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往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郁大隐
第18章 一曲悲歌
亲人在政府或事业单位工作的村民率先搬走,紧跟着意志不坚定的村民也搬走了,仅仅过了半个月程家村就空了一小半。王老三带领的拆迁队,根据从陈总那里学来的经验,在程家村大展雄风。他们从外地买来一堆毒蛇,扔在所谓的钉子户家中。一计不成,再用第二计,从公厕里弄了一车粪便,糊住钉子户的大门。如果这样还是不行,砸玻璃敲瓦,挖沟断电,无所不用其极。在他们没日没夜的骚扰下,又有一些村民选择妥协,拖家带口的离开程家村。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跟王老三的拆迁队打了数架,各有损伤。不愿意搬走的村民们,都把一面鲜艳的国旗挂在屋顶,他们抱定了决心,如果非得付出鲜血和生命才能保住自己的家园,他们愿意这样去做。
村书记来到老程叔家里,下了最后通牒:“老程啊,现在搬走还来得及,再过一个小时,拆迁队就进村了。到时候房子保不住,补偿款也拿不到,可别怪我没照顾你。”
老程叔的回答很简单,他唾了一口唾沫送给村书记,一把关上了大门。
表现的硬气也无法改变残酷的现状,程黎平试图把老爸老妈送走,但老爸老妈却要程黎平趁早躲远一点,双方都不能说服对方,最后决定留在村里抗争到底。这个结果是程黎平最不想看见的,可是他明白父母的苦心,宁愿自己遭罪也不愿儿子冒险。话说回来,程黎平又何以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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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父母承受磨难呢?
老程叔叹了口气,道:“红彬不在这里,亚亚也被我送走了,黎平啊,万一我们两口子有什么不测,可就拜托你照顾他们兄妹俩了。”程黎平的父母倒没有说什么,该说的话,他们已经苦口婆心的说尽了。程黎平站在老程叔的院子里,时不时看一眼自家的房屋,又看一看那棵历经风霜的大桐树。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站在这里,充当一个抗争者的角色,可是,这一切都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一辆辆挖掘机驶进了程家村,全副武装的拆迁队也驻守在了村外。最为显眼的是一排闪着灯的救护车,看来他们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黎城历史上规模最大同时也是最让人悲愤的强拆,终于开始了。
谭家霖没有来到现场,昨天下午,他安排好了拆迁工作,便乘坐专车去了省城,向主管领导汇报黎城市委的工作计划。孙兴担任拆迁总指挥,协调指挥各个部门工作,确保拆迁计划能够顺利完成。
村书记的家在程家村第一排,首当其冲。只见履带式挖掘机的铲斗高高抬起,在液压油泵的作用力下缓缓下压,“轰”的一声,尘土飞扬。不过几分钟,程家村村委书记漂亮的小洋楼就成了一堆废墟。其它的挖掘机也跟着开动,耀武扬威的驶向一栋栋民房。
“砰砰砰”,只听见炸弹一般的呼啸声,从十几栋民房上发射出了一股股刺目的火焰,其中还夹杂着密密麻麻的爆炸声。拆迁人员猝不及防,吓的扔下工具就往回跑。挖掘机也停了下来,等待拆迁指挥部的进一步指示。
王老三愣了愣,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道:“用烟花当炸药,玩的还挺大啊,真他妈刺激。”
赵四摇摇头,说:“三哥,有点不好搞。”
王老三呸了一声,道:“鲁班门前抡大斧,他们差的远了,二哥那边还没出动呢。”
智浜实业集团的拆迁队全副武装,拖着高压水枪走到前面,用水枪射向那些发射点。很快,烟花就被压制下去了。但程斜眼安置在其它地方的烟花又响了起来。一时间,村子里硝烟弥漫,宛如战场。
孙兴的脸色很难看,板着脸一言不发。王敦儒命令身边的民警马上行动,把闹事的村民全部抓起来。杜德仲据理力争,但他一个人孤掌难鸣,谭家霖又不在这里,找不到强有力的帮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继续恶化。
可是,烟花的燃放时间总共就那么一点,过了几分钟,再次沉寂下来。
程斜眼腰里绑了一箱烟花,从自家墙角钻出来,缓缓走向智浜实业集团的拆迁队。现场民警用高音喇叭大声叫喊,敦促程斜眼马上弃械投降。程斜眼顺从的停了下来,站在离拆迁队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用打火机点燃了身上的烟花。
一团火苗从程斜眼的身上窜了起来,拆迁队这才知道他身上还泼了汽油,纷纷向后撤走。程斜眼根本就没有想跟他们同归于尽的念头,他只是在用简单的话语告诉这些不速之客:“谁拆我的家,我就轰他。”
高压水枪对准了程斜眼,但程斜眼被烧的面目全非,已经死了。
村民们悲泣着用手机拍下这样的场景,发到了网络上。
孙兴心有不忍,想中止今天的行动,可转念一想,这次拆迁是领导们的一致决议,他充分尊重了民主和自由,为了黎城千百年的发展大计,他必须狠下心来做这一次恶人。死了一个村民算什么,所有功成名就的政治家,都具备强硬而执着的铁腕手段,对于阻拦历史前进的宵小顽徒,决不能心慈手软。想到这里,孙兴的内疚之心彻底消失不见,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下达了强拆指令。
以街头混混和痞子流氓为主力的第一波强拆队率先进村。他们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打,冲破房门后,先捣毁村民的家具和锅灶,看见值钱的东西顺手塞进衣兜。
村子里叫喊声和哭声连成一片,到处都是躺在地上挣扎的村民。程黎平提了一根实木棍棒,护在自家门口,左突右冲,指谁打谁。王老三躲在人群之中,喜出望外的大喊:“他动手了,他动手了,快给我弄死他。”
赵四吓的浑身直哆嗦,道:“三哥,咱打不过他啊,叫挖掘机来,一铲斗就把他拍死了。”
王老三拍了一下大腿,马上打电话给陈总,叫他抓紧时间安排挖掘机,这次一定要搞死程黎平。陈总听王老三把话说完,皱着眉头反问:“警方行动了吗?”
王老三不耐烦的大叫:“你管警方干嘛呀,他们又不会帮我弄死那个王八蛋。”
陈总强忍着心里的火气,又重新问了一遍:“王总,你先告诉我,警方有没有参与强拆?”
王老三回头看了一眼,警察远远的围在村子外面,阵容齐整,气势凌人。“没有,”王老三喊道,“现在都是咱们的人。陈总,我告诉你啊,他已经动手了,撂倒咱们十几个……喂,喂……”
陈总把电话挂掉了。他是个聪明人,敏感的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据他所知,这次强拆几乎召集了全市一大半警力,这么多警察守在现场,既不参与强拆,也不制止别人强拆,说明上头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联想到谭家霖不在这里,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二话不说,带上老婆孩子,直奔临市的国际机场。
王老三愤怒至极,这个主意明明是陈总出的,现在却掉链子了,一点都不讲义气。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王老三哪里还会想到别的,脑子里只剩下陈总的建议,先对程黎平的父母下手,然后逼迫程黎平大开杀戒,最后外面的警察当机立断,把他射杀当场,成功完成自己的计划。
不得不说,王老三是一个心眼很直的人,也是一个天真到近乎可笑的人。
趁着一群混混围住程黎平的机会,王老三带着几个心腹手下冲进了程黎平的院子。让王老三没有想到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竟然毫不畏惧,手里拿着擀面杖和铁锨,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王老三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浑身是血的程黎平已经围堵过来,哪里还顾得上赵四和马六,一扭身上了楼梯,径直向屋顶跑去。恰在这时,挖掘机上硕大的铲斗伸了过来,连人带墙拦腰切断。只见密布的尘烟里下了一场血雨,王老三尸首分离,葬身在废墟之中。
赵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不停向程黎平磕头求饶。马六这个时候还在跟赵四较劲,磕头磕的震天响。赵四眼见自己赢不了马六,灵机一动,抢在前头,把陈总和王老三密谋的事一五一十的抖露了出来。
这个时候,程黎平哪还关心什么陈总,看见爸妈无碍,心里终于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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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口气。再看看被拆掉的房屋,一股怒火难以抑制,又冲上心头。老爸叹了口气,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快步向老程叔家里跑去。程黎平这才意识到,老程叔家也被挖掘机夷为平地了。
老程叔躺在大门旁边,面色惨白,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自己曾经的家。几颗硝酸甘油片落在老程叔脚边,老程婶趴在他身上,哭的喉咙嘶哑。不远处,挖掘机还在轰鸣。
第19章 变局
强拆造成了严重后果,彻底引燃了网民情绪,各个网站论坛都把强拆队伍批判成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跟黑社会没什么两样,简直毫无人性。宣传口的领导急忙安排工作人员辟谣,说死者程某某原本就患有严重心脏病,另一死者程某某制造烟花爆竹发生事故,黎城政府非常痛心,正在调查详细原因等等。
网友不买账,连带着又把上半年的**扒了出来。宣传口的工作人员们彻夜不休,在网上跟网友激们展开激烈辩论。
次日一早,某国家级媒体发表长篇社论,直击恶意强拆。最后,社论言辞激烈的追问:当地政府有没有把党纪国法放在眼里,有没有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心上,到底是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还是为祸一方的官霸天。
看到这个消息,黎城宣传口直接哑火了。这家媒体的发声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明白。再做无谓的辩解,除了给自己戴上死不悔悟的帽子,一点意义也没有。
孙兴原本作为负责科教文卫工作的副市长,本身就缺乏迅速的应变能力,在汹涌的网络浪潮面前无所适从,赶紧打电话给谭家霖,请他马上返回黎城主持大局。没想到的是,谭家霖推说省里还有其他会议,暂时无法返回。
在官宦场上混迹多年的孙兴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原来谭家霖根本就不想接一个烂摊子,而是在借着这个机会肃清黎城政局,牢牢实实把一切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原以为这个搭档年纪轻,阅历浅,没那么难应付,却没想到一念之差,彻底葬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想通了这一点,孙市长也没什么念想了,主动向上级组织部门承认自己在工作中的失误和不足,对强拆事件造成的严重后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求引咎辞职。上级组织部门连句客气话都没说,大笔一挥,批示同意。
孙兴成为建国以来第一个因为类似事件而引咎辞职的地方主官。他心里很憋屈,接受记者采访时也没有多说,一再表达对广大群众的歉意。在谭家霖的刻意引导下,网上又开始出现另一种声音,比如说一市之长主动辞职,说明黎城政府知错就改,敢于承担责任,实在难能可贵等等。网上的热点隔几天换一茬,网民们也没有那个韧性一直盯着黎城不放,随着黎城相关官员接受组织处理的结果公布出来,强拆事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淹没在时间长河里。
抵抗强拆的村民们,暂时被安置在了万通市场附近的小区,死者发付高额的抚恤金,伤者也有数额不等的慰问金。在强拆中浑水摸鱼的小混混按照各自的罪行,分别接受治安处罚或刑事处罚。在谭家霖的努力斡旋下,负责开发这片地块的省一建集团发布公告,本着人道主义出发,将程家村地块的补偿款提高到五千一平米。
老程婶悲伤过度,在医院里住着,不到二十岁的程亚亚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家庭巨变,整个人都哭傻了。在医院工作人员的“谆谆劝导”下,亚亚在火化同意书上签了字,就这样把老程叔的尸体火化了。
程红彬也回来了,接到亚亚的电话,当即搭乘到临市的班机赶了回来。看着满目疮痍的程家村,看着住在骨灰坛里的老父亲,程红彬泪如雨下。
“爸,你住在这么小的坛子里,挤不挤的慌啊?”
他撕心裂肺喊的一句话,让周边的乡里乡亲全抹起了眼泪。预防程红彬有过激反应的便衣民警,也不由自主的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老程叔的丧事办的很简单,家被拆了,祖坟的林地也没了,走个过场,将骨灰放在了黎城第一公墓。程红彬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了几个头,谢了帮忙的乡里乡亲,才低声问程黎平的父母:“平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程黎平的母亲红着眼眶,低声说:“在拘留所里。”
老爸没有说话,只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程红彬急了,叫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把平哥抓起来了?”
程亚亚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平哥,他杀人了。”
严格说来,王老三是因为意外而死亡的,算不到程黎平的头上。可是,王敦儒是市局副局长,他认定是程黎平激怒之下杀了王老三,哪怕有别人作证也不行,办案的警察无可奈何,只能俯首听命。何况,在程黎平家门口的那场惨斗,一名强拆人员身受重伤,最后死在了救护车上,这个罪责也只能让程黎平来扛。
老爸老妈已经把全部家当拿了出来,去找黎城最出名的律师,可本地律师早就知道内情,谁也不敢接程家的生意。在杜德永的帮助下,老爸老妈又联系到了省城的律师,但那几个律师一听案情,便好言劝解程黎平的父母别花那个冤枉钱了,再好的律师也帮不上忙。
老爸试图争取他们的同情,说:“我儿子是正当防卫啊。求求你们帮帮忙,不求他出来,只要别重判就行了。”
律师扶了扶眼镜,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律师不想帮忙,也不是他们不想挣这个钱,而是他们对时局看的比别人都清楚。目前国内的法律已经很健全了,可在执行力上,依然处于粗放的原始阶段。对于正当防卫的认定,归结起来十分麻烦,在类似于黎城这样的小地方,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完全可以抵消掉法律的约束力。
死者之一是市局副局长的亲弟,死亡方式又显得那么凄惨,再加上另外一条人命,看来程黎平吃枪子的结果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了。
谭家霖终于从省城回来了,他甚至没有去送别离职的孙市长,便大刀阔斧的进行了人事变革。在强拆事件中负有其他领导责任的副职们,也没能避开组织的调查,识相的主动认错道歉,乖乖站在谭家霖一方,不识趣的让纪委介入,随便找点贪腐的罪证,就能彻底把他们钉在耻辱柱上。
这套组合拳打的黎城的本土官员措手不及,仅仅花了一周时间,谭家霖就彻底把黎城的党政大权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事实上,这步棋早在谭家霖的计划之内,他不需要讨好本地官员集团,只需要做出政绩让上面的人看到就够了。借程家村强拆的机会,先把行政层的部分官员拿掉,再以追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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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式,将涉案的卓越地产查封。如此一来一回,省一建集团顺理成章的进驻黎城,开始进行后期的准备工作。
原本以为能大赚一笔的智浜实业集团和卓越地产,竟然全给一建集团做了嫁衣。
王敦儒吓出来一身冷汗,在强拆现场,他曾经命令民警参与强拆,虽然在杜德仲的强烈抗议下,孙兴没有采纳自己的建议,但如果谭家霖秋后算账,自己也会变成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王智浜也有点坐不住,让司机开着自己的宾利直奔市局,找自家大哥商量对策。
王敦儒盯着手里的软中华,缓缓地劝说王智浜:“现在先别想赚钱的事了,木已成舟,我看的很清楚,谭书记这是帮一建集团开路呢。”
王智浜道:“大哥,我也看出来了,可是姓谭的也不能拿我们开刀啊。卓越地产完了,我怕下一个就轮到智浜实业,我们辛辛苦苦一辈子,图的是什么,还不是赚点养老钱?”
王敦儒摆摆手,说:“二弟,你先别急,我也很担心发生这种事,但是,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王智浜也不是傻子,可他毕竟是在商界混的,政治敏感度没有大哥那么高。此时,王敦儒已经想通了。为什么谭家霖拿下了卓越地产,却没对智浜实业集团下手,那是因为他在等自己主动投靠呢。只不过这句话暂时还不能说出来,官场如战场,谁知道谭家霖心里会不会又有了新计划。
送走王智浜,王敦儒亲自开车来到市政府,求见市委谭书记。谭家霖的秘书小陈很客气的告诉王敦儒,谭书记正在开会,请王局长稍等一会。王敦儒这一等,从下午五点一直等到夜里十一点半,饿的头晕眼花,才看到精神奕奕的谭家霖从会议室走出来。
跟着谭家霖来到办公室,王敦儒先弯腰鞠了个躬,诚恳的说:“谭书记,我犯了错误。”
谭家霖和颜悦色的说:“是人都会犯错误嘛,我也不例外,晚饭还没吃吧,小陈,去通知厨房,给王局长弄点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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