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配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石头与水
“你二婶这猪油蒙了心的,糊涂!只顾她那些个小算计,我知道后,好悬没气死。这是在你婆家,要是跟这种婆娘拌起嘴,把事儿嚷嚷出来,让咱们老陈家一大家子没脸见人哪。萱儿啊,你别跟这婆娘一般见识,咱们才是亲叔侄。就是你说的,那五十亩地的事儿,二叔回去就给你想法子,单给你立地契,你说好不好?”话说得漂亮,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的钉住在陈萱的脸上。
陈萱要是上辈子的陈萱,说不得真要给陈二叔这张嘴唬住,陈二叔不知道,陈萱在魏家这一年,已是把三十六计的成语都学完了的。再说,陈萱这些年跟着叔婶过,就是木讷些,也知道,二叔就是这样的人,浑身上下,全靠一张嘴哄人。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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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到底见识不同往日,并不计较这个,只是道,“我前儿也是气话,只要婶子别太欺负人,我不会要那地的。”
陈二婶咬牙,当时是谁欺负谁呀!
奈何她不敢忤逆自己男人,不然,回家后怕要一顿好捶。
于是,有气也只得憋着。
陈二叔心下一松,笑的慈爱,“你就放心吧,以后这婆娘再对你不好,你只管同二叔说,二叔给你做主。”
陈二叔多聪明的人哪,他又夸了陈萱一通,夸她如今机伶又能干,还不着痕迹的跟陈萱打听,“我听说,萱儿你现在认识了许多有学问的先生。”
陈萱就说了,“是阿年哥的朋友,有好几个大学的教授,还有报纸的主编,都是特别有本领的人。要是哪天大弟弟能考上北京的大学,我是做姐的,姐弟间,也会有个照应。”
陈二叔倒没料到陈萱这么痛快的一口应承,陈二叔当即喜上眉梢,连声道,“好,好。萱儿说的是啊,你们亲姐弟,这世上,谁还能亲过咱们,是不是?”
陈萱瞥二婶一眼,没说话。
陈二叔更是深厌陈二婶不会办事,大大的得罪了陈萱,不由又骂了陈二婶一顿给陈萱出气。陈萱看二婶平日里那样精明厉害、得理不饶人的人,在二叔的喝斥声中一句话都不敢说,心里先时倒有些解气,只是渐渐的,就又觉着索然无味起来。
陈二叔根本没再提让陈萱借钱的事,就是陈萱给蒸的馒头,陈二叔也客气了一番,再三说,“我们在家,过年也吃不上这么好的白馒头。背回家,叫家里小子闺女的也跟着尝尝,长长见识。”
魏年到底是个场面人,只要这夫妻俩安分,魏家为着面子也不会把事做得难看。魏年到便宜坊买了两只烤鸭,稻香村的点心备了两匣子,给陈家夫妻一并带上了。
为这,魏年还挨了陈萱一顿说。陈萱还放了狠话,这都是魏年自作主张,乱花钱。反正不论烤鸭钱还是点心钱,她是不会认的,也休想让她记在自己的小账本儿上!
第50章 要回来
魏年认为, 笨妞儿要翻天。
前儿还阿年哥长阿年哥短的拍他马屁哪,今儿就敢批评他了。
魏年耐心教导陈萱, “这不是为了你面子上好看些吧,再说了,他们识趣,略给些甜头儿,以后只有更识趣的。”
“不是我扫阿年哥你的兴, 你就等着识趣吧。”然后,陈萱又气鼓鼓的强调一句, “反正,这钱是你自己个儿花的, 你不跟我商量, 所以, 你休想算我头上!我是不会认的!”
“成成成。不认就不认,我自愿花的。”魏年怕了陈萱,陈萱倒不是占人便宜的性子,可这丫头在账上也精明的不得了,一笔一笔记得清楚, 寻常人休想糊弄她的。
因为魏年做了件陈萱不认同的事,陈萱也不肯拍阿年哥的马屁了,叫听惯了马屁的阿年哥好生不习惯。
事实证明,还是陈萱更了解陈家叔婶一些。
魏年又添了几样体面礼物, 陈家叔婶简直乐开了花, 走时也是欢欢喜喜, 满嘴的感激。魏年从车行给雇的大车,人家到家门口儿来接,两口袋的礼搬到车上,陈家叔婶满脸感激的跟魏家人告辞。
叔婶一起,陈萱也松了口气。
事实上,魏家上下都觉清净不少,魏金回屋时不忘伸着肥肥的手指尖儿,颐指气使的抬着肥肥的二层圆下巴吩咐陈萱一句,“把西配间儿重新打扫一遍,被褥全都拆洗了。”
陈萱闷头应一声,转头去收拾西配间儿。大片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书桌上,陈萱最喜这张枣红书桌,擦了又擦,见这么好的大阳,陈萱就暂时搁下手里的活儿,回屋准备把被子晒一晒。陈萱抱着被子往外走的时候,眼尾余光扫过衣柜,惊觉衣柜半扇门虚掩。陈萱奇怪,她和魏年都是细心人,关门关窗的事,从来不会这样半开半合的关不严,陈萱关门时顺带扫了一眼,心脏立刻凉半截,她新做的西瓜红的大衣,魏年去年做的深色呢料大衣,都不见了!
陈萱哪里还顾得上晒被子,把被子往炕上一扔,撒腿就跑了出去。
陈萱来魏家一年了,胡同里的邻居,熟不熟的,也都认得,还有胡同口摆小摊儿,时常来这一片做小生意的小贩,她也是认得的。陈萱一打听,略说个模样,一辆大车,三个人,车上两口袋东西,再大致说说叔婶的穿戴,陈萱直接从金鱼胡同追到朝阳门,终于在朝阳门前截住了叔婶二人。陈二婶一见陈萱跑来,立知事情不妙,脸色骤变,连忙令赶车的快些赶,可这大车无非就是辆露天骡车,朝阳门都是出城进城的车马人群,人流量委实不小,快能快到哪儿去。陈萱一路追来,也有些气喘,一见到叔婶那佯做镇定的两张心虚脸,陈萱脸就沉了下来,直接看向当家作主的陈二叔问,“二叔,您知不知道,二婶偷拿了我和阿年哥的大衣。”
陈二婶立刻炸了,嚷道,“什么叫偷!我侄女、侄女婿的衣裳,那是偷吗?”
“不告而取,谓之窃。窃,就是偷。”陈二婶彻底把陈萱惹毛了,陈萱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叫她叔婶满足。上辈子,借了钱还不算,走前把她略好些的衣裳全都拿走,这两人,有没有想过,她在魏家要怎么过?就是再好的人家,也不会看得上这样的媳妇!陈萱一想到上辈子的软弱无能,自己都恨不能抽自己俩嘴巴。此时望向叔婶两个,仿佛上辈子的情景与今世重合,心头一把愤怒痛恨的怒焰烧的陈萱两眼泛红,要是眼下陈萱手里有把刀,跟这俩人同归于烬的念头儿都有了。陈二叔足智多谋,诡言狡辩,“萱儿,这衣裳,不是我们要拿的。是侄女婿送我们的,侄女婿说,是给你大妹和大妹夫的成亲礼,也是你们做姐姐、姐夫的心意。怎么,侄女婿没同你说么?”
要是上辈子的陈萱,纵不信,听到二叔这话也不敢还嘴多作计较的。陈萱这回却是真急眼了,上辈子她木讷呆笨,人人看不起她,欺负她。这辈子,还这样!陈萱气的浑身发抖,脑中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当下一声怒喝,打断二叔的鬼话,“我屋里的东西,没有我点头,就是魏年答应,也不成!二叔,我再问你一句,这衣裳,我不给,我要要回来,你还是不还!”
陈二叔讷讷无言,心下恼恨,不着痕迹的给陈二婶使了个眼色。
陈二婶当下一声嚎啕,捶胸顿足,大哭大嚎,拍着大腿,撒泼打滚儿,无所不为,“我不活啦!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这么一件儿衣裳,侄儿女婿都给了,做侄女的要说我们叔婶是个偷儿——天哪,我不活了!”
陈萱根本不惧,两步过去,同那马车夫道,“是我丈夫付的你车钱,我同你说,送到这儿就成了,不用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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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车钱我一分不跟你往回要,算白给你的,你走吧!”
车夫露出犹豫为难的神色,陈萱道,“谁给钱,你听谁的!以后有生意,我还找你!”
车夫立刻“哟喝”一声,立把车挂从骡子身上一卸,先把骡子牵一旁去,对着车上的陈家叔婶道,“劳烦您咧,您二位请下车,少奶奶发话了,咱这趟差了了。”
陈二婶也是气得乱颤,眼见周围闲人围观,指指点点,就是陈萱再有用,她也忍不了了!嗷一声就伸着两只胳膊朝陈萱扑了过去,陈二婶的双臂被人中间一手拦住,接着一股大力自身前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幸而陈二叔接了她一把,不然,非摔个仰八叉不可。
依陈二婶的战斗力,原是要跳起来再战的,结果,硬是没敢动。
是的,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拦下她的是一位年轻男子,望之不过二十几岁,一袭深灰色修身大衣勾勒出高挑俊挺的身量,眉目英俊到陈二婶不敢直视,尤其周身的那一种过人气度,便是陈二婶满心巴结的魏家人,在这位男子面前都逊色不少。容扬伸手扶住陈萱的肩,露出清瘦腕间的木珠串儿,眼中透出关心,文质彬彬的问,“魏太太,没事吧?”
陈萱气的脸色泛白,见到容扬,陈萱一字一顿道,“请容先生替我去警局报警,就说我家里失窃。”
陈二叔反应神速,想上前却是被容扬的司机拦下,陈二叔连忙道,“萱儿,萱儿,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反手一记大耳光把陈二婶抽得七晕八素,手忙脚乱的打开布口袋,从里头拿出个蓝皮儿包袱,远远的递给陈萱,赔出一脸自作聪明的低卑笑意,“萱儿萱儿,叔真不知道啊,你这就拿回去吧。”
陈萱提着包袱就往回走,根本没理陈二叔自作聪明的狡辩解释。
容扬看陈萱眼圈泛红,似是要哭的模样,伸手递给她一块洁白手帕。陈萱摇头,没接手帕,眼睛死死的望着眼前地上的黄土路,发狠道,“我不哭,哭有什么用,就是把眼哭瞎了,气死了,也没用。”一面咬牙切齿的说着硬话,陈萱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她把脸埋在包袱里,双肩耸动,哽咽声难以自抑,短促、低哑,仿佛带着泣血的伤痛与凄切。
容扬轻轻的拍拍陈萱的脊背,陈萱并不是把事藏在心里的性子,纵是有天大的委屈与伤痛,哭一场,也觉着痛快多了。容先生是这样的细致人,这大冬天的,看陈萱哭的两眼红肿,十分可怜,也没让陈萱再这么走回家,请陈萱上车,吩咐司机回家。
容先生的家在东交民巷的使馆区,容先生介绍道,“这是我在北京的住所,魏太太这样回家不大好,如今天儿冷,不若先到舍下稍作梳洗,我再令司机送你回去。”
陈萱这会儿早从让叔婶气个半死的伤痛中回神了,她有些懵,格格不入的站在容先生这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客厅中,坐都不晓得要如何坐了。容先生令女佣带陈萱去了洗手间,陈萱把手里的包袱交给佣人,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就是这洗手间的陈设,也是满眼高级的叫人不认得,还有那半人高镶在墙上的大镜子,那样的亮堂,清晰的映照出陈萱脸肿鼻红的狼狈,陈萱挺不好意思,她以前去文先生的沙龙,都会穿最好的衣服,打扮好才去的。这回为了追回大衣,出门急,就一身半旧的桃红棉旗袍,脚下是绣花大棉鞋。陈萱自己都觉着,怪土的。
好在,容先生这样的人物,她就是不土时,对容先生也是仰之弥高、望之弥远的。陈萱定一定神,洗好脸,重新把头发梳了一回,就出去了。至于大理石镜台上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陈萱一样都没敢碰。
到客厅时,红木茶几上已摆好咖啡与小点心,容先生依旧是一杯红茶在手,见陈萱收拾的齐整了,容先生笑,一指对面沙发,“坐。”
陈萱坐下,眼睛的红肿并不是一时能洗去的,不过,陈萱的神色恢复许多,也知道客气几句了,“今天麻烦容先生了。”
“不过凑巧遇到,自然不能袖手。”容先生已去了外面的大衣和深色西装外套,露出一件酒红色的圆领毛衣,俊挺中多了几分随和,将小点心往陈萱跟前推了推,“魏太太尝尝,这是今天新做的。每次看到魏太太,总能让我想到一些往事。”
“我?”陈萱心说,这怎么可能,容先生一看就是那种特别聪明特别有钱特别有地位的人,跟她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不过,陈萱虽一向实诚,这些日子也跟魏年学了些心眼儿,纵然对容先生的话不大信,也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并未反驳。
容先生露出一个浅笑,“魏太太肯定想,我这话不实。”
陈萱险叫咖啡呛着,怎么竟叫容先生看出来了?容先生笑容依旧,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回忆,“我也曾为一些外务、外人所扰,被一些人伤透了心。”
“容先生您这样厉害的人,也会有伤心事?”陈萱不可思议,她一向认为,生活的不易或者只存在她这样的小人物的日子里。
“我那时太年轻,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收获的多是伤心。倒是自从改了这习惯,日子反是好过许多。”容扬一笑,看陈萱往黑咖啡里加了三勺奶后又加了三勺糖,不禁道,“在姑丈那里曾见过魏太太喝咖啡,还以为你喜欢?”令佣人给陈萱换奶茶。
陈萱没想到竟给人瞧出她装洋的事儿,陈萱只得说了实话,“哎,容先生你这样的聪明人,肯定早看出来了,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我跟阿年哥出门,常看到现在外头的时髦人,多是穿西装、喝咖啡的。而且,据我观察,现在许多人要是出门吃一顿西餐,就觉着洋气的不得了。我书念得少,出门儿担心被人小瞧,所以就装个洋,别人问我喝什么,我就说喝咖啡。这咖啡,苦是苦了点儿,不过,这东西那股子糊锅底的味儿,倒是不难闻。”捏着小银匙搅了搅,也就不觉太苦了。
容扬一阵大笑,险洒了手里的红茶,陈萱很不好意思,脸上火辣辣的,“我是不是很虚荣啊?”
容扬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一板一眼的问他是不是虚荣的问题,荣扬放下骨瓷茶盏,眼中笑意都能从修长的眼尾飞扬而出,见陈萱还一幅认真模样等他回答,容扬道,“这算是一种社交智慧,魏太太都能直接说出来,就不是虚荣。”
佣人送上茶,陈萱连忙道谢接了,不过,她一向节俭,端起大半杯咖啡一口喝光,才开始喝茶,容扬想阻止都来不及。两人聊几句天,陈萱情绪恢复了,不好再打扰容扬,“今天太麻烦容先生了,我没事了,该回去了。”
容扬起身,“我让司机送你。”
陈萱有些担心,“不会误容先生您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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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走回去也是一样的。
容扬笑,“无妨,我今天刚回北京,并没有什么事。”
陈萱回家时,都是吃午饭的时间,魏金知道陈萱是跑出去追衣服后,半个“不”字都没有,就是在屋里悄悄的同她娘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二弟妹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以为她是个窝囊的,不想,这么知道护财。”
然后,母女两个很就陈萱这“护财”的个性,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私下表扬,认为陈萱还是很有一两样优点的嘛。
第51章 二次劝学
魏金是个碎嘴, 凡事儿叫她知道,那就相当于全家都知道了。
魏年是晚上回家才听魏金说起陈家夫妻偷他衣裳的事, 魏年也挺恼陈家夫妻做事不讲究,心下,真个臭狗屎扶不上墙,要知道这夫妻是这样的人,烧鸭点心都多余。
魏年回屋还安慰了陈萱几句, 陈萱把衣裳要了回来,心下火气也消了大半, 见魏年提这事儿,使劲儿瞪魏年一眼, “我二叔说, 衣裳是你送他们的!”
饶是魏年也被陈二叔这无耻的话噎个跟头, 魏年道,“他们这脸也忒大了!我跟他有什么交情啊,我要送他衣裳!”
陈萱没好气的说魏年,“反正都是你惹出来的!我昨儿怎么说的,你非不听我的!险把衣裳丢了!你那件儿还是外国呢的!要是万一丢了, 你谁都别赖,就赖你自己个儿,乱发善心!”
魏年挨陈萱一顿数落,心下并没有半点儿恼, 反是见陈萱板着脸的小模样儿有些好笑, 坐炕桌儿旁, “我以前都觉着,善有善报,没想到,这回险遭恶果。”
“那也得对善人,才是善有善报的。”陈萱严肃着脸,认真说,“要是容先生那样的人,善有善报还差不离。他们俩什么样儿,我最清楚!”
“这回算我的不是。”魏年道,“我听说,你追到朝阳门了?”
陈萱点头。
魏年心里也得赞陈萱一声好脚程,不过,魏年还是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算了。衣裳再贵,也贵不过你去。跑这么远,生这么大的气,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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