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Sunness
无计可施,我只好联系在附近药房工作的医生曹晨,请他到家里来给秦森治病。诊断结果并不是太让我惊讶:秦森的感冒引发了支气管炎,所以才会高烧不退。
夜里我用酒精替他擦身体进行物理退烧,白天则给他在家中挂起了吊瓶。他喜欢卷着厚毛毯坐在书房的地板上,常常是手里抱着书或平板电脑,嘴里含着体温计。两天之后他的高烧才彻底退下来,人也精神了不少。
我稍稍松了口气。毕竟有时候也会担心,如果他再把脑袋烧坏,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曹晨医生还是每天下午都会过来,等到秦森输完液才离开。我不能让曹晨干坐在书房等待,当然也不能把小电视搬到书房打扰秦森,便不得不每回都请曹晨在客厅看电视喝茶,陪他小坐一段时间。曹晨与我年纪相仿,长相清俊,十分健谈,往往要同我说上近两个小时的话。
必须承认,他很擅长聊天,并且幽默风趣。可他挑的话题从来勾不起我的兴趣,我只能配合地笑笑,偶尔搭上两句话。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六天,第六天他和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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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电影的时候,秦森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你想跟她上/床吗?”
我抬起头,看到秦森站在沙发后边,身上还裹着羊绒毯,脸色略显苍白,一手捏着毯子,一手端着马克杯,微蹙着眉垂眼盯着曹晨,在屋内昏暗光线的衬托下就像只古宅中的幽灵。他总爱这样突然出现,所以我不大惊讶。只有可怜的曹医生吓了一跳,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秦森的出现而吃惊,还是单纯被他那句开场白吓到。
“呃,秦先生……”
“你在勾/引魏琳。”秦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肯定而不容置疑,“如果不是想跟她上/床,就是想通过她来对付我。”
他直白赤/裸的怀疑让曹医生大惊失色:
“不是——你是不是误会什么——”
“离我妻子远点。”不给他任何解释的余地,秦森依然拧着眉心,语速相当缓慢,嗓音低沉地警告,“从今天开始起我不想再看到你。”
这几天他因为咳嗽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深重的黑眼圈令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上去眼神阴鸷,也让曹医生愈发窘迫,连忙求助一般转头朝我看过来。要不是他的意图太明显,我或许也会诚心给他帮助。可是在这种情势下,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看看秦森:“你还要输液。”
“频繁输液只会降低我的免疫力。”他却始终没有看我一眼,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曹医生脸上,“感谢你之前的帮助,现在你可以离开我的房子了。”
最终曹医生只得狼狈离开,而等我尽完礼数送走他以后关上屋门,回过身才发现秦森还站在书房门口没有进去。我们视线相撞,他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几秒,然后猛然转身走进书房,用力摔上了身后的门板。
拒绝静脉滴注让他的身体康复得愈加缓慢,也导致二十四号的下午曾启瑞先生忽然来访时,秦森还裹着毛毯缩在书房的沙发上咳嗽。
曾启瑞先生见到他虚弱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迟疑了良久,开口第一句话竟是道歉:“抱歉,来得突然,我不知道你病得这么严重。”
听上去就好像他和秦森早已相互熟识。
我正感到疑惑,就见秦森拉了拉毛毯,嘴边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我以为在您看来,只有精神上的疾病才会影响工作。”
显而易见,他的态度充满敌意。曾启瑞先生的神情转变为无奈。他停步在距离秦森五步远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眨了眨眼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改口道:“那个案子——敲头案,相信你已经听说了。目前有五个女同志被抢,一死四伤,闹得满城风雨。我知道胡女士遇害的第二天你就到过现场,而且作出了准确的判断。”摊了摊手,这位老人抿唇,既像在妥协,又像在恳请,“专案组需要你。”
对于他的邀请,秦森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坐在阳光底下,凹陷的眼窝被笼罩在阴影之中,眸子里映着曾启瑞先生的身影,五官在光影的描绘下比往日里的模样更加立体,面上的表情也因此更为阴沉可怖。沉吟良久,他才慢慢地把视线转向我。我看得到他眼中映出的光斑,却难得读不懂他的情绪。
“他的身体状况……”我便试着替他推辞。
秦森在这时出声打断:“可以。”
我看向他,他则正对上曾启瑞先生的视线。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他说,“魏琳必须全程跟我待在一起。”
考虑到他现下的身体状况,这听起来不算是一个过分的要求。曾启瑞先生大方答应,并把一早准备好的案情资料交给他,同他约好明早在公安局见面,才匆匆离开。
接下来直到晚上十点,秦森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曾启瑞先生离开后不久我就帮秦森推来了他从前常用的白板,而等我洗完澡来到书房,原本空白的白板上已经被写满了我看不懂的零散信息。
还有一张地图被白板吸固定在白板的一侧,上头钉着好几个彩色塑料图钉。秦森盘腿坐在面对着白板的沙发上,腰杆挺得笔直,凝视着白板上的信息沉思。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我握着门把退出书房,原是想去泡杯红茶送过来,没想到他又毫无征兆地开了口:“我的脑子还很清醒。”
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对我说话,我只好顿住动作,侧过身望向他。他坐在那儿的姿态一如刚才,目光逗留在白板上,嘴唇翕张却是在对我说话:“这点你是再清楚不过的。可是你没有告诉曾开瑞实情。”
我候在门边,等待他的下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沉吟片刻,他再次开口,“我知道。我了解你。”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在神情专注地审视白板上的信息,仿佛不是在与我交谈,而是在看着它自言自语。
事实上他也不可能就这件事和我进行探讨。至少不是现在。
静静瞧了他一会儿,我轻轻合上门,转身走向厨房。
4、第四章
我端着两杯红茶来到书房时,秦森仍盘着腿坐在原处,却已经重新把毛毯裹在了身上,手中抱着他的平板电脑,神色淡然地盯着白板。我走上前,将一杯红茶递给他,站到沙发边以免遮挡他的视线,打量了一眼白板上的地图:“那是什么?”我注意到地图上的蹊跷,“地图上红色的圈。”
这是张这座城市东南区的地图,有详细的坐标网格和分区,几个图钉固定的位置或许是案发地点。红圈看上去是他自己画上去的,圈起了五个图钉所在的位置,其中有一部分交叉区域还被红笔细致地涂上了阴影。
“犯罪地理侧写。”他把平板电脑搁到腿上,头都不转地伸了手过来,慢悠悠接过茶杯环到手里,“通常情况下罪犯不会在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作案,也不会在家门口作案。所以在罪犯的潜意识里,他们的住所周围有一个安全区域,离这个区域太远或者太近都不适合他们作案。用这个原理定位,就能找到罪犯的住处所在的区域。”
“阴影部分?”我问他。
“嗯。”简短地回应,秦森视线在白板上缓缓挪动,掠过罗列出来的案发时间和地点, “现在警方已经动用了大量警力在夜间巡逻,这只是预防,算不上侦查。”一边思考一边心不在焉地向我解释,“当务之急是确定嫌犯的特征。”
“那你有头绪了吗?”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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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明白我是要过来打扰他,他扭过头来扫我一眼,片刻之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我捧着茶杯坐到他身旁,也把腿缩到沙发上来。他稍稍抬了抬下巴让我看地图,嘴里已经开始解说:“图钉是作案地点,五次都在a区或者b区。作案时间在下午六点半到晚上十一点之间。”
他又咳嗽起来,弓起身子缩成一团,没有血色的脸憋得有几分发红。我拍拍他的背,好一会儿才见他渐渐止住了咳嗽。他捧了茶杯呡下一口热茶,润润嗓子缓了几秒,才抬起脸继续:“法医在被害人脑后的伤口附近都有发现木屑,初步判断嫌犯使用的作案工具是木棒。每次的作案工具都一样,目标选择又是独行的妇女,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两人或两人以上的共同犯罪,证明网上那些所谓‘敲头帮’、‘敲头派对’的说法都是没有根据的猜测。”
匆匆瞥一眼那块阴影地区,我后知后觉意识到我对那里并不算陌生。
“这一带应该是滨树村……房子多数租给外地民工住。”因此我适当提醒他,“有没有可能嫌犯本人不住在这里,只不过在这块地方有房子?”
得知这一信息,秦森却没有像我预计的一样陷入短暂的沉默,而是很快对我的说法予以肯定:“合理的推测。”紧接着他又神情寡淡地补充,“但是合理的前提是不知道嫌犯的‘胃口’。五次抢劫,嫌犯都只带走了小额现金。再联系他作案的频率,可以估计他每天的花销。我们要找的是个穷人,不是个有房产的富人。”
看来我还是错估了他今天的状态。
仔细瞧了瞧那五个作案时间,我呡一口冒着热气的红茶猜测:“作案时间都在六点以后,那他应该还是有工作的?”
“我不这么认为。”他否定,语速几不可察地加快了一些,“大多数脑力劳动者每天的工时起码都有八个小时,体力劳动者的工时则在十到十六个小时之间。嫌犯的作案时间基本稳定在晚上九点以后,但第一次作案的时间是在下午六点半,这暴露了他的刻意为之。”说到这儿,他自己似乎有所察觉,忽而便放缓了语速,“所以他选在晚上作案,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要借夜晚的低风险行事。”
见他情绪趋于稳定,我才不再留心观察他,“还有别的结论吗?”
他把膝盖边的一沓照片扔给我:“看照片。”
腾出一只手来将照片摞整齐,我一张张翻看——是从各个角度拍摄的被害人的伤口。
“被害人的身高差距较大,从伤口的特征可以推测嫌犯的身高不会超过一米七。”为了让我这个外行人明白其中的门道,秦森在一旁不急不忙地进行说明,“几个被害人头部都遭到了两次以上的重击,受创严重,甚至还有一个被害人因为后枕骨被敲碎,失血过多死亡。”
即使他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从照片上看出点什么。他大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索性伸手把照片都拿了回去丢到一边,转而抛给我另一个问题,“知道要敲碎人的后枕骨需要多大的力气吗?”
具体需要多大的力气,我的确不知道:“据说后枕骨很硬。”
“这个嫌犯很强壮,下手也相当狠。”忽略了我这个不痛不痒的回答,他抬手指了指每个案发时间下方对应的地点,“再看看作案地点。工地,居民区楼下,公园,水稻田,广场边上的小路。多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活动。尤其在工地、居民区和广场,作案的时候被人目击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他的时间挑得很好。”我审视那三个时间,“下午六点半是工地工人吃饭的时间,这个时候工地基本没有人。在广场作案那次时间是在晚上十一点,平时跳广场舞的人早就回了家。居民区……那天下着大雨。”
“没错。这就是至今没有任何目击者的原因。”秦森放下胳膊,稍稍吸了吸鼻子,“在居民区遇害的胡香,当时是刚好回家。她没有带楼底下大门的钥匙,就叫他丈夫从楼上把钥匙扔下来。嫌犯在她捡钥匙的时候下手,不仅没有让小区居民看到,还在被胡香的丈夫发现之前就逃得无影无踪。”简述完当时的情况,他淡淡总结,“行事有条理、操作熟练、下手残忍,只能说明他可能有前科。”
微微颔首,我试着回想他目前得出的结论:“身高不超过一米七,体格强壮,没有正当职业,生活拮据,单独作案,可能有前科……”
“穿四十二码的鞋,扁平足,住在滨树村附近。”补上我遗漏的特征,秦森突然拿起腿上的平板电脑,对着它道:“就是这些。希望您已经听清楚了,曾队长。”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稍感惊讶,而等我转过头去,曾启瑞先生的声音已经从电脑里传来:“听得很清楚。”他清了清嗓子,多少也感到有些尴尬,“辛苦你了。我们会调一部分人手到滨树村附近巡逻,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符合你的描述。”
“很好,再见。”显然不打算继续同他交流,秦森毫不犹豫地关闭了语音通话,飞快地把平板电脑也丢到一边,就好像那是块烫手的山芋。我看看他,考虑片刻还是决定开口:“你没有告诉我你开着语音通话。”
“是你自己要走进来的。”他瓮声瓮气地把责任推给我,随手捞来一本书摊开,稍稍弯腰用手托住脑袋,眉头已经不自觉地皱紧,“况且我们也没有谈什么私密的事。”
不想和他争论,我思忖几秒,只好换了个话题:“既然已经解决问题了,就早点休息吧。”
“我睡这里。”拿侧脸对着我,秦森垂眼翻了一页手里的书,由于力道太大,制造的动静实在不小,“除非你想因为房事被交叉感染。”
通常他坚持,我就不能拒绝。如果惹恼了他,事情反而会更加不好办。我便只能从二楼抱来两床被子,将其中一床铺到地毯上,另一床留给他盖,以免夜间地面太凉,加重他的感冒。
半夜却又听见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半晌停不下来。我起身拢了羽绒服下楼,到书房门口敲了敲紧合的门板,然后拧动门把推门进屋。书房里一片漆黑,窗帘被拉得严实,透不进半点外头的光。大约能听到他的咳嗽声从正对着落地窗的沙发后头传来,我伸手摸向墙壁:“秦森?我要开灯了。”
“过来……”他暂时止住了咳嗽,嗓音沙哑地憋出几个音节,“不要开灯。”
勉强说完,便又再次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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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前吃了药吗?”我收回手摸黑朝他走过去,踩到蝉丝被的一角时停下来,摸着被褥的边缘蹲下身。他还在猛烈地咳嗽,似乎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我靠近了些,抬手摸向他的身体,想要找到他的背替他顺气,结果却被他反抓住手腕,一把拽过去摔在了棉被上。
他用力过猛,又太具有攻击性,让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是要杀了我。
可他仅仅是掰过我的肩,滚烫的身躯压上来,温热的鼻息扫过我的前额,接下来就用干燥的嘴唇堵住了我的嘴。
舔/舐,吸/吮,轻咬。他不给我换气的机会,疯狂地攫取我口腔和胸腔中的氧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我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在黑暗中他比平时更加肆无忌惮,即使中途我的小腿开始抽筋,他也没有因为我的求助而停下。周围分明是冰凉的空气,最后却变得和渗出汗水的皮肤一样黏腻。
“我不会一直这样……”他不断在我耳边重复一些零碎的语句,既像是呓语,又像是警告,“你别想……”
我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只觉得颠簸得厉害,身上每一处筋肉都在发疼:“不行……太深了……”忍不住反复摇头,我在喘/息中挣扎着求他,“慢点……秦森……慢点……”
后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还能感觉到他在继续。翌日醒来,身边已经没有秦森的影子。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音量一早被调得很低,沙发上却不见有观众。我穿好衣服在屋子里逛了一圈,才确认他在我睡着的时候自己出了门。
这种状况也不是头一次发生。只不过他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以前,突然失去踪影时总不会像像现在这样无迹可寻。我站在客厅的沙发后方,听着电视里播放的早间新闻。昨晚又有一位妇女遭到“敲头魔鬼”的抢劫,今天凌晨确认抢救无效身亡。
依然没有目击者。警方动用的上千警力一夜之间成了笑柄。
我找出电话簿联系曾启瑞先生。多半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他没有接听电话。我不得不打到公安局,询问秦森是不是在那里。可惜没有人见过他。
回到书房,我看了眼地毯上满是褶皱的被褥,跨过它坐到了那张面向窗户的沙发上。那块白板还摆在原地,上头的信息也和昨晚我看到的一样,没有被擦掉。我找到白板笔,在一连串时间后边添上一个“23:00”,接着再按照他的格式,写下“树林”和被害者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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