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度君华
“快,找大夫给景姨娘看看,她身子骨弱,平时饮食需要注意些什么,伺候的丫头一定要给老身记牢了!”周氏毕竟是沉得住气的,片刻之后已经回过神来,“她有了身子的人,你们要道喜向江清流道喜也就罢了,没事少往她院子里走动。那香粉、胭脂味,我闻了都难受,别说她了。”
席间诸女眷自然也都带着笑,有那胆儿大的调笑:“一听说景姨娘有喜,我们太夫人一颗心尽偏到她那儿去了。”
周氏冷哼了一声:“你们若是争气,老婆子我早有了重孙,哪还用这般望穿秋水地盼着!”话说这么说,她眼里的喜色可是分毫未减。席间有人瞄向单晚婵,谁都知道这话是冲她去的。
出乎意料的,单晚婵竟然也是喜出望外:“她身边如今还没有丫头伺侍,如今有孕在身,恐诸多不便。还是赶紧派个人过去要紧。”
周氏一听,立刻就板起脸:“老身前几日便让你往她房里挑人,怎么到现在还拖着?”
单晚婵知道这是责备的意思了,粉面垂低,也没说话。江清流轻轻握住她的手,她一惊,不着痕迹地挣脱。江清流叹了口气:“太奶奶,小景性喜清静,这事不怪她。”
好在周氏这时候也没心思深究:“立刻挑人过去,春桃、秋碧二人跟随我多年,是极稳重的。以后景姨娘孕中就由她二人照料。万万不可大意。”
江清流满腹苦水,真要这两个人去,要不薄野景行把她们折腾死,要不她们把薄野景行折腾疯。而且薄野景行的身份,实在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略作沉吟:“太奶奶,她的院子住不下这么多人。再者,下人太多,反倒扰她清静。倒不如让她挑一个得力的丫鬟,您再经常派人照料便也是了。”
一群人忙着商量薄野景行的事,反倒是把金元秋给晾在一边,直到家宴散罢,周氏都没想起她来。
这一天早上,江清流刚刚走,薄野景行还在睡觉,突然一群丫环婆子走了进来。薄野景行被吵醒,还有些迷糊,就有个婆子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景姨娘,起床了。”
薄野景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面前站着两个妈子,三个丫头。她唬了一跳:“干嘛?”
为首的婆子满脸皱纹,虽是下人,却一副威严模样。只是在薄野景行面前还揣着三分笑脸:“太夫人派我们前来伺候景姨娘。以后这院里院外的,有我们伺候着也就行了。不过这日上三竿的,景姨娘还睡着实在是不好。让人瞧见,还以为姨娘是懒惰之人,没得坏了名声。何况姨娘如今有了身孕,更应该多出去走走,且不可贪睡。”
一群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就要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薄野景行:“……”
单晚婵听见隔壁院子里人声大哗,赶过来的时候正见到薄野景行将一婆子掀翻在石桌上,一脚踩了婆子的脖子,一手执刀就要削其狗头。其余丫鬟正四散奔逃,院子里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穿花蝶和水鬼蕉都不敢进去,单晚婵跑到薄野景行面前,赶紧伸手夺刀:“小景,别闹了!”
那被踩在脚下的婆子这才得空挣扎出来,呜哇哇地叫了几声,披头散发地逃命去也。
丫头婆子跑到周氏那里哭诉,周氏一反常状,将诸人都训斥了一通,唯恐薄野景行盛怒之下动了胎气,一面训人,一面赶紧着人去找商天良。
经此一闹,她也不敢再冒然派人去薄野景行院子里了。虽然这个人她半点不喜欢,但肚子里那个可不能开玩笑。她跟江清流几番商议,江清流也不耐烦了,随即找了薄野景行,命他无论如何挑两个丫头伺候着。知道她的脾性,他还有意提点薄野景行,可以挑那些十二三岁,不懂事的小丫头。人单纯,好管教,也不多事。
薄野景行也不愿跟周氏掰扯,天天跟个妇人闹来闹去有什么意思,不如睡觉。
当天晚上,江清流行至薄野景行的院子,见他院中竟然真的多了两个俏生生的丫鬟。只见二人乌发如云,身着艳丽的杏衣黄裙,眉黛轻勾,脂粉略施,顾盼盈盈。
江清流在院门口狐疑地打量半天,直到其中一个开口:“江爷,您来啦?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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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流差点一头撞在院墙上:“穿、花、蝶……”
这一大一小两个丫头,不是穿花蝶和阑珊客是谁?!
这两个人都是江湖有名的采花贼,平时就注重气质仪表。若论起容貌来,那也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如今这一扮相,杏衣黄裙,当真是艳若桃李。若非是江清流对二人印象深刻,一般人哪里看得出来?!
江清流无力地挥挥手,不想再多看一眼。进到院子里,把剩下的胭脂丸都交给薄野景行。怕她多吃,特地命穿花蝶掌管,每日还是得定个量。薄野景行睡得挺沉,一直没睡。江清流在床边坐了一阵,知道她精神不济,也没吵她,自行出去了。
听说薄野景行亲自挺了两个丫头,周氏当然将二人叫过去训话,二人一个叫珊儿,一个叫花儿。见着人,周氏就一直皱眉头——两个丫头太过俏丽,易惹是非。
但想着薄野景行目前确实需要人照顾,说不得也只好先随她了。她板着脸叮嘱了二人一通,将照顾孕妇的细枝末节都反复重申了几遍。阑珊客与穿花蝶低眉顺眼,乖觉地应了。
第二天,金元秋特地向周氏辞行。周氏这才突然想起来,家里还住着这么个准儿媳妇儿。她赶紧将金元秋招至住处,又是一翻宽心。毕竟这个景氏出身来历,那是万万比不上金元秋的。江家虽说势力庞大,开销也大。有个金元秋帮着管理账目,打理江家产业,也是再好不过的。
况且单家如今换了主母,两家关系已然不亲。若是金元秋进门,生下男丁,江家要出妻,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这金元秋还是得留住。她与金元秋说了一上午的话,将自己的意思有意无意地也透露了些许。金元秋何等人,心里自然也就有底了。
她也不再提走的事了,就安心在沉碧山庄住了下来。大家嘴上不说,心下也明白——这是十拿九稳的二夫人了。
这一天,穿花蝶到厨房给薄野景行拿吃的——她最近喜甜食,又沾不得其他。厨房特地按照商天良的吩咐,给她熬制了一种蜂胶。她每天都能喝上一盅。
穿花蝶刚提了蛊盏出来,迎面就碰上金元秋的贴身丫鬟,那丫头假作不注意,一下子撞了过来。穿花蝶的身手,要避开她还不容易。但他偏就不避不闪——整蛊刚熬好的蜂胶,整个泼了那丫头一身。差点就烫掉了一层皮。
这还了得,金元秋当即就领着丫头上太夫人周氏那儿说理去。周氏自然不愿得罪她,但这时候,她也不愿跟薄野景行置气,只把穿花蝶跟阑珊客叫到屋子里,好一通教训。
第二天,金元秋带了丫头,准备去后山温泉沐浴。经过“景氏”院前,见单晚婵正跟“景氏”的两个丫头采集花粉呢。
“哟,这一大早的劳动这么多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公主怀孕了呢。”她在院门口站定,单晚婵微微皱眉:“这是沉碧山庄的家事,不劳金小姐关心。”
金元秋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可惜啊,如果怀孕的是姐姐,只怕如今也不用夫人侍候小妾了。”
穿花蝶和阑珊客对女子拈酸吃醋的场面见得少,这时候就待沏上一壶茶,拈个三瓜俩枣过来围观看戏。金元秋抬眼望向穿花蝶:“昨日便是你烫伤了我的丫头吧?这般粗手笨脚,若不仔细调|教,如何伺侍得了你们娇贵的景姨娘?景姨娘是有孕在身,没精神管教下人,我倒是乐意替她管教一番。”
她示意穿花蝶过来:“正好我要沐浴,过来帮我把东西拎到后山。”
穿花蝶抬起头来,金元秋当时穿着秋香色的襦裙,人生得白净,如果去掉眼中的倨傲,那可也是十打十的美人。他也不吭声,低眉顺眼地就欲上前接过金元秋丫头手里的竹篮。突然他身后的阑珊客上前一步,又老实又憨厚:“金小姐,小孩子不懂事,今日就由……奴婢我,服侍小姐沐浴吧。”
穿花蝶怒瞪了他一眼,一下子将他挤到身后:“不不,烫伤金小姐侍女的是我,聆听小姐教诲,理所当然。”
阑珊客回瞪穿花蝶,意思很明白——兔崽子,懂得尊师重道四个字怎么写不?
穿花蝶毫不示弱——你都一把年纪了,别跟我抢!
眼前,金元秋一声冷哼:“还挺重情重义的嘛,那你们都来吧。”
单晚婵:“……”
☆、第35章 蝴蝶
金元秋当真带着穿花蝶跟阑珊客往后山温泉去了,单晚婵几次开口欲提醒她一句,但看阑珊客跟穿花蝶喜形于色,又不好说。她本来想让薄野景行想法阻止,然则刚一进去,就发现薄野景行已经穿戴整齐:“小媳妇,来得正好。走走走,带你去后山看热闹。”
……
单晚婵也懒得过问了,反正金元秋她也不是很喜欢。真要去了,反倒解释半天。她把花粉给薄野景行用酒兑好,就见薄野景行已经往外跑了,单晚婵简直是服了——这里还有个正常人没有了:“喂——你还真去啊!”
事实上,薄野景行没去成。金家老爷子金德全不知道听谁说了她怀孕的事,非要过来向江清流道喜。他鬼精鬼精地,说是道喜,到底还是为了看看江清流等人对金家这门亲事的态度。
江清流心中也清楚,是以倒也应对得体,特意派人过来让薄野景行跟他见个礼。薄野景行满心不乐意,奈何被逮到,说不得也只好见见了。
江家盼着继承人,金德全再如何也不能在人前把她怎么着。也只是客套客套,送了点补品。薄野景行不过跟他打了个照面,江清流怕惹恼了她,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便派人送她回房了。薄野景行兴冲冲地赶到后山温泉,江清流一看她两眼贼光就觉得有异,立刻随后赶到。
那时候金家大小姐已经沐浴完毕,正趴在汉白玉的池边,让“花儿”往她香肩雪背上抹香膏呢。她有心折腾二人,让人一头一尾,给她推拿了足足两个时辰!
自此,娶金元秋过门的事,江清流是再也不提了。
而金元秋却爱上了穿花蝶和阑珊客的推拿手法,三不四时便叫二人过去帮自己推拿。二人自然是百般乐意,无奈薄野景行这里一定得守着,两个人只能去一个。穿花蝶跟阑珊客好一通撒娇,阑珊客也算是阅遍美色的,大手一挥,也就不跟他争了。
金元秋却还作着嫁入江家,以妾代妻的美梦。单晚婵只围观,不说话。
江清流时不时仍然跟薄野景行练功,他知道得抓紧时间,薄野景行算是没多少日子的活头了。自己的内力必须尽快恢复。薄野景行倒也合作,到九月初,江清流已经恢复了六成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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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满意,平时对薄野景行的照顾也就越加周到。真真是当个死到临头的家伙在照料了——反正时日不多了,想要啥就给她点啥吧。
然而薄野景行有孕,也不是所有人的喜讯。江清流这一支是江家嫡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每个旁系宗室每年都要竭力上缴银子供养嫡系,以巩固江家百年武林世家的地位。而江清流这一代是单传,如果他无后,江隐天没有办法,必然只能从其他旁系中选择继承人。
这是旁系成为嫡系的唯一可能性。
这一天,先是一个脸生的小丫头送来一碟子玫瑰膏,薄野景行一闻,就连连点头:“掺了蟹粉。”
第二天,在浓密的胭脂花中发现了一株夹竹桃。
第三天,有人煲了甲鱼汤送过来。
第四天,又有人在点心中和了藉粉。
薄野景行简直是大怒——这年头,种个药引子怎么谁都来惦记?!
第二天,沉碧山庄几乎所有的旁系女眷都身中剧毒,命在旦夕。沉碧山庄本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顿时大哗。江隐天更是急寻了天香谷的神医商心前来医治。江清流一看那毒就知道谁在作怪,真是把薄野景行痛揍一顿的心思都有了。薄野景行这里却安稳了许多——女眷们起码五六个月是理会不了别的事了。
离武林大会还有三天,七宿剑派的百里天雄也亲自带人前来。以往由其子百里辞楚负责的事,如今全部落到了他身上。虽然跟沉碧山庄有些不尴不尬,他却仍然很客气地同江清流见了礼。江清流自然也待他比以往更加客气,为他安排了最舒适的住处。
百里天雄却婉拒了江清流为其安排的别苑,希望能住到沉碧山庄,仍然是上次的房间——那小院子里,曾经停放过百里辞楚的灵柩。江清流虽然知道这老头记着仇,也没有理由拒绝,索性便同意了。
中午,薄野景行睡饱了,出来走走,冷不丁看见隔两个院子外的人作七宿剑派的弟子打扮。她转头问身边的阑珊客:“前面几个小娃娃老夫瞧着眼熟。”
阑珊客行走江湖,且四处躲避正道追杀,对这些名门正派的服饰再清楚不过:“是七宿剑派的人。”薄野景行这才想起:“上次死了儿子,这老小子过来收过尸。”
阑珊客点点头,薄野景行在院子外站了一阵:“百里天雄这个老小子,本就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唯一的儿子死于江清流之后,你说这老小子恨不恨江清流?”
阑珊客想也不想就点头:“定是恨之入骨。不过谷主怎么知道他是个心胸狭窄之人?”
薄野景行冷哼一声:“当年老夫不过就是夸赞了一句他的蝴蝶画得精致婉约、栩栩如生,他就倾尽整个七宿剑派之力追杀老夫半辈子,这还不是心胸狭窄?!”
阑珊客就不懂了:“……这是称赞,他如何竟然追杀谷主?”
薄野景行很愤怒:“老夫如何知道这老小子抽的什么风?!不过他的蝴蝶确实是刺得漂亮,简直是眨眼就要飞起来一般。”
阑珊客若有所思:“属下居然无缘一见,有空可以前去看看。”
薄野景行摇头:“现在看估计已经不好看了,他老婆的皮肤毕竟不如以往紧致白皙了。”
“??”阑珊客更不懂了,“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薄野景行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有关系了!那蝴蝶是绣在他老婆身上的,纸质不好,画如何精致得了?!”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但是阑珊客懂了:“这就更奇怪了,他居然没有打死你……”
☆、第36章 君子报仇
二人真说着话,突然一人从院里走出来。守在院外的七宿剑派弟子连忙恭敬行礼,唤了一声:“夫人。”
阑珊客一脸好奇地望过去,就见院子里走出一个五十余岁的女人,头上梳着一个盘桓髻,未戴任何发饰。身上着一袭浅紫色的裙衫,没有绣花,素净而宽松。她眉梢眼角虽早已不复少女的娇嫩鲜研,却仍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慧质。
走出院门几步,她也注意到了这边站立的两个人。她抬眼看过来,正好同薄野景行对视。一看那眼神,阑珊客就暗道不好,就准备扶着薄野景行回房。
薄野景行却纹丝不动,片刻之后,妇人上得前来。她站在薄野景行面前,目光犹疑不定。薄野景行嘴角含笑:“原本还不觉时光流逝,想不到当年绿漪,今已苍苍。”
那老妇瞬间就红了眼眶,她右手捂住唇,半天才轻声道:“真的是你?”
薄野景行微微抬手,轻轻勾起她腮边一丝灰白的长发:“我记得你画得一手远山黛,如今却是脂粉不施了。”
老妇眼中泪水如云堤将倾,她缓缓后退,薄野景行一直微笑着看她,目光温柔如凝视初恋的情人。那妇人转身快步走进了院中,步履之间,几近踉跄。
阑珊客佩服得五体投地:“男神!对着这么个老妇,您如何能装得出这样温柔的眼神?求传授绝技啊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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