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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森林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浴火小熊猫

    何田正觉得今年的集市和往年颇为不同,他们的船已经靠近岸边,这时,他们看到岸上有个商队派出的人专门迎接他们。

    说是“迎接”,其实是指挥。

    那人是个中年男人,脸皮黑黄,肚子鼓得像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他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个硬木板夹,夹子上夹了一叠纸,用鼻孔看人,粗声粗气对着撑船的人叫道,“你——先停着别动,登记了再上岸!来了几个人?男女各几人?带了什么货物?有貂皮么?”一边问一边一一记在纸上。

    要是带了貂皮来,那人的态度能稍微好一点点,“去,把船往那儿再划一点,上岸之后有人领着你去换貂皮。”

    要是来的人没带貂皮,那人就会像赶苍蝇一样挥手,“去去去,到那边儿去,别挤在这儿。”

    何田有点懵,她问排在他们前面的一个老猎人,“婆婆,这是怎么了?那人是谁?凭什么大家都得听他的。”

    那婆婆摇摇头,叹道,“今年的貂皮恐怕卖不上价钱了。”

    “为什么?”何田不明白。

    老猎人却不再说话了。

    易弦小声跟何田说,“看这样子,今年的商队要搞垄断了。”

    易弦说的没错。

    很快何田从别的猎人那儿打听到了消息,去年,南方的两座大城城主相继死掉,两座城合并了。这两座城在通往北方的必经水道上,本来各据一端,合并之后,今年春天,新城主在两条河道最接近的地方建立了关卡,统一收税,所有商人经过时需要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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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那个负责指挥人上岸的,就是城主派来的官儿。

    不仅如此,城主还给商人们制定了章程,貂皮的价格,当然也只能按城主说的算。

    何田听了大怒,“这不公平!”

    “什么是公平?”告诉何田这消息的老猎人笑着往烟斗里填了点烟叶,“熊可以猎食森林里所有动物,兔子獐子却只能担惊受怕地吃草。能合并两座城的城主,难道不比一千头熊更厉害吗?人家理所当然该吃更多的东西、享受更多生灵的供奉呀!”

    何田沉默一会儿,垂头丧气,“好像也对。”

    易弦一直保持着沉默,显得对这事漠不关心,不过,他把薄麻布又拉高了点,帽子往下压一压。

    何田做的浣熊皮帽子很是逗趣,是用一整张浣熊皮做的,戴上就如同一只浣熊爬在了头上,浣熊耳朵竖在头顶,尾巴垂在脖子后面,尖嘴耷拉在脑门上。她没有玻璃珠,觉着空眼洞不漂亮,就把浣熊皮两只前爪缝在眼睛上,倒像是这只浣熊在顽皮地捂着眼睛。

    易弦把浣熊的尖嘴压到额心,这张脸就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何田也不觉得奇怪。

    别人对易弦透出好奇的目光时,她就解释,“我姐姐出了花疙瘩。”

    花疙瘩,是春季森林里的常见病,其实就是花粉过敏,病人的皮肤出现一层红色的肿包,抓挠之后皮肤就会溃烂,流出黄水,但治愈也简单,只要涂上药膏,遮住皮肤不见风,一两周之后就好了。

    其实即使不遮住,一两周也会好,就是看起来挺丑。

    对于一位年轻姑娘来说,当然是要遮住的。

    这种浣熊皮帽子,在山里,只有小孩子和年轻活泼的小姑娘喜欢戴。

    所以轮到何田易弦登记上岸时,那个小官儿没有起疑,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还一手遮住鼻子,似乎怕被传染了,连连挥着手里的纸笔,“快走!快走!”

    易弦这时深深庆幸,他一直没向何田说明。这样,即使后来有人追问,连何田自己都深信自己救助的是一个女孩,更不容易受到牵连。

    来集市的路上,他明白为什么何田一见他就先入为主地以为他是女孩子了。

    何田这一生见过的男人,要是都和他今天所见的相差仿佛,那他易弦确实不像他们的同类。

    好多猎人似乎成年没洗澡,也没洗衣服,不仅衣服、脖子、脸庞、手指上脏兮兮的,连薄棉袍边角袖口磨烂了露出的棉絮都是黑的。

    年老的就不说了,年轻点的,比如察普家那两兄弟,也不知道收拾干净些,胡子拉茬,头发剃得很短。

    后来听何田说,好多猎人喜欢入冬时把头剃光了,怕长虱子。易弦一阵恶心。

    小船汇集在河湾排队等岸时,倒也有几个长得还算周正的年轻小伙子,可近了一看,也都粗糙得不行。

    船靠得再近一点,易弦生怕这些臭男人熏到何田。

    把小船停在指定的位置拴好,何田易弦抬着木箱,踩着架在岸边的木板上了岸,有人给他们发了个牌子,“有人叫号你们就过去。”那人指指队伍最前面一排小棚子。

    那排小棚子排在红色的大帐篷外面,每个小棚子下面都坐着一个验货的皮货商人。

    貂皮的价格倒没像那位婆婆想的跌得吓人,可也不高,每种貂皮的价格都列在一个纸牌上了,每个棚子上挂着一个。

    何田心算了一下,觉得尚可接受。

    很快叫到了他们的号码,何田惴惴不安抬着箱子走过去,在商人分类查看貂皮时才想到,城主会不会授意他们故意降低貂皮的分类呢?把紫貂被评成黑貂,价钱就差得多了!

    往年,如果有的商人不厚道,猎人们只要拿走自己的貂皮再找别的商人就行,今年看起来,可没这回事了。

    不料,商人给的评级十分公允,看到何田的貂皮有四百多条,质量大多上乘,他们又叫了两三个伙计来评级分类,量长度,一边唱数分拣,另一个人一一记下来,问何田,“小姑娘,你识字识数么?”

    何田突然间灵光一动,说,“我不认字。数嘛……还差不多。”

    她是想看看这些人到底会不会坑骗猎人,没想到,这些人还真是很厚道,居然算得一点没错。

    何田拿着厚厚一点钱,有点懵。

    收貂皮的商人们还指点她,“出去往左转,就有卖盐铁种子布匹的,小心点收好钱,出了帐篷,城主的官儿们可管不了小偷。”

    出了皮货商人的帐篷,何田问易弦,“怎么回事?城主在河道上建闸门不需要钱么?”

    “哼,这叫市惠。就是给你好处,让你觉得他好。”易弦抱着双臂,冷笑,“我猜城主已经收了商人们的税了。”

    “那他们会愿意?”

    “你没看见一路上都有火槍手么?从前商人们来收皮货,也得请保镖吧?”

    “那是。”

    确实。不仅有猎人被打劫,春季匪盗横行时,满载而归的商队也是匪盗们的目标。只会算账的商人和每天带着槍跟熊狼打交道的猎人相比,当然是商人更容易下手。

    “商人们交给城主的税是有明目的,是保护费。如果城主真能保他们来去平安。这税他们就交得甘心了。”便是不甘心,也没法子。往年交易都是在这里,今年突然要交税了,可是没法改交易地点啊。要是想逃税、走私,怎么也得等到明年了。可要是城主的保护确实得利,交的税比起请保镖向导、开辟新集市、走私要省钱,恐怕以后就成了定例了。

    何田又有问题,“商人交了税,城主派人保护他们,双方都得利了,可是原先当商人保镖那些人就失业了。他们怎么办?城主的‘惠’没给他们呀。”

    易弦又冷哼,“从前那些保镖可以投靠城主啊,那些没了营生的盗匪也可以弃暗投明,当城主的火槍手嘛!不愿意的,城主就乘机讨伐,建立威信,又扩大势力范围。”

    何田若有所思,“那……以后城主会不会直接让我们用貂皮纳税?他派人收貂皮?”

    易弦笑了,“那就看他有多聪明了。当然可以这么做,可是猎人们不愿意捕貂的话,貂皮从哪儿来?猎人们又都有槍。再说,他难道能派谁进山收税?”

    “哦。”何田点点头,又问,“那商人交了税,难道不想从我们身上把这份税金给赚回来?”

    “所以他才定了价格。估计也派了人监督是不是有商人故意压价。这又回到上个问题的答案了,要是没人愿意捕貂,这条商路就断了,无利可图,大家都吃不到。涸泽而渔是下策。你从水鸭子窝里拿蛋,不也一个窝最多拿两个么?”

    两人正说着,到了买卖盐铁种子的市场门口,这里也有人把守,问何田要了号码牌说,“先交税,再进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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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何田和易弦对视一眼,果然,城主建闸门、派兵全是要钱的。

    收貂皮的商人这边和猎人交易完,就有人把他们收到的钱数登记下来送过来,凭号入门,没卖貂皮的人,全被赶到另外一边,从大帐篷围成的四方城的东边小门进来。

    税率是十成抽一成,何田交税时深感肉痛。

    易弦还火上浇油,“没准进去买东西也得交税。你刚交的是所得税,那叫消费税!”

    何田听到税金名目顿时捂住心口,“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文里没有吃食。但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恶犬

    把持了北方森林的皮货交易市场, 就等同把持了这片森林中山民的生计。

    也许这是位不想涸泽而渔的城主, 也许他是真的要市惠,猎人们买东西不交税, 商人们也没敢哄抬物价,东西虽然比去年贵了些,但样样齐全, 涨价也在不会令人肉痛的范围内。

    尤其是必需品, 食盐、铁锅之类,不仅没涨价,还降了一点。

    就如易弦所说, 如果猎人们觉得这个“官方”市场不值得他们大老远来,他们不愿意交易,貂皮放着又不会坏(只要别让老鼠咬了),很快就会有走私商人出现。

    离开了双城河闸口, 多得是水道,就算城主收编了所有在河道活动的盗匪,也没那么多人手去抓走私商人, 只有大家都有利,没有哪一方被压榨得无法忍受, 这个官方市场才能做得下去。

    猎人们换了貂皮,揣着钱, 走进三边大帐围成的市场,很快就发现官方市场也有些从前没有的好处。

    从前有些商人会直接让猎人用貂皮换种子、盐、铁锅、工具,他们不收钱, 只要貂皮,但是今年不能这样做了。所有货物都明码标价,要以物换物,请从西角门出去,外面河滩上是猎人们自己的市场,拿藤筐换竹筛子的,小玩意换另一些小玩意的,什么都有,商人们也可以去换些山珍,比如晒干的榛蘑、松菌、松子或者是狐狸皮、狼皮、鹿皮之类的皮货,用锦鸡的羽毛做的扇子,河里蚌产的小米粒大小的淡水珍珠,或者罕见的动物。

    这些交换买卖,就不在城主大人的关心范围内了。

    何田买了二十斤盐,算了算,居然比往年要便宜近一半。她现在对那位城主大有好感,心说,要是这城主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集市的规矩从此这么定下来,那可就太好了,哪怕再收多点税也不是不行。当然,永不加税就更好了!

    除了靠近河岸的那一排大帐篷是专门收购貂皮的,另外三边大帐全是各种货物,许多货摊都挂有名号,中间围出的空地上是三排小货摊。

    货摊有大有小,货物种类繁多,卖盐糖酱油醋各种调味料的,卖布匹的,卖各种铁质钢质工具的,修补铁锅锄头的,卖各种农作物种子、果树苗的……应有尽有。

    还有三家行医的。卖各种药丸粉剂,其中一家是牙医,哪怕离得远远的就能听见里面病人在惨呼,门前照旧排着长龙,生意很兴隆的还有一家验光配眼镜的。一副老花镜保养得好能用个十年八年的,算算才两条黑貂价钱,太值得了。

    卖酒的,卖烟草的,还有赌弹珠□□牌九骰子纸牌的,看浓妆艳抹的女郎歌舞表演的……这些全在北边那一溜帐篷。市场里的货色也比往年要多,单只买布料的,就有四家,每家的布料质量也都不错,价格还算公道。

    卖铁锅的,修理铁铲斧头等等工具的,也比往年多了几家。

    卖种子的多了五六家,还有两家不仅让你挑选种子,还带来了这些种子种出的植物的样本,种植这些植物的书。

    只有弹棉花的还是只有一家,还是那对夫妇。他们在市场西边的角落,弹起的棉絮已经让夫妇两人头发变白了。

    除了这些常见的,甚至还有一家推销畜力洗衣机、柴油马达的。

    那家伙计说得口沫横飞,“各位乡亲请看,我们家的推进器,安在船上,只要轻轻一拉,哇啦不用桨不用力,突突突突一小时就能跑上二三十里水路!有人要问了,我们这里河道多有石头水草和腐朽的木头的,没准还会缠上人家投的渔网,咔啪一声,马达叶轮就坏了!”伙计拿起地上一个铁条焊的罩子,“您说的那是普通马达,我们家的这是金钟罩马达!专为复杂水下地形设计!经过千锤百炼专家验证!您要是不信,请出西门,到河边看看,来的大小商船,一共二十六艘,全都安的是我们家的金钟罩马达!”

    “……有大有小,三种尺寸任君选择,根据您的船大小长短选就行。”

    何田看了很是心动,她的小船顺流而下还算轻快,逆流滑动时可费劲了。要是有了马达……

    她正想着,有人问了,“那柴油怎么卖?”

    “一壶柴油能用多久?能走多远?”

    听了价钱,何田暗中捂紧了钱包。

    算了,咱还是划着走吧!

    她拉着易弦走开了。

    要是在往年,何田一定会把所有大小货摊都逛个遍,可是今天不同,想到小伙伴很快就要分离,她哪里还有逛街的兴致,只是按照自己购物单,遇见价钱合适的就买下。

    从入冬开始捕貂时何田就列下了购物单子,想到要买什么就记下来,反复修改,一周前才定下来,这时按着单子,不一会儿就买了不少东西,背篓里装得满满当当的。

    背上的篓子越来越沉,何田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她怕和易弦在人流中走失,两人紧紧牵着手,可是,买完了东西,她就得回去了。然后,易弦要去哪里,就和她无关了。

    何田最后买的是一块红色的条绒棉布。她的冬衣袖口已经磨损了,她又长高了一点,今年恐怕要重做冬衣。

    她摸摸布料,有点怅然,抬头看着易弦。

    易弦还是蒙着脸,从那双眼睛看,应该也是不舍得离开的。

    走出“官方”市场,是山民们用来交换自己家的出产的市场,这里就简陋得多了,来买卖的人们被挤到了一片长着几棵大柳树的湿地边上。先来的人踩倒了地上的芦苇和杂草,开辟了这么块空地,各种货品讲究些的放在篮子里或是倒扣的筐子上,不那么讲究的就铺在地上。

    两排摊子之间的地还很泥泞,不少人的靴子上还有卖的东西上都沾上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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