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配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石头与水
魏年倒是挺好奇一件事,“许叔叔那人,脾气可是有点儿各色,你还能同他说的来。”
“也不是说的来。”陈萱停了笔,看魏年一眼,“许老爷人挺好的,以前都是许家妹妹偷偷把书借给我,现在许老爷说,我看完了手里的书,只管找他换别的书去。他是那种特别爱惜书的人,我把那本明版的书送他,他既高兴,又觉着不好意思收。我劝了他好些话,还说以后少不得有不懂的地方,要请教他学问,他才收了。”又继续抄起来。
魏年瞧着陈萱写字,不禁道,“许叔叔虽念书念的有些迂了,可有一件事,他比咱爸强,许家这样的日子,许老爷都把孩子们送去念书。”
陈萱略住了笔,“是啊,要我说,丰哥儿裕哥儿不姓魏,是赵家的人。云姐儿可是姓魏的,该叫云姐儿念书,云姐儿也大了,总跟老太太去戏园子看戏,不是个长法儿。”
“是这个理,有空我跟大哥提一句。”
俩人说着话,陈萱抄到半宿,把书抄完,又从头到尾的对了一遍,怕哪里有错漏。待把书抄好,陈萱同魏年说,“阿年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帮我买些纸吧。别买这种硬壳笔记本,这种本子太贵,就买那些裁开的白纸,能写字就成。帮我买四毛钱的。”
“四毛钱是个什么账?”
“我就还有四毛钱啊。不能总叫你帮我垫,我现下欠你好些钱了。”陈萱想到自己的负债,忍不住跟魏年保证,“明年多种些草莓,我一准儿就能还清的。”
魏年忍笑,“好啊好啊。”然后,第二天又给陈萱买一硬壳笔记本,还告诉陈萱,“这本比先前那本还好,要一块二。”
陈萱抱着笔记本直着急,站魏年跟前说他,“我不是说买些便宜白纸就行了嘛,你干嘛总买这些贵的啊!”
魏年笑嘻嘻地,“不知道,见了就想买。”
陈萱气坏了,尤其魏年还火上浇油的说,“赶紧,在你的小账本儿上再加一块二。”
老实人也不能受这样的气啊,陈萱拿着硬壳子笔记本给了魏年的脑门儿一下子,哼一声,过去找出小账本记好账,同魏年说,“你再这样,以后休想我再按你点的菜做饭。”
魏年揉着脑门儿,“我还不是看你喜欢这种笔记本才买给你的,并不要你还钱。”
“亏以前我还觉着你聪明,怎么突然就这么笨了。”陈萱摩挲着魏年新给她买的笔记本,打开来给魏年看,“这种硬壳子笔记本,你看这纸,这么光滑,这么白,钢笔写在上面可滑溜可好了,谁能不喜欢?可你得想想,咱们种草莓的房子还没赁下来哪。这个时候,能省就省些。什么样的纸不写字呢?以后可不能这么着了,知道不?我想买些便宜纸,多写一写,也多练一练,这样的好本子,都很舍不得用。我现在的字还不太好,我想着,等我写好了,再往这样的好本子上写。”
陈萱瞧一回笔记本,伸手给魏年揉两下脑门儿,觉着自己打人也不应该,陈萱道,“我是觉着,赁房子的事,我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就得省着些,你在外头做生意也不容易啊。还疼不疼,我给你拿毛巾敷一敷吧。”
“敷毛巾就不用了,以后可不准再动手了,知道不?”
陈萱也觉着不该动手,毕竟,魏年也是好意,她点点头,“嗯。这动手,是我不对。”魏年很满意陈萱的态度,尤其,陈萱还对他嘘寒问暖了一番,又跟魏年商量着去焦先生那里的事。
魏年道,“这个不用急,我先打听一下焦先生什么时候在家。”
外头的事,魏年来办,陈萱一向放心。
陈萱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到的焦先生家里,焦先生租住在东四四条的一处四合小院,院子不大,连正房带东西屋拢共五六间的样子,院中一架紫藤,因已近深秋,叶子凋落,露出虬劲枝干,想来春天定是一幅好风景。
焦太太并不认得陈萱,不过,看得出,焦太太也是一位斯文温柔的女士,陈萱自我介绍,“先前焦先生教过外子英文。”外子什么的,还是陈萱念书后才晓得在外要这样称呼丈夫,虽然她与魏年是假夫妻,也得这样说。她早就咨询过魏年了。
焦太太连忙道,“原来是魏少奶奶。”很客气的请陈萱进门。
陈萱连忙道,“您太客气了,您是焦太太吧?”
焦太太请陈萱进屋,焦先生也在家,焦先生连忙请陈萱坐了,“二少奶奶怎么来了?”
陈萱便坐在焦先生下首的交椅中,起身接了焦太太递过的茶,也不拐弯抹脚,直接就说出了准备许久的话,“那天看先生与外子有些不痛快,我后来问了外子缘故,他和我说了。其实,这里头有些误会,要是因误会就生分了,真是可惜了先生与外子的一段师生缘分。那天先生对我说的话,我也与外子说了,今天特意过来看望先生,可别真就恼了。”说着就送上了礼匣。
焦先生倒叫陈萱闹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推却,“二少奶奶莫要如此,那天不过小事。”
陈萱见焦先生不收,就把礼匣放到了手边儿的高脚茶几上。焦太太约摸猜到是什么事了,也在一畔说,“就是啊,都是小事,二少奶奶这样就太客套了。”
陈萱认真道,“虽说是小事,可后来我与外子细想了先生的话,先生说的话,都是对的。其实,外子在家也说,不知道那盘子碗的,还有咱们国的先生想要,要是早知道,那必是要先紧着咱们自己人的。”
说着,陈萱叹口气,“我是从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外子是做生意的人,平日里忙的,都是生意上的事。焦先生也去过我家,我家并不是北京城的老住家,我们老家在乡下地方,来北京,就是做生意讨生活的。以前,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宝贝。我听外子说,现在有许多以前家里做过大官儿的,或是显赫过的,子孙
分卷阅读46
不争气,败了家,想支撑日子,就拿着家当来卖。所以,都以为这不过是大户人家用的东西。”
焦先生道,“这的确是以前大户人家用的,可这些瓷器,有明朝的,有宋朝的,还有前清的,有许多东西,都是再难得的。倘是卖给了外国人,以后,就难再回来了。”
陈萱其实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卖给外国人就难再回来了?现在没钱卖了,以后有钱不就能买回来了吗?陈萱不大理解焦先生的思路,不过,她是为了给两家说和的,便装作很认同的样子点了点头,恳切的说,“这些道理,要不是焦先生说,我还真不明白。以前外子也没觉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的,现在知道了,若以后再有这样的买卖,定要找国人出手的。”说着,陈萱很不好意思的说,“先生也知道我家,要说有钱,现在住的宅子也是赁的。要说没钱,吃穿也不愁。只是,我家您也去过,不是用得起这些瓷器的人家,偏生外子还认识一些人。那些个日子落败的人家,纵外子不去收这些东西,也自有人去收。我想着,与其叫这些东西落入不知底理的人手里,倘外子再见有这样的东西,能使其流入咱们自己国人的手里,也是好的。不知这样的道理,可对不对?”
焦太太看焦先生一眼,焦先生道,“二少奶奶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
陈萱松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待我回去,定把先生的意思转达给外子。先生不知道,他脸皮嫩,想亲自过来跟您畅谈,又怕您还生他的气。”
焦先生笑,“不过一桩小事,倒是二少奶奶亲自跑一趟,叫我不好意思。”
“这并不算什么。”陈萱正色道,“外子与我有恩。先生也知道,我自乡下来北京,也不过大半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大字都不识一个。外子对我,却是没有半点嫌弃,教我认字念书,长了许多见闻。后来,他同先生学了洋文,又开始教我洋文。他这人,心肠特别好。不然,像我这样的旧派女子,外头有多少人要看不起哪。何况,外子虽帮人牵桥搭线,瓷器的事,是真的不知道是宝贝。以前,他都以为,除了书籍,瓷器就是比寻常物件更贵重些的物件哪。”说着,陈萱打开礼匣,取出一本书递给焦先生,“这是外子在外头得的,外子常说,虽说我们家里不是念书的人家,可见着学识渊博的人,也是很敬佩羡慕的。所以,在外头见着书,外子一本都没给过人。他还说,这书上的东西,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多少钱也不能给外国人的。”这当然是给魏年脸上贴金,陈萱在肚子里练习多次,硬是脸不红心不乱的说了。
果然内行看门道,焦先生一看那书就说,“唉哟,这可是前清乾隆皇帝年间的书,里头的批注是杜大学士亲笔,这可太贵重了。”
“贵不贵重的,我也不懂。我们家,也不是书香人家,不知这书的价值,在我们家,就是明珠暗投了。上次先生上门,让我与外子都长了许多见闻,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焦先生可别客气,这书,于我家,只是一本书。于您,更有价值。”陈萱将书放到焦先生手畔,笑道,“不瞒先生,我已抄了一份。至于这原本,就让它在更懂它价值的人手里吧。”
陈萱走后,焦太太直埋怨焦先生,“你不还说人魏家少奶奶是个旧派人么,我看,你这新派人都不如人家明理。”
焦先生捧着陈萱送来的书,直道,“魏家的确是老派人家,我去教人家洋文的,哪里知人家女眷的事。以前看着,是个旧派人。旧派人也能进步啊。”
焦太太想着,人家陈萱亲自过来,的确是诚心修好,还帮着说了两句,“我看这位二少奶奶说话挺和气,魏家做买卖的人家,哪里知道什么国家大义。不过,他家也算明理的了,还特意过来跟咱们解释一回。”
焦先生道,“不好白收人家的书,下次再有文先生的沙龙,我带魏年一道去。说来,我教过不少学生,都少见他那样聪明的,洋文学了半年,就能与洋人谈生意了,可见他心性聪明。可惜生在商贾人家,一肚子的生意经。”
陈萱自焦家告辞后,魏年就在东四四条的胡同口旁的洋货铺子等着陈萱,见陈萱脸上带着喜色,就知事情顺利。二人也没回家,魏年带陈萱去喝咖啡,陈萱其实半点儿不喜欢喝这苦嗖嗖的东西,她主要是喜欢咖啡厅的那种说不上来的氛围,就感觉特高级。喝过咖啡,又吃过西餐,俩人方回的家。
回到家,魏年才问焦先生的事。陈萱大致同魏年说了,魏年笑,“不得了,都会用成语了。明珠暗投,明珠暗投,你可真会说话。”
“这是李太白一首诗的句子,诗很长,就跟你念两句吧。这两句是这么说的,远客谢主人,明珠难暗投。”陈萱倒两杯水,递魏年一杯,自己拿一杯喝两口,眼中带笑的望着魏年,“我觉着,这词我用得不错。”果然念书是件特别好的事。而且,先前她准备了好几天的话,用了大半,果然使魏年与焦先生修好。陈萱很高兴。
魏年颌首,“你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焦先生再大的气也没了。”
“焦先生并不是个爱生气的人,再说,那事本也怪不到咱们头上。”陈萱道,“就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东西,先问一问焦先生,倘有人出一样的价钱,还是卖给咱们国的人好。”
“那是当然了,我也愿意与自己人做生意。”
第32章 衣料子
能够帮上魏年的忙, 陈萱心里非常高兴,毕竟,从她来了魏家, 都是魏年在帮她。魏年心地好,还肯教她洋文,这样的恩情,陈萱只怕报答不了,如今竟能帮上些小忙, 陈萱好几天都是喜滋滋的。
魏金偷偷的同魏老太太嘀咕, “不就是跟二弟出去了一回, 看美的她。”
魏老太太心里盼孙子, 听魏金这话也没啥反应, 反是很赞同,“在一处才好呐,不在一处, 哪儿能有孩子。”
魏金想到这事儿, 也不禁道, “这成亲都快两年了, 怎么她还没动静啊。不都说乡下女人好生养么。”
“哪里有两年, 也就大半年, 一年还没到哪。”魏老太太本就因陈萱一直没动静着急, 给魏金这一说, 更急了。
“妈, 你说, 不会是二弟妹身体不大好吧?”
“乌鸦嘴,别胡说。”魏老太太斥大闺女一句,“就你二弟妹这名儿取的就好,萱,萱草最宜男了。”
母女俩嘀咕一回,见陈萱拿着衣料子过来,魏金先伸长了脖子问,“哪儿来的衣料子?”
陈萱当真是个老实人,她把衣料子给了魏老太太,“上回阿年哥拿回家,说是要送礼,后来没用上,我就给老太太拿过来了。”这是魏年原说送给焦先生,既没有
分卷阅读47
用到,陈萱就老实的送到魏老太太这里,她自己是不能用的。
魏老太太点头,“知道了。”觉着陈萱性子老实,虽嫁过来大半年没动静,人倒是不错。
魏金已是拿起那块黑底红花的缎子往身上比,“妈,我冬天就差这么一件旗袍了,正好裁了过年穿。”
“那这块就给你裁衣裳。”魏老太太对这个大闺女一向大方,魏金又拿了那块深色绸子,笑央了魏老太太,“这块儿也给我吧,我给你女婿做身体面袍子。妈你也知道我们家,虽说开个衣料铺子,柜上的东西是半点儿也不能动的。你女婿穿的,都是些卖不掉的库底子,他也好歹是个少东家,有时穿的,还不如掌柜伙计,我都瞧着寒碜,总得预备两身体面衣裳见人穿。”
魏老太太索性就都给了大闺女,陈萱也没说什么,这原就是柜上的东西,魏老太太爱给谁就给谁呗。
一时,魏老太太瞧着时辰差不离,就带着云姐儿去戏园子看戏去了。魏金坐炕头织毛衫,李氏魏银陈萱也都在一处,李氏织毛衫,陈萱跟魏银翻着那编织毛衣的册子挑款式,陈萱就挑了个普通的样式,她的毛线是大红的,魏银瞧一回,又算了算陈萱的衣裳尺寸,就给她织了起来。魏银自己的已经织好了,还给魏老太太魏老太爷一人一条围巾一双手套,正好这会儿戴。
陈萱则给魏银做袄子。
魏金看她俩这样,难免又撇一回嘴。只是,魏金先前在陈萱这里碰过一回钉子,如今倒是好多了,就是撇撇嘴,刻薄话倒是少了。
待陈萱把魏银的袄做好,就开始同魏银学织围巾,这织东西也不难,就是魏年要求高,指定好花色,还不肯用粗毛线,必要用细毛线织,织出来怪薄的,而且进度很慢。待这围巾织好,陈萱拿给魏年瞧,魏年摸了摸,直接围上了,“不赖,正好天儿冷,出门围正好。”
陈萱也说,“你穿西装,围这围巾特别好看。就是有点儿薄,用粗毛线多好啊,厚实,暖和。”
“别不懂眼了,穿西装就得围这种细线薄围巾,要不就得是薄呢料的长围巾。弄那老厚一坨围脖儿里能好看?”魏年穿戴一向讲究,还同陈萱说了个事儿,“焦先生说下星期有个沙龙,请我参加。我先去探探路,要是这玩意儿不错,下回我带你一道去。”
陈萱喜道,“成!”
魏年随口道,“上回剪回来的衣料子,你做身新衣。在家素朴些没什么,出门得郑重。”
陈萱面有难色,觑着魏年的脸色,小声道,“你也没说叫我做衣裳,我把料子还给老太太了。”生怕魏年叫她去要,陈萱又补充一句,“大姑姐已经从老太太那里要走了。”
魏年简直是给陈萱气死,也不对着镜子照围巾了,转身坐炕上,说陈萱,“你怎么这么老实啊!”
“我想着,你又不做衣裳,我要是自己随便裁了做衣裳,叫老太太见着,一准儿得问我,我就给老太太送过去了。”陈萱老老实实的说着,她又同魏年道,“我有衣裳哪,有新做的袄,还没穿过!”
魏年哼一声,“到时,人家都是新式衣裳,就你还左一身儿袄,右一身儿袄的,土不土啊!”
陈萱一点儿不觉着袄有什么土的,陈萱仗着胆子小声回一句,“我觉着,也不算特别土。”
魏年瞥她一眼,陈萱连忙说,“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一准儿先跟阿年哥你商量了再办,成不?我知道阿年哥你是为了我好,你又要带我去沙龙,又要我裁新衣裳,都是为了我。阿年哥,这回是我不好,你就原谅我一回吧。”还给魏年整整围巾,哄魏年,“我看还有毛线,我再给阿年哥你织条围巾吧。”又去给阿年哥倒水喝,问阿年哥要不要吃宵夜,魏年生生给她哄笑了,说,“你也别忒实在了,你看,你也想出门多看看。我知道你穿衣裳是能凑合就凑合的,可外头的人,谁不是以貌取人哪,你穿的略素朴些,就有些势利眼瞧不起人。何况,出门打扮也是一种礼貌,说明你重视朋友。妈虽是个碎嘴,你做也就做了,怕什么?要是怕欠我人情,等以后你有大本事,再还我就是。不能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就灰头土脸的,知道不?”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