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扬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且看昨日风华
半个时辰,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了不到两里,林诚投过望远镜已经可以看到圣胡安号船艏楼上那个大肚腩的舰长,圣胡安号开始走之字形,以方便两侧的火炮开火,然而,齐射三轮之后,圣胡安号的没有做出转向的战术动作,而是继续转舵,拉开了与涌金号的距离。
林诚惋惜的长叹一声,若是圣胡安号再前进哪怕一百步,就要触礁了。
然而,圣胡安号没有放弃追击,而是放下了三艘小船,一艘在前,两艘在侧前方,上面各自有七八人,拿着探深杆,测量着圣胡安号前方的水深,不断发出信号,指引圣胡安号绕过礁石和浅水区,继续追击。
进入礁石区,双方的速度都慢了下来,饶是涌金号吃水深度比排水量超过五百吨的圣胡安号要浅的多,但是在如此复杂的地形之中,却是涌金号更危险,因为涌金号完全是按照林诚和几个老海狗的经验在航行,随时可能搁浅、触礁,而圣胡安号的行进方式便科学的多,避免了很多风险。
然而林诚也不是好惹的,他要的是拖时间,在进入完全陌生的海域之前,林诚便改变的方略,他选择了一处巨大高耸的礁石群,围着这片礁石群转了起来,礁石群占地并不广,让两艘庞大的船舶操纵起来更为繁琐,而圣胡安号几次发炮,或是在剧烈的船体运动中打飞,或者直接打在了礁石之上,双方就这么围着一块不知名的礁石你追我赶,好像一只咬自己尾巴的小狗一般,乐此不疲,时间一点点的推移,天色终于暗了。
甲板之上,宋老七和十几个匠人正在忙活着,他们用手掌长的钉子和绳索把从底层甲板上拆下来的四根横梁打制成了‘丰’字型的形状,然后用各种木板、横条加固其上,作为底层的支撑,然后用轻质的轻质的杉木连接起来,打造了一根高达一丈五尺的桅杆,钉上横桅,用备用的帆布做成了帆。
船上所有的水桶、皮囊都被固定在了支撑下面,为了增加浮力,就连林诚为自己准备的棺材都被抬了出来,当天完全黑的时候,这个简易的帆船被缓缓降到了涌金号的一侧,顺着船舷到了船尾。
林诚看着那简易帆船跟在涌金号后,他抬手要下令,马威却道:“大掌柜的,我看这法子有些玄乎,要是被西班牙人识破了当如何,大掌柜心里得有个计较呀。”
“哼,若是调虎离山失败,咱索性直接冲上岸,到吕宋岛上去当野人,反正也不能便宜了那些洋鬼子。”林诚瞪了马威一眼,他知道自己这个老部下劝说自己不是出于公心,而是嫉妒李明勋的谋略,还有对几万两银子的不甘。
“李先生,你别犯险了,咱拿出一百两来,有的是想玩命的娃子,何必你去冒险呢。”宋老七看着李明勋把绳子往身上绑,出言说道。
阿海也站出来,拍了拍胸脯:“先生,让我替你去吧,我水性好,爬桅杆也熟练。”
李明勋揉了揉阿海乱蓬蓬的脑袋,说:“阿海还小,身子骨弱,还是我亲自去吧,旁人去我也不放心,若是出了岔子就全完了。”
说着,李明勋脱掉了外面的袍子,跃入海中,正是十二月,虽说因为纬度问题,菲律宾沿海的水温尚有二十度,谈不上冰冷刺骨,但远低于体温的温度让李明勋的体力快速流失,他找到简易帆船与涌金号之间的链接绳索,顺着游了过去,成功登上了那艘由木板、酒桶和棺材打造的船体,然后吹响了号子。
李明勋站在桅杆之下,简单判断了一下风向,正是东南风,向西北的南中国海深处吹,李明勋先用绳索把横桅和支撑拴在了一起
章四 接舷战
实际上,情况比李明勋想的要好,虽然那艘假船的速度略低于圣胡安号,但是两者相差不大,一直到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圣胡安号的舰长才发现他们追击了一个晚上,用了无数的炮弹击沉的只是一堆烂木头。
在这个时代,枯燥的远航生活注定让每艘海船的船长都不会有火爆的性子,缜密计算之后,圣胡安号的船长发现自己再难追上那艘‘金银船’,被迫选择了放弃,毕竟他还有着更加重要的任务,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科奎拉的私人委托。
七日之后,台湾海峡。
太阳从海平面下升起,风再次大了起来,林诚命令降下后桅杆的船帆,好让船速再慢一些,已经已经进了海峡,东侧那个长满了郁郁葱葱大树的岛屿便是此行的目的地大员岛,然而这里也是危险的地方,靠近海岸的地方礁石密布,台湾海峡的水文条件非常复杂,这也是其距离福建很近,却没有得到开发的主要原因。
而涌金号的情况并不好,长时间的航行,底舱已经开始渗水,船帆出现破损,桶里的水已经发臭而所有人的胃都被干饼、咸肉、豆子折磨的厉害,林诚从底舱出来,刚要回去补觉,就发现马威坐在通往船艉楼的楼梯上,不屑的嘟囔着:“唱歌管啥用,我看这李先生也是徒有虚名,在这里装神弄鬼罢了。”
“你给老子闭嘴,管不好你的嘴,老子就用阵线缝起来!”林诚骂道。
在船艏的甲板附近,包括阿海在内,十几个半大小子正排成两排,在那里高声诵唱某种奇怪的曲目,那曲子林诚听阿海唱过,不是什么荤段子,更不是戏曲,而是李明勋编的歌谣,将使用火绳枪的所有流程编成曲目,让所有的孩子学唱,唱完之后,还会举行装填和清理火铳的比赛,做的最慢的人要承担最快人清理甲板的勤务。
随着一阵哄笑,夺得第一的阿海高兴的举起手臂,而做的最慢的人则跑到底舱,端来一个大筐,将绳子分发给所有的孩子,在李明旭的监督下,孩子们一边唱着,一边开始打绳结,如果不是他们手上还有动作,或许会有人以为这是寺庙的僧侣在作法事,而这个时候,许多闲着的水手加入进来,围在那里看,很多人跟着学起来。
林诚端了一杯水,掺进去蜂蜜和一些酒水,这样可以除去里面的臭气,走到李明勋身边,递给了他,问:“李先生,这是在做什么,打绳结吗,这些孩子早就学过了。”
阿海拿着一个刚刚打好的绳结,递给林诚说:“老舅你看,李先生教的是泰西人的绳结,说是有几十种,让我们学其中最常用的二十四种,你看,这种绳结你就没有教过我。”
林诚拿过来端详了一会,发现自己真的没有见识过,却发现虽然简单却是作用明显,啧啧称奇起来,他一拍大腿,说:“你们所有人,不管是谁,谁能全都学会李先生教的打法,我便赏给他一两银子!”
这话一出,全船的人都兴奋的叫喊起来,林诚又说:“第一个学会的,我给他五两!”
又是一阵兴奋的怪叫,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众人正忙活着,一个人忽然指着西面大声喊道:“有船,有船!”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阿海像个猴子一样三五下爬上桅杆顶部,大声喊道:“不是夹板船,是福船和鸟船,可能是郑家的人。”
马威等人也是聚拢过来,警惕的看着远方的船只,此时涌金号已经处于台湾海峡之中,而且是最危险的黑水沟,上千年来,这条黑水沟是制约大陆对台湾开发和迁徙的最大制约,危险无比,林诚显然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发生战斗,按住马威拔出的倭刀:“老马,稍安勿躁,弄清楚情况再说。”
远处的郑家船只明显已经占据了上风向,速度较快的鸟船一马当先的驶来,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看清有两艘福船和四艘鸟船,距离一里由于,可以明显的看到船上人反射光线的甲胄,在如今的中国沿海,能给士兵配备甲胄的,也只有郑家的船队了。
当看到甲板上满是手持武器的粗鲁男人的时候,林诚就知道这一仗不可避免了,那群面部狰狞的家伙绝对不会无功而返的,林诚命令道:“宋老七,把住船舵,马威,你和我各领人在一边,李先生,你带孩子们及铳手登上船艉楼,那里的人便交给你指挥了。”
说着,林诚把一杆火铳塞到了李明勋的手里,自己则从手下那里接过弓袋和箭囊,李明勋虽然也是见过阵仗了,这个时候还是有些紧张起来,他握紧那杆果阿出产的葡萄牙火绳枪,手指关节有些发白,着急忙慌的向着船艉楼跑去,倒是阿海这群孩子甚是镇定,阿海笑道:“先生一会对着那群冲在前面的打就是了,杀几个领头的,后面的就尿了,嘿嘿,他们就这样。”
李明勋见不过十四岁的阿海都这般镇定,更是有些窘迫,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他认真的装填好子药,对身边的十几个铳手说道:“你们都听我的号令,齐射火铳,阿海,你去把火药和铅子搬来,他们交给你指挥,只负责装填子药!”
阿海微微一愣,说:“好,先生,我们都听你的。”
这个时候,郑家的船队已经距离涌金号不到百步了,上面的首领已经开始喊话。
海风撕扯着那首领和林诚的声音,但是李明勋仍旧可以听个大概,二人是在交涉,行水令旗的事情,自从料罗湾海战,郑芝龙大败荷兰人,迫使荷兰人向前上供,献上王冠和权杖,包括东海和南海在内,郑芝龙就是事实上的海上霸主,也从当时的福建巡抚熊文灿手中获得了发行行水令旗的权力,这个权力的本意是在大明朝廷无法为海防提供财政支持的时候,由郑芝龙出面募集粮饷以养兵,所谓的令旗便是将福建、广东海商缴纳的水饷和引税结合起来的产物,每艘船三千两。时人称,仅此一项,郑芝龙便可岁入千万,实际上这是有所夸大的。
涌金号上自然没有行水令旗,如果林诚愿意购买,就不会沦落到马尼拉安家落户去了,当然,没有令旗并不意味着就立刻开战,郑氏集团脱胎于海盗集团,贪腐是固有的问题,林诚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便开始与那位首领商议价钱,原本达成价格一致便可以安然离开,但是对方提出上船检查却是让林诚万万不能接受的。
涌金号上可是有十几万的赃银,若是被查出来,一船人都活不了。
李明勋握紧火铳,藏身于船艉楼栏杆的后面,仔细的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面把荷兰人引入了话题之中,忽然气氛就紧张起来了,李
章五 濒死
实际上,在今年的六月,也就是1939年的六月,因为在料罗湾海战失败之后恢复了实力,而且不满郑芝龙独霸中国沿海的贸易,荷兰东印度公司再次向闽海王郑芝龙发动挑战,然而却是第三次输给了郑芝龙,湄洲岛海战,荷兰派遣九艘夹板船,却在郑芝龙的围攻之下损折五艘,再次败下阵来。
虽然和前两次一样,东印度公司在失败之后很快与郑芝龙达成了和解,但是双方的贸易谈判还没有结果,除了官方的行为之外,私底下还处于战争状态,至于荷兰人对涌金号的亲善就源于林诚在大员港的地位了。
从开台王颜思奇开发台湾开始,陆陆续续就有大量福建人远渡海峡进入台湾定局,而前往大员港贸易的海商更是不计其数,虽说汉人没有像大员的荷兰人、鸡笼的西班牙人那样取得某个地区的主导地位,但是仍旧是不可或缺的力量,而荷兰人在远东地区的贸易和统治一直仰赖于华人,旁的不说,东印度集团的总部巴达维亚就是华人修筑起来。
在台湾,华人仍旧具有一定的地位,甚至高于那些原住民,仅仅在大员港附近居住和贸易的华人就有六七千人,而在荷兰人殖民的台南地区,华人的数量超过三万,华人每年上缴的人头税等税务也是东印度公司重要的财政收入,如此多的华人,荷兰人肯定是统治不过来的,与在巴达维亚设立的甲必丹(头家、首领)制度一样,台湾同样有类似的统治制度,而林诚则长期担任台南汉人村落甲螺村的头家,除此之外,林诚还拥有东印度办法的贸易许可状和狩猎许可状,甚至携带着身为头家的身份象征——一根日本藤杖,这些足以证明林诚的身份了。
事实上,这些文件和权杖在荷兰人那里认可度极高,在向港口的税务官出示了之后,便得到入港的许可证,虽然前世身为海军军官,解放台湾一直是李明勋的梦想,但是登上台湾的土地之后,李明勋没有一点激动,反而是忧心忡忡,因为林诚的伤情不容乐观,而外海一战,涌金号上除了战死三十多人,还有十五个重伤员亟待救治。
除了马威率人留守涌金号,其余人在宋老七带领下登上岸,抬着伤员进了赤嵌,这里大员的内港,也是华人海商的聚集地,如今尚未建立后世鼎鼎大名的赤嵌楼,只有一个闽南风味十足的建筑作为荷兰人的商馆,留守这里的荷兰人不多,绝大多数都在沙洲上的热兰遮城堡之中。
宋老七安排了一个老部下前往了荷兰人的商馆,不多时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亚麻衬衫与马裤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摘下高顶帽子,露出一张东方人的脸来,神色有些焦急,这男人看起来三十余岁,一脸焦急,走到了床榻边,轻声唤着林诚的名字。
李明勋略微有些意外,便询问一旁的阿海,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何斌,是当年与郑芝龙结拜的十八芝之一,与林诚是旧相识,林诚虽然不是十八芝成员,却是当年海盗集团里响当当的汉子,还救过何斌的命。
与林诚主动脱离海盗集团不同,何斌在郑芝龙受抚之后想要前往效力,却是被造反的李魁奇拦住,同行的人多是死了,他无奈只能返回了大员,因为对华商熟悉,又讲一口流利的荷兰语,所以便成为了荷兰人的通事,林诚在大员有如此地位,和他也是分不开的。李明勋对何斌可不陌生,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之中,正是这个男人谏言郑成功收复台湾,开辟了一块抗清的重要基地。
林诚被何斌唤醒,看到何斌之后,林诚苍白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何斌说道:“老林,你且等着,我已经让人去热兰遮城请大夫去了,那里有最好的红毛大夫,最擅长治这外伤,放心且是。”
然而,林诚却对自己的伤情很熟悉,他的腹部和腿部都中了铅子,失血过多了,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去,便把包括马威在内所有头目都唤来,林诚见人到齐了,说:“我受伤严重,得去鬼门关走一遭,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有何兄在此,便把大事交代了,以免我死了,引起变乱来。”
林诚见众人不语,说道:“我林诚没有儿子,老婆死的早,只有阿海这么一个外甥,我的私财自然就归他了,至于科奎拉那笔钱,我那份归阿海,一份拿出来大家伙分,一份给死伤的弟兄和幸存下来的人,用来安置在大员,最后一份.......。”
林诚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明勋的身上,说道:“是要给李先生的,这次能从西班牙人的手里逃命,李先生功劳最大,你们没有意见吧。”
何斌诧异的看了一眼李明勋,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何来投,马威咽了口吐沫,心中有些不甘,但是看看众人皆是点头,便第一个说道:“我没有意见,听大掌柜的!”
林诚点点头,又说:“既然如此就这般定下来了,其余的产业,涌金号给马威,甲螺村的产业给宋老七,但是等到阿海十八的时候,你二人得一人给他三千两银子,至于阿海,就先跟着宋老七吧,也拜托何兄替我照顾几年。”
“谨遵大掌柜吩咐!”一群人全都躬身俯首,齐声说道。
李明勋心中却是有些怅然,若是林诚死了,自己虽然拥有万贯家财,但在这里也是无依无靠,日子也不会好过,想到这里,瞬间感觉前途暗淡起来,李明勋正要出去,却被林诚拉住了手。
“李先生莫着慌走,我还有一事!”林诚拉住李明勋,郑重的说道。
林诚对着哭红眼的阿海说:“阿海,你跪下,给李先生磕头。”
阿海不知所以然,连忙跪下,磕头不止,李明勋问:“这是怎么了,大掌柜这是何意呀。”
林诚道:“其实我老早就想让阿海认你这个师傅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也找不到名贵的拜师礼,生怕李先生不答应,这次说不定要死了,请先生看在你我在一条船上搏命过的份上,收下阿海这个徒弟吧。”
李明勋听完这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大掌柜这话说的,何须如此呀。”
林诚呵呵一笑:“既然先生答应了,今日这事儿便定下来了,阿海,再给你师父磕头,无论我是死是活,得空了之后,拜师礼和拜师宴是少不得的,你记住了吗”
 
章六 开局
马威站起来,手按在了刀柄之上,道:“李明勋,你记着,纵然阿海拜你为师,你也当不了大家伙的家,大掌柜只是给你四分之一的钱,没让你管事!莫非你以为自己有了些威望就想独吞了那笔钱财!”
李明勋看了他一眼,按住要发作的阿海,淡淡的说道:“威望算个什么,还是得看谁的刀把子硬吧。”
这话明显是针对马威的,但是却也表明了自己没有那个心思,马威脸色涨红,坐了回去,道:“你说的对,若是有不该有的想法,得问问我马威的刀答应不答应。”
宋老七连忙出来打圆场,说:“你们都消停一些吧,马威你也是大掌柜身边的老人儿了,怎生如此没有气量,李先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先听他把话说完,再表态不迟。”
李明勋对宋老七抱拳一笑,说:“我是这般想的,即便是咱们散伙,两位头领也不是到地里刨食儿的主儿,无论是出海还是做头家,身边都要用人不是,这些跟咱们从马尼拉逃来的人早就与咱们结下恩义,如果把钱一发,还有几个愿意跟着咱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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