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往事

    杜德仲还没回答，谭家霖就把电话给挂了。刚挂了电话，包慧燕的电话又追了进来：“杜副区长，滨河小区的楼房塌方了。”

    杜德仲大吃一惊，滨河小区，那不是一建集团刚刚完工的房子吗，怎么突然就塌方了。冷眼看了一眼葛文标，杜德仲掉头就走，杜德永跟在后面，丢下来一句“敢逃跑就上通缉令”，也匆匆跟着下来了。来到楼底下，迎面看见程黎平的老妈，正提着一个竹篮子往小区外走。

    杜德仲问候了一声，老妈一见是杜德仲，急忙笑着问好。杜德仲道：“大婶，小程回来了吗，您这是干嘛去啊？”

    老妈说：“没有，连个电话也没打过。这不，你叔去酒厂帮忙了，我去给他送点饭菜。”

    杜德仲皱了皱眉，城西的山洪不停倾泻下来，市区的水位只会越来越高，让程黎平的老妈去送饭，这不明显会有危险吗。可是人家去送饭，拦阻也不是个道理，杜德仲努了努嘴，杜德永会意，安排了两个警员护送着老妈走了。

    匆匆忙忙赶到城东滨河小区，闻讯赶来的柯铮亮和施华标等人已经派人封锁了现场。看到一群穿警服的人过来，柯铮亮笑呵呵的说：“警察同志，这里没啥大事，你们还是去帮市民群众吧。我们都是专业的工人，很快就能处理好这里的问题。”

    杜德仲板着脸说：“是谭书记让我过来的。”

    柯铮亮陪笑道：“省城的领导打电话安排我了，让我们不要给黎城的同志们添乱。杜副区长，您放心吧，我们一定尽快处理好。”

    杜德仲不搭理他，挥手让警员们尽快进场，看看现场有没有受伤的工人。柯铮亮脸上很难看，但是又不敢阻拦，只能面色铁青的跟在后面。

    到了现场，一栋十三层的楼房从半中央断裂开来，一头扎在旁边的楼房上。那栋楼房的**两层遭受重创，被砸的七零八散。不过看现场的情形，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在工地上，自然也没有什么伤亡。

    由于天降大雨，地质疏松，杜德永等人不放心杜德仲前去查看，硬生生把他拦在了外面。

    柯铮亮装模作样的陪着杜德仲说话，暗地里却向施华标等人使了个眼色。施华标等人会意，急忙跟在杜德永后面走出去了。杜德永心里很不爽，谁说话他也不搭理，到了倾塌的楼房前看了一会，顿时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施华标还在主动找话题，笑呵呵的说：“杜大队，一建集团的工人们怎么样，救灾工作还用心么？”

    杜德永瞪了施华标一眼，道：“艹他娘的豆腐渣工程。”

    施华标一张黑脸上顿时说不出的尴尬，可此刻谁也不理他，在场的警员们纷纷拍照取证，然后掉头就走。没有造成人身伤害，那就不归警方关了，反正以谭家霖和杜德仲的性格，这回够一建集团喝一壶了。杜德仲没去现场，可看到杜德永等人的神色，也能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婉拒了柯铮亮亲自相送的提议，推说还要继续去指导救灾，便匆匆告辞了。

    待警方的人走了，柯铮亮寒着脸坐在沙发上，怒气冲冲的骂道：“说了几万次了，用的材料注意一点，别他妈吃相那么难看。说，这回用的材料是谁的？”

    施华标为难道：“这个……柯总啊，楼房倾塌跟这雨水有很大关系，你看看程家新村……”

    柯铮亮拍了一下桌子，施华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咽了回去。“行了，姓杜的油盐不进，这事儿怕是盖不住了。给省城打电话吧，尽量消除影响，控制损失。”说到这里，柯铮亮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许总呢？”

    施华标撇着嘴道：“那小子就是个赖皮，强拆事件刚一出来，就悄悄溜苏徐去了。”

    柯铮亮叹了口气，道：“他不是赖皮，他是高人啊。”

    滨河小区的房子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这个消息很快就摆在了谭家霖的桌案上。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嫉恶如仇的谭书记竟然没有动怒，而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才挥手将资料扫进了抽屉里，一脸沉静的说：“当务之急是抗险救灾，其他的事情暂时先放一放。”

    在场的官员们心里都有数了，一建集团是沱滨省的大型国企，又是黎城区的重点招商企业，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谭书记也不想拿他们开刀。灾后再敦促他们严格保证房屋质量，存在质量问题的退款再建也就是了。

    而且谭家霖说的很对，当务之急，是抗险救灾。平平安安的度过这次灾难，才是重中之重。苏徐那边同样灾情严重，能够给予的援助并不多，而且沿途正在修路的地方积水更为严重。黎城想要渡过此劫，很大程度上要靠自己。

    杜德仲静静的看了谭家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待谭家霖宣布散会后，率先走出了谭家霖的办公室。刚一出门，只见自己的秘书满脸焦灼的站在门口等着。杜德仲心里一凉，知道哪里又出事了，否则伍易凯此刻应该在自己的办公室，而不是在这里干站着。

    “杜副区长……”伍易凯附耳过来，在杜德仲耳边说了一句话。

    杜德仲面色大变，快步向外面跑去。皮鞋踩在水面上，溅起一道道水花。伍易凯跺了跺脚，也跟着跑了出去，剩下几个一脸惊讶的区领导，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几分钟之后，他们就明白为什么杜德仲会如此失态了。因为靠近煤炭电子交易中心的程家新村，去年才刚刚交房入住的程家新村，就在今天晚上六点整的时候，靠近小区大门的那栋楼整个儿塌了。

    程家新村的楼房倒塌，和滨河小区那边的性质可完全不一样。要知道滨河新区没有住人，而程家新村的那栋楼住满了人。况且还有大量从城西转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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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居民，临时安置在了那里的空房里。这样的楼房出了事，那是多少条人命啊。

    赶去的路上，杜德仲的手一直在颤抖。伍易凯一再说包慧燕和谢和平都已经赶到了现场，可杜德仲依然手抖的厉害。楼塌了，灾难依然造成，谁去了都没用。走过万通市场，一辆辆救护车快速驶过，车轮溅起的泥水打在车窗内杜德仲的脸上。可杜德仲丝毫没有感觉，依然木然的看着远方的天空。从万通市场到程家新村，没有任何高层建筑。以前从这里就能看到那一栋三十三层的高楼，而现在，那里空了。

    拐到程家新村的那条街道上，到处都是一片废墟。在雨声的衬托下，歇斯底里的哭声更显得凄凉可怕。杜德仲下了车，慢慢的走过去，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正在救助断手断脚的伤者。更多的市民则用手挖着一堆堆的砖瓦，试图从里面找到生还者。

    一个个市民被挖出来，又被抬到一旁的空地上。他们面目全非，筋断骨折。看着一具具尸体，杜德仲恨不得仰天长啸。谭家霖也坐着警局的冲锋舟赶来了，还有其他的领导在后面跟随。部队官兵得知此讯，更是第一时间赶来救援。

    然而，谁也无法改变眼前这一幕惨绝人寰的景象。

    第364章 楼脆脆

    得知此事的郭铁和黄程卓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可是却被陈秘书带人拦住了。陈秘书红着眼眶低声道：“两位记者老师，现在黎城是多事之秋，水灾未去，新难又生。谭书记正在现场指挥抢救工作，请你们暂时等一等，不要把事情弄的更复杂了。”

    黄程卓很不服气，我们是站在公正的角度调查事故真相，怎么会把事情弄的更复杂。刚想据理力争，郭铁却摆手拦住了他，语气沉痛的说道：“好的，陈秘书，我们知道了。”

    跟着郭铁离开事故现场，黄程卓嘟着嘴怒气冲冲的说：“锅贴，你怎么回事啊，这么严重的事故，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郭铁的表情很凝重，每到有重大事件的时候，他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瞪了黄程卓一眼，郭铁板着脸道：“在那争执有用吗，反而会让他们更防备，再说陈秘书说的在理，现在重点是抢救伤者。”

    黄程卓直着脖子道：“可是……”

    郭铁斩钉截铁的说：“没什么可是，镯子，这件事我做主。”

    当天傍晚，黎城区宣传部发布通稿，说由于城西桃花仙山山洪暴发，城区大量地块浮水严重，地基不稳，造成两栋建筑物倒塌。事故共造成143人死亡，622人受伤。事故发生后，党政领导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指挥救援，目前善后和事故调查工作正在紧锣密鼓的进展之中……

    郭铁坐在宾馆的床上，看着电视里发布的通告，忍不住一声冷笑。黄程卓正坐在一旁采写城东塌陷区的新闻稿，听到冷笑声突然浑身打了个机灵，失声叫道：“完了，程总的父母好像就住在出事的那栋楼里。”

    郭铁也吓了一跳，道：“真的吗？”

    黄程卓没吭声，马上拨打杜德永的电话号码。那头传来两声铃音，就被掐断了。黄程卓无奈的耸耸肩，道：“杜大队不接电话。”

    郭铁叹了口气，道：“都忙着呢，先别给他们添乱了。”

    两人趁夜偷偷的离开宾馆，淌着深可及膝的水流径直来到程家新村。这边已经被全线警戒，几十个警察守在周围，几辆救护车停在一旁，闪烁着的灯光看上去充满希望，同时又让人感到浓浓的悲伤。几台挖掘机依旧在废墟上小心翼翼的工作着，几个领导模样的中年正站在一旁低声商量。程家新村的十几栋高层住宅，此刻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是出于安全隐患，还是其他的原因，一个入住的市民都没有。

    郭铁站在远处静静的看了一会，关掉相机的闪光灯，调整焦距拍了几张照片，又带着黄程卓回到了宾馆。到了宾馆，让黄程卓上去洗漱休息，郭铁则四处转悠着，见到别人就打听程家新村的事情。问了半天，终于有个人回应说：“那个小区的人啊，都被转移到工业局大院和教师进修学校的宿舍里了。”

    郭铁问明了这两个地方的位置，见教师进修学校比较近，便一路步行着前去。刚走了几步，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过来。郭铁等她跑到身前，皱着眉头说：“哎，你这个死镯子，怎么不听话呢？”

    黄程卓道：“我是你的工作搭档，又不是你的手下，凭什么听你的？”

    郭铁无奈，只能带她一起赶路。半途上遇到不少乘着冲锋舟四下救援的警员，都提醒他们早点回家，外面不安全等等。郭铁推说他们就住在旁边，马上就回去。警员们似乎担负了巡逻救急的任务，见他们这样说也就没多问，任由他们过去了。

    到了教师进修学校，郭铁原本想装作程家新村的人混进去，结果刚到了门口就被杜德永逮个正着。杜德永脸上似笑非笑，看着郭铁意味深长的说：“就知道你们会摸过来。”

    郭铁尴尬的笑了笑，道：“其实我们过来，是想弄清楚一个简单的问题。”

    杜德永道：“说吧。”

    郭铁道：“程黎平的父母，是不是住在出事的那栋楼上？”

    杜德永点点头，没有说话。郭铁和黄程卓对视了一眼，同时扭头就走。杜德永跟着送了几步，突然低声说道：“其实，是杜副区长叫我在这里等你们的。”

    郭铁心中一惊，但脸上却不露声色。几人悄无声息的走出几百米远，这才靠着一堵墙壁停了下来。杜德永表情严肃的说道：“二位，你们是调查记者，自然知道哪里有问题。城西是山洪倾泻的主要区域，也是山洪威力最强的地方，可是在那边，六层以上楼房倒塌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程家新村位于主城区的边缘，这又是一栋三十多层的高层建筑，为什么会轰然倒塌，这件事希望你们好好去查一下。”

    黄程卓心直口快，诧异的问道：“你们是警察，这事儿不应该你们来查吗？”

    杜德永避而不答，道：“我们要抗灾，气象台说了，后半夜还要大规模降雨。”

    郭铁一字一句的道：“杜大队，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希望你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去采访程家新村的市民。”

    杜德永再次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我要去抗灾，下半夜还有暴雨。”

    做调查记者的个个都是人精，马上就明白了杜德永的言外之意。这是告诉他们，下半夜才是来采访的最佳时机。既然杜德永说下半夜有暴雨，郭铁和黄程卓也不想冒险再来一趟，随便找了个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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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的阴暗角落蹲了下来，专心等待大雨的到来。风吹雨打下，两人很快就冻的打起了哆嗦，为了转移注意力，两个人低声交谈道：“锅贴，你说杜副区长和杜大队到底啥意思啊？”

    郭铁道：“还能有啥意思，想让我们把事故真相捅出去呗。”

    黄程卓道：“也就是说，他们也知道这房子建筑质量有问题？”

    郭铁点点头，道：“问题大了去了。你想想看，程家新村当年是哪家公司建造的？”

    黄程卓道：“一建集团。”

    郭铁又问：“城东的滨河小区呢？”

    黄程卓道：“还是一建集团。”

    郭铁步步紧逼，道：“一建集团是沱滨省的大型地产公司，以前从来没有涉足过黎城地产的业务。你仔细想想看，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到黎城的？”

    黄程卓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好像是程家村拆迁后。”

    郭铁摇头道：“回答的不太准确。”

    黄程卓愣了愣，道：“你是说……你是说谭书记来了之后？”

    郭铁没回答，但此时的不回答，就意味着默认。黄程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直觉得谭家霖这个年轻的领导锐意进取尽职尽责，和其他敷衍塞则脑满肠肥的官员们大不一样，没想到他……

    但是片刻的惊惶之后，黄程卓又镇定下来：“或许他只是过于追求政绩，招商引资的念头太急切，没有严格检查一建集团的工程质量也说不定啊。”

    郭铁冷笑道：“是啊，把责任推给施工方、建筑方、监理方，都能推卸他的责任。但是你觉得他这样说，能过上面那一关吗？”

    大雨来的比杜德永说的时间还要早。刚过了夜里十一点，一团团电光和闷雷声又继续主宰了这片天空。老天爷像漏了一块似的，硕大的雨滴打在郭铁和黄程卓避雨的屋檐上方，发生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搁在往日，这种声音极具美感，可在洪水肆虐的情况下，就完全成了催命符一般。

    看着旁边的水面上冒起一个个密集的水花，郭铁心中百感交集。而与此同时，站在自己办公室窗前的杜德仲，同样五味杂陈，左右为难。

    把这个消息通知京城来的记者，其实是源于苏徐那边的一道命令。原京城政法大学法学院副院长、教授吴梅天先生弃学从政，被高层任命为苏徐市纪检委副书记。这么多年以来，大家都习惯了到处帮人上诉打官司的吴梅天，都忘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在本国的高校里，行政级别可是很严谨的。京城政法大学法学院的副院长，堪堪也是一个正厅级，只要往上动弹一下下，那就跻身副省部级了。

    吴梅天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下了云龙区副区长、公安局局长兼党委书记王敦儒。这位在黎城摇摆了二十年不倒的官场老人，在云龙区上任不到半年就栽了大跟头。只不过最近这几天大家都忙着抗洪救灾，除了官场人物，谁也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因为王敦儒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正处级，今年以来落马的省部级、厅局级官员不知凡几，谁会把他放在眼里。

    王敦儒没什么靠山，被纪检委拿下之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光想着多咬出几个人来，借以立功减轻自己的责任。咬来咬去，不仅咬出了某区政协主席葛晶，还咬出了黎城区的当家人谭家霖。只不过涉及到葛晶的事例，王敦儒都能说的一清二楚。而涉及到谭家霖的情况，则说的含含糊糊。

    所以吴梅天暗地里给杜德仲打了一通电话，让他严密侦查谭家霖和一建集团之间的关系。杜德仲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是吓了一跳，虽然谭家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跟他们打过多少次叫道，可他的秘书小陈，却经常在其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

    第365章 演戏太久容易当真

    谭家霖背后是文开树，他是苏徐的当家人，身份地位非同一般。动了谭家霖，那意味着挑战文开树的权威，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身为封疆大吏，文开树的敏感性更强，当吴梅天被调派到黎城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随着王敦儒被双规，他就把这盘棋看明白了，原来调整苏徐纪检委系统为假，动黎城的领导班子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