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纪元

    如果你坚持这样做的话。王堂耸了耸肩膀，不过你最好快一些。你的观测任务正在严重的消耗着宇航员们的精力和时间，他们虽然没有怨言，但医疗部的人已经对此提出了警告和抗议。他们认为，这会对宇航员的健康造成很严重的影响。

    我知道的。赵华生点了点头，我已经预约了明天上午的时间，在明天上午，我会去面见元首，将我的原因和理由全部说出来，不会有任何保留。

    虽然我很好奇你的原因和推论到底是什么，但我想你大概是不会将它们告诉我的。那就这样吧，祝你好运，小伙子。王堂拍了拍赵华生的肩膀，转身离开。

    推门离开的王堂在离开赵华生居所的同时，也让一股寒气侵入到了赵华生的屋子。赵华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天气越来越冷了。就算是呆在室内，赵华生也不得不将暖气和空调开到最大了。甚至于，人们已经在赤道测到了最新的低温记录，这个记录是零下五十七摄氏度。

    南北两极所留下的科研机器人也报告了极地的最低温度记录，那个数字是零下二百零三摄氏度。

    海洋已经被厚厚的冰盖包裹，所以海运已经完全停止了。很显然，没有任何船只可以破开这样厚度的冰盖。而对于现在的人类社会来说，海运承担着至少百分之四十的物资运量。

    如果补给线断掉的话，赤道市之中会有许多人因为缺少能源而死去。没有能源就没有电力，没有足够的保暖，生产人类生存所必须物资的工厂会停工，会有上亿人将因为冻饿而死去。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虽然海运被迫完全停止，但是另一种运输方式却悄然兴起。因为冰盖极厚，并且极为坚固的缘故，重达一百多吨的大货车也可以安全的在它上面行驶。而且冰面平滑，简直可以比拟公路。于是，人们在海面之上建造了许多观测站和补给站，测定出了无数条可以供大货车安全行驶的冰面公路路线。生产于地球之上各个地方的石油，煤炭，钢铁等物资就通过这样的线路源源不断的来到了赤道市之中。其运输效率甚至要比原先的海运还要高。甚至，如果不是冰面之上实在不适合建造铁路的话，工程部的人甚至于打算将铁路都铺设到冰盖上面。

    但冰面毕竟不是公路。海水的侵袭，地球地壳的运动，甚至于月亮引力的拉扯都可能会造成冰面破裂。这上面也太滑了，高速行驶的货车很容易遭到意外。经危机预防部统计，每一天都有至少千人死在这条供养起整个人类社会的营养大动脉之上。死亡原因则多种多样，有货车失控撞死，有冰面破裂淹死，有被低温冻死

    但人类社会仍旧在一再加大冰面公路的货物运输量。因为除了拿人命去填之外，人类政府没有其它的任何办法。以至于到了现在，货车司机已经超越了非赤道地带留守人员，成为了人类社会之中待遇最高的普通工种。

    他们支撑起了赤道市百分之三十以上的能源和物资消耗。赵华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赵华生知道，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吃的食物，用的电器，暖气，有很大一部分是这些人用生命支撑起来的。

    所以赵华生心中一直有一种紧迫感。但这种紧迫感并没有在人类社会之中蔓延开来。在第二天上午，在前往元首办公室的道路之上，看着空荡荡的大街，赵华生感觉到似乎有一层阴云覆盖在赤道市上面。那层阴云的名字，叫做绝望，以及麻木。

    赵华生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一点。自从上一次大规模暴动之后，人类社会之中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动乱。人们只是麻木的活着，麻木的工作，麻木的休息。

    动乱虽然残酷，但它同样意味着人们对美好生活，对自身利益的迫切渴求。而现在，人类社会之中连动乱都没有了。

    死气沉沉，如一潭死水。

    距离太阳危机爆发已经超过了半年时间。在这半年时间之中，太阳表面温度由六千开氏度降低到了四千五百开氏度。整整降低了百分之二十五。并且，没有人知道太阳温度会不会继续降低下去。

    在这冰寒之下，人们已经绝望了。蒙卓说道，他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也不知道自己仍旧活着是为了什么。人类社会之中的秩序之所以没有崩溃，大概是因为政府和暴力机构仍旧存在，以及最低生活水平仍旧可以得到保障的缘故。我敢打赌，只要穿梭在太平洋和大西洋之上的车队消失一天，赤道市之中的秩序就会瞬间崩溃。

    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赵华生轻轻说道。但蒙卓很显然并没有听出赵华生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仍旧在静静的开着车，一直将赵华生拉到了元首办公室所在地。

    汽车直接开进了停车场之中，然后赵华生乘坐电梯来到了一间办公室之前。蒙卓等候在门外，赵华生则推开门走了进去。办公室之中，那名老者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赵华生轻轻的将门关上，于是，办公室之内的任何声音都不会再传递到门外了。

    赵华生和老者说了什么，只有这两人知道。赵华生拉开元首办公室的门走出来的时候，蒙卓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才过去仅仅二十分钟。而透过暂时拉开的门缝，蒙卓看到了那名老者的脸。

    那张满是皱纹的枯瘦老脸之上是一种略有些奇怪的表情，似乎是悲伤和愤怒，但又不太像。努力在脑海之中搜索了一阵，蒙卓找到了最为合适的形容这种表情的词语，迷茫。

    那是整个人类文明，足足七十亿——当然，现在这个数字已经降低到了六十二亿，并且仍旧在迅速降低下去——人类的首领。蒙卓无法否认这名老者的能力，正是在他强有力的领导之下，就算人类文明陷入到了如此危机，却仍旧还能维持着基本的生活保障不至于崩溃。如果没有他，人类社会之中死亡的人数不可能仅仅只有八亿这么一点。

    蒙卓和老者在一起呆过很长时间，事实上，在来到赵华生身边以前，蒙卓曾经连续四年都在担任老者的贴身护卫，蒙卓自认为对这名老者十分了解，蒙卓曾经见到过这名老者做出许多决断的过程，那些决断之中每一个字都可能影响到数亿人口的生活，可是老者从来都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任何险境，任何苦难都不会影响到他。他总是能在最短时间之内寻找到任何难题的最优解，迷茫这样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可是现在，老者就是在迷茫，而且是最深切的迷茫。那种迷茫，要比蒙卓见过的最麻木，最愚昧，最没有希望的社会底层人群的迷茫更甚。

    赵华生的表情却一直很平静。在走出老者的办公室并且将门带上以后，赵华生轻声对蒙卓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就算以蒙卓的职业素养都按捺不住内心中的好奇了。十分破天荒的，蒙卓问道：你和元首说了什么？元首的回答是什么？

    元首答应了赤红之心号飞船之上的观测行动继续下去。赵华生轻声说道，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我没有推测错误的话，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不仅是你，整个人类文明都会知道。

    在那个问题刚问出来的时候蒙卓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但此刻赵华生的回答，却让蒙卓忍不住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元首决定要将太阳危机的真相公布到全社会之中？

    赵华生淡淡回答道：是的。如果我的推测真的得到验证的话，元首就决定要将我的推测结果公布出去。

    为什么？难道元首不担心引起混乱么？蒙卓再次问道。

    虽然不知道赵华生的推测结果到底是什么，但蒙卓仍旧可以知道，那一定是一个震撼到了极点，也惊人到了极点的答案。而将这样的答案公布到社会之中真的合适么？




第四十章 谷底
    不，元首并不担心会引起混乱。赵华生的语气仍旧淡淡，你有没有注意到，现在的赤道市之中，自杀率已经从万分之一增长到了千分之二十九，足足增长了二百九十倍。每一千人之中就有二十九人自杀。总自杀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亿五千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这意味着我们人类社会已经失去了活力，人们正在被绝望吞噬着心灵。甚至于，我正在期盼着此刻我们人类社会之中再发生一次暴乱。因为暴乱同时也意味着抗争，但是现在，我们人类社会之中连暴乱都没有了。赵华生有些无力的说着，人们已经失去了抗争的勇气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在太阳危机将我们人类灭绝之前，我们人类自己就将自己灭绝掉了。所以人类社会需要这条劲爆到了极点的消息。我希望，这个消息可以激起人们心底深处那对于未来的希望，让这绝望的天空破开一道口子，让希望的光芒重新照射下来

    所以，元首同意了我将这条消息公布出去的提议。当然，这要在我的推测得到了验证之后。赤红之心号飞船什么时候取得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什么时候将这条消息公布出去。

    你你有信心确定你的推测一定是正确的么？蒙卓问道。

    赵华生点了点头：这一次，我不会出错。我有足够的信心。

    蒙卓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车子正在快速的接近赵华生的住所，但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几公里路程的时候，蒙卓发现车子再也没有办法前进了。

    因为前面有很多人，甚至于多到将道路都完全堵住了。车子之后也有许多人正在快速的向这里汇聚，融入到那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之中。人群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暴乱吗？可是又不像。赵华生心中有些疑惑。

    这里很危险，我们立刻离开这里。蒙卓当机立断，立刻就要将车子掉头离开这里。但赵华生阻止了蒙卓。因为赵华生察觉到，此刻的空气仍旧是安静的，人群也是安静的，没有人大声呼喊，没有人攻击别人，没有暴乱，没有流血。

    人们似乎仅仅是聚集在这里，在等待着什么东西。人们都很安静。这不可能是暴乱。所以赵华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蒙卓也紧跟着下来，紧紧的护在赵华生身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赵华生随口对着旁边一个人询问道。

    那个人转过身来，在看到赵华生之后，眼神之中猛然爆发出一种激动的光彩。他迅速的将情绪压抑下去，然后用虽然努力控制却仍旧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们在等你。

    在等我？等我做什么？赵华生问道。

    在等你拯救我们。那个人回答道。在他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睛里除了激动之外，好像还多了一些虔诚，就像是信徒在面对自己所信仰的神灵时候那样。

    这一问一答之间，旁边众人已经察觉到了这里的事情。许多人都转过了头看向这里，那些眼神之中，有希望，也有祈求。

    蒙卓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在这一刻，蒙卓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一会发生不可控制的拥堵事件的话，就算杀死这些平民，就算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就算自己死去，都一定要保护着赵华生安全的离开这里。就像在北极时候，蒙卓打死那头北极熊的时候一样，人类的希望，不能毁在你们手里。

    察觉到了蒙卓的紧张，赵华生轻轻的拍了拍蒙卓的肩膀，示意蒙卓放松。赵华生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绝望之中的人们，将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我虽然不是救世主，但是此刻，我不得不承担起救世主这个责任来。赵华生默默的想着，幸好，我现在有一条不算是好消息的好消息可以告诉他们。

    通知各大媒体记者，让他们立刻去我的住所准备对我的采访，同时，让他们准备开始转播采访我的画面。要全部，全部的媒体都要来。我要全世界所有人都可以听到我的声音。赵华生说道。蒙卓点了点头。于是片刻之后，赵华生就看到天空之中有足足十几架印着各大媒体标记的直升机飞过，飞行的方向，正是赵华生在赤道市的家。

    赵华生转过身，对那个刚才与自己对话的人说道：放心吧，我来了，我会拯救我们整个文明的。

    谢谢您。您是我们人类文明现在唯一的希望，您就是救世主。那个人满是虔诚的弯下了腰，对着赵华生深深的鞠了一躬。

    赵华生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蒙卓一同往前走去。在这安静的人群之中，赵华生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自动让开一条通道，无数人在对着赵华生鞠躬，无数人在对着赵华生双掌合十。但人群一直很安静，没有任何人喧哗。

    这里距离自己的住所还有几公里的距离。赵华生就这样在人群之中一直前进，一直走到了自己的住所之前。安保人员正在这里紧张的维持着秩序，并且在这个小区之前二十米处划出了警戒线，禁止任何无关人员靠近。人们也很配合安保人员的指挥，没有任何拥挤。

    赵华生看到，在自己的住所之前已经停了十几架直升机，有许多手拿摄录设备的工作人员正在那里紧张的调试。前方，一处简易的主席台已经被搭建了起来，一套音响设备也已经准备完毕。

    在这一刻，整个赤道市所有的电视台，播音台，公共大屏幕之上都出现了这里的画面。主持人正在紧张的解说着这里的情况：今天有超过二十万名民众聚集到了赵华生的住所之前，祈求赵华生拯救我们的文明，而赵华生的研究工作也好像出现了进展，他准备在今天向我们公布一些消息。至于这些消息到底是好是坏，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如果说这个世界之上真的存在可以挽救我们整个人类文明的救世主，那这个救世主毫无疑问是赵华生。只有赵华生可以承担起这个职责。现在，就让我们开始一同祈祷吧。我们人类文明的命运，即将被赵华生做出宣判。

    赵华生走到了已经搭建好的主席台之前。无数镁光灯在同一时刻对准了赵华生。从此刻起，赵华生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会通过这些摄像机传递到整个世界，传递到每一个正守在电视机又或者其它通讯工具之前的人们眼中。

    我今天有一些消息要向大家公布。赵华生平静的说着，他的声音不仅通过摄像机传递到了所有的媒体之上，还通过安装在现场的音响设备，传递到了所有聚集在这里的人的耳中。赵华生的声音如同滚滚天雷，在音响设备的帮助之下，足足传到了几公里之外的地方。

    但是，在公布这个消息之前，我需要先向大家做出道歉。是的，抱歉。因为我并没有完全完成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探究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太阳变冷，第二个阶段则是寻找解决这个因素的办法。到现在为止，我只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工作，我只找出了太阳变冷的原因，但很遗憾，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还没有头绪。

    而更加抱歉的地方在于，此时此刻，就连太阳变冷的原因我也无法告诉大家。因为我的推测还有最后一点需要验证的地方，在验证结果出来之前，我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的将它公布出去。关于这件事我可以告诉大家的是，我对我的推测很有信心，也很有把握。我能感觉到我已经解开了李奇所长所留下来的谜团。

    除此之外，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华生停了下来。

    整个世界，无论是正在寒冷的工地之上工作的人，还是穿着厚厚衣服躲在家中的人，又或者是全球各地的留守人员等，所有人的心在这同一时间都提了起来。

    我们人类文明在这段时间之中承受了太多的苦难，有太多的坏消息被我们知道，似乎我们人类文明已经没有了希望，似乎我们只能像是现在这样一直的往下滑去，永远都没有停歇的时候，一直到我们最终落入到无底深渊之中为止情况确实一直在变坏，我们的生存环境确实一直在恶劣下去，天越来越冷，食物越来越少，希望越来越渺茫

    但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赵华生幽幽说道，没错，我们未来的情况不可能比现在再坏了。我们现在已经处在了谷底之中，这意味着，就算未来的情况不会比现在好，但也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坏。



第四十一章 无法做出的决定
    赵华生的话语让许多人感到有些疑惑。什么叫现在已经处在了谷底？什么叫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

    赵华生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感到有些悲哀。从什么时候开始，情况不会继续坏下去这件事情也能成为一个好消息了？大概，只有在情况一直不断变坏的现在，它才能被称之为是一个好消息吧。

    赵华生抬起了头，将视线放到了已经黯淡，但仍旧悬挂在天空之中的太阳上面。赵华生抬起了手臂，指着太阳说道：正常情况下，太阳表面温度是六千开氏度。现在，太阳表面温度是四千五百开氏度。太阳表面温度整整降低了百分之二十五。但就像我所说的那样，四千五百开氏度是太阳表面温度的最低点，它不会再降低下去了。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未来之中，情况比现在更坏这个可能已经被排除，我们的未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情况和现在持平，二，情况比现在好转。没错，只有这两种可能。

    赵华生先生，请问，您做出这个判断的依据是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一名记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