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图阿拉。
巴特急匆匆进入大衙门的时候,李德灿正与麾下几个行政官讨论推广玉米种植一事,巴特脸带怒色,神态焦急,却是没有当场发作,看了李德灿一眼便是到后堂等待,李德灿见他快步走过,笑了笑,李德灿一个亲信说道“这个粗胚,也知道给本官留面子了,呵呵,若是以往,非得大喊大叫不可。”
几个人哈哈一笑,李德灿摆摆手“还是说正事,春耕大体告一段落,但也仅限于水浇好低,旱地还空着,思来想去,还是种玉米为好,抗旱不说,产量也大。”
这几个月,李德灿没有组织人修水利,毕竟这种大工程需要时间和大量人力,他需要支援前线,就要当年就见效的政策。负责粮食的人说道“长官,相对来说,还是红薯的产量大一些。”
李德灿摆摆手“不,还是玉米好,玉米既能人吃,又能喂养军马,秸秆也是不错的粗饲料和燃料。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无论我们推广什么,种子还都要从永宁那边调遣,玉米一亩地需要种子五斤,红薯却需要一百五十斤以上来育苗,对后勤负担压力太大了。而且玉米是所有粮食中最耐储存的。”
“本地虽然种植过玉米,但是下官询问过了,水平不高,除了种子,还得从永宁请一些老农来教授。”那人又说道。
“好,我这就写批文,对了,本地种植过玉米的人也要集中起来,别忘了战俘营和劳改营的那些人,有过类似经验的,也调遣出来。”李德灿又强调了几句,才是让人去做了。
接过侍从手里的茶点,李德灿走到后堂,对巴特笑道“刚从萨尔浒来吧,来,吃些茶点,再安排午饭。”
巴特摆摆手,显然没有心情,他郑重说道“李长官,不能掘永陵啊,闹将起来,谁也保不住你啊。”
李德灿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故意笑弄巴特,问道“怎么就不能掘了”
巴特说道“虽说我只是个丘八,不知道文官那一套,但是你想,整个合众国都说鞑子野蛮,我们文明,这话可不能说,还要做呢。满洲人入关,可没有掘朱明在昌平的皇陵,南下江南,那多铎还去朱元璋陵拜祭,李长官,鞑子都没有掘坟,咱们要掘,怎么也说不过去,你就算掘,也得请示大统帅部。”
李德灿呵呵一笑,巴特这厮话糙人也糙,但政治觉悟是真的高,他笑了笑“放心吧老弟,我不会掘永陵的。”
巴特却是恼了,站起身来“你休要耍弄我,进城之前我去永陵看过了,那里聚了许多人,治安厅也把永陵围了,不掘永陵,你派人去做什么。”
李德灿道“那只是为了让人以为我们要掘永陵罢了,老弟,若我所料不差,永宁第二波援兵到了之后,你就要西进了吧。”
因为宁古塔已经投降,不仅收拢了两千多壮丁,两千朝鲜火枪手和几百个蒙古汉子,还解放了兴安和三姓滩两千兵马,还有海参崴送来的一千人,这些人六月便是能到,到时候巴特手下便是有一万人,虽说比军令中六月进攻辽东要晚了一个月,可这支兵马一起进攻,就能让满洲兵顾头不顾腚了。
“确实如此。”巴特老实说道。
李德灿笑了笑“如今却是不用慌了,这边掘陵的消息传出去,我就不信满达海能坐得住,说不定他会亲自送上门来,你想想,你手下有六千精锐,几千杂兵,钱粮都是不缺,满达海得率多少兵前来呢”
巴特听了这话,笑了“主力不来,我围而歼之,主力若来则海防空虚,便可一举登陆”
“就是这个道理。”李德灿说道。
巴特这个时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李德灿是为了自己,自己却来兴师问罪,他连忙说道“既然如此,上面怪罪下来,你我一起抗。”
李德灿笑道“怪罪什么,我可没有发掘陵的命令,那只是某些人的猜测罢了,等满达海的兵到了,派遣些包衣把永陵的杂草清除一下,撤了永陵之兵,对外只说是护陵扫墓,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巴特微微点头,坐在那里却是陷入了沉思,这下轮到李德灿疑惑了,自己这一招诱敌深入,可是帮巴特解决了大问题,可以说,无需动刀兵便是把清军调离,这可比深入辽东以战诱敌强的多。
“巴特,你怎么了”李德灿问道。
巴特叹息一声说道“李长官,我本是一介莽夫,蒙裴成义将军提拔,才有执掌方面的机会,可此间东来,出兵辽东,却事事处处只为自己想,不曾为裴将军考虑,实在汗颜。长官计策虽好,但却不利于裴将军,如今我们与裴将军联络中断,无论将军依约六月登陆还是另有计策,都是在元首那里失了脸,若我之恩赏为裴将军之祸事,巴特心中着实难安。”
李德灿知道巴特是个性情中人,劝说道“你我也是为大局考量,如何能说对不住裴将军呢”
巴特摇摇头,站起身,郑重说道“我意已决,待清军东进之后,我便突袭牛庄”
“你疯了,你若是带军突袭,岂不是与清军正面碰上,若是清军不顾你,率队攻打赫图阿拉,这里的局面岂不是沦丧”李德灿拉住了巴特,功劳已经快要到手了,他可不能让巴特给玩废了。
巴特打开地图,说道“长官且听我说,我此次突袭,并不率主力出浑河,而是率精锐南下鸦鹘关,进入太子河流域,然后再行西进辽阳,南下牛庄,牵扯满达海所率主力之事,还要仰仗于你李长官,无论在萨尔浒打还是守赫图阿拉,悉听尊便。”
李德灿摇摇头“不可不可,清军沿浑河上,你从太子河下,虽说间隔数十里,但太子河中下游,亦为关外八旗聚集之地,你难隐藏行踪,再者,后勤如何补给。”
“从永宁带来的牲口尚且不少,可与大军一道行动,以为粮草,至于掩藏行踪,我已经想过了,既然掩藏不住,索性白天行军,光明正大。”巴特说道。
“这更是不好了。”李德灿连忙摇头。
巴特说“我突袭牛庄所带兵马,并非本队兵卒,而是以宁古塔投降的朝鲜兵为主,反正军械、衣服、旗帜都是现成的,再带几百骑兵,南下之后便是伪装成朝鲜兵马,遇到清军或者庄屯,便说是朝鲜援军,奉命援辽。”
李德灿听了这话,感觉是一个好法子,满达海也负责朝鲜半岛的战事,只是这些年,附逆满清的朝鲜王和西北反清的朝鲜王打个不停,而南面还有明火军,朝鲜半岛已经处于三国状态,局面僵持,满达海命朝鲜兵驰援也说的过去。
不管怎么说,这都比巴特率军莽撞的好,退一万步说,失败了,死的也都是新降的朝鲜兵,也是无伤大雅的,而且李德灿清楚,他根本阻止不了巴特,只得同意。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李德灿问道。
巴特说道“等宁古塔方面援军到了,稍加整训拣选,约么六月十号左右出发,那个时候,清军必然已经东来,因为朝鲜兵多不会骑马,出发的越早越好。”
满达海请战的折子递送到了京城,以太子之尊监国的玄烨只有八岁,朝政是由索尼处置的,索尼入宫请示了皇太后,二人都是知道,骑虎难下,没有皇帝在,谁能压制的住关外的掌兵亲王呢,索尼只得派遣使者前往盛京。
如今关外危局,越是这个时候清廷越是担心内乱,派遣使者除了是让满达海的出战名正言顺,最主要的还是让巽亲王的家人回京,以防不测,索尼派出的是儿子索额图,刚出山海关的索额图便是听说固山贝子常阿岱已经作为前锋前出抚顺,斩获颇丰的消息,索额图知道常阿岱是调不回京城了,便是藏了那份圣旨,转而谋求让巽亲王福晋回京。
原本巽亲王一家便是因为巽亲王身体不好,才去盛京和辽阳侍疾的,当时是满达海所请,为让其安心,清廷也就答应了,这次为让巽亲王福晋回去,索额图编造了皇太后身体不适,让亲王福晋入宫侍疾的谎言,却不曾想,刚到盛京参见巽亲王,便是看到满达海陪着几个萨满出来,一问才知道,巽亲王福晋病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还向北京那边求了太医,而巽亲王的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在床前侍奉,已经哭成泪人了。
满达海虽然满脸悲伤,却还是在五月底率领关外八旗和蒙古骑兵合计一万七千人,沿着浑河东进,到了抚顺,与前锋汇合,大军超过两万,直扑萨尔浒城。
章一七一 登陆
安平屯。
巴特坐在一张羊皮垫子上,随手摘了旁边田亩里的春麦,已经是六月底,快到了收获的季节,春麦已经灌浆,麦粒已成却是柔软的,巴特在旁边火堆上烤了烤,粗糙的大手一搓,扔到嘴里,嚼了几口,便是有甜味。
“巴特大人,喝口奶糜子吧,安平屯的鞑子送来的,味道还不错。”文在成端着一个瓦罐走过来,殷切说道。
十八天前,巴特率领一千五百步兵和五百骑兵从赫图阿拉出发,越过鸦鹘关,进入太子河流域。两千兵马全都是精挑细选的,步兵中绝大部分都是朝鲜人,文在成和金正进两个人作为两队主帅,也是在列,一行人牵着牲口驮着粮食走在太子河的河谷,上游少有人家,吃光了干粮之后,巴特命人留下马骡驴子,杀骆驼为食物,毕竟朝鲜军队中是没有骆驼这等牲口的。
而从中游开始,便是多有关外八旗的庄屯,这支军队按照计划,伪称朝鲜援军,一路西进,没到一个庄屯,便是照章办事,先是呵斥庄屯的庄头提供粮食,然后要粮食的士兵会被八旗的大爷们揍一顿,然后文在成出马赔礼,掏钱买粮,吃饱喝足,继续上路。
每个庄屯的庄头都会告诉大军,满达海已经率领主力沿着浑河东进了,他们应该北上抚顺,文在成等军官都是连连道谢,仔细应成过,然后继续西进,实际上,除了巴特,没有人知道这只军队的目标,许多朝鲜士兵以为他们要去偷袭盛京,不然也不会在出征前连发六个月的饷银。
正是因为多是朝鲜人,所以两千人几千头牲口,摸到了辽阳城以东不过二十五里的安平屯也是没有露馅,而面对辽阳,巴特可不敢再招摇撞骗,一则这里是八旗重镇,文武官员很多,禁不住盘问,二者,若是朝鲜援军,应该往北去盛京才是,再往西或者往南都是要露馅。
“吩咐下去,全员树林里休息,不得妄动,天黑之后再出发,疾驰一个夜晚,绕过辽阳。”巴特对文在成吩咐道,文在成把这话复述一遍,根本不敢问奔袭哪里,就去传令了。
安平屯周边有四五个庄子,在这里,大军补给了足够的干粮,牲口好好歇了歇,距离牛庄不过二百里了,两天的功夫便是能到。
夜幕降临,睡梦中的巴特忽然被一阵枪响所惊醒,他站起身,招来副官,问道:“发生了什么?”
副官却是不知道,只是说是金正进所在的营地发生的交火,巴特立刻命所有人警戒起来,同时传令各队不要轻举妄动,半个时辰,交火结束,金正进押着百十口人走来,巴特细看这些人都是附近庄屯的旗民和包衣。
“大人,我们暴露了。”金正进说道,原来是他领的火枪队在外围,入夜遭遇了三百多人袭击,杀了一百多,抓了一百多,跑了不知多少。
巴特脸色一冷:“怎么暴露的?”
金正进便开始对那些旗民拳打脚踢起来,审讯之后,才是明白,这个安平屯里的包衣多是清军入援朝鲜时抢来的朝鲜百姓,中午前来送餐的人中就有不少,与营内的朝鲜兵接触多了,有人不心说漏嘴,惹得安平屯的旗民注意,悄悄抓了两个斥候,弄清楚身份,几个满洲庄头联合了所有庄屯,带了四百多人夜袭而来,被金正进撞破,打了个伏击。
虽说这些庄头向辽阳报了信,但能自行组织夜袭,还是超乎了巴特的预料,想必是认为这支军队战斗力很差,说起来,皇太极时代,便是有前沿的牛录见明军渡河,少数的男丁带着一大帮子女人就把明军半渡而击打了个大败,而满洲人眼里,朝鲜兵比明军还不堪一击。
巴特弄清楚原委,顾不得是谁的人泄密,立刻下达命令:“文在成,你且去安平屯西南的沙石岭设下埋伏,辽阳若真有援军来,必然经过那里,金正进,把其余士兵集合起来,攻杀周围所有庄屯,把所有的成年壮丁杀死,夺走牲口。”
“是!”两人当即接下命令。
巴特似乎想到什么,招手让二人回来,交代道:“告诉弟兄们,今晚打完这一仗,咱们立刻北上盛京,打下盛京也就罢了,打不下,先刨皇太极的坟,再挖努尔哈赤的!”
二人愣神片刻,转身离去,巴特笑了笑:“既然这么能泄密,就帮老子放个烟雾弹,鞑子知道老子要刨盛京城外的坟,怕是周边所有兵马都要往那里聚拢吧。”
天刚放亮的时候,文在成在沙石岭伏击到了辽阳援军,一共不到五百,披甲的兵丁连一百都不到,其余不是余丁就是武装的包衣,这些人在鸟铳和一磅劈山炮的霰弹下被打成了血葫芦,而金正进用了一个晚上袭杀周边几个庄屯,斩了几百个人头,还有三百多大牲口来。
大战一场,巴特命令大军进入庄屯休整,强迫庄子里的女人准备干粮,晚上才是出发,却是没有北上,而是在辽阳东南南下,直奔牛庄而去。
牛庄在明朝时是关外三大驿站,早已有城,努尔哈赤时代又加强增修,城池周长两里百步,一共有东西北三个城门,岳乐筹措辽东水师的时候,因为朝鲜鸭绿江畔的造船厂被乌穆率领的陆战队给烧了,所以选了牛庄,牛庄位于辽河口上游四十里处,深入内陆,非常安全,又是辽河、太子河和浑河交界之地,可以利用上游的木材,因此牛庄很快发展成造船基地,又因为四百吨以下船只涨水时刻直接通牛庄,所以也是辽东水师母港。
随着岳乐率军进驻江南,东南大战一起,江南糜烂,漕粮便开始不稳定起来,京城缺粮,便是把目光投向了辽东,关外八旗不断从朝鲜掳来朝鲜人屯垦,盛京、辽阳又多是熟田,农业发展很快,作为主粮的春麦和做饲料的豆类大量出产,而彼时满清掌握渤海,所以牛庄的粮食贸易发展很快,从牛庄到天津,也是繁忙的景象。
牛庄城池不大,港口设施多是在城西辽河主航道一边,此时的牛庄已经是仅次于盛京和辽阳的第三大城市,人口不少于四万人,城墙也多有修缮,城外也有护卫军港的炮台,即便是满达海东进,也没有调牛庄之兵,牛庄有甲八百,若是动员壮丁参战,巴特这支军队也是打不下,正在巴特惆怅之际,作为前锋的金正进却是与牛庄之兵遭遇。
原来牛庄守将得知有一支朝鲜军队从辽阳左近出现,要去盛京刨大清皇陵,赶忙率军北上,一下便是与巴特军队撞在一起,这支军队接近千人,却很少骑兵,搞清楚对手的身份后便是南下回城,却是被巴特率领骑兵拦住,一路砍杀,只得结阵防御,被朝鲜打破军阵,杀了大半。
巴特索性让部分朝鲜士兵换上清军衣服,渡过辽河,饶了大半圈,再渡河前往牛庄,只说是锦州援军,去盛京护陵的,顺利赚开城池,引巴特大军进城,控制了这座辽东第一的港口。
虽说裴成义与巴特一直没有取得联系,但其在渤海的行动也非常顺利,归根究底就是裴成义得到了海军的大力支持。
裴成义是阿海的嫡系,而北洋战区海军司令宋罗峰又是阿海的堂舅舅,而海军在已经展开一年的军事行动中一直没有发挥太大作用,双方一拍即合,虽然海军陆战队只有一个旅参战,但海军却是诚意满满,宋罗峰先是派遣战舰在朝鲜半岛沿海转了一圈,把济州的新训团运送上了觉华岛,这就是明确告知伪朝鲜的军队,你敢去辽东,我就抄你老巢。
但是在运输第六军上岸的问题上,海军与裴成义有了冲突,海军的意思是,把第六军人员和战马都塞进运输船里,由战舰护航,在裴成义选定登陆地点后直接登陆,但裴成义对海军实力并不信任,他虽然不是海军但是知道在渤海这个大澡盆里,辽东和山东水师那些加列战舰才是霸主,而在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海军被天津卫沿海屡屡碰壁,光是舰船就损失了六艘了。
不是海军打不过对方,而是清军水师对沙梁淤积的天津卫实在是太熟悉,海军总是遭遇搁浅之类的事故,裴成义很清楚,清军的水师还有大船二十多艘,这些战舰凭借敏捷性若是突袭海军运输舰队,陆军可是倒霉的,要知道,第六军起源于永宁,士兵多半不会水,就是渔猎民族的女真士兵,在海上也是吐的七荤八素,接线战,陆军只能添麻烦。
最后,裴成义与海军妥协,不再追求第六军一次性上岸,除了配合的海军陆战旅,第六军第一波只带一个步兵旅和一个骑兵团上岸,也就五千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