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纪元

    话语至此，记者们的念头已经基本被心术改变了形状。

    唯有最后的一两个还在垂死挣扎：“也就是说，那些指控都是无风起浪？”

    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挤进了人群，赫然是刘校长。

    刘校长挡在记者们面前，微微笑着说道：“各位，石铁心同学到底有没有使用校园暴力、到底有没有对别人造成不法侵害，这种事谁说了都不算，只有公安机关说了算。既然公安机关已经对此展开了调查，何不去向面前的警察局求证一切呢？”

    已经有些晕乎的记者们顿时觉得，对啊，直接找警察叔叔问问不就好了？于是纷纷调转目光看向了还等在门口没有走的丙字一号警官。

    一转瞬的功夫，刘校长拉住石铁心就跑，三两步挤出人群，不待人群反应过来便带着石铁心上了一辆车，坐在车里扬长而去。

    记者们无法，只能围着丙字一号警官询问。丙子一号警官笃定异常，“已经结案”、“没有的事”、“学生楷模”、“污蔑，是污蔑”、“无耻的构陷”等词汇排着队的往外说。

    记者们不断记录着丙子一号警官的说辞，同时在脑子里构思着今夜的新闻稿该怎么写。

    一定得起个吸引眼球的名字。

    震惊！新千年天下奇冤！——之类的怎么样？

    ……算了，老是震惊震惊的，观众都快被震麻了……

    另外一边，车上，刘校长看着石铁心。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看到石铁心脸上一块并不明显的淤青。

    “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刘校长拍了拍石铁心的肩膀：“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放心，无碍。”石铁心摸了摸脸颊，那个寸头男人当时确实是下了死手的。“如果让记者们发现我出了警局就进医院，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

    刘校长不由惊叹：“有时候我真的不觉得你是个十六岁的学生。”

    石铁心看向刘校长：“我本以为自己会在局子里多住两天，没想到出来的这么快，必然是校长使了力气吧？”

    “不敢居功，”刘校长连忙摆手，一脸谦虚：“鄙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拥有一些浅薄的人脉关系的、不知名学校的空降校长而已。我所有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等待正义降临罢了。”

    石铁心点头：“我给你翻译翻译：凤鸣一中是什么级别？我这个年龄能当上这里的空降校长，还能没点人脉底子、手腕办法了？”

    刘校长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行，你翻译的倒也算是那么回事。”

    石铁心认真抱拳：“石某谢过。”

    刘校长愣了愣，摆了摆手：“客气了。哦，对了，小王在前面停一下。”

    嘎吱，车停了。

    刘校长率先开门：“下车吧。”

    石铁心从另一侧下了车，回过头来一看，只见主干道旺铺位置有一家快餐店，红色底色的招牌上画着一个金色的m。

    灯箱的红光照在脸上，刘校长招手带着石铁心走了进去。

    里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石铁心的身高吸引了一部分人的关注，但是在这个信息交互还不算发达的时代，他的样貌和名头并不能很好地拼合在一起，所以暂时还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份。

    “坐吧。”刘校长点了老大老大老大一堆吃的：“我们聊聊。”




第421章 纵论
    小小的快餐店中，石铁心和刘校长相对而坐。

    刘校长看着石铁心沉稳的面孔，沉默片刻后，率先打开了话题：“铁心，按理说你这个年龄，有些话我不该跟你讲。但我觉得你不是个普通的少年，心性上，能力上，处事方法上，还有你所站的位置，都让我觉得，有些话可以对你说，也应该对你说。”

    石铁心拿起一个汉堡，大口一咬：“但说无妨。”

    “好。”刘校长斟酌了一下之后，缓缓开口：“想来最近的风波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你有没有想过，发生这种事的原因到底在哪里？”

    “自身行事不妥，外有小人作梗。”石铁心认真道：“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他认为刘校长是在诫勉他，防止他再做出违背社会运转规则的行为。这一点上石铁心自己也已经反思了很多，他决定以后能用言辞学就用言辞学，能玩阴的就不明着来，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

    就像是刘校长捞他出来所用的办法一样，无声无息，但效用非凡。这是他从未在主世界线中见识过的力量，今天也可以算是大开眼界。

    但刘校长却摇头了：“不，不只。”

    “哦？”石铁心有些惊讶：“还请赐教。”

    “往小了说，只是你自己行事不妥，被人拿了把柄。但这件事的核心实质并不在此，要用更大的眼光来看待、来思索这件事。”刘校长看着石铁心，目光炯炯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警察来带你的时候，那么多同学力挺你？”

    石铁心老实摇头：“不知道。除了人格魅力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答案。”

    “那是因为，我东华国从来没有获得过奥运奖牌，一次都没有。”刘校长表情严肃，娓娓道来：“体育成绩，说无所谓也无所谓，不在意就是了。但说很重要那也真的很重要，因为它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国力强弱，更会极大的影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自信心和自我价值认同感。”

    “东华国，积贫积弱。变法开国至今已有十余载，东华国确实也在发展，但是国民也同样接触到了外界，接触到了国际，发现国际社会比我们强，强得多。”

    “参与奥运会至今一块奖牌都没有，这就是东华国国贫民弱的证据，也是东华国全国人民的痛，更在国内外滋生了一些‘人种劣势论’的论调。”

    “海外一些嘴巴不把门的、别有用心的家伙，居高临下的大放厥词，认为东华人都是东亚病夫，认为我们在人种上天生就是不如他们的。而让人痛心的是，东华国内也有一部分人，拿着外国人的话当金科玉律，鼓吹同样的论调。”

    刘校长一指餐桌：“你看你手中的汉堡，你看看它的价格。”

    石铁心瞅了瞅价格，惊讶道：“这么贵？这一个小小的馒头夹肉，都能赶上一只烧鸡了！”

    “贵吧。两个面片，一块炸肉，再加上一小片生菜叶子，成本低的连售价的二十分之一都没有，可以说是最不值得的消费。”刘校长向四周一指：“但是你再看看四周，人多吗？”

    人多？

    何止是人多而已，取餐的人简直排长队，而且还有人找不到坐的位置，只能站在一边等空位。

    刘校长如数家珍：“如今金陵一共有十二家外国牌子的快餐店，家家都是这么火爆。远远近近的人们开着车来、坐着公交来、走着路来，一个个男女老少疯狂地挤进来。他们是为了来体验美食的吗？外国的东西真的更好吃？”

    石铁心中肯道：“说难吃肯定也不算难吃，但要说好吃，我有大把更好的选择。”

    “没错。”刘校长用力的点点头：“我不排除真的有觉得这东西更好吃的人，但就我个人看法而言，我觉得食客中的相当一大部分，并不是为了‘吃’而来。”

    “他们为的是一种感觉。”

    “一种开着洋车、吃着洋餐，就能够把自己和普通人区分开来，显得比其他人更强的感觉。”

    石铁心认真思索道：“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这种心理诉求。就连我也一样，我可以不耀武扬威，我可以不夸耀显摆，但我一定要比别人强。”

    装逼是人的基本需求，这无可厚非。

    “男儿好胜是好事。我也并不批驳这种心态，求胜求强乃是人之常情。但让我担忧的是这背后所代表的思潮——为什么吃一顿外国饭，就能代表你比别人强呢？”刘校长认真问道：“烧鸡不香吗？火锅不好吃吗？还是大酒楼的主厨们提不动刀了？”

    石铁心一愣，他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人们花了二十倍的价钱来吃洋快餐，说白了是为了显摆。而这种显摆的前提，就是他们，乃至于整个社会的相当一部分人，都默认了吃洋快餐确实是一件厉害、了不起、值得显摆的事。”

    “这是一种无需说明的群体性共识。”

    “而这种共识的背后代表的，就是社会群众广泛认为外国确实厉害、外国的东西确实好，外国就是发达、高等、先进、完美的象征。”

    “铁心，东华国人不自信。”

    “与其信自己，他们更信外国人。”

    “人们向往外国，崇拜洋人，所以才会花那么多冤枉钱来吃这种东西。觉得哪怕是吃一顿外国人的饭也能沾沾洋气儿，显得自己更出众。”

    “同样，人们觉得外国人说的就是对的，所以世界纪录委员会不受理我们的成绩申请时，在气愤之先却是自我怀疑，质疑自己人。所以一个外国节目上一个洋鬼子胡说八道一顿之后，才会有那么多人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们不管这些洋快餐在外国都是些什么层次的玩意儿！”

    “他们也不管那个胡言乱语的老梆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洋人的吃的就是牛逼！”

    “洋大爷说的就是真理！”

    刘校长越说越气，不复平素的儒雅，一声大骂：“这些都是什么狗屁道理！”



第422章 对抗全世界
    石铁心怔然看着刘校长。

    他不是这个世界线的人，不是很能理解刘校长的情绪。

    但是意识领域的状元石却嗡嗡鸣动起来，不停地传递出复杂的情绪。石铁心顿觉感同身受，明白了状元石的感情，于是深沉道：“我明白了，这就是这次风波的根本原因。”

    “没错。很多人挺不起腰杆子，所以就只能掉过头来从自己人身上找优越感，这才是这次风波的根本原因。”刘校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铁心，我有些激动了，但我确实是在见过许多之后有感而发。”

    石铁心点头应道：“看出来了，校长很有国际视野。”

    “嘿，国际视野！”刘校长自嘲一笑：“我认识很多有‘国际视野’的精英人才，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削尖了脑袋要移民到外国，希望借此摆脱贫穷落后和低人一等的社会地位。”

    “但是，讽刺的是，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反而是在移民之后更深刻的感受到贫穷落后和低人一等。”

    “我亲眼见过国内人才在外国干些腌臜烂活，见过华人劳工是怎么受歧视怎么被欺辱的。”

    “我亲耳听到过洋鬼子们是怎么讽刺我们叫我们‘清虫’的，看到过洋人学生是怎么对我们比划手势的。”

    “这些我都能忍受，都能承担。”

    “可最让我心痛的是，走出去的那些人宁愿被歧视也要走，那些人宁愿故作满不在乎的、笑嘻嘻的听着‘清虫’，也不愿意回家。”

    “我不喜欢这样。”

    “所以我回来了。”

    “我能做到的有限，但我也愿意尽一份力量。”

    “而铁心，你，全校学生中唯有你，也同样能尽一份力量。”

    “世界体坛中，东华国积弱已久。东华国人深感憋屈，但又无计可施。只能期盼着国家体育队运动员能够在体育赛场上为国争光，让国民在‘人种论’前挺直腰杆、扬眉吐气。”

    “所以你打破世界纪录的事情才会引起如此轰动。所以大到全国、小到全一中，所有国民和师生都在关注这一次的奥运赛场。”

    “所以你的同学们才会那么的支持你拥护你。”

    “除了你确实具备的领袖风范和个人魅力以外，更因为你能让全国人看到希望，看到力量。你能让人们重新鼓起勇气，重新感到希望。”

    “小小的奥运金牌，只不过是一个象征。”

    “但是我们东华国，现在就需要这样一个象征。”

    “拿到它，就是英雄壮举。”

    “不要被这一次的风波所干扰，不要灰心丧气，更不要踏上歪路。”啪，刘校长的手抓在石铁心肩膀上，那么用力，那么用力：“石铁心，我能力有限，但我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

    “哪怕世界不承认，我来第一个承认。”

    “哪怕力排众议，哪怕一意孤行，哪怕独断专横，我都要给你举办一个表彰大会，表彰你打破多项世界纪录的壮举。”

    “以此为起点，去吧，去成为伟大的运动员。”

    “去显摆。”

    “去国际赛场上显摆。”

    “去奥运赛场上显摆。”

    “去所有洋人面前显摆。”

    “去告诉全世界，我们东华儿女，来了。”

    石铁心愣愣看着刘校长，心中念头起起伏伏，百感交集。

    四目相对，石铁心感受到了刘校长的决意，和沉甸甸的寄托。

    他看向络绎不绝的食客，又看向手中吃了一口的汉堡，思索片刻之后抬起头来：“我有一个请求。”

    …………

    不平静的一夜过去了。

    这一夜中最不平静的，就是那些喝着咖啡红着眼睛拼命码字争取更新的记者们。

    晕晕乎乎的记者们在一种近乎“上头”的感觉中写下了慷慨陈词的稿子，连夜交到了编辑和主编的手中。负责审阅和把关的编辑可没有被惑心，不存在上头的情况。但这么多媒体的记者都言之凿凿的，让编辑们也摸不着头脑。

    说这些稿子行吧，似乎差了点意思，而且和之前预测的风向背道而驰。但要说不行给毙了吧，更不妥。况且媒体报道拼的就是一个快字，既然其他报社记者已经获得了同样的消息，那么自己就绝对不能落后于人。

    反正话都是石铁心和警察说的，主编们把记者在文章中夹带的私货稍微删了删，然后就统统放了出来。

    一份份报纸连夜赶工印刷，乘着后半夜的货车分发向天南地北、大街小巷。

    第二日开始，金陵人、南直隶人、甚至整个东华国所有关注着这一场风波的人，都享受到了过山车一样的快乐。包括那些躲在幕后的推手们，也都充分体验到了坐船一样的起起伏伏，飙车一样的漂移过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