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往事

    王敦儒说：“完蛋就完蛋，最多是破产清算。”

    王智浜眼睛都直了，霍的站了起来，大叫道：“那我还活个屁啊。红旗折了，钱也没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王敦儒很冷静的坐在那里抽着烟，但一根烟抽完了，还犹然不觉。

    “事情不对劲，”王敦儒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二，回去吧，把账目准备一下，上面可能要来人调查了。”

    王智浜没办法，只能失魂落魄的离开市局。作为在商海里纵横半生的老油条，上面来人调查意味着什么，王智浜比谁心里都清楚。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朱家营也很头疼，本想借着智浜实业集团上市的机会捞一笔，给自己弄点政治资本，没想到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上级组织部门的领导已经得知了黎城的乱象，很容易便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这个市长头上，如果不能把问题解决掉，那头上的乌纱帽也就戴到头了。到时候别说更进一步，搞不好秋后算账，自己从中捞了那么多钱的事情也要被彻底清算。

    思前想后，朱家营决定去找谭家霖坦白，毕竟两人合作共事这么久了，一直没有红过脸。不像别的地方，政府长官和党委领导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来到谭家霖的办公室前，谭书记的秘书小陈在办公室外站着，神情极为严肃，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小陈，你好。”朱家营摆出一副可爱可亲的样子，主动招呼道。

    小陈猛然抬起头，急忙赔笑道：“朱市长好。”

    “谭书记在吗？”朱家营客气的问道。

    小陈点点头，说：“谭书记在里面，不过，省委组织部来人了，正在跟谭书记谈话。朱市长，实在不好意思，恐怕您得稍微等几分钟。”

    朱家营脊背上顿时一身冷汗，道：“没事，没事，我等着就行。”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朱家营心里七上八下，省委组织部来人，怎么自己一点风声都没收到。难道说，上面已经开始考虑黎城领导班子的任免问题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来找谭家霖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老老实实窝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过了二十分钟，有人敲响了朱家营办公室的大门。朱家营出来一看，站在面前的居然是省委组织部副秘书长龙艺生和谭家霖两个人。朱家营大吃一惊，急忙邀请两人进来。龙艺生五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大半，人却很有精神，进屋笑道：“家营同志，来黎城快一年了吧，跟家霖同志配合起来怎么样？”

    朱家营笑着说：“良师益友，受益匪浅。老领导，您快请坐。”

    龙艺生坐下以后，含蓄的提起了智浜实业集团的问题。有谭家霖在场，朱家营不敢公然推卸自己的领导责任，便坦诚的承认错误，说在推动经济发展过程当中过于冒进，忽略了黎城的实际情况，给目前的工作造成了很大困扰。龙艺生看了看朱家营，笑呵呵的说我正是因为这件事来的，智浜实业的股票价格一路上扬，原本省里是想重点扶持的，省委那边已经通知了电视台，准备给智浜实业做一期专访，怎么两个月的时间，这家公司就急转直下，成了这个样子。

    朱家营不敢贸然表态，含糊不清的说智浜实业集团业务比较单一，后续动力不足，加上今年证券市场本身就不景气，市政府这边受困于财政资金情况，不能及时伸出援手等等。

    对于这里面的门门道道，谭家霖自然一清二楚，不过在龙艺生面前，谭家霖还是给足了朱家营面子，点着头说道：“朱市长说的不错，资本市场变数很多，谁也没有先见之明。当务之急，是解决智浜实业集团的融资问题。”

    龙艺生摆摆手，说：“这个不是融资问题，是非法集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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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省厅已经定性了。众焰投资公司吸纳民间资金将近十个亿，全用在股市里，现在被套在里面，根本没有能力再支付投资者的本金和利息。两位同志，我受省领导的指示提醒你们两位，重点做好维稳工作，决不能再重演程家村强拆事件那一幕。”

    谭家霖很有风度的应了一声，而朱家营身上全是冷汗，只顾着回味龙艺生话里的意思。把众焰投资公司的行为定性为非法集资，这是明显要搞死王智浜啊，难道省里头的领导们，不知道这件事是京城的白主任一力主导的吗？

    第140章 亿万富豪在加班

    朱家营心里头犯起了嘀咕，谭家霖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任你大张旗鼓搞的风生水起，最后还不是给我作嫁衣裳。早在两个月前，谭家霖就敏锐的意识到要出事，提前做好了周密部署。就连省里得知黎城的乱象，也是谭家霖特意给文开树省长打的小报告。龙艺生此来，既是敲山震虎，也是在给谭家霖开路，以朱家营的政治头脑，很容易领会这一点。

    果不其然，待龙艺生返回省城之后，朱家营马上来到谭家霖的办公室，主动向谭家霖请教下一步的工作计划，看怎么样才能把眼前的困境解决掉。谭家霖姿态拿的很足，谦虚的说我只负责党建方面的工作，政府那边的事情还是你朱市长亲自去处理吧，我不能越俎代庖。

    朱家营心里暗骂谭家霖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嘴上却说我们政府的工作也是在党的领导之下，我比您年长十多岁，在领会党的路线方针方面比较迟钝，为了黎城一百五十万人民的福祉考虑，请谭书记务必要不辞辛苦，多指导政府这边的工作。

    谭家霖面色一变，听朱家营话里的意思，还是明显在拉山头跟自己划清界限呢。黎城只是一个小城市，自来党政不分家，书记和市长是一套班子，本身就应该相辅相成，分工协作。你朱市长倒是好，前头搞城东塌陷区的改造计划，后面又扶持几家明显没底蕴的公司上市，这不是明摆着挑战我的权威吗？现在弄出乱子才想到找我帮忙，可是你姓朱的又没有做人的觉悟，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给我使眼药。

    谭家霖心里已经动了把朱家营搞掉的念头，脸上却一平如水，淡淡的说：“不管怎样，要保证人民群众的财产不受损失。智浜实业名下还有不少实体产业，到时候破产清算，尽管拍卖折现兑付给广大市民。至于股票方面，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赚钱了不说话，亏钱就来市府门口闹事，这种歪风邪气，一定要强力打压下去。”

    朱家营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上头对准的是王智浜，不是牵连出其他人，那他就放宽心了。反正王敦儒还在市局局长的位置上，这个人很识大体，只要没把王家兄弟逼到绝境去，他们兄弟俩肯定不会反咬一口，把自己带出来。

    谭家霖哪里不知道朱家营在打什么主意，既然你喜欢自作聪明，那就继续玩下去好了，将来总有你哭的时候。为了防止朱家营把事态弄得更严重，谭家霖又提醒道：“媒体那边的事情，尽快解决一下吧，抓了人家的记者，不给个说法可不行。”

    提起这个事，朱家营又是满头的包，当初他只是提醒王智浜采用法律途径解决媒体报道的问题，哪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借用警力把人家记者抓了过来。就在那个名叫黄程卓的记者被抓来的当天，多家大型媒体都开始报道此事，不仅没有解决智浜实业面临的问题，反而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大了。月初的时候，就连国家新闻出版总署那边都公开表态，要切实保障新闻工作者的言论自由。

    省委那边虽然没有点名批评黎城市府的荒诞行为，但主管宣传的副省级领导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的时候还是意有所指的提到了抓记者的案例，说公民都有监督权，更不必说记者了，一个地方政府如果连说真话的记者都要抓，那跟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有什么区别。

    朱家营早就批评了王敦儒，要求王敦儒尽快释放记者，并安排黄灿等人赔礼道歉。谁知道在审讯的时候，黄程卓极不配合，恼羞成怒的黄灿居然拳脚相加，把一个萌派十足的小姑娘打成了熊猫眼。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你放人家走，人家还真不走了。报社那边先是让医生出具了伤势报告，然后请了著名的大律师吴梅天，直接把黎城市局告上法院。虽说初审是在黎城市人民法院进行，但全国媒体盯着的案子，纵然是本地法院也不敢徇私，主审法官审定全部证据之后，果断判处原告胜诉，黎城市局败诉。

    为了拖延时间，黎城市局召开新闻发布会，说要聘请知名律师进行上诉。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众多知名律师先后表态，拒绝接受黎城市局的邀请，宁愿不挣这个钱，也不愿意昧着良心说谎。由此一来，黎城市局更成了媒体眼中的笑话，就连杜德仲、杜德永和谢和平都觉得丢人丢大发了，无颜见黎城父老。

    事情闹大了，黎城这边认输是明摆着的事情，朱家营不得不接受谭家霖的建议，要求市局那边对黄灿等涉案警察展开调查。如果涉及刑事责任，务必要从严进行惩处。王敦儒在朱家营面前表现的很沉稳，一句话都没多说，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证监会向智浜实业集团下发了调查通知书，要求王智浜的管理团队在一周时间内，将智浜实业上市的详细经过和融资事宜全盘上报，不得有瞒报、误报等行为。王智浜如丧考妣，坐在办公室里直勾勾的望着发财树，猛的跳起身来大发雷霆：“他妈的，谁都靠不住，姓白的姓朱的，老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活。”

    生气归生气，愤怒归愤怒，将白主任和朱家营大骂一通之后，王智浜还得去打电话请人家帮忙。白主任的手机号码仍旧无法接通，甚至连他的秘书也关机了。电话拨到朱家营那里，朱家营隐晦的告诉王智浜，省里有人要查众焰投资公司，你还是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吧。

    王智浜勃然大怒，道：“朱市长，你不能过河拆桥啊，当初你从这里面也捞了不少钱，真要见死不救的话，那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吧。”

    朱家营很愤怒，这个王智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你弄出来抓记者这么大的事，也不会引起众怒，就算是股票出了问题，也不至于引起全国网民的注意。事到如今，这个蠢货不仅不想办法去弥补，反而还想狗急跳墙，真是不知死活。

    气冲冲的挂断电话，朱家营马上打给了王敦儒。王敦儒还没有睡，正坐在家里的书房里发呆，接到朱家营的电话也不觉得惊讶，平心静气的问道：“朱市长，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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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家营知道王敦儒具备一定的政治素养，跟聪明人打交道不需要多说，便暗示道：“上午省委组织部的领导过来了，这个事你知道吧？”

    “知道。”

    “省里要查众焰投资公司，木已成舟。你是王总的大哥，又是党的高级干部，我希望你能跟市委市政府保持一致，做好王总的思想工作。”

    王敦儒是个聪明人，哪能不知道朱家营话里的意思。不过他在官场浸淫多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老二这档子事，盖是已经盖不住的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反正他也没挥霍那些钱财，真格儿采用法律手段，也判不了多少年。不过，如果他孤掷一注，试图把朱家营和其他领导拉下马的话，那老王家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我会的。”王敦儒言简意赅的回应道。

    朱家营满意的笑了两声，便挂断了电话。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一句话只需要说三分之一，对方就能理会自己话里的意思。同样是妈生爹养的两兄弟，王敦儒那么精明，王老二怎么就那么蠢呢。听说在王老二之前，他家里还有一个更混的老三，因为涉及强拆事件，当场被人干死了，尸首分离惨不忍睹。看起来，王智浜的智商也就是比那个老三高一个档次。仅仅一个档次，不能再高了。

    王敦儒思考了一会儿，又打电话给王智浜。“老二，你在哪儿？”

    王智浜正在借酒浇愁，喝的醉醺醺的，口齿不清的说道：“咋的了，大哥，我在公司加班呢。”

    王敦儒差点气笑了，电话那端都是觥筹交错的声音，还有划拳猜骰的叫喊，你一个堂堂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大半夜加的哪门子班。

    “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马上来我家里。”王敦儒强压着心里的怒气，严肃的说道。

    王智浜没理会大哥这一套，搁在几个月之前，或者再往前推移四十多年，他都害怕大哥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讲话。但公司上市以后，自己成了百亿富翁，间接的把他的气场也养足了。有什么话，他都是直接跟市长去沟通，自家大哥经营那么多年，才混到一个县级城市的市局局长，充其量也就是个副处级，哪儿还有资本再来训斥自己。

    这么多年以来，王智浜最大的兴趣就是捞钱。如今钱没捞到，公司还要被查，儿子被判了个死缓，王智浜突然觉得活着是一种煎熬。这个时候别说大哥了，就算是玉皇大帝站在他面前，他一样不放在眼里。

    第141章 女孩子喜欢什么东西

    二弟不听话，王敦儒只好亲自出马，大半夜的开车去找王智浜。好在市里面大部分酒吧的老板他都认识，随便打了几个电话，便查到了王智浜所在的位置。赶到酒吧，王智浜已经喝的酩酊大醉，死死抱着一个年轻女孩的大腿不撒手，把人家女孩吓的满脸鼻涕满脸泪。

    王敦儒大步走上前去，提起王智浜的衣领，上去就是两个大耳巴子。王智浜被打醒了，抬头看看王敦儒，迷离着眼睛说道：“大哥，你咋来了？”

    “我来找你。”王敦儒愤怒的吼道。

    “嘿嘿，来，咱哥儿俩……喝一杯。”王智浜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又一头趴在了地上。那女孩一声尖叫，蹲在了地上，原来王智浜摔倒的时候，一把拽掉了人家的裙子。

    王敦儒生怕老二继续出丑，拖着王智浜就往外面走。在外面吹了吹冷风，王智浜才算恢复了一点理智，颤抖着双手点燃一根香烟，一屁股坐在路边。

    “老二，还想救红旗吗？”

    王红旗是王智浜的命根子，一听这话，马上瞪大了眼睛叫道：“有门路了？”

    “有。”

    王智浜站起来抓着大哥的胳膊，大声道：“谁的路子，要多少钱？”

    王敦儒静静的看着王智浜，说：“你自己的路子。”

    王智浜泄气了，又是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问你，智浜实业上市的时候，是不是上面有些人捞了不少钱？”

    “是。”

    “这些人的钱，是不是都套现了？”

    “是。”

    “你有没有打算把他们咬出去？”

    “他们不让我好过，我还能放过他们？”

    王敦儒摇了摇头，缓缓的说：“放弃公司，别乱咬人，红旗就没事。”说完这句话，王敦儒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开车走了，留下王智浜一个人坐在路边发呆。

    王智浜酒喝了不少，但在大哥的提点下，脑子却突然打个机灵，什么都明白了。王红旗只是普通的涉枪事件，受伤最重的还是他自个儿，为什么会被判个死缓，肯定是有些人在暗中搞鬼。他们搞鬼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是威胁自己，让自己不要乱说话。

    大哥说的对，只要自己老老实实的接受调查，管好自己的嘴巴，什么死缓不死缓，或许用不了多长时间，王红旗就能活蹦乱跳的出来了。想到儿子，王智浜就想通了，钱嘛，够花就行，想超过姓马的姓王的成为全国首富，哪儿有那么容易。用众焰投资公司的几亿资金去成就未来数千亿的资本帝国，根本就是个笑话，如果真那么好操作，到处都是超级富豪了，还能轮的到自己。

    日子同样不好过的人还有黄灿，自从抓了黄程卓，就有人把他的家庭住址和手机号码人肉出来发到了网络上。第一天，黄灿的家门被人泼了油漆，楼道里还丢了一大堆垃圾。正值大热的天气，那堆垃圾散发着浓烈的臭味，简直令人作呕。黄灿没办法，只好打电话请来家政公司的人帮忙清理干净，结果到了第二天，又是一堆烂菜叶堆在了防盗门外。

    与此同时，黄灿的手机也被打爆了。他是警察，倘若对方恶意骚扰，轻轻松松就能查出来对方的身份。问题在于人家用的是一款名为“呼死你”的拨号软件，成千上万的电话打进来，区号各异，号码也不相同，甚至还有类似加拿大新西兰的号段，即便黄灿动用了技术手段，也没办法查到丝毫线索。

    最让黄灿伤心的是他的儿子，这天上学回来的时候一声不吭，自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当老婆耐心的开导儿子时，儿子扁着嘴呜啦一声哭了，说大家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玩，说我爸爸是个坏警察。听了这话，黄灿心里疼的直抽风，手机在桌子上放着，一直不敢开机，只能跑出去打电话给王敦儒，请王局帮忙出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