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纪元

    在老者这振聋发聩的声音面前，会议室维持了长久的安静。许久，一名顾问才强自笑着说道：我认为事态没有那么严重。

    没有那么严重么？你是认为我们可以抵挡凤凰星的爆炸，还是面包星云会在几年之后就自行离去？不要被过往蒙蔽双眼，你要明白，在这宇宙之中，拼尽全力却只换来勉强维生才是正常的，肆意浪费资源，将宝贵的时间与精力拿去追求更舒适的生活条件，更充盈的精神世界，这才是不正常的！以前的宇宙对我们太过优容，我们才会像是被惯坏的孩子一样认为这一切理所应当，现在，这宇宙只不过是向我们展露了一点点真实面目而已！

    一名经济顾问说道：我赞同加大对科研方面的投入，但没有必要这么多。或许科学家们可以寻找替代方案来解决问题，譬如开发一种可以驱散面包星云的技术？只要让那些星尘远离我们的舰队，自然就没有办法对我们造成影响了。

    科学顾问冷笑道：如果你有最起码的科学常识，你就不会提出如此幼稚的建议。那种暗物质粒子为高速粒子，其半衰期为二十个小时，在一半粒子衰变之前，它可以前进两百多亿公里。为了保证安全，这个距离还要再扩大一倍，也即四百多亿公里。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要将所有星尘驱散到四百亿公里之外——也即在面包星云之中营造出一个半径为四百亿公里，直径为八百亿公里的真空球体，才能保证舰队的安全。难道你认为，完成这一项工程，是比取得基础物理学突破更加简单的任务么？

    且不说人类现在没有可以大规模使用的驱散星尘的技术，就算某一天它开发出来了，且极其高效——一台仪器可以驱散一平方公里面积的星尘，但这个球体的表面积高达五十万亿平方公里，也即需要五十万亿台这样的仪器才可以做到。这需要多少制造能力，需要多么庞大且复杂的计算统筹维修保养力量？这还没有考虑舰队在高速前进，该仪器也必须要高速前进，而在高速，尤其是超光速航行之中，星际粒子与舰队的相互作用会复杂无数倍的问题。

    只有恒星这样伟岸的星体，才能为我们提供庇护。我们不可能以自己的力量在面包星云中开辟出航道来。集中力量寻求科技突破，从而找到抵御星尘影响的方法，是我们文明求生的唯一希望。我们的文明已经来到了灭亡边缘，你们却还在考虑生活质量又或者经济增长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

    在这名老者的质问下，那名经济顾问讪讪闭上了嘴巴。但这名老者却再度语气一变，重新缓和了起来。

    当然，如果大家接受灭亡的结局——就算文明灭亡，也总会在数百年乃至数千年之后，我们这一代人，乃至下一代人正常诞生然后正常死去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必考虑什么加大科学投入的问题了，大家就当没有这些事情，继续吃喝玩乐，继续享受生活就是了。我今年已经三百五十多岁了，也没有多少年好活了，未来的事情，呵，就交给子孙后代去头疼吧。

    沈清源仍旧垂着眼睛，神色平静，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叹息着：你至少还可以再活五十年。我的年纪要比你小一百多岁，但我却最多只有十几年可以活了。

    之前为了更长时间冬眠所进行的那种治疗已经严重损坏了沈清源的身体基础。就算后来，在确定短时间内无法起航而做了尽力补救之后，却仍旧无法回到最初的状态。

    问题已经很清楚的摆在了人们面前。无论未来是生是死，都与此刻的人们没有太大关系，因为到了最终宣判的时候，现在的人们肯定都已经老死了。但人们却知道，此刻自己的选择，关系到未来子孙们的命运。

    选择牺牲这一代人，则未来文明仍旧有可能延续。子孙后代将有希望继续在这宇宙之中繁衍生息。

    选择成全这一代人，则现在生活几乎不受影响。只是文明将会在宇宙之中消亡，人类文明这个名字将会成为过去式。

    正反两面的后果已经完全呈现。人们心情有些复杂，同时也有一些忐忑。

    如何选择，掌控权在沈清源手中。因为沈清源是人类文明元首，是整个文明的领袖。

    沈清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不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在凤凰星爆炸的时候，满怀怨恨的咒骂他们的先辈没有给他们带来生的希望。




第四百二十六章
    沈清源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自己的任期之内推动这项政策的执行。在看到沈清源的态度之后，顾问们神情各异。

    会议室内长久的沉默着。沈清源轻轻敲了敲桌子，打破了这片沉默：大家可以商讨一下，该如何才能让这项政策顺利实行。

    智囊团是为沈清源服务的，身为顾问，就不应该有自己的立场，或者说，沈清源的立场便是他们的立场。在大方向已定的情况下，就算心中仍旧有不同意见，顾问们也只得静下心来，开始仔细思考这项政策所会造成的方方面面的影响。

    人们立刻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电脑，开始查阅各种记录，翻阅各种文件，收集一项又一项的数据。甚至有无数道命令直接从这里发出，来到了顾问们供职或者领导的各个研究所数据院咨询机构等，至少有数千人在这一刻开始了忙碌。

    这项工作要持续很长时间，才能形成一个初步的构思或者想法。在以往时候，甚至有一项重大政策足足调查研究了几十年时间才最终决定是否执行的案例。不过这一次，沈清源没有给顾问们太多时间。

    两天之内给我初步评估报告，半个月之内我要拿到完整方案。

    沈清源离开会议室向外走去。走了一会，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于是向跟随在身边的秘书询问道：吴威现在在做什么？

    秘书一怔，随即回答道：您之前不是罢免了他卫生部部长的职务么，之后您任命他为卫生与疾控委员会调查员，他已经上任一段时间了。

    这两个职务之间虽然级别一样，但一个是要害部门最高领导，另一个则手中几乎没有任何权力，只是一个用来打发时间的闲职而已。

    他这段时间工作的怎么样？

    秘书立刻拨打了一个电话，低声询问片刻，之后回答道：吴威并不安分。在这段时间之中，他频繁拜访以前结交下的朋友，似乎在谋求更换职务。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沈清源的预料。以自己对吴威的了解，他如果能安下心来，认认真真的去做调查员的工作那才奇怪。

    让他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

    是。

    虽然心中奇怪，并且认为吴威实在没有任何值得沈清源能念念不忘的地方，但秘书仍旧迅速的答应了下来。

    多年以来的工作习惯，已经让秘书学会了无论多么荒谬，看似多么不合理，都不要去质疑元首的决定。因为这些决定在未来的某一天总会被证明是极其精妙的。

    结束一天繁忙的事务，沈清源在稍晚时候回到了家中。妻子周明玉已经在饭桌前等候了许久，有些出乎预料的是，儿子沈复生也坐在客厅中等候着自己回来。

    见沈清源回来，周明玉便去往厨房，将一直保温的菜肴端到餐桌上。沈清源放下大衣，随意向儿子问道：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工作不忙么？

    外公说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要我回来看看。

    家里能有什么事情，你还年轻，要以工作为重。

    随口教训了儿子几句，周明玉嗔怪道：复生这么多天没有回家，你不要总是一见面就批评。快过来吧，吃饭。

    一般在家中的时候，沈清源是不会说工作上的事情的，周明玉以及沈复生也一向不会过问。没有了那些惹人厌烦的东西，这一顿饭的气氛仍旧和谐融洽。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沈清源才能感到轻松一些。

    一家三口随意的说些闲话，不知道怎么，话题竟然转向了沈复生的婚姻问题。

    复生，你岁数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找个人结婚安定下来了。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对于这个问题，沈清源一向是认为年轻人应该以事业为重，不宜过早分心的，周明玉对此也持赞同的态度。见妻子忽然转变想法，沈清源条件反射般想要反驳，但想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又闭上了嘴巴。

    沈复生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父亲，讪讪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沈清源便说道：你妈妈说得对。你确实该考虑一下这方面的事情了。

    沈复生有些讶异的问道：父亲，母亲，你们不反对我恋爱了么？

    顺其自然吧。感情这种事情，最终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的。

    沈复生忽然间有些羞涩。周明玉看着欲言又止的儿子，笑道：你一定已经自己偷偷找了女朋友了。说吧，她是谁？

    她，她是韩月。

    韩月？韩洛常的女儿？

    韩洛常是工业部门的最高领导，名副其实的沈清源的下属。虽然两人并没有私交，相处也不能说融洽，但对于这个人的能力以及品格，沈清源还是比较认可的。

    周明玉若有所思，沈清源则淡淡道：老韩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的女儿想必也坏不到哪里去。对了，这件事情老韩知道么？

    沈清源对韩月也有一点印象。不过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韩月还正在上学，没有想到，现在竟然与自己的儿子纠缠在了一起。

    沈复生羞涩道：除了你们，我还没有告诉过别人。我跟韩月约好了，这件事情要保密，谁都不会说。

    沈清源从来没有过所谓政治联姻借以巩固自己地位或者权力的想法。原因很简单，沈清源不屑那样去做。对于儿子的未来，沈清源的想法也以包容为主。

    这件事情你要自己去判断，如果你认为可以的话，我与你妈妈不会反对。什么时候有时间，把韩月带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

    自己心爱的人能获得长辈的认可，这无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尤其是在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的情况之下，结局却如此美好，这更是让人兴奋。

    沈复生立刻一连声的答应了下来：好，我会尽快的。

    看着陷于兴奋之中的儿子，周明玉似乎略有些伤感的说道：如果我们儿子的婚礼能在地球上举行就好了。

    沈清源淡淡看了一眼妻子，只说道：快吃饭吧，一会要凉了。

    晚饭结束，沈清源去了书房，中间又处理了一些事情，并最终睡去。周明玉则再一次拿出了手机。

    父亲，文明短期内无法起航——以我估计，至少在五十年之后，甚至可能在一两百年之后才有可能离开这里。您可以继续加大对不动产的投入与建设，在其余公司尚且不敢大力投入的情况下，您会更进一步抢占先机。

    好的，我知道了。

    具体操作可能会涉及到多个部门，您要有心理准备。

    我会搞定的。

    放下手机，周明玉心神有些不宁。

    儿子的卧室里不断传出明显压抑着的聊天与欢笑声，很显然，沈复生正在与韩月分享今天的快乐。自己的卧室之中则没有丝毫声音，似乎丈夫已经熟睡了。

    暗暗叹息一声，周明玉也进入到了卧室之中，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当沈清源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吴威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一个多小时时间。

    一段时间未见，吴威似乎比以前消瘦了一些，也憔悴了一些。不过这是可以理解的，无论是谁骤然从高位落下，被发配到闲职之上都会变成这样的。再见到沈清源的时候，吴威也比以往更加谦卑，更加小心谨慎。

    元首，您找我？

    这段时间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沈清源随口一问，吴威却像是触摸到了某个开关一样，以最严肃的表情，最真挚的感情汇报道：在调到卫生与疾控委员会之后，我时刻不敢忘记以前您的教导，每天反思自己的行为，更加认真的工作，努力为文明

    类似的话语，沈清源每天都可以听到许多，现在也没有兴趣听吴威继续说下去，于是便摆了摆手。吴威立刻闭上嘴巴，正襟危坐在座位上，一脸严肃，身体则微微前倾，像是准备着时刻聆听沈清源的最高指示。

    在文明遭遇重大危机的现在，现行的经济体制已经不再适宜。我们必须要改变以往的工作思路，削减政府机构乃至于社会资源的不必要浪费，将所有可用力量集中起来用以为文明谋求未来。我已经决定，要成立经济改革委员会来全面推进与谋划这项工作。老吴，你的工作能力我是认可的，如果你同意，我打算让你来主持这项工作。

    吴威的脸色迅速涨红，声音也激动到微微有些颤抖：元首，如果您信任我，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把这项工作做好。

    沈清源用审视的眼光望着吴威：经济改革可能会触动到许多人的利益，受到无数人的诋毁和攻击，你可以承受住么？

    元首，请您放心！经济改革是关系到整个文明未来的工作，我会不顾一切的把这项工作推进下去，诋毁和攻击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您信任我，我就有完全的信心！



第四百二十七章
    龙神号综合科考飞船，宽敞而略显冷清的的工作大厅中，王皓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望着自己的手臂怔怔出神。

    在小臂靠近肘部的地方，一块褐色的暗斑隐约可见。那块暗斑并不明显，甚至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暗斑部位没有任何的不适，除了颜色略微有些不同之外，与其余的地方一般无二，就像是一块原本就存在于身体之上的胎记一样。但王皓却清楚的记得，这里原本是没有任何胎记的。

    身处于危机四伏的太空之中，被蕴含有神秘辐射的面包星云所包围，王皓知道自己不能忽视身体的任何一丝变化。因为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可能预示着病变的到来。

    四个小时之前我刚做过全身检查，结论为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现在看来，我需要再去检查一遍了。

    龙神号飞船之中装备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其先进及齐全程度甚至可以比拟大型医院。王皓让机器人为自己采集了一点血液标本去进行基因分析，然后来到了综合检查大厅，启动各种仪器，并在机器人的协助之下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最全面细微的检查。

    在过去的十几天时间之中，王皓已经这样做了几十次。甚至于，在这黑暗的太空之中，王皓的主要工作便是接受各种仪器的检查，获取有关自己身体的数据，并以一名医学专家的眼光来详细的分析它们。

    等待自己的身体发生变化——无法逆转，并最终可能杀死自己的变化——是一种非常不好的体验。每一次检查结果出来，王皓都像是在进行一场事关生死的赌局。这场赌局一旦开场便无法终止，王皓却早已经知道，在这场赌局之中，输得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一系列繁复的检查做完，并在结果出现之后，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虽然明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自己体内出现了症状也不可能有可察觉到的加重，但王皓却总感觉自己胳膊上那块暗斑的颜色加重了一点。

    最完善的医疗检查设备总计为王皓列出了数十万个项目的检查结果。小到某一处基因，某一条毛细血管的运行情况，大到血压血糖等常规检查项目，这一份结果之中无所不包。这数十万个数据完整而详尽的描述了一名人类的身体。

    王皓当然不可能以一己之力便看完这些数据，不过有了计算机的帮助，这一项任务便变得十分简单。只要将数据录入，程序便会自动与上一次检查结果展开比对，并列出变化较大的选项。

    在比对出的结果之中，王皓一眼便注意到了一个数据。

    那是编号为45829的一个基因。该基因会与其余数个基因共同决定皮肤的颜色。而现在，它却已经不再正常。似乎有某种外力破坏了它，导致它改变了以往自己的工作方式，从而导致自己那一块皮肤的颜色产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