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纪元

    政务委员会上，十一名委员与沈清源俱都在座。赵阳小心翼翼的汇报着，不时看一眼沈清源的表情。但无论看多少次，沈清源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在此次会议召开之前，赵阳曾单独找到沈清源，希望可以在私下单独汇报。这次事件毕竟涉及到元首的岳父以及妻子，其中一些事情并不适合公开。不过沈清源并未让赵阳开口，而是直接吩咐在政务委员会议上做公开汇报。

    赵阳知道，这很显然意味着沈清源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此事涉及到谁，都将一律秉公处置。但在公开场合让元首颜面扫地，这件事情究竟是否正确，赵阳心中却没有把握。

    目前已经查明，洛克慈善基金会的主导者为尼克尔，现已自杀。主要成员为李某赵某等共计十八人，现已全部抓捕归案。向该基金会提供资金援助的财团或者集团有文明第一能源公司兴辉集团晨光高新技术开发有限公司罗伯特资源矿产有限公司等。其负责人已全部抓捕归案。

    在听到兴辉集团这个名字之后，在座所有委员俱都心中一凛。所有人都知道，兴辉集团董事长是周岳山，而周岳山是沈清源的岳父。

    沈清源似乎没有察觉到此刻会议室之中的沉重气氛，只轻轻问道：铁战委员，这些人涉及到什么罪名，应该判处什么样的惩罚？

    主管法律方面事务的铁战是一名面貌有些凶恶，看起来便让人感觉十分不好相处的中年人。面对元首的询问，他一板一眼的回答道：此次事件所有参与者全都涉嫌反文明罪，该罪名刑罚从一百年有期徒刑到死刑不等。但以尼克尔为首的反文明团伙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导致一名政务委员以及十几名杰出科学家遇难，且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综合考虑，我认为应以最高刑罚作为判决。

    很好，组织一次公开审判，将这些人都处理掉吧。黄渊委员为我们文明做出了杰出贡献，他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是，元首。

    高达一百余名原本在文明之中拥有极高地位与影响力的人就此被决定了命运，可以想象，此事公布之后将在文明之中引起多么强大的反响，但此事似乎没有在沈清源心中引起丝毫波动。他再次将视线投向赵阳：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

    赵阳微微犹豫一下，最终决定还是将有关周明玉的事情私下向沈清源汇报。周明玉在此次事件之中牵扯不深，是否公开汇报无关大局，私下汇报，至少可以不让沈清源颜面丢的太多。

    没有了。

    很好。赵阳，你做的不错。但你记住，我不允许未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赵阳心中一凛，立刻低头：是，元首。

    沈清源的目光从赵阳身上移开，转移到了莱尔德教授身上：你有事情要汇报么？

    莱尔德教授有些苦涩的点了点头：是的。一周之前进行的第一次推进试验宣告失败，已经布置在推进轨道上的一千台行星发动机几乎全部被毁，并意外造成了二十六人死亡。在这一周时间之中，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事故原因。

    现已查明，科学规划委员会在此次事件之中存在重大失误，在安装行星发动机的时候，未能考虑全面，未能将行星发动机自身引力数据添加到数据库之中，最终导致能量紊乱，并导致此次事故发生。元首，在此次事件之中我负有重大责任。

    所有人都知道莱尔德教授在此次事故中存在重大责任，但没有任何人有追究的想法，包括沈清源自己在内。原因很简单，莱尔德教授早在上任之初便已经言明自己的能力不足以主导信使计划，只是实在没有其余人选，最终才让莱尔德教授坐在了科学规划委员会委员的位置上。

    这整个过程，说是矮子里面选高个儿也差不多。如果换了另外的人选，说不定造成的事故还将更加严重。

    但黄渊教授已经在事故之中遇难，无论是谁，面对这种情况都毫无办法。

    沉默片刻，沈清源问道：此次事故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

    莱尔德教授沉痛道：最主要原因还是对黄渊方程组，以及黄渊博士的科学思维理解不够深刻，掌握不够全面。事实上，早在试验开始之前，我们便已经在讨论是否要将推进器自身引力数据纳入到参数数据库之中，但最终因为反对者较多，才没有将其纳入。如果黄渊博士还在的话，他根本不用与我们商议，自己便知道究竟是否该将其纳入。

    韩洛常说道：如此说来，科学规划委员会内的所有科学家，其实都不太确定是否应该将自身引力数据纳入到参数数据库之中，只是因为反对者较多，所以便没有纳入，并最终酿成了此次事故？

    莱尔德有些羞愧的说道：是的。

    吴威冷哼道：我第一次听说，科学家决定一件事情竟然不是依靠数据与计算，而是看支持者人数多少。难道支持者的人数少，现实存在的物理理论便会为此改变么？

    吴威的讽刺十分辛辣，莱尔德教授满面通红，呐呐不能言语。

    雷震叹息道：这其实也不能怪莱尔德教授以及其余的科学家。他们已经尽力了。至少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纳入自身引力数据才是正确选项。

    如果黄渊博士还在的话，我们原本可以不付出这些代价便找到正确方向的。这次事故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难道我们每一次寻找正确方向，都要发生一次如此重大的事故作为代价么？我们文明的资源储备，又能支撑起几次这样的浪费？民众们的忍耐力又能支撑多久？

    这个前提没有意义。黄渊博士已经牺牲，我们已经在尽全力做到最好。

    政务委员会会议室内少见的发生了一次争吵。等争吵平息之后，沈清源望向了唐纳德委员：莫象声现在情况如何？

    唐纳德在脑海中挣扎片刻，最终决定还是将有关韩月的事情私下汇报。这不仅牵扯到元首，还会牵扯到另一名政务委员，韩洛常。

    韩月是韩洛常唯一的女儿。没有任何一位父亲可以容忍这样的羞辱。莫象声虽然是一名天才，但同时也是一名疯子。谁知道一名疯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据首都第一精神病院的专家们说，莫象声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好转。他们正在努力。

    让他们加快进度。早一日治愈莫象声，我们便能节省有可能高达数十万亿人类币的社会财富。这事关整个文明的命运。这不是一个医疗任务，而是一次政治任务。

    所谓政治任务，便意味着不惜代价，不计后果。但唐纳德心中却在不断的苦笑着：如果元首知道这次事件涉及到韩月的话，他还会做出这个决定么？

    在赵阳与莱尔德之后，其余几名委员也各自做了汇报，会议最终在一个小时之后结束。其余几名委员各自神色不同的离开，赵阳与唐纳德则留了下来。

    唐纳德率先进入元首办公室，将有关韩月与莫象声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并且告知元首，第一精神病院的专家们已经做过测试，虚拟影像与机器人都没有用处，现阶段已经在着手寻找外貌气质与韩月相似的人。

    唐纳德没有任何提议，也没有任何倾向，他只是用陈述的语气讲述了一遍这件事情。

    沈清源沉默，唐纳德则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元首的神色变化。

    以现行的普遍价值观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另一人高贵。如果治愈莫象声，或者说让莫象声至少部分恢复正常，让其可以参与信使计划避免额外的牺牲与浪费势在必行的话，那么，牺牲韩月，或者牺牲另外一名气质外貌与韩月相似的人，其中并没有代价大小之分。甚至出于经济考量，牺牲韩月才是最合适的。毕竟韩月就在这里，寻找另外的人的话，则又涉及到许多不确定的风险。

    但同时唐纳德也知道，沈清源不是圣人。他也只是一名普通人类。而只要是普通人类，便不可能没有感情倾向。

    沈清源长久的沉默着，唐纳德继续默默等待。良久，沈清源终于开了口：先寻找一名适合的替代者试试吧。

    唐纳德恭敬说道：是，元首。

    注意保密，此事尤其不能让韩洛常知道。

    沈清源的话语声似乎有些不正常。唐纳德心中一惊，转头看向沈清源，便发现沈清源的脸庞有些扭曲。




第四百五十一章
    在说出让唐纳德先寻找一名替代者的命令之后，沈清源感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些自己以往一直坚持的东西，一直奉之为人生准则，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便在方才那一刻出现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让沈清源知道，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坚硬。原来自己也只是一名普通人，一名与凡夫俗子无异的普通人。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牺牲别人，总比牺牲自己要好一些。毕竟，那是自己唯一儿子的妻子，那是自己的儿媳。

    沈复生与韩月之间的感情，就如同自己年轻时与周明玉之间的感情一样。哪怕结婚已经十几年，哪怕日夜相处了十几年时间，那感情仍旧不会褪色。两人真诚的相互扶持，相互爱慕。当初的自己没有了周明玉会疯掉，现在的沈复生，没有了韩月一样会疯掉。

    莫象声再优秀，再天才，可他毕竟是个疯子，是个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的疯子。让韩月去配合他，他会不会伤害韩月？会不会虐待韩月？

    良久，沈清源才将自己翻滚的思绪平复下来。办公室门再一次被推开，赵阳走了进来。

    元首，我有一些事情要向您汇报。

    沈清源淡淡瞟了赵阳一眼：我以为在会议上你已经汇报完了。

    这件事情不适合公开。

    沈清源预感到，这一定不是好事，甚至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沉默片刻，沈清源说道：说吧。

    洛克慈善基金会的案子牵扯到您的岳父，周岳山。而据我调查，在周岳山与您的妻子周明玉之间，存在一些利益输送问题。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沈清源心中仍旧不可控制的升腾起一股怒火。

    赵阳小心翼翼的说道：原本周岳山的兴辉集团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集团公司，可是在十几年前，兴辉集团规模在极短时间内大幅膨胀，直接一跃而成为文明内顶尖的大集团。公开资料显示，兴辉集团之所以能实现这次跃升，主要原因在于周岳山卓越的判断力，提前与政府正式公布之前，抢先以低价大量收购不动产，在正式结果公布之前，不动产价格大幅攀升，由此带动兴辉集团规模扩大。

    但是据我调查，真实原因并不是周岳山拥有卓越的判断力，而是提前有人将相关消息泄露给了他。这个人，便是您的妻子，周明玉。

    沈清源面无表情，赵阳便也沉默了下来。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那气氛沉重到甚至让赵阳感觉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元首

    等候良久，赵阳忍不住低声呼唤了一声。便见沈清源身体轻微颤抖了一下，似乎刚刚回过神来。他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出去吧，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赵阳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当眼角余光扫过沈清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往日沉稳霸气的沈清源，此刻竟让他感觉已经有些衰老了。

    他走出办公室，轻轻关闭了房门。

    沈清源忽然站了起来，将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又顺手抄起一个茶杯，用尽全身力气扔在了墙上。

    一股怒火在他心中不断翻腾，甚至于让他的眼睛也变成了赤红色。在这一刻，他只想大声咆哮，只想毁灭眼前所能见到的一切东西。

    但他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元首，而元首的情绪不能失控。

    他抬起手腕，从随身电脑上调出通讯界面，然后拨打了一个号码。通讯很快接通，周明玉那略显惊喜的脸庞出现在了画面之中：清源，怎么了？

    沈清源的话语异常柔和：没有事情。今天我有时间，晚上我回家吃饭。

    好的，我等你。

    沈清源已经十几年没有在家中吃饭了。因为冬眠的缘故，这段时间之中仅仅与周明玉见过寥寥可数的几次面。沈清源的话语让周明玉异常惊喜，于是今天一整天时间便全部用在了准备晚餐之上。她固执的不用任何机器人厨师与帮手，而是选择了最为繁琐与麻烦的手工方式做出了这顿晚餐。

    沈复生与韩月也一同来到了饭桌之前。当沈清源回家的时候，周明玉与儿子和儿媳正在谈笑。见沈清源进来，周明玉笑着说道：饭已经做好了，快来吃吧。

    沈清源没有任何异常的坐到了饭桌旁边，甚至还板着脸教训了儿子几句，一切都与十几年前一样。这一顿饭便在其乐融融之中结束。

    饭后，沈复生与韩月离开去往自己的小家，周明玉则在收拾之后，坐到了沈清源旁边。

    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沈清源淡淡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回来。

    周明玉僵在了那里。

    以后你就不要离开这里了，也不要再与外界通讯了。复生与韩月来的时候，你便充当一下母亲的角色，其余时候看看书，听听音乐，健身或者绘画，就此度过剩余的人生吧。无忧无虑，也挺好的。

    周明玉颤抖着说道：清源，你，你

    沈清源转过身来，直视着周明玉的眼睛：无论是谁，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阿玉，我对你的感情从未变过，但你已经不再是我心中的那个阿玉了。

    沈清源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周明玉一下子跌倒在地，抓住了沈清源的衣角，哀求道：不，你不要走，你别走

    沈清源神色变幻，在周明玉的低声抽泣声中，狠心甩开了她的手掌，离开了这栋他生活了许久的房子。

    背后，周明玉的哭泣声仍旧隐约可闻，但沈清源一直没有回头。

    沈清源再一次来到了那栋他许久没有去过的房间，打开电脑，进入到了久违的游戏世界之中。与上一次登陆不同，此刻的游戏世界冷清了许多，甚至于沈清源操纵着那个名为屠杀者的游戏角色转悠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一个玩家。

    沈清源知道，因为十几年前发布的那款拟真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游戏的诞生，其余的所有游戏都已经没落，自己正在登陆的这一款游戏也不例外。

    但很显然，它也支撑不了太久了。冷冷清清的聊天界面之上正不断滚动播放着一条消息：尊敬的各位玩家，很遗憾的宣布，我们的游戏将在一周之后停止运营

    这是独属于沈清源一人的世界。

    沈清源毫不犹豫的冲入了最高等级怪物聚集的地区，开始了无差别的大肆砍杀。但仅仅几分钟时间而已，沈清源便感觉有些无趣。他操纵着游戏角色来到了游戏内最高的山峰处，望着屏幕之中那些风景开始怔怔发呆。

    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游戏角色也慢慢爬到了山峰之上。一开始的时候，沈清源以为那是一只怪物，但很快就分辨出来，那也是一名玩家。

    他的id是智慧老人。这个名字有些怪异，很显然，游戏世界之中，很少有人会起这样的名字。

    屠杀者，你好。

    沈清源心中微微一动，也回复道：智慧老人，你好。

    智慧老人说道：你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是现实之中遇到了什么挫折或者打击么？如果可以的话，请与我谈谈，说不定你的心情会好一点。

    沈清源没有回答，智慧老人却继续喋喋不休的说道：你应该是一名年轻人，至少岁数不会太大。我已经老了，我活了很长时间，经历过许多事情，或许，我看待问题的角度会与你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