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辩手

    池雯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对方辩手脸上。

    辩论赛开始，虽然还是不太放心，高阳也收起手机，池轩一向稳重，总不会出什么大事情的。

    正方的出发点很一般，也提到了《瓦尔登湖》，高阳在桌子前面的纸上写上这四个字，又回想了下梭罗的生平，虽然书她没读过，可梭罗这个人她还是知道的。

    “梭罗在此之前的文章也是以批判社会实事为主，可他拿出两年时间，归隐山林，去过清净自然的生活，踱步湖边，写下这本巨著……”

    高阳抬头看看池雯脸上扬起的自信，就知道她也找到漏洞。

    在瓦尔登湖边生活的两年，只是梭罗人生中非常非常短的一段时间，完全是出于爱好，并不是以一种逃避城市生活的心态去执行的。

    “他在追求自由，而不是逃避生活，追求自由恰是一种不逃避生活的方式。”

    高阳在《瓦尔登湖》那四个字下面，又写上这句话。

    正写着，电话就来了，高阳心跳加速，掏出手机一看，正是池轩。

    幸好坐在后排，高同学一路说着“抱歉”，一路往门口处小跑，终于气喘咻咻地问：“你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边没人说话。

    “出什么事了吗？？？”高阳又试探着问。

    对面忽然传来一声笑，池同学一边皮一边安抚高阳：“堵车，来晚了，你们在哪个教室，你在第几排，我去找你。”

    堵车为什么不接电话？

    高阳没问，人来了就好了，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就把具体位置都告诉池同学，也说自己会在门口等着他。

    没过五分钟，池同学就迈着大步子过来了。

    看到高阳，就凑过来：“是不是等成了望夫石？”

    见高同学没说话，又说：“是不是特别着急，特别想我，是不是现在才感觉到我在你心里有多重要？”

    高阳看到他嬉皮笑脸，没忍住踩了他一脚，想着辩论赛估计乔乔那边作为一辩都发完言了，就着急拉着池轩进去。

    这才看到跟在后面的冯田。

    “嫂……高阳……你就先别拉池队胳膊了，”冯田挠头，完全没有第一次怼她的样子：“出车祸了早上。”

    没等高阳问，池轩立刻活动活动手脚：“并没有车祸，只是骑自行车追尾了而已。”

    高阳“噗嗤”一声笑出来。

    冯田撇撇嘴：“我都不好意思说，好好的车不开，非要骑车去接，自己胳膊挫伤不说，我车都跟着报废了。”

    “数你话多。”池轩没理冯田，拉着高阳进去，三个人一路猫着腰回到座位。

    此时已经开始攻辩环节，k大二辩拉着张悦问个没完，这次的计时远没有他们模辩时候的标准。

    “说来，不管是选择逃避还是选择面对，都是主观斟酌过的结果，那对方凭什么说逃避没有用呢？”

    张悦对回答计时很敏感，而且模辩练习了太多次，现在根本没有眼神求助池雯和高阳的时间，就硬着头皮：“主观斟酌的结果是面对或者逃避，而面对和逃避的后果才能说明有没有用，琢磨的时候费尽心思，最后什么也没做成，逃避当然没用。”

    “好！”高阳小声叫了一声。

    旁边池轩还是很温柔的眼神落在她的头顶，然后一只胳膊就拄了上来。

    高同学的视线全在场上，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头顶一个力作用下来，然后这个力慢慢滑到她脖子上，就在脖子上驻扎，死活不动了。

    再扭头看看旁边这人……

    看起来有些疲惫，不过观察了一下，两只衣服袖子上都没有什么划痕，高阳心里是觉得冯田在吓唬她的。

    “靠一下，”池轩胳膊搭在高阳背上，是一种不会太过的，体面地占有的姿势，一边说：“我好累。”

    高阳小心的侧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池轩，按这几天的报备行程来看，池同学被发配到郊区两天，去带学弟进工厂实习设备使用，虽然日常是不会太辛苦，但是来来回回，一天大概坐了差不多六个小时的大巴，就很累人了。

    池轩脸上都有了一点点小胡茬，于是高同学就不准备把他从自己背上拉下来，想让他先这样休息会儿。

    “你再盯着我看，我就亲你。”

    池轩没睁眼，也没怎么张开嘴，就是轻声用呼吸在说话的样子。

    高阳立刻扭头看台上。

    正方二辩还在发问：“我方不否认面对问题也能解决问题，也有用，但对方却不停拿面对有用来反驳逃避没用，这不成逻辑，请问面对有用和逃避无用有什么关系？”

    张悦朝着台下高阳和简安眨眨眼，这个观点，他们在模辩中曾经提到过，现在转化下语句，就可以轻松回答。

    张悦从来没这么自信：“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好处，逃避一样也没有，当然能说明逃避没用，而且我方不止用了这个点来说明，还有很多点，也希望正方不要逃避问题，不然可是没用的哦。”

    然后轮到张悦发起攻势，就拿起他跟池雯私下讨论过的稿子，看了两眼，迅速对准正方二辩：“刚才正方一辩说到梭罗的例子，先不说结论对不对，我只是想问正方，如果按你方的思路，中间梭罗是逃避现实去了瓦尔登湖边的树林生活，那为什么两年以后，他又离开了呢？”

    正方二辩噎住，强答：“可能因为……”

    十秒很快过去，张悦继续：“如果按照你方思路，梭罗是发现逃避没用，所以离开了对吗？”

    正方二辩还是噎住。

    十秒再次过去，张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并不是，梭罗从一开始就没有去逃避，人家只是喜欢大自然，觉得大自然更简单自在，等享受够了，他就走了，仅此而已。”

    正方三辩就是之前接高阳他们进来的辩论队队长，看起来很温柔，说话却很有力量，也没有抓住文翰死磕，而是对准池雯：“想请问下对方三辩，逃避有没有用是谁说了算？”

    池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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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地：“反正你说了不算。”

    正方三辩愣了下，继续：“是当事人说了算对吗？当事人觉得逃避有让她心内舒服了，解决了现在最棘手的困扰，就是有用了对吗？”

    这回换池雯愣住，这个点在比赛前，她刚跟高阳讨论过，虽然是她单方面的提问，也是高阳单方面的回答，如果没有讨论到，现在冷不丁的来这么个问题，她确实搂不住。

    既然已经有准备，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这个舒服的时间是多久，一秒也算有用的话，那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没用的，而且，能让她心里舒服，说明她至少这个时刻不纠结了，不纠结就是已经有了决定，有了决定还谈什么逃避，不管是选择面对困难还是选择面对内心的最真实想法——舒服，都是面对，都不是逃避。”

    正方三辩再次愣住：“那反方眼里，什么情况才是逃避？”

    池雯看了台下高阳一眼：“选择面对社会主流价值观，去好好学习，去赚钱，去买房子，去买车，这是面对；遵从内心，不学习，不买房不买车，及时行乐，也是面对，只不过是面对了自己内心的真实；而逃避是，一边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一边不愿意遵从社会主流，一边想拥有，一边怕失败，于是什么都没做，这才是逃避。”

    台下掌声阵阵。

    高阳突然感觉到一阵呼吸，耳边就传来池轩的声音：“为什么他们回答之前都要看你？”

    高同学低头瞧瞧池轩，池同学没有睁开眼睛，好像也没张嘴说话。

    脸还不停往她脖子边上凑，于是高阳只能往下推推他：“因为这些点我们之前谈到过，可能觉得模辩很有用处，所以才看我吧。”

    池轩笑：“你不在江湖，江湖处处都有你的传说。”

    高阳“腾”一下脸就红了，这大傻子居然抓住她的手，还十指紧扣了一下。

    等到池雯开始发问，更是步步紧逼对方三辩。

    “请问对方三辩，逃避有何价值？”

    三辩的妹子：“逃避能……让我获得短暂的快乐。”

    池雯眉毛一扬：“能获得快乐的事情很多，但它们并不全都有价值，这就是我今天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了，谢谢。”

    从根源打击对方，如果辩题不利于己方，就划定范围，在可辩论的区域，对对方狠打。

    到了结辩环节，两方三辩最后总结发言，反方先开始，池雯这回没再看高阳，而是把目光投向张悦。

    “此次的辩题，我方主张逃避没有用，首先逃避本身不具有价值，这是人与生俱来的东西，你屈从它，不会让你变得独特，只会让你越来越平凡且泯然于众；其次只针对会为逃避这种情绪感到困扰的人来说，随逃避而来的纠结，是真正摧毁你的东西，你可以一路勇往直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想过去，不想今天也不想明天，人生重在体验，跌倒摔伤带来的不止是伤痕，还有你一身经历磨难的勋章，人类长河里，可能永远不会留下你的名字，但永不畏惧，是你为自己创造历史的方式，别人不记得你的存在，但你要知道自己真正的活过，且从没有向堕落的那个小人屈服。”

    “你也可以一路倒退，脱掉现代人所有带有时尚前卫的标签，卸掉妆，去寻找你的世外桃源，不羡慕所有别人浮于外表的一切，不听那些夸夸其谈的话，不看那些虚假的嘴脸，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自在，遵从自己的内心，这也是一种不逃避。”

    “逃避带来纠结，面对的结果是洒脱，逃避是在几种选择间游移不定，面对是选中一个就不再纠结计较得失。不把自己困在内心那一亩三分地中，永远纠结一场考试、一个工作，犹豫回老家还是呆在大城市，去做就好了，这是我们支持反方的原因，逃避虽然没什么可抨击的，但是它确实一点用也没有，慢性摧毁最为致命，无论你果断的选择哪一种生活方式，老了也都会觉得有所得，没白活，只有一种，就是你常年在选择间犹豫迟疑，一会儿逃避这个，一会儿逃避那个，最后什么都后悔，做了的后悔做的不好，没做的后悔自己的选择，剖开表象，逃避，一点用处也没有。谢谢。”

    池雯讲完，台下掌声阵阵。

    池轩看起来好像睡着了，听到掌声才说：“这也是跟你讨论的？”

    高阳摇头：“一部分是，但是以前池雯估计不会说出来这种话，可能是爱的力量吧。”

    “那你会有这种力量吗？”池轩又趁高阳不注意，往肩膀上躺了趟。

    “我一直就很厉害啊，”高同学低头瞧着这个瞌睡虫：“可能已经是上限了，爱的力量就不明显了。”

    瞌睡虫“哼”了一声：“不好说。”

    正方三辩的妹子被池雯刚才的点打得突然，现在还没缓过来，磕磕巴巴的总结，整体逻辑已经开始混乱。

    因为有了充足的准备，这场比赛赢的非常轻松，就当大家都以为这次第一名是胜券在握的时候，韩赟他们和j大的比赛，才真让他们看清了韩同学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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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松击败k大，系主任老师难得掏腰包带着大家出去吃了一顿饭，当然了，完全没有之前那次他们去撸串那么轻松，系主任老师当然也来派了任务。

    “等这次比赛完了，如果能得第一的话……”

    高阳接话茬：“就让我们做学校里唯一一支辩论队。”

    系主任老师摇摇头：“虽然现在看上去你们距离第一名就一步之遥了，我也想提醒你们，毕竟这种比赛对学校整体用处也不大，比赛完你们还是要把心协的活动搞起来，把心协也壮大起来，我才能实现诺言哦。”

    池雯神色紧张。

    毕竟再怎么觉得系主任老师说话不算话，也不能退赛威胁，但是看着高阳的反应，池雯也不太敢保证高同学不会做出什么让她觉得难以控制的反应。

    果然说啥来啥。

    高阳刚偷偷看了眼手机，这会儿已经一脸严肃的看着系主任老师：“老师，不以身作则是不好的。”

    系主任老师眉毛一挑：“那你是想退赛咯？”

    高阳摇头，举起手机：“其实a大辩论队一直想让我们生化系的几个人去，因为联办专业的缘故，也不算什么跨校，顶多去二队。”

    系主任垂下眉毛，垂下眼睛，说了一句很玩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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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现在的学生，真难管啊。”

    池雯看看高阳，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老师，心协我们一直也没耽误，就算最近比赛也一直有去值班，我们不愿意接受以违背诺言为前提的这种要求，事实上您本来可以通过正常的方式跟我们沟通的。”

    系主任老师没说话，又点了几个菜，大家就沉默着把这顿饭吃完，饭局散了，又打了两辆车回学校。

    特别不巧，高阳和系主任老师坐的一辆。

    “知道明天那两个队比赛的辩题吧？”坐在副驾的系主任老师突然说。

    “嗯……”高阳回答：“好为人师，是不是人之忌。”

    这句话是孟子老人家说的，后面还有无数伟人在这句话上添砖加瓦，基本上就是个板上钉钉的道理，加上基本上没人愿意被人说教，反方从某种层面上已经未辩先亡。

    “你觉得呢？”

    高阳没听懂系主任老师说的意思，只能说自己真实所想：“反方可以一辩，触底反弹，越大家都熟知的道理，越好反向发掘。”

    “那我跟你打个赌，”系主任老师听完高阳说话，立刻说：“如果明天正方赢了，你们就老老实实该听话听话，该干嘛干嘛，要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要是反方赢了，合并的事随你们，心协的活动也随你们。”

    高阳摇头：“我不接受，老师，我们有话在先的，后面是不能随便打这种补丁的。”

    然后沉默着到下了车，高阳回学校，系主任老师还有一段路到家。

    走之前，高阳探个头跟系主任老师挥手：“并且我仍然相信，反方能赢。”

    吃完了系主任这顿饭，大家回到学校，全都自觉主动向讨论室靠拢。高阳最先到达，还没开门，手机就响起来。

    失联了半天儿的池轩小朋友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