掘梦行者

    “食人之禄、死人之事，这本来就是拿了报酬的我、应当要做的分内事，沈科长客气了。”

    林图颌首低眉，谦虚而又内敛地笑了笑，只言片语中，便将二者之间的界线、确立得格外明晰。

    闻言，沈汉臣也给林图还以一个淡淡的微笑，旋即决定不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而是按住贴绑于脖颈间的喉麦，准备通知其他异能科人员即刻收队：

    “所有人请注意，原定计划变更，现在立刻赶往百货大楼七层统一集合。”

    “明白。”

    “了解。”

    “收到。”

    下达完行动指令以后，沈汉臣便不再言语，而是双手负后，缓缓踱至仍旧因为恐惧害怕、而颤栗哆嗦个不停的那两位离奇小孩面前，静静打量着对方。

    无头男孩的身躯抱着另一个孩子低声抽噎着，尖厉刺耳的哭泣声时高时低。

    那个模样看起来娇憨可爱的小男孩，双目空洞无神，好似被人抽离了灵魂一般，同木偶别无二致。

    这一幕，和林图方才初次见到嬉戏玩耍中的他时，有着天壤之别。

    要知道，当林图看见对方的第一眼时，可还想当然地下意识认为那个小男孩，肯定是正常人无疑。

    被搂抱于怀中的那颗染血头颅，不敢与沈汉臣对视，仅仅只是埋首于怀间、嘶哑地尖声呜咽着。

    沈汉臣再度深深望了一眼他们，随即迈步跨过对方，打算仔细搜查一下、位于他们身后的那间储藏室。

    结果……谁成想，当沈汉臣越过对方之后、还没走两步，就有一只骨瘦如柴、肮脏瘦弱的手掌，极其突兀地从旁边猛然伸出。

    死死抓紧遮盖住沈汉臣脚踝的裤脚，使其再也无法寸进一步。

    伴随着这个动作的发生，沈汉臣的身形当即陷入迟滞，这位科长同志一脸漠然地平静回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身后。

    那颗不知何时、早已偏转过来，同自己正面相对的可怖头颅。

    黑洞洞的眼眶、以及脖颈断层处的殷红鲜血，从未停止往外流出过，使得无头男孩的身躯和头颅，早就已经看不出其本来的颜色面目。

    那颗头颅的血盆大口，再次张开到一个相当不可思议的幅度，满嘴锋利森冷的獠牙清晰可见。

    它仿佛是在向沈汉臣示威似的，表情极为狰狞，意图警告对方、不准踏进杂货间那里一步。

    只不过……在其脸上，却又掺杂着十分明显的忌惮畏惧神情。

    可以看出，倘若能够有选择的话，它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阻止面前这个令它心惊胆战的人物行动。

    沈汉臣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其它多余累赘的举动，仅仅只是扬了扬眉，那个无头男孩便恍若雷击，整副身躯连带着头颅，再次变得透明稀薄了几分。

    连滚带爬地牵起旁边那位、宛若木头人般动都不动的小男孩的手掌，无头孩童这一次更是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做出任何出格大胆的行为。

    自始至终，林图都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站在旁边，充当扮演一个透明人的角色，不发一言，不吭一声。

    安安稳稳地旁观着、沈汉臣在杂物间里细致入微地检查，此时此刻定下心来的林图，方才发觉，原来悬吊于杂物间天花板上的那些个人体，并不是真人。

    也同自己想象中的所谓‘藏尸杀人灵异案件’，更没有半点关联，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

    打磨雕琢到极其细致入微的皮肤纹理，浑然天成相当逼真的肢体构架，以及还有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面部五官表情，无一不在证明着……

    它们只不过是一具具、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木偶罢了。

    沈汉臣并没有拨弄它们，更是极力避免自己、毫无防备地无心触碰到彼此，他的双眼周密打量着杂物间的每一块角落，哪怕任何一处蛛丝马迹，都不愿放过。

    在此过程中，林图冷眼旁观着发现到，瑟缩于远处墙角的那位无头男孩，曾数次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进杂货间，以阻拦妨碍沈汉臣的进一步举动。

    然而……两者之间判若云泥的实力差距，却切切实实地摆在自己面前，这个残酷冷漠的实情真相，不由得无头男孩不认清现实，以克制压抑住自己的本能冲动。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此间事了
    林图身上仅套着一件、街坊邻居所赠送的老旧大衣，外加上一条用来贴身吸汗的轻薄线衫，除此之外，再别无他物。

    很显然，在经历了自己刚开始的神经过敏、疑神疑鬼的忐忑揣测以后，而今再面对着这两个诡异小孩，林图心底古井无波得厉害。

    留存于人类心中的大多数恐惧，近乎皆来自于对未知的畏怯，现如今这两位奇诡孩童，在自己有意或无意的措施手段之下，被迫揭开了他们的神秘面纱。

    不仅如此，当他们意图置自己于死地之际，却被半路杀出的沈汉臣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吃得死死的，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所谓的害怕胆怯，林图又该从何谈起呢

    默默等待着沈汉臣的搜查完毕，林图低下头来，自顾自地把玩着十根手指头，心思早已飘飞到了九霄云外。

    也不知道这么晚了，方小霏究竟睡了没有

    脑海中刚一浮现出方小霏的模样，林图似乎是突然想到了某件、尘封于自己记忆深处的鸡毛蒜皮小事一般。

    猛然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那位神态呆滞木然的小男孩……

    脸色当即剧变。

    “小林兄弟，你们这边情况到底怎么样”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传来，林图偏转过头，默默打量着刚从楼梯口步入其间的吴颉，没有说话。

    努起嘴、朝着那两个诡异孩童所呆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一切情况皆不言而喻、一目了然。

    想来也是因为、经历过不少超自然现象的缘故，当吴颉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恐错愕神情。

    而是在短暂的诧异吃惊过后，其面部表情便彻底恢复了正常。

    “看来这可不是个善茬啊，我从摄像头里，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们的半点踪迹，显示出一切都正常无奇的平淡模样。”

    吴颉前脚刚同林图会合完毕，后脚田甄便和厉晓玦一起跟了上来，田甄大大咧咧地砸了咂嘴，双手抱胸、一脸兴致盎然的轻松写意模样。

    “队长呢”

    厉晓玦可不在乎这些，仅仅只是熟若无睹地朝那边瞟了一眼，便一张嘴就向吴颉打探沈汉臣的具体踪迹。

    效仿林图给自己示意时的神态动作，吴颉也只是朝着不远处的杂货间那边努了努嘴，随即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旁边的那对诡异孩童身上。

    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的四人、都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集体陷入了难言尴尬的沉默之中，大家都在默默等待着沈汉臣，给自己下达下一步的行动指令。

    林图默不作声，随波逐流地跟着众人一起沉默等候着，他冷眼旁观、悄悄打量着其余异能科成员的表情神色，心中各种奇怪繁杂的念头想法此起彼伏。

    可以看出，沈汉臣平时所说的那些话语分量，在其他异能科众人心底影响很大，甚至达到了唯命是从的可怕地步。

    再联想到方才沈汉臣不经意间、那些狠狠震撼到自己心房的行为举动，林图不由得微微一笑，随之也就释然了。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人格魅力，确实就是那么的潜移默化间，遂令人下意识地想要倾心折服。

    再三稳固了几遍，自己刚才险些就要失守的心境理智，林图遂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待他再度睁眼之际，便恢复了往日里从容淡然般的冷静镇定。

    “都到齐了再没有发现其它什么可疑诡异的事情吧”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功夫，沈汉臣便检查完毕了、那间悬吊有大量人偶的杂物间，他脸上带着令人心安的舒缓笑容慢慢走来，看起来是那么的自信从容。

    仿佛一切苦难挫折到了他这里，都会变得不过小事一桩尔尔。

    待得到其余异能科成员，包括林图在内的所有人的肯定回答之后。

    沈汉臣先是静静打量了附近的那两位诡异孩童几眼，旋即沉思斟酌片刻，遂和颜悦色地对林图说道：

    “小林兄弟，今天可真是辛苦麻烦你了，接下来的善后处理事宜，一切就都交给我们来解决吧。”

    闻言，林图微微一愣，继而神色如常地笑了笑，表示理解：

    “沈科长客气了，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夜已深了，你们要注意安全。”

    “你也是，田甄，辛苦你一趟，把小林兄弟安全地护送回家去吧。”

    “不妨事不妨事，自保能力我还是有的，你们这里也急缺人手，就不必再为我无缘无故地分散实力了。”

    林图一边拒绝着，一边自顾自地朝着楼梯口走去，伴随着一声‘有事再联络’，林图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百货大楼顶层边缘地带。

    众人静静目送着林图渐行渐远、并逐渐消失无踪，见林图执意要一个人独自离开，沈汉臣也就没再坚持。

    直到再也无法看见林图的背影身形，沈汉臣这才轻轻地拍了拍手，将其余异能科成员的注意力全都给吸引了回来：

    “好了，都把心收一收，接下来咱们可有的忙了，吴颉，通知有关部门的后勤兄弟们准备一下吧，看看该如何将这些、嗯……将这些东西全都给完好无损地押送回去。”

    “明白。”

    ……

    当林图前脚刚踏出阴森昏暗的百货大楼的那一刻起，心中顿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唏嘘感慨来。

    紧了紧身上所穿着的老旧单薄大衣，林图竖起衣领、缩了缩脖子，将双手揣在兜里，快步朝着自己的蜗居小窝走去。

    此时此刻，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多钟，百货大楼毕竟好歹也能够算作是成纪市的地标性建筑之一，异能科哪怕是加上林图，也只有区区五个人前来搜索检查而已。

    期间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确实不是随便一个普通人、就能够足以承受得了的。

    昏黄清冷的灯光，十数年如一日地洒在这条柏油马路之上，这个时间点，正是万物休憩的绝佳时刻。

    即便是夜班司机、环卫工人等极其辛苦的基层职业，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档口继续接着工作下去。

    路灯将林图的影子拉得极长，使其本就瘦削的身形，显得更加羸弱。

    恍若一条孤独飘荡着的无助游魂。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亲欲养
    很多年，很多次了。

    林图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地解决任何麻烦。

    至于方小霏……林图则每次都会选择将其挡在身后，就像极其护崽的老母鸡一般，提防着外界任何裹挟有哪怕半点恶意的试探。

    或许是只有这种被需要的强烈责任感，才能让林图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与证明。

    久而久之，恍恍惚惚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是他在保护着方小霏，还是方小霏在悉心呵护着他那颗，伤痕累累、根本经不起触碰的疲惫心灵。

    林图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不过，倘若在以后的日子里，仍旧能够保持着这样的生活，林图反倒觉得……

    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林图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家中，生怕吵醒了躺在里屋、陷入熟睡之中的方小霏。

    屋内的温度虽然稍有下降，却也比以前买不起煤炉之时要温暖许多，看来小姑娘花废了好大一番心思，才让炉腔之内的炭火、仍旧星星点点地持续燃烧着。

    打开摆放在客厅木桌上的老旧台灯，昏黄的灯光照映着林图的侧脸，悄悄推开里屋的房门，只见安置在其间的那张校用课桌上，方小霏正侧着脑袋、枕着胳膊，趴在上面静静地打着盹。

    轻轻地将小姑娘抱起、放在床上，林图收拾好铺盖、给她掖了掖被角，旋即默不作声地重新返回课桌前。

    将散乱摆放在上面的文具、以及被方小霏给压得皱皱巴巴的课本收拾整齐，林图回首环顾四周，见再也没有其它需要整理的地方，而且小姑娘依旧沉睡在梦乡中、并未被惊扰到时。

    林图遂关掉里屋早已开了一晚上的台灯，闭拢房门，相当安静地默默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

    ……

    不管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哪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当回到学校中时，林图总能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学习状态。

    只不过……今天，貌似有人要让林图想起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往事了。

    徐南的父亲，今时今日，前来整理自己的儿子、遗留在学校中的一些物品。

    早晨的课间时分，往往伴随着吞咽食物声与呼呼大睡声一同度过，站在门口的班主任目送着那位看起来不知不觉间、仿佛苍老了许多年岁的男人走进教室，默默无言。

    徐南父亲的脊背似乎佝偻了一些、宛若被人砸断了脊梁一般，原本收拾得一丝不苟的油亮黑发，此刻凌乱纷杂地随意搭在头上，好像蓬松枯黄的杂草。

    旁若无人地默默手捧着书本，林图的眼角余光却是不停地在徐南父亲身上来回巡睃着，看着他那夹杂了许多苍白发丝的憔悴脸颊，林图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是似有若无地轻叹了口气。

    看起来……他已经知晓事情的真相了。

    皱巴巴的西装穿在身上，一股相当浓烈刺鼻的烟味儿萦绕于徐南父亲四周，徐南父亲缓缓来到属于自己儿子的课桌旁边，身躯在无意识地轻微颤抖着。

    见状，坐在徐南前面的一位女生、赶忙收回自己充满好奇兴趣的视线目光，并且顺便拉了拉自己身旁、哈喇子都快要流到课桌上的可怜同桌。

    在班主任那灼灼目光的虎视眈眈威胁之下，两人赶忙笔直坐起、一本正经地紧紧盯着课本，宛若下笔如有神。

    徐南父亲佝偻着腰杆，默默地将散乱摆放在桌面上的课本收拾进书包之内，好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布满血丝的眼睛逐渐变得通红，两行浑浊泪水沿着面颊流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