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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光短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剪风声

    他会不会……

    他不会知道。

    真傻。

    手机在床头一角亮起,隔着枕巾,像宇宙深处一团发光的星云。

    不争气地挤出几滴眼泪,闻萤没看就接起,吸吸鼻子,问:“喂?”

    “闻萤?”

    “对,请问你是……”

    “你现在下来。”

    “我?”

    “带上我的衣服。”

    你谁啊?

    她揉揉眼,拿开手机一看。

    林谨承。

    *

    楼道的灯这几天不巧坏了,包家迟迟没找人来修,闻萤打着手电走下五楼。

    午夜零点,小街的夜晚还在沸腾。

    街口大排档的生意红火,吆喝声随风传了很远,混入不知哪家窗口的麻将洗牌声和婴孩啼哭声,醉酒的年轻男人当街呕吐猝不及防地哭起来。就在上一周,这男人的女朋友吸嗨了走到街上撞了车,送去医院没救活。

    连空气都是混浊的,尘埃在光下飞舞。

    形形色色的人栖居于此,如同无数搁浅的船只。

    所以他干嘛要来?

    他该驰骋风浪,是大海的宠儿。

    闻萤停在二楼再也迈不动脚,低头抠着身侧剥落的墙皮,心想算了,不下去了,你快走吧,校服在哪不能给。

    垂在腿边的手电还亮着,扩散开的光线里,来人从脸、上身到长腿依次浮现。那张脸没什么表情,迎着光源走来有些白得瘆人。

    闻萤愣愣地看,感慨气泡一样不断从大脑外溢。

    我喜欢的人就算是死人脸也好看啊。

    林谨承停下,径直从她手里取过纸袋,拎出折叠好的校服上衣,“你还熨过了。”

    “顺、顺手。”

    面对面站着,他的脸匿在黑暗中,这让闻萤的紧张缓和了些。可他说话时的吐息搅动周围的空气,吹弹到她额头,提醒着相差半个头的距离,仰脸就能轻易吻到。

    她不敢。

    林谨承没再说话,闻萤被迫与他临场上演仓促的默片。

    但就算看不见,依然感受到对方目光,将她自顶至踵一寸寸丈量。

    闻萤呼吸不畅,本能地后退,试图打破窒息的氛围,没话找话地干笑:“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素素告诉你的吗?”

    “我只是回拨昨天的电话。”

    完蛋。

    “昨……我昨天……”

    “我不确定昨天是你,不过刚才接通后你承认了。”

    “……是、是吗。”闻萤手脚有些发软,笑不出来,声音颤抖着,“都这么晚了,你专门跑一趟,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

    他气息逼近,“你照片拍的不错,比那些只会冲到面前拦住人走路告白的,写不知所谓的短信其实只想感动自己的,好太多。”

    什么照片?

    这算什么理由?天选之人?

    闻萤一下记起上周郁素还给她的那张照片,说混乱中夹到英语书里。

    不会是那时?

    她大睁双眼,充满秘密泄露的恐惧。

    对于他欺身上前,闻萤下意识抗拒,双手交叠护在身前。

    但林谨承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继续说:“还有说什么因为喜欢你,也喜欢上为此努力的自己。实在可笑,告诉我干什么?我对别人是不是努力真的没有一点兴趣。想要我同情吗?还是想让我看看成绩上升了多少,最好表扬一下,再给个红包。”

    这人真是刻薄。

    他鄙夷的种种举动其实都是自己想做,却没胆做的,一想到这,闻萤涌起不忿,“所以才显得我不一样吗?”

    “那倒不是。”林谨承贴在她头侧,热气流拂过耳朵,像幻想过的许多次那样轻喃,“我跟郁素以前认识,但她有心上人,想请你帮个忙。”

    说完他眼睛对上她的,近在咫尺,一个吻就要成形。

    鼻息拂过皮肤,闻萤心脏快跳出喉咙,如果这时把手电晃过来,一定会映出她发青的面色,嘴张着,如被浪头打垮就要溺毙。

    可吻并未落下,只隔着微毫的距离,林谨承轻佻地笑了:“我会再找你。”

    声带振颤带出的气流音,像在营造深情的幻觉。

    你不如干脆杀了我。

    闻萤闭上眼。

    几分钟后,从楼道的圆形窗洞望去,一辆黑色轿车的尾灯闪了下,沿另一侧的马路开走。

    原来是因为郁素。

    哪有什么人群中多看一眼的幸运。

    现实跟想象永远背离。

    *

    转天去到教室,郁素随意瞟一眼闻萤,惊愕地大叫:“你熊猫眼好重!那么勤奋吗?”

    闻萤恹恹地坐下,很想告诉她不是的,因为昨天幻想中的粉色泡泡被事主无情戳破,冰冷的现实把她冻醒,于是彻夜失眠,痛苦绝望。

    闻萤很想这么说。

    事实上昨夜回家后,她坐下又复习了两小时,将近三点才睡,像为偿还白天因恍惚拖欠的进度。

    头脑无比清明,心思离奇地专注。

    毕竟已得知在他眼中,她和那些被取笑的女生一路货色,程度轻重而已。闻萤没有特别难过,如他所说,他们并不认识,一直以来她倾心的更多是想象中的林谨承。

    长着他的脸,却完全按她的期望勾画出的人物。

    说到底,要让现实里的人完全符合想象,她大抵没那个福气了。




分卷阅读9
    闻萤很快厘清这件事,所以没有特别难过。她在心原上悄悄挖了个洞,允许自己把头埋进去,短暂地哭一哭,至少那些对他的憧憬和迷恋,只为他一个人起伏的情绪都是真的。

    而其余更大更广阔的空间,浸满酸涩的幽怨。

    好端端的,他凭什么来摧毁她的梦?

    只不过这些话,闻萤没能对郁素坦白,甚至没办法换上调侃的口吻,揶揄她“还说什么对林谨承没意思,人家可喜欢你了”。

    不能说,这是她仅存的一点私心,给不了。

    “唉。”沉吟良久,闻萤沉重地叹气,“我妈和她男朋友昨晚吵架,今天一大早又吵,还把我吵醒了,心里有点烦。”

    郁素拉住她的手腕,关切地问:“他们怎么了?”

    “就,我妈的工作……”

    赵姝萍和石磊确实为这事发生过激烈的争执,虽然不在昨晚,也非今晨。

    前段时间赵姝萍托熟人介绍的工作始终等不到下文,她耐心尽失,想让石磊帮忙介绍去鸿海饭店上班,只要能当个服务员就行。她想石磊在那做了一年多的保安,理应认识些人,而他也答应了。

    可半个月过去,石磊一点消息都没有,赵姝萍每次去问,都被他含糊其辞地搪塞了。

    几天前两个人在家里大吵一架,差点动武。

    石磊一时嘴快,说出他是听多了酒店女服务员爬床的故事,故意不介绍,还反过来质疑赵姝萍心怀不轨。

    三十六岁的赵姝萍虽说是孩子妈,身姿依然窈窕,何况她本来就貌美,垂涎的男人不少。之所以和石磊在一起,多是看在他愿出钱交房租的份上,而其他人仅仅想跟她睡觉。

    石磊听别人说,十年前有个出租车司机看上赵姝萍,想娶她,但他不想要闻萤,希望组建家庭后另外生个孩子。那时闻萤才七岁,身虚体弱常常生病,赵姝萍实在不忍心抛弃她,就拒绝了那个司机。

    而石磊愿意接受她们母女,便不想她去酒店面对其他诱惑。

    闻萤没说那么细,只说了赵姝萍对工作的烦恼,“那个石磊说了,有本事让我妈自己找,她要有门路进去,他就不拦着。”

    郁素点点头,随后晃了晃她的手:“要不然,你找我试试?”

    闻萤懵然问:“你?”

    郁素弯起眼睛笑:“上次才跟你说我妈妈升了职,招兵买马不是很正常吗?”

    *

    下午第二节课后,晴空聚积乌云。

    整个高三年级在各班班主任带领下,排队前往校礼堂参加动员大会。

    或许考虑到大家平时够累了,眼见队形松垮垮地不成样子,老王走在最前头,装看不到。

    其他班还走着规规矩矩的方阵,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闻萤挽着郁素的胳膊,和她分享方沐海的笑话:

    “方沐海有次自习课快睡着的时候,同桌往他嘴角粘了颗西瓜籽,伏在他耳边说‘方沐海,你中午吃饭不擦嘴吗?嘴上还有饭粒’,他居然舌头一卷,吃了进去!”

    郁素惊愕:“真的啊?”

    “是啊!然后更精彩的来了,他那个同桌伙同前后桌猛拍他的背,狂喊‘方沐海你怎么把苍蝇吃进去’,吓得他跳起来,呸呸呸地使劲吐。”

    “哈哈哈哈!后来呢?”

    “后来他把同桌揍了一顿!”

    “是挺该揍的。”

    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闻萤眼角笑出泪花,转头往后看。

    走在最后一排的方沐海一脸无所事事,见她看来的脸上憋着笑,困惑地摊手耸肩。

    闻萤捂住嘴,视线没来得及回撤,落向旁边隔了一个身位的林谨承。

    长腿笔直,他双手闲然揣在裤兜里,不时偏头和身侧男生讲话。他还是那么好看,连走路的姿势都让人转不开眼睛。

    可很快唤醒闻萤昨晚的记忆,她伤感地想,谁又能猜到那张英俊的皮囊下,藏着那么恶劣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闻萤:脱粉了:)

    第7章 竹林

    主席台上高三年级组长轻抬双手,压下雷动掌声,徐徐开口:“下面是一段由周勤韬同学从未名湖畔发来的视频,他在今年的高考中取得了全市理科第一名,全省理科第三名的好成绩。这里分享一些他个人的学习经验,为在座的我们加油打气。”

    视野骤然暗下,偌大的投影幕亮起后,一个平头正脸的眼镜男生朝镜头挥手,自然放松地“嗨”了一声。

    四周掀起交头接耳的骚动,学霸的故事世代相传,永不落幕。

    闻萤困乏地靠上椅背,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状元的脸逐渐模糊,她失神地望向黑洞洞的天花板。

    这有什么好动员,觉悟高的人不待扬鞭自奋蹄,觉悟低的推着走也顶回来。他们就没想过还有另一些觉悟高,但是迫于现实摇摇欲坠的,快要掉下来了。

    比如我。

    真的很累。

    闻萤闭上眼,黑暗中蹿出记忆的焰苗。

    赵姝萍在她还小的时候,工作就很不稳定,一个未婚妈妈带着女儿辗转几座城市,什么都干过,什么都遭遇。

    吃百家饭,穿百家衣。

    要不是靠左邻右舍的好心人帮衬,闻萤可能早死于各种意外。

    以至于到了今天,她的愿望仍是朴实的“平安活下去”。把愿望具体化便是顺利考上大学,找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支撑她的生活。

    但她基础没打好,拼了老命才刚刚跨过市重点的门槛,差一点被赵姝萍逼着去念技校或者中专。

    她也清楚自己是不那么聪明、不那么灵活的人,始终用着不那么聪明、不那么灵活的办法,坚信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力气,就可以够到稍微聪明一点、稍微灵活一点的及格线。

    老天啊,快让救苦救难的郁素她妈把赵姝萍收走吧,整天待在家里看谁都不顺眼,实在无力招架。

    礼堂的冷气充足,闻萤快睡着的时候打了个喷嚏,哆嗦着两手揣进衣兜。

    触到手机的一瞬间,她被振动惊醒。

    想着“真是巧了”闻萤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只在衣兜露出一条空隙,看是谁发来的短信。

    ——“多媒体楼后巷”。

    发件人:幻灭的少女心

    *

    问:凭什么他找我,我就要出来?

    答:因为……我无聊啊!

    问:无聊不能背书吗?不能发呆吗?不能拿电子辞典玩贪食蛇吗?

    答:因为他是林谨承啊!

    问:你不是对他幻灭了吗?

    答:脸好就行了,复习都那么辛苦,为什么还如此苛刻不许人找点乐子?

    随着脑海中一个红衣小人的倒下,闻萤和绿衣小人一起握紧拳头,做好了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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