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美人

    “又有新君了？”郑媛抬首，目光盈盈。

    “上卿扶了公子坚上位。郑国也有新君了。”说起这事，公子蛮心底一股不服气，他也是先君的儿子之一，怎么上卿就扶公子坚上位了？

    郑媛瞥见他眼底的不甘，立刻压低声音，“阿兄，既然事已如此，就不要多想了。”这眼神她曾经在公子均身上看过，人有野心很正常，但就怕野心还没到，就被野心给害死了。她不想公子蛮也被自己的野心所累。

    “郑国已经有了一个新君，上卿恐怕也不容忍再有乱事了。”郑媛压着声音说完，咳嗽了几声。

    “我当然知道。”公子蛮叹口气。他看向郑媛，仔细的打量她。才生育过得女人，其实外貌好不到哪里去，脸上会有星星点点的妊娠斑，而且腰身也会粗上三四圈。不过看郑媛气色甚好，哪怕丰腴了不少，姿色不见有半点损害。

    “看见你好，我也能放心了。”公子蛮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两人在宫室内坐下，公子蛮感叹万分，“我在郑国，就是担心你在宋国不好。”

    郑媛手里拿着漆杯抬起眼来，冲公子蛮一笑，“那阿兄可能放心了，”说完，她眼眸低下来，复而又抬起，“我母亲还有弟弟妹妹都好么？”

    “好，姚子她们都好。”公子蛮想到什么，“最近夭还把几个小公子给吓的够呛，越来越胡闹了。”

    “这才好，要是她文文静静呆在宫室里甚么都不做，那才要担心。”郑媛笑道，“我母亲有没有话？”

    姚子在公子蛮来宋国之前，曾经专门登门造访，想要公子蛮给女儿带话过去。

    “姚子让我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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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郑国一切都好，不必担心。记得天冷添衣，多多加餐。”

    短短一句，郑媛眼圈红了。她知道姚子肯定有许多话想要和她说，可是最后只是让公子蛮给她带来这一句，并不是怕公子蛮觉得厌烦，而是姚子自己恐怕也不知道要对女儿说哪一句，只能告诉她天冷加衣，好好吃饭。

    “母亲……”郑媛哽咽了。

    “哎，这……”公子蛮见着郑媛抽噎，吓了大跳，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母亲带话来不是应该高兴吗？

    “公子有所不知，夫人都好久不知道侧夫人的消息了，心里惦记，偏偏又不能随意让宋国的卿大夫去郑国探望，心里不好受呢。”寺人俠说着忍不住擦擦眼泪。

    公子蛮叹了口气。

    过了好会，侍女过来禀报，“夫人，公子回来了。”

    郑媛抹了眼角的眼泪，“正好，这孩子还没有见过舅父呢。”说着几个乳母已经把孩子给抱进来了。乳母进来就对郑媛拜下，郑媛笑问，“国君给这孩子娶了甚么名？”

    “回夫人，是梧。”乳母答道。

    “梧？”郑媛皱眉想了会，也没想出这个名字有什么深意来，不过很快就把这个抛到了脑后。公子均总不可能给儿子取个差名来。

    “把公子抱到行人那里去。”郑媛道。

    乳母抱着孩子膝行到公子蛮面前，公子蛮见着襁褓内的婴孩眼睛睁着，手慌脚乱，伸手就去抱。公子蛮连自个亲生儿子都没抱过几回，他笨拙的从乳母手里把外甥给抱过来。好不容易在乳母的指点下，把孩子给抱好了，没让人哭出来，他全身僵硬，两条手臂悬空。不多时就满头大汗。

    “阿兄自己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怎么还抱不好孩子呢？”郑媛嗤笑。

    “就是我自己的儿子，我都没抱过几回，都是你阿嫂照顾的。”公子蛮见着襁褓内孩子有郑媛一丝影子，不禁露出笑容。

    “这可不好。”郑媛看着公子蛮手慌脚乱的抱着孩子，险些笑出声来。这会孩子哭闹起来，公子蛮顿时手慌脚乱，抱着外甥只差求饶了，还是乳母过来解的围。

    等乳母把孩子抱走，公子蛮也不顾上郑媛还在，立刻长长的舒出口气。

    郑媛瞧见又止不住一笑。

    晚间公子均过来，他抱着梧好好的逗弄了会，看着孩子吃过奶之后就是呼呼大睡，不禁有些羡慕，“还是这孩子心宽，整日里头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用操心任何事。只要别人来照顾他就行了。”

    郑媛听了一眼瞥过来，“他这么大，就算是想要操心甚么，也不行啊。牙都没有，话都不会说，叫都叫不好。”

    公子均听到她为自己孩子辩护，立刻头大如斗，他不过是随口一句，结果惹来郑媛的几句反问。

    “我不过是说说，说说而已。”公子均干笑了几句，见着孩子张开小嘴，似乎又要哭闹，让乳母抱下去照顾。

    贵族们不会亲自来照顾孩子，喂奶和其他的事，全部都是交给下面的人来。公子均看着儿子被乳母抱走，转过身来看郑媛，“今日郑国行人来见你，怎么样？”

    “还要多谢你让我们兄妹相见了。”郑媛叹了口气，“母亲托阿兄给我带了句话。”

    “甚么话？”公子均来了兴致，“姚子一定有许多话吧？”

    “只有一句，让我天冷添衣，多多加餐。”郑媛到现在说起姚子让公子蛮带来的话，还是不禁泪流，脸颊上落下两行泪来。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公子均说着就去拉她，“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就是高兴的。”郑媛擦拭着眼泪，她红着眼看他，“现在做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更是觉得为人父母不易。”

    公子均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伸手抱住她，把她抱入怀里。郑媛靠在他的肩上，良久不语，过了许久，他听到她开口，“倒是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的生母。”

    “我生母……”公子均开口，他眼里弥漫起一层雾气，“她啊……”

    郑媛听出他话语里的怀念和伤感，抬起头，“若是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侧室们的命运大同小异，就算公子均不说，她基本上也能将那个亲婆母的一生猜出个大概来。

    “以前的事，并不愉快，也没多少好说的。”公子均摇摇头。

    “嗯。”郑媛点头，“现在一家子都好就行了。”

    *

    襄夫人的宫室中一如既往的安静，以前襄夫人这里也安静，只是这一段时间来，安静的近乎诡异了。就算是以前，前任宋君对这位名义上的祖母不敬的时候，她也会该干什么干什么，观看优伶表演，甚至享用几个貌美的男子。可是现在几乎寂静的让人害怕。

    宫室里头襄夫人和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她看了一眼面前那个伪装成士人进来的男子，笑了声，“难为你了。”

    男人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弯下身去，算是给这位尊贵的夫人行礼了。室内静悄悄的，除去两人之外，也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说句实话，宋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前任君主名正言顺，可偏偏做出的那些事，没有一件让人称道。这也罢了，可是这个上位的，论出身他只是庶子。而且还是被那些弑君的人给推上去的。”襄夫人说着冷笑了两声，“要问弑君之罪，华氏，皇氏等族一个都不是清白的，可是要问他们的罪不容易，所以……问罪还是拿另外一个人为好。”

    襄夫人脸上的笑越发浓厚。

    “我听说，楚人的使者已经快要到宋国了，你去给这位新国君一份好礼。”

    第147章 国

    楚人来了，新郑里头的人心里谁都不快活，就算对外一张快活脸，那也是被逼的。当然也有人是被自家人弄得恨不得一跳三丈高的。

    公子蛮已经在宫室外好言好语劝说许久了，“媛，那一日我真的没有派寺人去找你。”公子蛮从边邑回来，除了在公宫里头陪着君父招待楚王之外，他基本上就把心思用在了郑媛这里，这会那位娇娇媚媚的妹妹把门一关，说什么都不肯见他。

    “我明明见着的就是你身边的人！”里头原本娇糯的声音一下声量拔高，十分的愤怒和不满，“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寺人畴！我才和他走的，谁知道……”那声音徒然落下去夹杂着嘤嘤呜呜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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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人将你怎么了？”公子蛮一听，顿觉得不好，他身边的那个寺人畴已经有几日都没有见到他了，他也不知道那人去哪里了，被妹妹这么质问，他只有满心的疑惑。

    “媛，你打开门，我替你把他抓过来！”公子蛮说着推了几下门，门从里头就被拴住了，根本就打不开。

    “才不信你的话！”里头的哭声断断续续，少女嗓音如同初春的苍庚，哪怕是愤怒都带着娇嫩。生怕掐一把就见了红。

    “你先让我进去啊！”公子蛮被锁在门外，他已经在外头站了好会了。求了半日，里头的人哭的凄凄惨惨，他在外头心急如焚却半点用都没有。

    宫室外的武士还有寺人被姚子轰了个干净，也没有人来帮忙。

    女儿夜出遭遇楚人这件事，她也知晓了。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是谁做的，但听到女儿说是公子蛮身边的人带她去的，在姚子看来，公子蛮也脱不了干系。能让他去给女儿解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帮忙，那是想都别想。

    屋子里头的哭声断断续续，外头的公子蛮已经急的满脸通红，他绕着宫室走了一圈，终于是透过没有蒙上细纱的窗棂对里头喊，“媛，你先让我进来！”

    “不见你，才不见你！”

    “我——”公子蛮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头，别说说出来了，就是吞下去都难受。他这会只想寻到寺人畴，然后亲自拔剑把人给结果了。

    “公女，让公子进来吧，兄妹之间，有话也好好说啊。”里头传来寺人俠的声音。

    漫长的难熬的沉默过后，公子蛮终于听到那无异于天籁一样的吱呀声。妹妹终于还是给他开门了。

    他提起裳裾急急的走入门去，郑媛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他一眼，而后背过身去。很明显她火气尚未消去，能给一个背影，已经很不错了。

    “媛……”公子蛮才开口，就见着少女又抬起袖子来擦拭眼泪。

    寺人俠在一旁冲着公子蛮杀鸡一样的使眼色。公子蛮立刻闭嘴。

    抽噎了一会，少女看起来似乎止住了哭泣，“不是阿兄，怎么阿兄的人会过来？”嗓音里还有着哭后的喑哑。

    “此事我也不知。”公子蛮说起来，也是一头的雾水，“那时我正在公宫里和楚人一块，怎么可能派人去让你过来？”

    公子蛮私心里也想见郑媛，可是他这回是打了败仗回来，哪怕没有和墙头两个兄长做了楚人的俘虏，回来脸上也不好看。他没有那个脸皮一回来就来见妹妹。

    “那怎么回事。”郑媛回头质问。她没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算要哭，也要是楚楚动人，而不是眼泪鼻涕漫天飞。到时候哪怕就算是再美，也要被毁个一干二净。

    “我也不知道。”公子蛮把在门外的话又重复了一边，妹妹的哭声简直要把他的心给哭碎了。他突然想到个事，妹妹既然遇见了楚人，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公子蛮听说过楚人的霸蛮不讲道理，楚王尤甚，郑国当年也是被先代楚王霸占过两个公女，哪怕是上一代楚王，谁知道楚王会不会和他君父一样都是这样子？

    “媛，那些楚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公子蛮急切问道。

    寺人俠跪在那里看着这对兄妹，都不知道自个是不是要回避一下，不过他走了的话，说不定会有流言传出来。

    “……嘤……”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郑媛又拿袖子遮住了脸，伏在漆案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公子蛮顿时怒发冲冠，“那个小人！我一定结果了他的小命！”

    “阿兄这么说，怎么不知道去逼问他幕后主使是谁？”郑媛哭的难受，听公子蛮发狠，却又不在点上，终于忍不住提醒一下。人是公子蛮的人，要抓回来自然是他名正言顺，她人在公宫里头，又不是她手下的逃走的奴隶，想要抓回来都费劲。

    “善！”公子蛮俊脸上满是通红，郑媛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到了什么，以至于这么愤怒，不过想起那晚上浑身酒味的楚人，郑媛觉得气的还不够。

    “媛你等着，我这就去把那人抓来。”说罢，公子蛮急匆匆的就往外头走。过了两三息，就没有人影了。

    郑媛见着公子蛮走了，她也不哭了，哭了这么会，真是累了。侍女们将铜盆拿上来，两三个人拿着铜匜往盆内注水。

    铜匜和盆都是金灿灿的，不似博物馆橱窗后的青色。郑媛把脸洗干净，在铜镜面前照了照，发现两个眼睛有些肿，让人取来用冰水浸泡的布巾捂着眼。

    郑媛一手拿着帕子按在眼睛上，身子则是靠向身后的凭几。

    “这公子已经去找那个人了。”寺人俠过了好会开口道，“到时候一定会给公女出气。”

    “这谁做的不已经很明显了么？”郑媛开口。

    “啊？”寺人俠顿时僵住。

    郑媛想起那天夜里妱带着个壮实的侍女，慌慌张张寻过来，看见她没事还松了口气。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到她想要装作看不到都难。

    她靠在凭几上，手里的布巾轻轻按压着眼周。妱太小，小到不能够遮掩心中所思所想。

    只不过想法还需要印证。

    寺人俠听不明白也就算了，“这些日子，宋国公子倒是没有进来了。”

    公子均这两三日没有进公宫来，探望姚子。其实说是探望姚子，都是来看郑媛了。姚子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说出来而已。

    “这会到处都是楚国人，他不来才好。”郑媛说起公子均，言语之中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落，“他是宋人，这会楚国周围的诸侯，也只有宋国没有臣服于楚国。要是让楚人遇上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公子均的身份有几分尴尬，他的命在郑人手里。可是郑人被楚国人拿捏在手里，若是楚人真的把公子均怎么样了，郑人恐怕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尤其公子均的模样比那些楚人好的太多。

    郑媛想着公子均的事，不由得出了神，她趴在凭几上。连姚子来了都没有察觉，姚子听说公子蛮离开之后，就过来。走入宫室，就见着女儿一只手撑在凭几上发愣。

    姚子就没有见过几次女儿发愣，倒是见过很多卿族和公族子弟见着女儿愣愣发痴。

    “怎么了？”姚子过去，“还气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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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夜里的事姚子也知道了，她当场就把手边的一个铜尊摔了出去，险些在地上摔出个小坑来。

    “不是，那个楚人我也没让他讨着好。”郑媛道。脸上几道血痕，够他养个半个月的，要是留下疤痕，那就更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