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往事

    “谭书记。”杜德仲轻声说了三个字。

    程黎平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酒杯。自从他回到黎城，他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当初智浜实业上市的时候，被誉为黎城的一张新名片，连市长朱家营都亲自为这家企业站台。而作为黎城的一把手，谭家霖却始终没有露面。待到智浜实业的股票一落千丈的时候，甚至影响到了众多市民的正常生活，谭书记依然不露面，这本身就不正常。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谭家霖跟朱家营表面上和和气气，各有分工，实则两人都在暗地里较劲，水火不容。当然这只是程黎平个人的揣测，看似合情合理，实则跟事实真相相差甚远。杜德仲自然是清楚的，但他没有必要去跟程黎平解释太多，所以也端起了酒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还有第三件事吗？”

    杜德仲笑了笑，道：“不仅有第三件，还有第四件。”

    程黎平也笑了：“那这生意我亏大了，买一赔四。”

    杜德仲喝完了杯中的酒，继续问道：“你跟石柳书这个人打过交道吧？桃花仙庄停车场枪击案，到底跟他有没有关联？还有陈度帆被毒杀一案，是不是他指使鲁大彪干的？”

    程黎平脸上的笑突然间凝固了。王智浜、王敦儒、石柳书，听杜德仲的口气，这一次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啊。打了他们，会不会就牵连到自己了，毕竟自身屁股上也没那么干净。

    第147章 程哥觉悟提高了

    杜德仲似乎看出了程黎平的疑虑，笑着补充道：“放心，跟你没关系。”

    程黎平的语气有点萧索，他不完全相信杜德仲的话。“应该有，我不确定，”程黎平说，“扣住王智浜，一审就问出来了。”

    杜德仲摇摇头，道：“现在还不能扣他，他是政协委员，又是上市公司董事长，动了他，恐怕会引起连锁反应。”

    程黎平慢慢啜饮杯中的啤酒，大脑飞速运转。他跟地方政府的官员没打过多少交道，还真不知道谭家霖到底是怎么想的。从去年开始，黎城的党政长官已经换了好几茬，其中一任市长孙兴还被国资委的员工杀害了。假如谭家霖再弄掉朱家营，难道他就不怕给人留下擅长窝里斗的负面印象吗？

    杜德仲不知道程黎平在想什么，一边陪着喝酒，一边静待程黎平开口。

    “第四件事是什么？”程黎平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第三件事跳过去了。

    杜德仲无奈的耸耸肩膀，迟疑了好大一会，才缓缓说道：“第四件事是你的私事，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程黎平没说话，目光灼灼的看着杜德仲。

    “你的女朋友到底是哪个？姓田的，还是姓许的？”

    程黎平愣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杜德仲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不过他也正如如杜德仲所说，这个问题属于个人**，不予回答。杜德仲有言在先，也不介意，喝完了杯中的酒，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向程黎平说道：“不管是哪个，你都要注意一下。有个成语叫做祸起萧墙，或许有一天你也会面临同样的境地。”

    程黎平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杜德仲的背影。他和杜德永一前一后走向拐角处的楼梯，两分钟后，消失在一楼的大门外。程黎平站起身来，跟着他们走到一楼，静静地望着门外的街道，一句话也没有说。

    隔壁桌上，何勇正在跟良心厨斗嘴，一个说外面的街道要拓宽了，搞不好咱这饭店要被拆掉。另一个说拆掉就拆掉，反正咱是租的店面，没什么可怕的。几个学徒笑嘻嘻的围坐在两人身旁，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

    程黎平转过身来，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指使两个学徒去收拾楼上的餐桌，自己坐在何勇斜对面，诧异的问道：“这条路要拓宽吗？什么时候通知的？”

    何勇笑道：“程哥，这事儿还是程大叔从新闻里看到的呢。怎么，你不知道吗？”

    程黎平摇摇头。从香港回来的这两天，忙得不可开交，还没工夫回程家新村看一看。给爸妈都打了电话，没听他们提起来这档子事啊。

    良心厨咂吧着嘴说：“街道办通知说，这条路要南扩四米，咱饭店这院子，差不多全圈进去了。”

    何勇摊开双手，道：“院子没了，也就是说烧烤生意干不成了，一个月光净利润就少了一万多。程哥，这可不行，得让政府给个说法。”

    程黎平笑了：“勇子，说话长点脑子，你以为政府是咱们开的呢？”

    “那咋办？”

    “就是，程哥，咱不能吃这个哑巴亏啊。”

    “哎，这话就不对了，这街上的都要拆，又不是只拆咱们一家。”

    眼看着良心厨和何勇又要吵起来，程黎平急忙示意两人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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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程黎平皱着眉说，“开路是好事，服从政府决策。”

    良心厨和何勇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惊呆了。

    “程哥，就这？”

    “就这。”程黎平斩钉截铁的说。

    何勇站起身，绕着程黎平看了好几圈，似乎想不明白为何程哥出去转了一趟，觉悟怎么提高了这么多。在他们的印象里，那个单枪匹马抵抗强拆队伍的抗拆英雄，才是程黎平最真实的形象。程黎平在何勇屁股上重重打了一巴掌，笑着说道：“行了，别胡思乱想。饭店照开，这是刘哥的产业，不能荒废了。良心厨，以后这边你当家，烧烤停下来，专心炒菜煲汤吧。”

    “那我呢？”何勇急道。烧烤可是他的拿手好戏，摊子停了，以后就没用武之地了。

    “你去别的地方。”程黎平说。

    何勇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去装修公司那边，一个农大叔，一个孙大叔，还有两个生蛋瓜子，聊天都聊不到一块儿去。”

    程黎平有些哭笑不得，道：“不是装修公司。我接了远方面粉集团的股份，想把它和红山啤酒厂整合起来，以后你就在那边帮忙吧。”

    几个人都愣了。“真的假的？”

    “程哥，远方面粉集团上市了啊，你是他们的股东？”

    “哈哈，终于熬出来了，老子也能扬眉吐气了。”

    看着良心厨和何勇喜出望外的样子，程黎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只是说一说未来的打算，八字还没一撇呢，看这两个没脑子的家伙，仿佛远方面粉集团已经改姓程了似的。

    把远方面粉集团和红山啤酒厂整合起来，确实是程黎平接了王智浜的股份后才决定的事情。粮贱伤农是现在的常态，他无力去改变什么，但略微抬高一下本地的粮价，再把红山啤酒厂这家濒临倒闭的老牌企业挽救起来，或许会给程黎平带来意想不到的回报和惊喜。

    良心厨和何勇都是惯于动蛮力而不愿意动脑子的人，指望他们提供一点参考意见，那是痴人说梦。程黎平跟他们闲聊了一会，又出去给刘卫国打电话。刘卫国还在深山老林里训练那一群曾经的小混混，恰好今天是修整日，他带了两个小跟班去采购生活必需品，电话信号较好，直接接到了程黎平的电话。

    听程黎平把眼前的情形说了一遍，刘卫国马上就问到了点子上。“别那么乐观，万一远方面粉集团的几个老总不愿意把股份转给你，你打算怎么办？”

    “掌握了远方面粉集团，你要应对的第一件事是公司不断下跌的股票价格，现在你打算怎么去应付？”

    “就算这件事也被你解决掉了，红山啤酒厂那边不愿意跟你合作，你又该怎么办？”

    三个连珠炮似的问题一连串砸在程黎平的脑门上，让他一时间喘不过气来。最后，刘卫国又补了一刀：“听杜市长话里的意思，黎城政坛可能要有大动作。这一两年，咱们惹下的祸也不小，在这个关节眼上，一定要谨小慎微，以免做了别人的炮灰。”

    程黎平吁了口气，刘卫国果然比自己成熟的多，看问题看得很全面。俗话说得好，人无完人，程黎平一向都不认为自己是全能的。像那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人物，只存在于不入流的里面。刘卫国的心比自己细的多，这是自己永远也无法比拟的优点。

    不过程黎平并不会因为眼前的困难而改变自己的计划。杜德仲已经给他指过路了，当务之急，他要去找远方面粉集团的那几位老总谈一谈，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对程黎平的这个计划，刘卫国也很赞成。“先谈谈看，我回去交代一下，尽快折返回去。”

    “折返？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呢？”程黎平好奇的问道。

    “平鹰山区。”刘卫国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程黎平吓了一跳，黎城位于沱滨省的最东端，而平鹰山区位于沱滨省的西南端，彼此相距六百多公里。这个刘哥是不是疯了，竟然带着一群新兵蛋子跑了这么远。

    鲁大彪的尸体被警方发现的事情，程黎平并没有告诉刘卫国，因为他相信杜德仲只是在诈唬自己，没有丝毫证据。否则，杜德永肯定会透露一点情况给自己。跟刘卫国说完正事，程黎平跳上自己的车，径直驶向程家新村。

    老爸老妈听说程黎平不一会就要过来，顿时惊喜万分，出门去买了一大堆菜。过了不大一会，田梓橙居然不请自到，帮衬着煮了一锅小米粥。程黎平开车进入小区，只见自家的停车位上，一辆老款的奥迪a6横侧着停在那里，把两家的停车位都挡住了。

    程黎平皱了皱眉头，把车靠边停了，然后快步上楼，敲了敲门。田梓橙打开房门，瞪了程黎平一眼，连声招呼都没打，继续笑着在厨房里帮老妈做菜。

    程黎平有点心虚，这么长时间没跟田梓橙联系，反而跑到香港跟许璟雯见了一面，要是被爸妈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训斥。静下来的时候，程黎平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到底喜欢哪一个，为什么就不能决定下来，干吗非要脚踏两只船呢？难道自己已经堕落到没有底线了吗？

    想到这个问题，程黎平就觉得有点头疼，赶紧打住自己心里的念头，向老爸问道：“楼下谁的车，怎么占了咱家的车位？”

    老爸装模作样的翻看着今天的报纸，道：“村书记的，一个月给了两百块钱。”

    程黎平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上次强拆事件，村书记跟自家的关系搞得很僵，老爸根本不是个贪占小便宜的人，怎么会看上他那两百块钱。不过在爸妈面前，程黎平不想闹事端，便假装听信了老爸的解释，跟老爸聊起了红山啤酒厂的事情。

    第148章 起来嗨

    “对了，我想起来了。”老爸欣喜的说道，“啤酒厂的厂长姓任，是你老程叔以前在建设兵团时带的兵。你小的时候，他还往咱们家里串过几次门，算是有旧的呢。”

    程黎平惊喜不已，这个消息来的可真是太及时了。从柜子里拿出老爸常喝的鹿楼大曲，然后一屁股坐在老爸对面，跟老爸说了说自己的打算。老爸听完之后，闷声喝了大半杯子白酒，才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颇具气势的说道：“平娃儿，就该这么办！农民不容易，不容易啊！”

    虽然老程家没怎么种过地，但卖的是五谷杂粮，知道农民每年的收入大概是个什么情况。按照黎城农民的实际情况，一户四口人家能分到七亩田地。冬种小麦夏种玉米，每年收获两次。小麦满打满算能收七千斤，玉米产量较高，大概在一万斤上下。现在的粮食基本价格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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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块钱一斤，算起来全年收入不到两万块钱。扣除种子、化肥、农药和人力成本，每年净收入勉强一万块。

    搁在上个世纪，万元户是豪富的代名词。但到了现在，一万块钱的概念就完全不一样了。它代表十几分之一的车子，几十分之一的房子，甚至几百分之一的尊严和地位。就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建立在风调雨顺的前提下，一旦遇到干旱或者病虫害，种地的收入恐怕还要再打个对半。

    所以，农民是真的苦。如果远方面粉集团垮掉的话，农民的生活更要雪上加霜。青壮年劳动力为了多挣点钱，纷纷南下打工，很多村子里都剩下老弱妇孺，极其荒凉。近郊地区还稍微好上一点，桃花仙山以西的某些村庄，甚至十室九空。

    程黎平陪着老爸喝了点白酒，道：“任大叔现在忙不忙，能不能联系上？”

    老爸起身去找自己的老式手机，查了老半天才找到任厂长的手机号码，说：“他闲不住，但厂子没什么生意，都是瞎忙。这样吧，等你跟远方面粉那边谈妥了，我请他来家里坐一坐，到时候一块儿参谋参谋。”

    程黎平应了一声，看田梓橙端着一盘糖醋排骨走了出来，便伸手接过去。

    田梓橙没理他，绕了个圈，自行把菜放在了饭桌上。程黎平干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田梓橙翻了个白眼，依旧进厨房去了。

    吃饭的时候，老妈旧话重提，又催促程黎平和田梓橙该结婚了。田梓橙红着脸，笑意盈盈的说自己还年轻，家人也不愿意让自己这么早结婚。既然她打了头阵，程黎平也没必要再多说，只顾着低头吃菜。老妈转过头，用眼神暗示程黎平说点什么，但程黎平当做没有看见，吃完饭抹抹嘴就说公司还有事要处理，这就要出去了。

    田梓橙扯过餐巾纸擦擦嘴，也站起身来，道：“我也回去，阿姨，今天就不帮你洗碗了啊。”

    老妈笑道：“不用，阿姨自己来。”

    程黎平站在房门外，等田梓橙出来。两人下了楼梯，在一楼站定，田梓橙俏脸带着寒气，冷冷的看着程黎平说：“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程黎平明知道田梓橙因为什么而生气，却厚着脸皮故作懵懂，道：“气嘟嘟的，谁惹你了？”

    田梓橙板着脸说：“你惹我了！莫名其妙消失一个多月，你到底在干什么？”

    “不是去谈生意吗？”程黎平说。

    田梓橙火了，伸手在程黎平胳膊上拧了两下，道：“谈生意用得着一直关机吗，用得着一直神神秘秘吗？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人一枪打死。”

    程黎平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田梓橙不仅没什么事，反而王红旗中了两枪。虽然他心里很起疑，但名义上正牌的女朋友发了飚，他还是很配合的瞪大了眼睛，满脸杀气的问道：“什么？谁干的？”

    “王红旗。”

    程黎平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行，这回我绝不放过他，非得整死他不可。”

    “哎呀！”田梓橙急忙拉住程黎平的胳膊，“你干什么啊，他已经被警察抓走了。”

    程黎平错愕的停下脚步，道：“抓走了？他大伯是王敦儒，谁敢抓他？”

    田梓橙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说太多，含糊的说了一句“省城的警察”，便满心愁苦的蹲在了地上。程黎平暗骂自己演戏演的太过，疏忽了田梓橙的感受，面对着田梓橙蹲了下来，轻声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你。”

    田梓橙眼中泛着泪光，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不怪你，”田梓橙幽怨的说，“我只是怪自己，为什么选择了一个处处对我保密的男人。”

    程黎平心里一凉，田梓橙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难道这是要分手的前奏？仔细归算起来，确实是自己不对，别说条件如此完美的田梓橙了，就算换作其他的女人，也早就撂挑子了。无奈程黎平天生没有宽慰人的天赋，只能轻轻抚摸着田梓橙的发丝，低声叹了口气。

    “操，这谁的破车啊，会不会停车？”外面传来一声粗俗的叫骂。程黎平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出去，只见一个肥肥胖胖的中年汉子站在自己的长城轿车面前，把引擎盖拍的震天响。程黎平就静静地站在楼道口，一句话也不说。这个人他认得，是村书记的儿子，名字叫做程金龙，大概三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向在村里嚣张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出了名的坑爹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