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舒仪
湛家十几个亲戚,严谨只见过湛羽的父母,还是在一种非常尴尬的场合下见过。可他天生具有一种我行我素的稳定气场,在十几双陌生人半信半疑的目光逼视下,他也能保持一切行为合理正常。
输液瓶倒挂在床头支撑蚊帐的竹竿上,季晓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排出输液管中的气体,卷起李美琴的衣袖,像一个真正的护士那样,扎止血带,啪啪拍打着她干瘦的手背,好让血管凸起,再娴熟地消毒,针尖斜面向上斜斜刺入皮肤,这一刹那季晓鸥紧张得几乎屏出呼吸,片刻的凝滞之后,回血室内迅速涌入鲜红的血液,然后输液瓶里的液体开始一滴滴流下。
严谨居然一针搞定了!
用胶布固定针头,调节好输液的速度,他走到门外的走廊上抽烟,季晓鸥追出来,几乎满腔仰慕地问他:“严谨,这世上还有你不会做的事情吗?”
严谨喷出一口烟,淡淡地回答:“当然有。”
“什么?”
“生孩子。”
第51章
因为镇静剂的作用,李美琴终于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季晓鸥暂时松了口气,两人这才离开湛家。
其时已是傍晚,雪小了,但依然纷纷扬扬阻碍着司机的视线。恶劣的天气再次让北京城出现全城大拥堵,严谨费了两个多小时才将季晓鸥送到小区门口。季晓鸥撩起围巾,对着后视镜抹净眼角残留的泪痕,低声说句“我走了”,并未对他有任何亲热的表示,就径直推开门跳下去。
严谨眼巴巴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就这么走开,一点儿温情脉脉的意思都没有,实在太伤自尊了,忍不住喊了一声:“季晓鸥!”
季晓鸥转身:“干什么?”
“过来。”
季晓鸥不明所以地踩着雪走回去。
严谨跳下车等着她。她深一脚浅一脚走近,尚未来得及出声,已被他一把搂住,横空抱了起来,接着眼前一黑,嘴唇便被严严实实堵上了。在天旋地转的瞬间,她还抓紧时间担心了一下:让家里老太太看到可就糟了。然而这一瞬间的思考只是她脑海中残余的最后一线灵光,随后她所有的思绪都变成一片空白。
灼热、混乱、缠绵、窒息……无数种相互矛盾的感觉,在同一时刻互相纠缠,她似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心心相印的亲吻竟如此令人沉醉。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和舌头都要断了,却不敢松手,生怕对方就这样离去。
严谨吻了很久,反反复复,依依不舍,对他来说,这一刻着实来之不易,他等了太久。直到自己的舌头也快要麻木了,他才松开手,将她放在地上。
季晓鸥再豪放,也是个女孩,一时间竟臊得不敢抬头。几片雪花落在她的眉毛和睫毛上,频频闪动的睫毛尖,如夏日翩然的蝴蝶,蝴蝶的翅膀下面,是她哭得微肿的眼睛。已滑到舌尖儿的俏皮话又退了回去,严谨沉默地帮她抹去头脸上的积雪,十分正经地叮嘱:“回去洗个澡赶快休息,什么都别想。”
“嗯。”
“明后两天我尽快去一趟公安局,你放心,凶手一定会落网的。”
“好。”
严谨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走吧。”
季晓鸥在纷扬的雪花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过身静静地望着他。严谨朝她挥挥手,示意外面雪大,让她赶紧回家。
季晓鸥家住的那栋楼,离小区大门很近,严谨可以看着她打开单元门,走进去。随后楼梯间里的声控灯一盏一盏亮起来,隔着漫天的白雪,像一格格半融的水果糖,透出腻人的暖意。
就在当天夜里,互联网上号称全球华人家园的著名论坛上,出现了一个帖子,题目是“穷人的孩子只能死不瞑目吗”,帖子中提到了“12·29碎尸案”被害人的情况,提到了警方的不作为。虽然透露的信息并不多,但因涉及公权,恰到好处地勾起了网民同仇敌忾的兴趣,使已趋向沉寂的碎尸案新闻,再次暴露在公众的视野当中。连续两天,这个帖子一直被顶在首页,该论坛网民的人肉搜索能力,一向强大得众所周知,于是被害人真实的姓名、就读的学校、过往历史、家庭状况,如同七巧板的碎片,一点点地被拼凑起来。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这样一个让人怜惜的自强不息的大学生:单亲家庭,母亲下岗且患疾病不能自理,家中一贫如洗,入不敷出,甚至付不起他的学费。然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正是自知家境贫寒,他比一般人更加努力。当别人还在被窝里熟睡的时候,他早已在校园里迎着寒风朗读英语;当别人逛街购物玩游戏时,他却在勤工俭学做兼职,挣回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在如此艰辛的求学生涯里,他连续三年获得学业优秀奖学金。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优秀大学生,为何竟遭此毒手?杀人凶手到底是谁?警察为破案做了什么努力?尤其当有人将湛羽学生档案中的黑白照片上传到网上时,少年单纯清秀的面庞,将网民的同情之心引爆到极点,舆论几乎一边倒地转向对警察不作为的谴责。
这个论坛的影响力相当浩大,当晚便引起网络大范围关注,这个帖子被转得到处都是,几家门户网站的首页也出现了相应的新闻,第二天又波及平媒,一家本市报纸做了跟踪调查,接着便有更多的报纸跟进,与网络遥相呼应。第四天,警方终于召开了媒体通报会,宣布已成立“12·29”命案专案组,由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亲自担任专案组组长,以便调动各警种打集中歼灭战,限期破案,以平民愤。
虽说专案组由副局长亲自挂帅,但是真正负责案件具体工作的,却是市局刑侦总队某支队一名叫赵庭辉的老刑警。许志群陪严谨去市局反映湛羽失踪前的情况,出于对他身份的尊重,也可能是对他提供线索的重视,刑侦总队的队长亲自出面接待,并且取出只为贵客准备的香片待客。但他实在是太忙了,话刚说了个头,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对不住。”他连连道歉,“副市长要听几个案子的汇报,兄弟少陪了。”
接替他继续谈话的,就是刑警赵庭辉。赵庭辉还不到五十岁,面容却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肤色黧黑的脸上全是褶子,两道浓眉压得极低,黑眼珠躲在上眼皮的皱褶后面,总像是一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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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睡醒的样子。但只要他抬起眼睛,就像武侠的武林高手,被他盯着的人,就能感觉到两道爆射的精光。
在严谨说话的过程中,他没有任何评论,只是耷拉着眼皮,听严谨将湛羽平安夜那晚在自己住处的所言所行和盘托出,还有湛羽和刘伟结怨的前因后果。最后他只问了一句话:“你认为他离开你那儿之后,还会去哪里?”
严谨说:“回学校吧?那会儿都十二点多了,平安夜的节目该完的都差不多完了,他还能去哪儿?”
赵庭辉点点头,站起身:“严先生,我代表局长和队长,感谢您的帮助和配合。”
这就是委婉的逐客令,打算送客了。严谨和许志群只好也站起来,和他握手告别,离开队长的办公室。
严谨觉得自个儿反映的线索很重要,很可能是破案的关键,却没有受到意想中的重视,特别是赵庭辉不阴不阳不凉不热的态度,让他觉得尤其不爽。
许志群安慰他:“老赵这人就这脾气,特轴,爱认死理儿,而且对谁都这样。要不怎么混这么多年都混不上去,都快退了还是一个普通刑警呢?你甭跟他一般见识。”
要在很长时间以后,严谨偶尔回忆起这一天,回想此刻心境,当时他如果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在专案组列出的重点嫌疑人名单上,他还会不会走进这间办公室?
后来半个多月的时间,每次握着季晓鸥的小手,严谨总感觉像做梦一样,有苦尽甘来的错觉。唯一遗憾的是,那段日子季晓鸥几乎钻进了牛角尖,一直认为湛羽的被害和自己有关系,十几天都没有见过她露出笑模样,更不可能给他亲近芳泽的机会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做她的车夫和保镖,跟着她东奔西走处理湛家的事。
这一年的春节特别冷,比往年都冷。一月二十六日,腊月二十三,小年。按照北方过年的习俗,从小年开始,春节便已正式拉开序幕。
严谨妈一大早就起床盯着阿姨拌饺子馅。严谨自小喜欢吃羊肉大葱馅的水饺,为他好的这一口,哪怕她一闻见羊肉的膻味就犯恶心,家里每回包饺子还是要单给严谨做一些羊肉大葱馅的。
严谨早早就开车回到父母家,中午十二点,远远近近的鞭炮声已经响起,他也带着外甥乐乐在院门外放了一串鞭炮,其间还忙里偷闲给季晓鸥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做什么,这两天是否方便来家里吃顿饭,季晓鸥先撕心裂肺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公安局已经完成法医勘验,湛羽的遗体交予家属办理后事,她正在殡仪馆和人落实追悼会的细节。
严谨说:“别跟我扯这个,不爱听!说说你是怎么回事?你原来的嗓子虽然比不上林志玲,但和陈好也不相上下,现在怎么变成周迅了?”
季晓鸥咳嗽着回答:“重感冒,上呼吸道感染。”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休息?”严谨因为心疼,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电话那头的季晓鸥赶紧把手机从耳边挪开,隔得老远还能听到他的咆哮声:“湛家的人都死绝了吗?怎么把你个病人给支到火葬场去?”
“你知道什么!”季晓鸥当即也怒了,“你知道不知道,湛羽他妈并没有做手术!她一知道手术费用需要自付,而且一次手术只能保持五年的效果,就说什么都不肯做手术了,说要把钱给湛羽留着,给他将来买房子结婚用。湛羽他爸现在跟个废人差不多,他妈到现在都不肯接受现实,一直恍恍惚惚的,他们家那几个亲戚都知道她现在有钱了,买一个三百块钱的花圈都敢报八百块。我要不在那儿守着,那点儿准备手术的钱,最后得全让人骗光。”
“你行,地球离了你季晓鸥就不转了!”严谨急得嚷,“那是别人家的事,你天天事儿妈似的盯着,累不累?你一点儿年纪,怎么就跟胡同儿里的大爷大妈一个毛病啊?”
“严谨!”季晓鸥哑着嗓子说,“你怎么不去死一死啊?”
严谨说:“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我死了你不就成小寡妇了?”
话音未落,手机里便传来嘟嘟两声响,然后没了任何声音。显然季晓鸥一怒之下挂了电话。
严谨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不明白开始好好的,自己也是想劝她病了多休息,为什么最后又演变成一拍两散的局面?一回这样,两回这样,回回都这样,两个人到底谁有毛病?
直到乐乐用小手抓他的裤腿:“舅舅、舅舅,姥姥喊我们回去吃饺子。”他才无奈地叹口气,将乐乐一把举起来,放在自己的肩头,“走,回家吃饺子去!”
饺子下锅,严谨妈守在厨房亲自点水,严慎负责给每个人面前的小碟儿里倒上醋和香油,又取出一瓶五粮液,斟满每一个酒盅,严家其余的老少爷儿们都已洗了手准备入席,正在这时候,两个衣着普通面目模糊的人走进严家的四合院。
迎着严家上上下下惊疑的目光,他们自我介绍说是便衣警察,态度和蔼客气,说仅仅是奉命请严谨跟着走一趟,谈一些问题,惊扰了首长的家宴实在抱歉。
严谨真讨厌这两人出现得十分不是时候,但当着父亲的面,他没敢犯浑,只问他们哪儿的,凭什么要他走一趟?两个便衣就地取出盖着市公安局大红印章的《拘传证》,至于为什么事,说暂时无可奉告,到了便知道了。
等严谨妈一路小跑追出院门,严谨已经上了一辆挂着公安牌照的吉普车,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
一顿筹备许久的家宴,却吃得鸦雀无声,无滋无味,连最能闹腾的乐乐,都乖乖地坐在妈妈身边,一边往嘴里扒拉饺子,一边偷眼瞧着铁色铁青的姥爷。
勉强吃了三四个饺子,严谨父亲扔下筷子站起来,对老伴儿和女儿女婿说:“谁也不许为他说话,更不许给任何人打电话。这混账总是自作聪明,他不是总喜欢打擦边球嘛,让他吃一回苦头也好。”
那个时候,无论是严谨家人还是严谨自己,都以为被拘传的原因,来自严谨生意上的纰漏,谁也没有料到,两天后,严家接到的通知却是:作为“12·29特大杀人碎尸案”的重要嫌疑人,严谨已被依法刑事拘留。
下
一段感情
若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琐碎
没有经历过现实的磨难
没有被磨光爱情原本的样子
第52章
爱,就停在它最美好最纯粹的那一刻
自己爱过的美好的那个人
从来都没有变过
比起世间太多被时间和现实摧毁的感情
这样也不算太差
第*章 13 最后的告别
即使走进刑侦队的询问室,严谨也没有弄明白他被拘传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两位便衣对他十分客气,可是守口如瓶,无论严谨如何逼问,他们的回答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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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快到了,到了你就知道了。害得严谨把自己最近一年多的行踪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自觉并没有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除非是多年前和俄罗斯做边贸生意时,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铤而走险踩在法律边缘上做的那些事被人咬出来了。
他坐在询问室里,开始没有人理他。后来有个穿制服的干警进来,给他送了一杯茶。严谨怒气冲冲地诘问:“怎么回事?有没有个能说话的,告诉我到底什么事?”
那干警让他少安毋躁,说大家都在开会,等会议结束了,自会有人来见他。
严谨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他一回头,就看见两个警察推门进来,其中一位个子不高肤色极深,正是前几天见过的那位刑警——赵庭辉。
严谨心头顿时一松,明白今天的拘传和早年做过的那些事没有关系。此刻他的耐心已被磨到尽头,可态度还保持着虚伪的诚恳:“你们还想了解刘伟什么情况,尽管跟我说呀,我特愿意配合你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我尽一个公民义务的光荣时刻。可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大年二十三,当着我父母的面,居然弄一张《拘传证》来?你们也不想想,要是惊着老人家怎么办?”
赵庭辉慢腾腾绕过他面前的桌子,在椅子上坐下来,然后开口:“请你来,并不是为了刘伟。”
“不是因为刘伟?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找我干什么?”
“我们为什么找你,你心里应该很明白吧?”
“对不起,我真不明白。这辈子我就没干过违法的事儿,树叶儿掉下来都怕砸了头,老实巴交一守法良民。”
“你会明白的。”赵庭辉面对面审视着他的脸,嘴角虽挂着一丝笑意,可是目光灼灼,看得人后背冒汗,“我们会让你明白的。”
诚如赵庭辉所言,严谨的确明白了,只不过他的明白,发生在三个小时之后。
在那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当他察觉警方绕着圈儿反复套问他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夜晚的行踪,反复追问他何时、何地、和谁在一起、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时,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警方认为,他和湛羽被杀案有关。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第一感觉不是愤怒,而是可笑。他问赵庭辉:“赵警官,你们是怎么把我跟这个案子连起来的?就因为我说过刘伟有杀人嫌疑吗?”
赵庭辉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取出一个小塑料袋,示意旁边的年轻警察,拿到严谨跟前去,让他好好看一看。
塑料袋里封存着一个银黑色的金属物件,四厘米见方,表面镌刻着橄榄枝的花纹,还有“都彭”的醒目标志。
严谨惊得呆住了。这个东西他太熟悉了,就是他在去年二月十四日生日那天,在酒店丢失的那个打火机。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将近一年之后,竟会在警察手里看到它。火机的底部,有三个模糊的字母:m-a-y,像是被人用指甲或者其他尖锐物体划出来的。可以确认它正是他当初遍寻不着的那只打火机,如假包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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