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往事

    程黎平皱眉道：“多少买的？”

    那伙计道：“差不多六块吧。”

    程黎平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价格，今日开盘价是三块七毛四，现价三块五毛整。不对啊，前几天还是五块多呢。打开k线图一看，原来自从出了安全事故，天天都是跌停，大量卖单封在上面，每天都把价格砸的死死的。

    “就想问一下，看看还能不能涨回去。不能涨了，俺们就都赔钱卖掉。”另一个伙计憨厚的笑道。

    程黎平没说话，过了几分钟，向良心厨道：“回去把各人买了多少股票，都统计一下。手上的股票抓紧时间出了，其他的就别问了。”

    良心厨二话没说，直接点了点头。其他的伙计们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又坐了一会，良心厨说饭店中午还得营业，先回去准备准备。老爸留他们吃了午饭再回去，良心厨说今天就不吃了，有人预定了几桌菜，必须按时送过去。

    等他们走了，田梓橙过来坐在程黎平身旁，慢慢叹了口气，道：“那些人一个月才三千块钱的工资，这下子亏一半，心里头不知道多难受呢。”

    程黎平没说话，打开盘面看下面的评论。赔钱的股民可不管什么托管不托管，专盯着黎城区政府和光明粉业喷，说他们正事不干成天瞎折腾，人家远方面粉集团效益好好的，又增添了生产线，还把产品销售到了国外。眼看着起高楼，眼看着蒸蒸日上，你们过来摘桃子，弄成现在这样，谁对我们广大的股民负责？

    这帖子短短的一个小时被顶了两千多层，点赞人数超过数万。可半小时后，上面显示出“原贴已经被删除”的字样。评论区几乎没有人讨论面粉集团出了安全事故的事情，都在指责光明粉业趁火打劫，黎城区政府为虎作伥等等。

    等到吃过午饭，程黎平再去看看股价，发现价格再次来到跌停位。而之前还异常活跃的评论区却一片空白，冷冷清清。尝试着点进去一看，弹出来一行醒目的大字：“该版块涉嫌人身攻击，暂时关闭。”

    与此同时，郭铁和黄程卓已经在黎城区宣传部备了案，正走出区政府的大门。他们要去调查的方向不是安全生产事故，而是那块平整的地面为何会塌陷。倘若远方面粉集团知道




分卷阅读437
    有隐患，怎么可能会选择在那里施工呢。郭铁以一个新闻人的敏锐触觉意识到，那块莫名塌陷的土地才是最大的隐患。

    两人来到远方面粉集团的生产区，发生事故的地方已经被警方围了起来。黄程卓忙着拍照取证，郭铁却东看看西看看，甚至蹲在地上仔细打量着周边的一切。到了塌陷坑洞处，那里已经被砖石瓦砾之类的东西封上了，陪同过来的宣传部工作人员说，封闭这个洞口是面粉集团的自发行为，生怕有人再跌落进去。

    郭铁似笑非笑的问道：“他们的员工呢，这么大的上市公司，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那工作人员脸不红心不跳，坦坦荡荡的回答说：“出了人命事故，这可不是小事，区政府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暂时让他们停工放假了。”

    郭铁道：“方便找几个工人过来吗，我们想具体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工作人员一脸为难，迟疑了几秒钟，才勉为其难的说：“那好吧，我让他们叫附近的工人过来。”说完，工作人员拿着手机拨了个号码，接通后却走到了另一边，小声跟那边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快步走回来，笑着说道：“办妥了，都是附近村子的工人。”

    十多分钟后，五六个身穿远方面粉工作装的男人走了过来，不过这几个人满脸油光，大腹便便，怎么看都不像身在一线的生产工人。那工作人员还没介绍，几个男人就主动伸出手来，笑呵呵的说道：“京城来的记者老师吧，辛苦了，辛苦了。”

    黄程卓暗暗嘀咕：“这都是管理层的领导吧，哪是什么工人。”

    工作人员不着痕迹的瞪了胖子一眼，陪着笑说：“面粉集团的作风比较开明，管理层都是由普通工人提上去的。虽然他们身在管理层，但平时也和大家一样在一线参与生产活动。”

    郭铁不以为意，向那几位工人问道：“这几条生产线都是从哪里引进的，有没有质检证明？”

    那胖乎乎的工人马上接口道：“领导说是从巴西引进的生产线，那谁知道是真是假啊？安装过程中，我们觉得有问题，向上头反应了好几次，但没人搭理啊。给董事长的信箱写邮件，一直也没收到回复，后来才听说董事长压根儿就不管事，长年累月不来上班。后头我们想着给政府打电话，结果还没拿定主意，就出事故了。”

    郭铁简单的记了一下，突然又问道：“面粉集团的效益怎么样，你们一个月一般能拿多少工资？”

    胖乎乎的工人一愣，怎么这记者问问题有点儿风牛马不相及啊。见郭铁问的紧，含糊不清的说道：“八……嗯，一个月也就三四千吧。”

    再问其他人，其他人回答也都有点不明不白，一个说两千六的，一个说四千七的。宣传部的工作人员眉毛簇在一块，明显有点不满意，可黄程卓的镜头在那摆着，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郭铁向他们道了谢，带着黄程卓离开了远方面粉集团。看着他们上了车，宣传部的工作人员才劈头盖脸冲着这几个工人发了一通火，说他们提前不知道通通气，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能回答的五花八门。

    胖乎乎的工人一脸委屈，道：“这个记者他不厚道啊，有关程总的问题一个都不问，咱们准备的东西都白瞎了。”

    宣传部的工作人员也无可奈何，只能返回办公室向领导汇报。那边的出租车上，郭铁和黄程卓相视一笑，冲出租车司机说道：“师傅，麻烦你找个附近的粮杂店，在那停下就成。”

    出租车司机点点头，开了大概三百多米，当即停了下来，指着丁字路口的店面说：“那就是。”

    第314章 地下是空的

    黎城是小城市，出租车的起步价只需要五块钱。黄程卓付了钱，郭铁提着包走过去。店主人正在吃饭，手工做的面条，上面漂着几片肉和白菜。店里面的货架上，摆着一桶桶食用油，放置面粉的地方却空空的，一袋面粉都没有。

    “要点什么？”店主人殷勤的招呼道，将饭碗放了下来。

    郭铁故意做出一脸的为难表情，道：“想买几袋面粉，怎么你这没货啊？”

    店主人说：“不是我这没货，整个黎城都没货。想买面粉，得去苏徐买去。”

    郭铁道：“这咋回事啊，咱黎城不是有面粉厂吗，还买不到本地产的面粉了？”

    店主人摇摇头，道：“别提了，那帮瘪犊子太狠了，见不得别人好。”

    郭铁道：“您说的是谁啊？”

    “还能是谁，苏徐的光明面粉厂呗。”店主人吐槽道。

    郭铁眼前一亮，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给店主人递了一支，并打着火帮他点燃了。店主人招呼他们坐下，道：“你们是外地人吧，口音就不是咱这儿的。”郭铁不好意思的笑了，虽然他挺有语言天赋，为了套近乎也说着去年学会的黄淮地区的方言，但细细听了确实还有很大差距。

    “面粉集团吧，是这么一回事。去年黎城遭了灾，先是旱灾，后是雨灾，夏收的时候呢，一亩地只收了五六百斤小麦。结果市政府往上头汇报，又说粮食持续增产。麦子刚从地里收到家，粮库的人就开着卡车过去买了。价钱比别人低三成，不卖还不行，等他们收了一轮，面粉厂才能下乡买。这不，本来就减产，他们往哪儿收去啊，只能跑到周边的县里收。收来的粮食少，面粉当然供应不上，找粮库去买，人家又不卖，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模样。咱这城里吃的面啊，都是苏徐那边运过来的，味道没多大差别，就是价钱贵了足足一半。”

    郭铁很有耐心的听店主人絮叨了一大串，又接着问道：“既然没粮食，干嘛还增加生产线？这不，我在外地都听说了，生产线安装过程中，出了事故，还死了几个人。”

    店主人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道：“出事归出事，可怪不了他们啊。来，来，您瞅瞅。”说着说着，店主人就站起身来，拉着郭铁的胳膊往店里面走去。走了十多步，来到库房的墙边。只见黄乎乎的墙壁上，几条裂缝足足有巴掌那么宽，露着里面的红砖。

    “再看看这儿。”店主人又指了指地面。地面上的裂缝更多，像蜘蛛网一样，不过这里的裂缝更细，库房比较阴暗，若非店主人提醒，郭铁一时间还真没注意到。

    “这是怎么回事？”郭铁皱着眉头问。

    “地下是空的，塌陷呗！”店主人无奈的说。

    郭铁和黄程卓对视一眼，同时吓了一跳，道：“塌陷？”

    店主人叹道：“是啊，十年前



分卷阅读438
    ，黎城的面粉产业还没有这么发达，主要的经济是靠煤炭撑起来的。那时候黎城大大小小的煤矿，足足有几十家。大煤矿出事少，小煤矿出事多，经常发生矿难。后来政府呢，就把小煤矿取缔了，全部合并到了大煤矿旗下。咱们这最大的煤矿是城郊煤矿，以前的挖煤厂选煤厂就放在城东郊区的，你们可能不知道，那边现在已经是塌陷区了。不过去年政府重新起了个好名字，叫什么城东生态旅游区，反正咱老百姓不太懂那些门道。城郊煤矿挖煤的时候，光采浅层的煤，说是深层的煤成本太高，工人也不安全。采了一阵子之后，地下水不稳定了，城东的几个村子，人家的院墙都裂了缝，有些还倒了，大家这才知道地底下挖煤挖空了，挖出事了。”

    黄程卓急性子，马上追问道：“然后呢？”

    店主人眼睛一瞪，道：“然后市政府就出了通知，要求城郊煤矿不能在居民生活区的范围内挖煤，也不能大量采挖浅层煤。可是没用啊，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对策，照挖不误。”

    烟没了，店主人拉开抽屉，拿了一包喜鹊烟出来，递给郭铁一支。郭铁燃着了，却没往嘴上放，就一直拿在手里。抽了口烟，店主人似乎很认这个味儿，接着说道：“这不，就几年功夫，城东的村子全塌了。城郊煤矿赔了点钱，一家几万块吧，就再也不管了。村民们不愿意，跑到省城去告状，结果状子又转回黎城来了。领头的被抓去判刑，其他人不敢再告，都出去南方打工，听说一年也能挣个几万块，慢慢就没人再闹腾这事儿了。”

    郭铁心里有数，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反而话题一转，道：“那您这房子怎么办？裂成这样，不成了危房吗？”

    店主人无奈的摇摇头：“危房也没办法，只能住着，房价涨的太快，付个首付都困难。五年前一平米还两千块，现在奔着一万去了。平均工资才两千六的县城，怎么就敢涨那么高啊。”

    郭铁努努嘴，道：“城郊煤矿不赔钱吗？”

    店主人没说话，抽了一口闷烟，才幽幽的说：“谁管你死活啊。”

    郭铁没有再问下去，跟店主人道了谢，留下一张名片出去了。店主人这时才知道这俩人是京城来的记者，吓得浑身直打哆嗦，追出来叫道：“那啥，郭老师，千万别说那些话是我说的啊，我们本分百姓，不敢惹麻烦。”

    郭铁笑道：“放心，会化名的。”

    离开粮杂店，两人找了个咖啡馆坐下。黄程卓低头喝了一杯咖啡，久久不语。郭铁也不理她，拿着一根铅笔在纸上笔走游蛇。写了整整半小时，才抬头问了一句：“饿不饿？”

    黄程卓郁闷道：“吃不下。”

    郭铁道：“心里又看不下去了？”

    黄程卓闷闷的说：“看不下去又怎样，我只是个小记者，自己一摊子事还收拾不干净呢。”

    郭铁打趣道：“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少跟我打马虎眼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好了，这回就干个大的吧，不为远方面粉集团，也不为程黎平，就为这些遭受无妄之灾的小老百姓。”

    黄程卓眼睛一亮，道：“锅贴，真的吗？”

    郭铁明知道黄程卓叫的是自己翻版的名字，无奈读音都一样，想数落她也无从开口，只能笑着点点头表示肯定。其实还有一层原因他没有告诉黄程卓，上面对付远方面粉集团，实际上是在对付程黎平。从程黎平的角度去调查，最终的结果肯定是屡屡碰壁。别的本事他没有，当记者当了那么多年，围魏救赵的计策还是有的。倘若在帮助这些普通市民的同时能帮到程黎平，那自然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仅有粮杂店的店老板一家之言，显然还不够用。两人又喝了一杯咖啡提神，急忙再赶往城东塌陷区取证。与此同时，城东塌陷区管委会的领导们也得知了京城记者过去调查的消息，急忙派出工作人员过去安排那里的人们好好说话，别什么篓子都往外瞎捅。

    城东塌陷区过年前遭了灾，外围堤坝上还是那时候修的简易防护墙。问了问在水里打鱼的乡亲，这边是不是有几个村子，那渔民说有啊，不过现在都塌了，淹没在水里头了。郭铁问：“能不能给我们指指方向，大致在哪个方位？”

    那渔民笑道：“别问了，就你们正前方，以前是张庄，住了三五百口子。那啥，你们上我船上来吧，前面水里还能看见一点，有人盖过两层楼，还剩个屋顶子呢。”

    为了安全起见，郭铁上了船，却一脸严肃的要求黄程卓在岸边等着。渔民的船不大，里头放着一个拖斗网，还有一个水桶。水桶里鱼虾不多，而且个头很小。郭铁套近乎道：“这么小的鱼虾，哪儿够塞牙缝啊。”

    渔民道：“长不大的，这水不行。”

    郭铁想起来程黎平曾经在城东塌陷区养鱼，便好奇的问道：“那我怎么听说有人在这养鱼啊？对了，政府还说要开辟成生态旅游区，搞水产养殖啥的。”

    渔民撇撇嘴，道：“你听他们吹牛呢。一下雨这里就发水，养鱼还不全冲别人那去了。”

    拿着船桨划了十几分钟，小船来到距离岸边大约五六十米的地方。湖水有点深，小船在这里直打转。郭铁不会游泳，这会子腿肚子都抖了。渔民哈哈一笑，道：“放心吧，小伙子。只要不下雨，这水就安全，没事的。”

    郭铁道：“那下雨呢？”

    “下雨？下雨铁定要发水，甭管中雨还是大雨。”老渔民一脸肯定的说。

    “没人管吗？”

    “没人管。”老人叹了口气。

    郭铁没有再说话，他已经看到一截屋顶在水里面若隐若现。那是黄淮平原上最常见的建筑，两层小楼，上面立了屋脊，两边还雕了瓷像。左边的已经被水冲没了，右边的还剩下一截，是只梅花鹿的模样。郭铁拿出照相机，噼里啪啦拍了十几张照片，又趴在小船的船帮子上拍了一会儿，这才问那老渔民：“其他被淹掉的村子呢？”

    老人摇摇头，说：“找不见了。年前发水，全冲没了。”

    郭铁原想请老人再驾船走一走看一看，可看到岸边有几个人围着黄程卓，心里放不下，便赶紧回到了岸边。还没等他上岸，就听到黄程卓愤怒的声音：“我们跟你们区委宣传部备过案的，去哪儿采访关你们屁事，走哪儿跟到哪，你们烦不烦啊？”

    第315章 无偿捐献名下所有股份

    那几个工作人员一脸讪笑，客客气气的说：“黄老师，我们也是担心您的安全嘛。城东水多，万一出点啥事，有咱们跟着也放心一些。”



分卷阅读439
    黄程卓还想发脾气，却被郭铁给劝住了。“我们听说这里要发展生态旅游区，比较好奇，所以过来看看。”郭铁和气的笑着说，生怕给老渔民带来麻烦，又多补充了一句：“搞的挺不错的，我刚才看这位大叔捞了不少鱼虾，以后发展起来，很有可能成为黎城一大特色产业。”

    几个工作人员脸上一喜，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合着领导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人家记者不是过来挑刺找毛病，而是眼光不错，知道咱这水产业搞得好。郭铁掏出从京城带过来的香烟，给众人一人发了一支，陪着他们喷云吐雾聊了十多分钟，才带着黄程卓跟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