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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舒仪

    小姑娘们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撒腿就往外跑,根本没有听到季晓鸥在说什么。

    季晓鸥刚把收钱的铁盒踢进柜子下面,对面那帮人已经赶到了。大门的玻璃哗啦啦一阵脆响,尽皆碎裂,沙发被撞到一边,七八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冲进店门,举起铁管一阵乱砸,一时间店中碎玻璃四处横飞,柜子、美容床、化妆品无一幸免。

    那些人尽管砸东西,却无人留意季晓鸥,她原可从容撤退,但看到近乎疯狂的破坏之下,多年心血皆付之东流,她的心口简直要滴下血来,不假思索抓起一根激光美容灯的灯架,将较重的底座倒转来举过头顶,以一夫当关的姿势挡在产品陈列柜前,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

    提着西瓜刀的男人用大刀片指着她:“看你是女人不碰你,滚开!”

    季晓鸥冷笑一声:“你们有胆子就冲我招呼!”

    那男人粗鲁地将她搡到一边:“让开!甭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刀下去,陈列架上各式各样的玻璃瓶轰然落地,季晓鸥离得近,溅了一头一脸玻璃碴子。

    被彻底激怒的季晓鸥,毫不犹豫地抡起灯架,使出吃奶力气砸在那男人的肩膀上。

    那人毫无防备之下被砸了个趔趄,脚下失去平衡,居然一跤坐在地上,摁了一手掌的碎玻璃片,顿时见了血。他大怒,跳起来举着刀就向季晓鸥砍过去。

    季晓鸥一击得手,立刻扔下灯架,仗着熟悉环境,大步跳过地板上的障碍物,冲进推拉门后的北屋,“咣当”一声撞上暗锁。

    几乎是同时,西瓜刀啪一声砍在门上,刀锋入木,深嵌进门板之中。

    季晓鸥竭力镇静,想打开后窗呼救,可方才用力过猛,这会儿便双腿发抖,扶着墙一步也走不动,耳边只听得到铁管砰砰砰砸在门板上的声音,震得她不由自主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似乎听不到这刺耳的声音,门外的危险就完全不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铁管的噪音在耳边渐渐减弱,消失,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边敲门边喊:“晓鸥姐你没事吧?警察来了,快出来吧。”

    是店长小云的声音。

    季晓鸥放开双手,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全是鲜血。再瞧自己身上,米白色的衬衣上也全是血,她的身体一下软了半截,差点儿坐在地上。

    外面人半天听不到她的回音,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状况,显然着急了,开始使劲拍门。季晓鸥勉强调匀呼吸,挪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小云,看见她的模样,嘴一瘪,突然哭起来,边哭边嚷嚷:“老板,我不是故意先跑的,我吓坏了……”

    季晓鸥心说“坏了”,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没准儿从此毁容了。她烦躁地喝止小云,走到门口半面残存的镜子前照了照,血已半凝,是从发际处流下来的,可能被迸溅的碎玻璃划伤了。虽然血流披面的形象十分可怕,但看上去伤口不大,并无破相之虞,这才把一颗悬在半空的心脏落回实处。

    店里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连店门口的灯箱招牌都被捅了几个窟窿。

    三个警察站在店堂中央的废墟中,其中一个走过来问季晓鸥:“你是负责人吧?”

    季晓鸥点点头。

    另一个警察说:“我记得五月份来过这里,被人泼了红漆那家美容店,是这儿吧?”

    季晓鸥又点点头。

    头一个警察问:“今儿砸店的那些人,你都认识吗?”

    他朝门外扬扬下巴,季晓鸥看见门口扔了一地铁水管,却看不见一个人。

    她摇头:“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他们。”

    警察便说:“去派出所做笔录吧。”又看一眼浑身是血的季晓鸥,改口道,“你可以先去医院,完事再来所里。”

    季晓鸥去医院处理完伤口,又赶回派出所做笔录。询问季晓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警察,满脸职业倦怠期的不耐烦,语气相当不善。当他反复追问季晓鸥是否认识那些人时,一直冷静的季晓鸥忽然泪如雨下,哭得无法抑制。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后怕才上来,那天警察帮她做的笔录到此为止,再也问不出一个字。季晓鸥一直在哭,警察被她哭得心都碎了,只好开车送她回店里。

    店里黑着灯,姑娘们都离开了,卷帘门没有拉下来,店门上挂着一把徒具其表的链子锁——店门玻璃尽碎,只剩下一个框架,这把锁突兀地挂在那里,益发显得凄惨。

    季晓鸥摸索到开关,打开了顶灯。在下午的浩劫中灯罩也碎了一个,雪亮的灯光无遮无掩倾泻下来,她看见自己覆盖在开关上的右手,手背上的皮肤白得发青,青色的脉络一根根纤毫毕现,指甲修得秃秃的,指关节略显粗大——以前季晓鸥的手不是这样,以前她的手指尖纤细,指甲晶莹粉润,这是几年美容师生活留给她的印记。刚开店的时候,店里只有季晓鸥和小云两个人,她不得不事必躬亲,每天坐在美容凳上十个小时,手指**似乎从没有干过,皮肤被泡得死白而多皱,指尖被无数种化妆品添加剂腐蚀过,得了接触性皮炎,一层层蜕皮,痒得钻心,却不能抹药,每天关店时,双臂酸痛得抬不起来,要坐着歇好久才有力气拉下卷帘门回家。

    季晓鸥垂下眼睛不愿再看,关了灯,一个人坐在一屋子黑暗中。门外一辆车驶过,近了,又远了,车灯的光亮透过大门的残骸,暂时地在墙壁上留下一格格白亮的方块,在那些曾经软玉温香的玻璃废墟上一闪而过。她想起很多事。想起在这间房子里,奶奶的慈爱曾给她孤寂的童年增添许多安慰,想起奶奶去世前跟她说:“晓鸥你记着,什么时候都不要轻易绝望,主告诉我们,在指望中要喜乐,在患难中要忍耐。”

    又一辆车过去,一格格亮光里,路边洋槐树的影子被摇到了墙上。但这一回,那些白亮的方块像是永久地驻扎在了墙壁上,带着刺眼的亮度,再也没有挪动半分。

    处于半梦游状态的季晓鸥,惊得身体弹跳一下,立刻坐直。有人竟从门框中钻进店来,踩着满地咔嚓脆响的玻璃碴儿,一步步走近她。

    恐惧让她睁大了眼睛,她却被耀眼的车灯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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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什么也看不见。

    那人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手指小心翼翼碰触一下她的脸:“季晓鸥。”

    听到这个声音,季晓鸥只觉一颗心顿时一轻,仿佛失了重量:“严谨?”随即拿手遮住眼睛,“快把车灯灭了,你打这么大的灯干什么?”

    第31章

    严谨却没有听话,而是掰开她的手,就着身后的光亮仔细察看她的脸。季晓鸥羞窘交加,一把推开他站起来,将上半身隐没在黑暗中。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有多么糟糕:为了缝针,发际处的头发被剃掉一块,贴着白色的纱布,其余的头发则用发圈胡乱拢成一束。衬衣上干涸的血迹已变作铁锈色,黑色的过膝褶裙不知什么时候刮破一处,撕破的口子就在显眼之处垂吊着,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从战争片里跑出来的难民。

    许是看清了季晓鸥模样虽然狼狈,可她的脸却安然无恙,严谨也站起来,十分安心地摸出烟来点着,“你干吗呢?重新装修?那也犯不着这么大阵仗啊?”

    气得季晓鸥简直不知道怎么回话:“你他妈才装修呢!你家装修这样儿?”

    严谨点头,声音里不无欣慰,这一刻显得特别慈祥:“能骂人就好,起码证明你没事儿。小云说你去派出所了,不会回来了,可我知道你这傻大胆儿还会回来看看。”

    季晓鸥没好气:“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小云勾搭上了?”

    严谨说:“上次大门被人泼油漆那回,我就跟小云说了,说你这人脸皮儿特薄,不爱麻烦人。以后店里有什么事儿,直接打我手机,我随叫随到。小姑娘还挺听话,下午就跟我说了。”

    季晓鸥这才吃一惊:“那你一直等在这儿?”

    “是啊,我的车就停在路边,眼瞅着警察送你回来,可是你目不斜视地就进去了。刚我还在这儿琢磨呢,你一个人戳这儿干吗呢?你就不怕那帮人杀个回马枪?”

    季晓鸥不服气:“不是有警察吗?”

    严谨凑近了,脑门几乎触到季晓鸥的额头,十分夸张地审视她:“你没被人打到脑袋吧?”

    季晓鸥扭头,以避开他混合着烟草气息的呼吸,同时用力扒开他的脸,“讨厌,少来这套!”

    “真的,傻不傻啊?一个派出所才能有多少警力?每年的大案要案都不够他们忙活的,你这点儿小屁事儿哪够提上日程啊?你还想着派出所专门派俩保镖保护你?瞧把你美的!你头上这点儿伤,连轻伤都不算。”

    季晓鸥不出声,神色颇为沮丧,因为严谨说的是大实话。下午可不就这样吗?据小云说,报警之后,又过了五分钟,才来了一个电话确认地址,真正出警。等警车赶到,已经是报案之后二十分钟,店里能砸的东西早被砸光了,那帮人扔下铁管跑得一个都不剩。

    “我还听说你跟人打架?碰上那种事儿,还不赶紧跑,你一女的跟一爷们儿打架,缺心眼儿不缺呀?”

    “你才缺心眼呢!”季晓鸥上火:“他们这一砸,店里的装修加上新置的太空舱,我等于白干两年!”

    “两年能赚多少钱?你一条命就值那么多钱?”

    “得了,甭装大尾巴狼了,您老人家懂什么叫民间疾苦吗?”

    季晓鸥懒得跟他多说,站起来一会儿只觉头晕腿软,只想找个地方赶紧躺下,没地方躺着坐下也行。

    这边严谨已找到电灯开关,灯光下只觉得季晓鸥脸色特别难看,他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地问:“我送你回家吧?”

    季晓鸥立刻摇头:“别,千万别!外边的麻烦我不想让家里知道,我妈要看见我这样子,她得啰唆我半年,我这店就再也别想开门了。”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先吃饭去,你没吃饭吧?”

    “吃吃吃,你就惦记着吃!”季晓鸥恼火,拽拽身上的衬衣,“我这样子,能到哪儿去呀?麻烦找一地方,先帮我买身衣服。”

    严谨如奉圣旨,立刻拉住她的手:“赶紧走,你总不能今晚上睡在这垃圾堆里吧?”

    这回季晓鸥没有挣脱,而是乖乖地任他牵引着,坐在副驾驶座上。折腾了一下午,神经高度亢奋,晚饭也没有吃,这会儿她是真累了,头皮像是正在风干的牛皮,越揪越紧,揪得额头上的伤口开始一跳一跳地疼痛,仿佛下面藏着一颗小小的心脏。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倦意如同潮水即刻便将她淹没。

    严谨原想提醒她系安全带,见她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就没忍心出声,转过身默默地替她扣紧安全带。又见她几绺头发被汗粘在脸蛋上,他的右手举在空中上上下下移动数次,内心天人交战剧烈,几番挣扎,最终还是落在她的鬓边,为她理顺头发,顺便又在脸上抚摸一把。

    季晓鸥的眼皮动了动,想开口抗议却发现连撩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好随他去。

    好在严谨揩油揩得并不过分,占了一下便宜就收回手,老老实实放在方向盘上。

    “咱去哪儿?”他问季晓鸥。

    季晓鸥模模糊糊“嗯”了一声,并无下文,像是睡着了。

    严谨便自作主张,把车朝着大望路方向开去。对于北京的购物场所,严谨了解得并不多。他自己买自己的衣服,只肯盯着两到三个男装品牌,图其方便,稍微大点儿的购物中心都设有专柜。至于女装,因为几任前女友都热爱“新光天地”,所以他也最熟悉这个地方。到了地方,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停好车,耳听得季晓鸥呼吸均匀,并无醒来的意思。严谨也不想叫醒她。地下车库还算凉快,他关了车内空调,打开车顶天窗,临走又确认一遍车门是否落锁,这才撂下熟睡的季晓鸥独自上楼。

    严谨对女装品牌一点儿都不懂,只记得前任模特女友爱买这里一个“y”字打头的牌子,而且穿上还挺好看,他就直奔这个专柜而去。

    做导购的一般都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见严谨,迎上来甜甜地叫“严先生”,听说是给女友买衣服,态度愈加殷勤,察言观色间推荐了数款,严谨都觉得不错。

    导购问:“您女朋友不亲自来试试可以吗?”

    严谨啧一声说:“天生的衣裳架子,还用得着试吗?我告诉你们,这世界上只有两类姑娘,一类是穿什么都好看的,一类就是老也买不着合适衣服的。”

    “对对对,您说得对。”导购忍着笑问,“三围还是88、63、89对吗?”

    她说的是严谨前女友的数据。严谨赶紧纠正:“不对不对,这一个身高174,腰围大概66。”

    身高174,是他多次对季晓鸥进行目测的结果。而66厘米的腰围,得自他和季晓鸥第二次见面时的那个搂抱,他用一个耳光换来的数字。

    导购半张着嘴,连连“哦”了几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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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脸笑去给他取衣服。严谨最后挑中一件孔雀蓝色的衬衣,小尖领,袖子是当年女装最流行的七分蝙蝠袖,整个肩部则由同色的透明薄纱连接。裤子是导购推荐的,一条柔软的黑色阔腿裤。

    交款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是许志群打过来的,说下午砸季晓鸥美容店的几个地痞已经找到,等派出所走完程序,就可以让季晓鸥去认人了。

    严谨说:“哎哟喂,你们人民警察也有破案神速的时候?敢情你们不是能力有问题,而是态度有问题啊。”

    许志群干笑几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下我欠人分局一个人情,早晚得还。告诉你那小情人,以后做事甭那么绝,一条街上混的,总要给人留条生路。”

    “是是是。”严谨回答,“我一定跟她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挂了电话,严谨拎着购物袋慢悠悠晃回地下车库。没想到季晓鸥早已醒了,正凑近仪表盘到处寻找中控开关,企图从车里突围呢,旁边立着一保安,像看西洋镜一样傻笑着。

    严谨倚在车窗上笑她:“钥匙在我手里,你想越狱可没那么容易。”

    季晓鸥仰起脸,一脑门都是汗,对他怒目而视:“快开门,我要去卫生间。”

    严谨哈哈大笑,这才取出钥匙开了门。季晓鸥下车,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商场跑去。

    从卫生间回来,她满脸不高兴:“瞅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儿,姐不就是今天穿得邋遢一点儿吗?只敬罗衫不敬人,俗!”

    严谨上下打量她,想笑没敢笑出来。季晓鸥目前的形象,岂止是邋遢一点儿?打扫厕所的没把她当捡垃圾的轰出去已经算客气了。

    他献宝似的奉上购物袋:“您赶紧找一地儿把衣服换了是正事儿。”

    季晓鸥一眼瞥见纸袋上“ysl”的标志,便连声叫苦:“我的妈呀,你竟然买这个牌子,成心让我破产吗?”

    “送你的,又不让你出钱。”

    “那我更不敢要了。天下哪儿有免费的午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将来我要回报的,没准儿比这套衣服更贵。”

    这下换严谨不痛快了:“你心里除了钱有没有点儿别的?怎么什么事到你那儿都变得那么别扭啊?我送喜欢的姑娘一点儿东西,难道还等着从你身上赚回来?你庸俗不庸俗啊?”

    季晓鸥正打开纸袋里的软纸包装,女人对华服的喜爱或许是从骨子里天生的,她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衣服上,但嘴巴可没吃亏:“像你这种人,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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