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才饶过山坡,却听隐隐有娇音童稚之声,如灵黄莺一般,弘昼展眼望
去……却是愣了。但见一片雪色,白茫茫将个拢翠庵裹得分外婷婷,外头篱笆、
台阶、石桌、小亭上的雪遛儿,被阳光晒得隐隐耀目;在那山墙外头,依旧有一
片梅林,只是积雪压的梅枝重了,便是有些林绿之色、淡鹅之芽、酱紫之朵,也
是朦朦胧胧瞧不真切;却果然偏偏有五七株老梅,却好似专一有人新近打理过,
那虬干劲枝,凌立东风,点缀如画,依然似景,自腰肢里伸出来几根枝条上,却
已是半开不开,新苞初朵,有近点腊红之色,那红朵儿虽小,却是红的透亮,
如血如霞,缀在一片玉色琉璃世界里,当真暖得叫人心醉。
这也就罢了,原来,那几株红梅之下,竟有三个女孩子,两个却是小丫鬟,
也是一身年下红绿大袄,一个抱着一个筒瓶,里头插了几枝梅花,一
找请??
个却伺候在
前头;都伴着一个身量不高,十三、四岁的妙龄女孩子。
此处看去,只见侧影,却是一身绣着团纹的粉红凫靥裘,那粉如凝脂,纹似
云锦,通体还亮闪闪的一片光芒,却原来是用野鸭毛染了织绣的衬纹,顶上还将
那风毛兜帽竖了遮风,一条雪白的风毛衬边,自上而下,垂垂落羽,却关不得里
头是粉蓝色的棉裙。那粉红粉蓝、白绒锦凫,便是单论颜色,映衬在白雪琉璃世
界、红梅点缀乾坤里,已经是一股子清冽娇稚,简直便如瑶池泼洒了琼浆,蓬莱
邀来的锦缎,那颜色倒似神仙世界。而那穿着凫裘的女孩子,侧面瞧去,身量不
高,虽是裹在冬装里,却依旧窈窕袅袅,玲珑婀娜,一片十多岁小女孩的童稚清
纯里,却隐隐已有三四分仕女玉容、仙子姿貌、神妃体态。只是一边娇声访梅,
口里说笑,那童音清澈、娇声若泉,和两个丫鬟嘻嘻懒懒,也不知在叽叽呱呱说
些什么,倒是一派天真烂漫,若非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断无此等娇痴奶稚之音,
令人远远听着,心旷神怡。瞧着三个女孩子口中,却也是冬日里呵出一股股白雾
来,又添了多少芳香生气。
这古庵、白雪、冬日、晴天、碧空、老枝、红梅、锦裘、粉装、玉瓶、女儿
……哪里像人间颜色,倒好一似一副着意作墨的美卷画儿一般,说雅亦雅,好似
古风雅颂,说凡也凡,倒有些人间天伦艳色,果然是个「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饶是弘昼,竟是瞧得痴了……
身边宝钗瞧了,抿嘴一笑,却凑近弘昼,也不等问,低声道:「那是钗儿
的堂妹妹宝琴……子……也封了姑娘的。只是跟着我住,自小儿淘气……她今
年十三岁,进园子的时候才十二岁,如今还跟着李姐姐念书,只是正月初三的生
辰,过了后儿,就是十四岁了……子,子……」
弘昼听她轻唤,才过神来,不由自失一笑,却依旧有些不舍得打搅眼前美
景,虽走近几步,却刻意轻了脚步子,依旧贪看聆听眼前女儿踏雪折梅,新年嬉
戏之色。宝钗竟是也略略含酸,小小用情,笑一声道:「子竟是瞧住了……那
件凫裘实在是难得的,用粉色蜀绣锦缎作底子,用野鸭子毛绣上去的纹,远瞧是
云纹,凑近了细瞧其实是同心孔雀纹,在日头里泛光,亮闪闪的倒好像披了霞似
的。就连外头的风毛领都是一色的狐嗉缝上去的,只用银狐下颚那点子毛,取的
就是个白的鲜嫩……我娘说,这物什太精贵,便是如今贡上的,都未必有这么好
的,园子里使了年下大内送来得的缎子、皮毛、鸭羽、穷尽物力、绣衣衿里几个
巧手丫鬟绣娘忙活了两个月,拢共才就这么一件。本来是要给我的,只是颜色太
嫩……我却穿不起,便给了小妹妹。我本想着,她身量还幼小些,也不知道穿着
体不体,留给她,过几年再穿也使得。今儿是大年初一,居然给她从娘这里
诓骗出来,是头一遭穿呢,倒是给子瞧着了……如今看着,虽是稍微宽大些,
倒真跟裹个雪娃娃似的,别有些意趣的。」
弘昼适才贪看失神,此刻听她细细软软,说那凫靥裘的好处,软语娇音之间,
倒好似在给眼前这幅白雪红梅女儿图题诗作一般。他虽风流好色,
荒唐懒散,却不是笨人,前后一思量,竟已知这宝钗一片用心。难怪今儿一早过
来,特地给自己做早点,又邀自己游园赏雪,又引自己来看梅,却又偏偏自己穿
的素净收敛……竟是用心良苦、巧思设计、缓进贡谏,便是要自己来这里赏看这
眼前美色。
以此一层思来,这宝钗今儿所为,怎么想着都有点心机太巧,未免僭越,弘
昼虽看得欢喜,却也忍不住瞧了瞧她,笑道:「难为你这片姐妹用心,一心为你
妹子着想……绕那么大圈子,带本王来这里……」眼神里却也有诘责质询之意。
宝钗果然略有些慌乱,凝一凝神,却也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以她的性子,
居然也落下泪来。弘昼更奇,却伸手过去在她腮边拭去晶莹泪水,只道:「哭个
什么……本王也没责怪你。昔日里云儿、情儿、凤丫头,都是变着法子,用了新
巧求悦人,本王也欢喜的。只是没有你为妹妹,这般典雅,用心这般细密罢了。」
哪知宝钗越发委屈,泪水竟是淋漓,口中却支撑着道:「子……钗儿怎
敢欺瞒。是想了一夜,有心用尽些法子,带子来这里的……只是说到底,也是
些小女儿家的闺阁幼稚想头,哪里就能瞒过子慧眼。只是子若说我为妹妹,
却是……冤了钗儿。钗儿只是为了子着想……」
「咹?」
「子连日里心下不快……园中凭是个再没心神的,也瞧出来了。若说是
子为了情妃姐姐之事,只怕还有别的。我笨嘴拙心的,也不敢想子是个什么心
思,只是瞧着子年下烦闷,我们倒是高乐,成个什么体统。是和我凤姐姐、李
姐姐商议,我们做奴做婢的,怎么也得让子欢颜才是我们的本分。否则,子
养我们做什么……只是,我们都是卑贱之人,又有什么可以让子受用的……只
有,只有女儿家的身子罢了。」
「……」
「凤姐姐在滴翠亭里编了一曲云月戏,迎丫头和探丫头琢磨着要给子
绘四春图……偏偏我,什么都没有……」
「……」
「倒是前儿,迎丫头和惜丫头搬家,我去贺她们一道儿……听迎丫头悄悄儿
说,惜春丫头去伺候子,子……用的也颇好……却到底没有赏用她的……那
……童贞……我想着,子即肯赏玩惜丫头身子,定也是喜欢这等新春初芽,稚
嫩闺阁的……只是可怜惜丫头年纪太小,身量未成,或者子怜悯她到底年纪太
幼,才饶了她。子……宝琴……快十四了,李姐姐说,稻香村里本来循着子
昔日定下的规矩,只教养十三岁以下的女孩子……」
她说后来,已经越说越羞,一张俏脸红的发紫,口齿沾粘,发音都不清了,
弘昼却听得心醉神怡,想着这宝钗素日里知书达理、温文尔雅、闺阁守贞、姊妹
悌爱、上下圆润,居然为了讨自己欢心,如此不顾一切,要将自己堂妹荐献,那
份耻,那份羞,那份风月摧残,那份**淫殇,那份禁忌别样,那份人伦崩坏,
当真是五内里一股子说不尽的酸涩。偏偏她用心机巧,典雅聪慧,今儿这一出白
雪红梅,就面儿上看来竟是一片淑女佳人图,不涉丝毫淫秽,细想却是风流别致,
竟有一股子说不尽的妙趣,再抬眼看远处,也不知那十三岁的小幼女,玲珑剔透
的小佳人,自己是否知道此刻远处,自己正惬意观玩……
他愣愣的瞧着远处宝琴,却听宝钗声音低得如同微风,却依旧道:「子
……今儿是大年初一,那新梅才开,子何须顾虑,尽管开怀就是了……」
弘昼听得一笑,环顾四周,那雪漫名园,冰裹湖山,亭台新洗,松柏旧翠,
银玉世界,琉璃乾坤,几点新装红梅,一身粉脂凫裘,近有淑女软语,远听娇娃
俏音,竟是果然心怀一开,竟有个「如此风流可享,何必自苦红尘」的意头,一
时连那朝中被人参劾「荒淫无耻」烦闷之事都抛了脑后,竟是带了笑声,对着那
梅林深处,大喊一声:「宝琴!」
那宝琴并丫鬟鹂儿、鹑儿本是早起,听宝钗说「新年初一,要摘几枝隔宿的
老梅来作花样、头花」,便命鹂儿取了个筒瓶来,又去薛姨妈处厮缠,了那件
姐姐让给自己的难得的粉色凫靥裘到拢翠庵外头「新年老梅」,一时贪看几枝
艳色红梅,小女孩家心性不免贪玩,和丫鬟们说笑打闹、玩雪赏梅罢了。此刻听
到人声,竟是个男声……抬眼望去,远处一身红裘,还有个美人陪伴竟是堂姐宝
钗,身后跟着四个丫鬟的……不是自己的人弘昼是谁。
那宝琴年幼,一片天真烂漫之间竟也不甚恐慌,忙蹦蹦跳跳着下得小坡来,
也不顾地上雪泥,将拿凫裘兜帽一撩,堪堪就要下跪,口称:「竟是子……
子新春安好……」
欲知后事如何,且候下文书分解。这真是:
红梅晴雪瑶池仙
娇音雀语幼萝年
残冬新芽未发时
折落玉瓶人间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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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大观园记】第九十六回
第九十六:玲珑豆蔻俏羞声,得意荒唐且临童榻
却说那宝琴听得弘昼呼唤,一团霜形雪影从那庵外梅坡上赶下来,摘了兜帽,
堪堪便要跪拜问安。弘昼见地上残雪泥泞,她童稚小躯裹着一身粉彩锦绣煞是惹
人疼惜,竟不忍玷污了这难得凫裘娇儿,一时想都没想,倒忙得亲自伸出两只手
掌,一边一侧抬着她裘衣下两条粉臂,将她幼小身子就托了起来。
这等举动,虽不至于温香软玉满怀抱,却也十分亲昵,于奴礼数上,又未
免过甚体贴,漫说身后鹂儿、鹑儿两个小丫鬟,便是宝钗在侧,亦是瞧得心下自
有一分酸楚慌乱,几乎便要忍不住开口劝谏。只弘昼倒未察觉,闻得宝琴身上蹭
得一股子新梅沁香,只是抬着她身子,倒拖进了三分,细细瞧这女孩儿身段眉眼。
但见这薛家小丫头宝琴,依着其时风俗不到年纪头上便不用钗环,只用连珠
绞丝束着两个小髻球,一股子童稚可爱;一对剪水杏瞳亮黑如星,两弯淡描柳眉
绵柔似月;小脸蛋并脖领那裸出肌肤娇质粉嫩之处,在漫天雪色中竟也是不让琉
璃。只是冬日里冷寒,摧的她嫩腮上点点潮红,生气盎然间也有些孩童情趣,分
外玲珑可爱,简直如同个雪娃娃一般……若论姿容娇媚、五官精致、那一等小女
儿家风流,竟是不在钗黛之下;只到底年纪尚小,身量未足,处处点点,分分寸
寸,自有那一等幼蕊新芽之含苞欲放、别样稚嫩之滋味。其眉眼口鼻细看来,倒
果然相似几分宝钗;唯她小腮帮儿鼓鼓,下巴颏儿圆圆,粉鼻头儿粉腻,一对樱
桃小唇嘟起来半分,那一份丰腴娇憨、珠圆玉润,倒好似还比宝钗胜上三分。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