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1592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御炎
萧如薰也清楚,这样的敌人,是绝对不会投降的,绝对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而与此同时,缅甸人此番出兵的具体数目也得到了大致准确的判断,大明的探子和暹罗的探子一起形容了那支在彭世洛府肆虐的缅甸军队,说那是遮天蔽日一样的军队,不仅有大量的象兵,还有大量的火枪手和炮手,暹罗军队大约五千多人,只抵抗了一刻钟就全面崩溃了。
也幸亏焦土战略的顺利实施,在缅甸军队进占彭世洛府之前,彭世洛府已经被烧毁了,熊熊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停息,房屋仓库,象场,寺庙等等,全部都被烧毁了,而死在这场大火里的暹罗人预计有一两万人,对于暹罗而言,这是一场灾难,是一场动摇人心的灾难
只不过对于缅甸人来说,这也是一场灾难,暹罗人宁可烧毁自己的家乡也绝对不把土地交给他人,不把粮食武器交给缅甸人,这让闵启德暴跳如雷,他率兵紧赶慢赶的强行军是为了什么?丢下杂役兵带着精锐兵马一路猛冲猛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什么?
看到熊熊燃烧的大火,他几乎是立刻下令军队救火,抢救粮食和武器,然而火势猛烈,缅甸军队被大火烧死了几百人,愣是没抢出任何东西,随后火势越来越大,无法控制,直到第四天的清早,一场倾盆大雨浇灭了这场大火,这场大雨持续了一个上午,大火熄灭之后,双眼充血的闵启德下令搜寻废墟。
废墟之下还有什么呢?除了被烧焦的就是被烧焦的,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找不到,偶尔找到些残垣断壁残桌子断板凳,也是一点用都没有,他们不仅一粒粮食一把武器都没有得到,连一个当地人都抓不到,那些在边境抓住的暹罗人都说彭世洛有大量的储备,他们才一路奔驰而来,现在彭世洛或许是有大量的储备,但是全部都化为了灰烬。
一场狂奔强行军,得到的只是一座废墟,什么也没有,闵启德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缅甸军队的士气受到了何种打击也是可想而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缅甸军队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继续向前进一步,再去抢夺别的东西了。
闵启德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军队陷入了颓唐,他想要再次组织部队去攻城略地夺取粮草以振奋士气,却惊愕的发现自己之前将部队用的太狠,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长途奔袭到了这里,几乎没有完整的休息过一整天,部队极度疲惫,已经到了体能崩溃的边缘。
在这样的大前提之下,闵启德即使再暴怒,也只能让部队休息,否则,必然引起哗变,他只能在彭世洛的灰烬中安营扎寨,顺便等待着之前掉队的杂役兵还有部分监视主力。
而另一方面,焦土战略的确让暹罗受到了巨大的损失,但是将缅甸人的脚步禁锢住,使他们无法进一步进攻南下,这就给了暹罗宝贵的之机,纳瑞宣紧急调兵遣将,武装军队,发给精良兵器,责成部下官员紧急准备粮草,随时准备北上出击,同时也告知明军,希望明军一同随行,准备出击。
萧如薰和袁黄研究了一下目前得到的情报,做了一个针对缅甸军的完整的分析。
缅甸军的主力人数约在十万上下,估计是其国内可以出征的精锐主力的全部,他们是有着孤注一掷的打算,打算在暹罗境内就把战争结束,顺便灭掉暹罗,毕其功于一役,将所有的威胁解决掉,这是一种极其大胆的战略战术,但是却意外的有效,短时间内已经攻破了暹罗的北方重镇彭世洛,把更北方的清迈等地隔绝,一举打破了纳瑞宣王之前的战略,情势岌岌可危。
缅甸军的作战兵种有火枪手,炮手,人数不多,但是战力强悍,有大量洋人在其中组织;还有象兵,战象约三五百头,远远望去十分恐怖,一旦开战,战象群落冲击,会产生极其恐怖的战争效果,用地动山摇来形容也可以;还有就是传统的刀枪剑还有弓手,人数最多,是缅甸军队的主力。
对敌铳卒和炮手,我军和暹罗军都有相对应的火器部队,可以与之抗衡,不足为惧,更兼我军鸟铳和佛朗机铳占压倒性多数,所以火器方面我们完全不会落入下风,至于战象,暹罗人也有相对应的对策,暹罗战象部队可以和洞武国战象抗衡,我军只要辅助,不需要承担主要战力,至于主力部队,季馨,你的火炮战法就可以大派用场了。
袁黄对目前的情况做了一个简要分析,得出的结论是缅甸军的任何军队兵种,明军和暹罗军的联军都能对抗。
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袁公,万一临战的时候天降大雨,那可就不好了,我的确善于使用火器,也有用火炮占据高处覆盖射击洞武的战象,造成战象的惊惧,从而直接冲垮洞武军的军阵,但是一旦下雨,所有火器都不能用,那就是实打实的肉搏拼杀了,我军和暹罗军加在一起八万余人,与洞武军主力十万人对抗,颇有难度。
三百四十七 天行有常(上)
萧如薰的顾虑袁黄也认同,便说道:此番作战没有大量骑兵辅助,的确是有困难的,若有一万辽东铁骑,此战便不足为虑,但是具为步卒,就有所难度了,恐怕伤亡不小,难以为继啊!现在只能期盼最好不要下雨,如果真的下雨了,季馨,我们就要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
之前在朝鲜和倭寇血战,火器还是能用的,吴惟忠才以五千兵马抗衡三万倭寇,而如今,如果火器不能用,我军在兵力上就是绝对的劣势,此战,就要看谁能把握天时地利了,我对天象略有研究,袁公,你呢?
略知一二,之前也听当地人说起过,此时乃是暹罗雨季,大雨一下就下几天,还是倾盆大雨,别说火器了,怕是连人都不怎么好用,难道大家一起窝在水里面打仗?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是休兵罢战的结局。
总而言之,唯有死战一场了,十万洞武军,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自己倒是来了,这一仗若是打赢了,将之全歼,则洞武国之战就已经结束了,洞武人将再也没有反抗之力,其国土可一鼓而下,云南之危立解,南疆必将恢复安定,所以此战不仅是巨大的挑战,也是巨大的机遇。
袁黄看了看萧如薰,询问道:季馨有何打算?
萧如薰瞅了瞅袁黄,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开口道:尽量保存自己的实力。
袁黄眯了眯眼睛,嘴角勾勒起一丝笑容:季馨和老夫所想的一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藩属国又如何?若是我军消耗太大,之后该如何瓜分洞武国土?若是叫暹罗得去太多,暹罗便会成为第二个洞武,更兼暹罗乃是大明的不征之国,到时候免不得朝中掣肘,是以现在就要未雨绸缪,想方设法,叫暹罗人和洞武人死拼,我等坐收渔利,岂不更妙?
季馨做何想法?
不说还好,一这样说,我反倒更加期待战时下雨了,袁公,你觉得我这样的想法如何,我打算
萧如薰在袁黄的耳边叽哩咕噜了一阵子,袁黄的脸色时而放松,时而紧皱,面色变幻不定。
这样做,风险未免太大了些,且不说天时地利,单单是这个度若是把握不好,不仅暹罗有灭顶之灾,我等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而且此番主要敌人是洞武人,并非暹罗人,季馨是否在考虑考虑?
袁公,毕其功于一役之战,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这一次的机会不把握住,我们就难以遏制暹罗的发展,暹罗将会成为第二个新罗,失去了洞武的掣肘,暹罗将没有敌手,此间如此大的土地,全部被暹罗据有,则暹罗不仅仅威胁云南,而是会威胁整个岭南乃至于江南!
大明北边有蒙古有女真,不能再在南疆多出一个暹罗,当年南倭北虏已经闹得大明够呛,难道现在还要再来一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袁公,如薰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异族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强大起来!此番战事我全权负责,我一人全部把握,无论是时机也好,战况也好,袁公还请宽心。
袁黄略有些迟疑的看着萧如薰,开口道:季馨,有些时候,老夫也不清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藩属国终究是藩属国,纳瑞宣姑且能干,但是他的后代未必能干,南疆之地酷热,根本不便于发展,与我大明而言,也并非是必需的,你这样做,万一被人察觉,后果不堪设想啊!
袁公,你还记得在朝鲜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吗?
袁黄一愣,没想起来什么东西。
我说,大明的北疆这些年来越来越冷了,春季来的越来越晚,冬季来的越来越早,这天儿也不似之前那般暖和,而是愈加寒冷刺骨,北地民众多有抱怨,近年来降雨量越来越少,粮食产量也不复之前那般多了。
袁黄忽然就响起来了当时在朝鲜的明军大营里面,萧如薰曾经面色凝重的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季馨,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袁公,我是想说,天气如果再这样冷下去,大明北方,天气会越来越冷,降雨量会越来越少,河水湖水井水都会干涸,黄河以北的所有耕地将无法产出粮食,整个大明以北的粮食将绝收!将产生严重的饥荒和流民之乱。
什么?!
袁黄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袁公,我曾对华夏历代的大的灾难感兴趣,在家便搜古籍,查阅过很多古籍和地方志,犬戎灭周平王东迁,齐桓公尊王攘夷,秦末汉初匈奴之乱,黄巾之乱,两晋五胡之乱,唐末五代之乱,元末之乱,以至如今,我看到了一个很令我感到吃惊的事情,这些大乱时期,往往都会一并发生各种旱灾,蝗灾,农作物绝收,农民起事,还有瘟疫。
那能说明什么?
那能说明历朝历代的大乱之争并非仅仅是,还有天灾在其后作祟,袁公,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如果风调雨顺,连年丰收,百姓会做乱吗?
那自然不会,但是风调雨顺并非是每一年都会出现的,这要看
袁黄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说辞,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这要看上天是否愿意,对吗?袁公,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们不能每年风调雨顺,为何我们不能一直风调雨顺下去?为何每年我们不能一直丰收下去?如果可以的话,会少掉多少作乱之人?
天行有常,不因尧存,不以桀亡,岂是我等凡人可以揣度?
袁黄只能这样吱吾着。
对啊,袁公你都说了,天行有常,天行,是有常规的,是有其规律的,冥冥之中,天有他自己的规律,如果我们发现了这个规律,掌握了这个规律,并且运用这个规律,就能避免很多的灾难。
这如何可能?那是天啊!
袁黄指着自己的头顶,瞪大了眼睛。
袁公,二十四节气难道不是天行?我等观天象,预测下雨下雪晴天雨天东风南风,难道不是因为掌握了天行有常?若是没有掌握天行的部分规律,我们如何确定一天的十二个时辰?如何区分一年四季?如何确定春分夏至?这都是天行,是古人掌握的天行,既然天行能被掌握到这样的地步,自然可以再往里面继续钻研,掌握更多的天行之道!
袁黄瞪着眼睛张着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百四十八 关键的棋子
正是因为天行有常,我们才能掌握季节,掌握节气,掌握农耕的时节,借助这些知识,让我们的农民可以生产出更多的粮食,正是因为我们掌握了这些规律,所以我才知道,如果晚上看到星辰布满天空,明天就一定是个晴朗的天气,反之则不然,袁公,这不是天行吗?
袁黄哑口无言。
既然我们可以预料到明天的天气,就意味着天行有规律,只要掌握了这个规律,不说阻止,至少可以避免天灾所带来的危害,不是吗?为什么我们只能预测明天后天的天气,而不去试着预测往后数年的天气?不要拘泥于每天的晴雨,而去试着发现每一年的气候变迁!
袁公,遍阅古籍,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一个天行的规律,每当古籍中记载旱灾,气候寒冷,夏雨雪的时候,都是北地蛮夷南下的高峰期,而相反,风调雨顺的时节,往往是咱们对北地蛮夷发动反击的时候,您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天气冷,北地蛮夷就没有水草养育牲畜,就没有吃食,不得不南下掠夺,我们遭遇大灾,没有足够的粮食养兵,难以抵御,天气温暖,则北地蛮夷不缺少食量,无需南下,而我朝则有力动兵夺回人口领土,便是如此。
萧如薰点头:对!这就是一个天行的规律,袁公你不是知道的吗?还有,正是因为天气温暖,气候暖湿,粮食牲畜生长繁荣,吃食充沛,所以百姓才能生育孩子,人口则会不断增多。
而一旦天气变得寒冷,粮食产量锐减,那么之前的大量人口将无可避免地面临断粮之危,粮食不够吃,就会出现饿死人的情况,就会出现流民,然后北地蛮夷再次南下掠夺,我们又无力反抗,对吗?严重者则会灭国。
比如金人南下,辽灭国,宋失北地;蒙元南下,金灭国,宋灭国,这些人生活在北方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南下?仅仅是因为中原繁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粮食够吃衣服够穿,为什么非要打仗?
因为气候寒冷,他们原本的驻地无法生存下去,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南下掠夺粮食,因为他们在温暖的时候生育的大量人口也面临没饭吃的困境。
而此时此刻,北地蛮夷身强体壮全民皆兵的优点就体现出来了,而我们因为地方缺粮造成的混乱,还有边关缺粮,士兵缺粮,导致没有战力,没有组织,一溃千里,遂有灭国之灾!史籍中所记载的一切正好证明了末将所思所想的正是实情,而非揣度与猜测!
历朝历代中原王朝分崩离析,并非仅仅是因为土地兼并皇帝昏庸,更是因为气候转寒,大量北地民众无法生存,没有粮食吃,不得不造反以求生存,气候温暖的时候有大量人口,他们需要吃饭,气候转寒了,他们还要吃饭,但是此时就没有那么多粮食了,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造反,并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土地,更是因为有土地也长不出粮食!
袁黄已经被完全震住了,若论四书五经,十个萧如薰绑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若论现在的这些气候变迁天行有常,十个袁黄绑一块也不是萧如薰的对手。
于是袁黄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开口了。
所以季馨,你是说,眼下,咱们正在经历一次天气骤然转寒的过程?
萧如薰摇了摇头。
天那么大,气温骤然转寒是不可能的,但是,持续转寒是一定,袁公你可以想想,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那些史书,那些史书记载,先秦时期,商周时代,中原也是有大象的,商人也有象兵,但是现在你看看,只有这些闷热之地才有象兵,大象只能生存在这些地方,这足以证明,商代的中原和现在的南蛮之地一样,都是密林遍布,气候湿热之地,而现在呢?
袁黄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原来如此!正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两千年前,中原也和现在的南蛮之地一样,是闷热之地!而后来气候变迁,中原之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当年的中原比现在的中原要热上许多!
对!正是如此!先汉时期还有记载,洛阳之地三月桃花开,八水绕长安,那就意味着先汉之时,陕西之地也是一片温暖,桃花都能生长在三月的北地,缺水的陕西还有八水环绕,那就意味着那个时候,陕西的气候也比现在要暖和许多,足够温暖才有足够多的水!而之后百余年后,夏雨雪,六月飞霜,那可不是什么大冤奇冤,那是因为天气寒冷到夏天都要下雪了,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长出粮食?
正是因为如此这般的气候变迁,才能造成之后的种种,胡人南下,晋室崩溃,南北朝分立数百年,一直到隋才得以统一,袁公,不妨这样说,土地兼并,皇帝昏庸,商人囤积居奇,豪强欺凌小民,官府横征暴敛,这些,就像是火药,而天灾,则是火星,一颗火星落下,瞬间点燃了遍布神州的火药。
袁黄越想越觉得萧如薰说的很有道理,再一想当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观今日之时节,季馨,你的意思是说,今日之大明,已经走到了这个关口?
正在关口徘徊,尚未完全进去,所以,还有一线生机。
袁黄重重的松了口气,他认为这是大明还有一线生机。
其实萧如薰也是如此认为的。
但是他们此时此刻都没有预料到,萧如薰所说的一线生机到底是不是属于大明,抑或是说,属于整个汉民族,而并非是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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