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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里面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凉鹤
    莉央忙扶了阿婆往电梯走,正巧碰上了从电梯出来的林峰、高晖以及高三几个男生。

    “妹妹,韩哥怎么样了?”

    “妹妹,老大没死吧……”

    莉央便一一答了,带着大家一起去三楼。

    韩一鸣和刘秘书已经在了,医生正在说手术情况——一切都还算顺利,刀子没刺到要害部位,但是失血严重,也有大部分软组织损伤,另外左臂肱骨骨折……头部也有轻微脑震荡,其余应该还无大碍,只是病人格外虚弱,需要在重症病房观察4时。

    莉央听不懂太专业的词语,但大概知道,哥哥基本脱离危险,又急忙同阿婆进病房,去看病床上打挺的哥哥。

    后面的人也都跟进去探视,轻声轻语的不敢说话。

    病房里,韩辰包了头,还在麻药昏迷中,胳膊上了石膏固定,躺在病床上输液,心电图在屏幕上微微来回波动,发出滴滴声音,氧气罩扣在口鼻,在微弱的呼吸间,有长长的停滞。

    瞧见他那副可怜样,莉央的眼泪就滚下来,昨儿还是好好的俊朗少年,今儿已残喘一息,毫无生机,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莉央想,祸由她起,她才是哥哥的孽劫!

    几个男学生出了病房,脸色都郁闷了,尤其林峰和高晖,气得要炸,想叫不能叫,抱着头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妈的,弄死那个姓赵的。”

    “对,干死丫的!”

    “还有一中那个翔子……”

    “亏老大待他还不薄……妈的,姓赵的给了他什么好处!”

    “姓赵的承诺把中山区商业街的地盘拨给翔子,一中人说的,所以翔子不得不卖命呢!”

    “操,什么几把玩意儿!”

    “干吧!”

    “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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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个霸王,还能消停了?当然不!怎么干?看看,这些人都是什么路数来的——公安局的,工商局的,检察院的,部队的,再不济也是富商股东,书香子弟。

    惹了这几个爷,还能有个好?就算这派出所找不出人、调查不出个结果,他们也能动用一切力量揪出这赵姓恶棍和那个大混子翔子。

    一锅端,不仅如此,还得判刑咧,就要把这几个送去蹲号子!

    这厢散了一拨人,又来了一拨人,是学校的领导和几位老师,都是刘秘书招待,叫到一旁跟韩一鸣嘀咕,不知嘀咕些什么。最后,校领导表示,这事不管怎么说都属于恶性斗殴事件,育文会配合警方调查,同时为不造成其他学生家长的恐慌,此事暂时低调处理。

    又过了会儿,警察局那边来人,询问莉央和阿婆当晚的情景,也都是简单地问了两句,刘秘书又把人叫到一边嘀咕,最后警察也都走了。

    总算安静下来,天也暗了,刘秘书去买外卖,莉央跟韩一鸣和阿婆商量——他们晚上回去,她留下来守夜,韩一鸣态度冷淡,说第二天还要开会。

    正在这说着,走廊另一头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几个人回头,莉央咧嘴叫人:“お母さん(妈妈)”

    一时,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莉央妈妈提了个小旅行箱,由远及近走到跟前,她穿着件蓝色羊绒大衣,敞着衣襟,里面是立领白色毛衣和珠灰裙子,束起头发,一派日本职业女性的打扮。

    “りお……”她先走过来摸了摸莉央的头,用日语亲切地问话,莉央却用中文回答:“哥哥做了手术,没有大危险,但是有小危险,在病房观察……”

    “素蓝……”韩一鸣叫她,莉央妈妈朝他看了一眼,平静地也招呼:“一鸣。”

    “能和你谈谈吗?”

    莉央妈妈看看阿婆又看看莉央说:“可以,但先让我进去看看我儿子……”

    “阿辰是你儿子……但却不是我的儿子……对不对?”韩一鸣心力交瘁,他承受不住了。

    莉央妈妈怔住,一时,脸色由红转白。

    “……昨晚给阿辰输血做血液检查,结果发现他是个b型血,我是a型而你是o型,哪里来的b型血?……要不他根本不是我们的孩子,要不就是你跟别的男人……”韩一鸣顿住,费了很大劲儿克制,阿婆见状忙推他:“你说这个干嘛……说这个干嘛……”

    韩一鸣反手推开阿婆,阿婆差点摔倒,幸好莉央去扶。

    “别碰我!你们一家都在骗我!”韩一鸣克制不住颤抖,但看得出,他尽量平复自己,但表情绝望羞愤,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儒雅风度。

    “如果不是出了这个事,要输血检查血型配对,我根本不知道这个……我要起诉你,李素蓝,我要告你!告你们全家欺诈!”韩一鸣也不管是不是医院,气急败坏地跳脚。

    莉央妈妈李素蓝同志此刻却一点儿也不惊慌,只是挑了挑眉毛说:“韩一鸣,你别在这儿大吼大叫的,你要不想继续丢人现眼,咱们可以摊开说,说说你做的那些事儿,我不怕你告,你告,你自己就先完了……如果你想继续和我谈话,在这等着,我出来,咱们单独聊。”

    说完,她转身进了病房,根本没把韩一鸣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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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苦楚

    韩一鸣跟李素蓝两个似乎谈了很久很久,久到韩辰已经醒了。

    那时候,阿婆已经被刘秘书送回家了,病房里只有莉央一个,莉央守在床边看他,看一阵哭一阵,再一抬泪眼,他正掀起半缝眼睫,无神地看着她。

    “哥哥……”

    她凑他近些,抹掉眼泪,又蒙一层,哎,真不争气呢!

    他说不了话,戴个氧气罩——想说也不成,两个人就那么看着,似乎眼睛就能传递能量,从一个藤上传过去,她低语:“哥哥……不要怕……哥哥,莉央在……”

    韩辰的目光便逐渐亮了起来,像在黑暗里点了灯,生的气息一丝丝爬到眉眼上去,逐渐,冲她眨了眨眼睛。

    莉央说——答案要是肯定,你就眨一下,否定,你就眨两下。

    哥哥……疼不疼——他眨两下。

    莉央摇头不信,又问:“哥哥,你饿不饿呐?”——他眨两下。

    莉央还是不信,再问:“哥哥,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他缓缓眨了一下,眼圈红了。

    莉央信了,眼圈也红了,可还是忍不住怪他:“哥哥……你不听话……我告诉你,不要找那个人,不要找那个坏蛋,还有,哥哥,你不告诉我,你遇上麻烦了……哥哥,我讨厌你……”

    鼻音浓浓,抽泣两声,再看他,激烈地眨眼睛,想说话咧,可身一动,眉头就牵起,动也动不了。

    “哎呀哎呀,哥哥!”莉央急忙说:“你不要动!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

    这时,门打开了,妈妈回来了,四目相对,不免一怔。

    莉央看得出妈妈哭过了,眼圈通红,但她自己眼睛也红得跟个兔子似的,只能慌忙擦眼。

    她妈见韩辰已经醒了,就回头对莉央哑着嗓子说:“

    你先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

    “不,我在这里,妈妈回去陪阿婆,明天再来……我没事。”莉央仰着苍白小脸,挺坚决。

    但她妈妈看起来比她还坚决:“莉央,听话,我晚上陪着,你回去,照顾好阿婆,明天该上学上学,放了学再过来,听到没有?”

    莉央拧着眉毛,噘着嘴,很不满。

    妈妈又松了口说:“你今晚回去睡觉,明天跟学校请假,白天过来照顾哥哥好不好?”

    莉央还是拧眉,不语就是还有脾气哩。

    妈妈换了日语说:“莉央,你不要不懂事,妈妈不想操心哥哥还要操心你……你打个车回家,不要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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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看看阿婆睡没睡,明天你来送饭,不要让阿婆来了,她岁数大,腿脚不好,不要让她折腾……”

    半晌,莉央才点头应允,转身又跑到她哥跟前,跪在地上趴在他床头边儿喃喃:“哥哥……”

    他冲她眨眼。

    “妈妈非要我晚上回家,我明天白天再来看你……我回去给你炖骨头汤,等你好了,你就能喝啦!”

    他没法笑,只是眨了眨眼睛,似乎表示同意。

    莉央看他那副样子,虽然惨点儿,但也听话极了,这才笑了:“哥哥……乖呦。”

    然而,她不知,她前脚踏出了病房,那边妈妈就坐下来,看着韩辰就掩面而泣,哭了很久很久,哭完了,才缓缓道来:“辰辰,妈妈得跟你说一件事……”

    那一夜,a城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

    那一夜,韩辰不能说话,却听了一个人间最残酷的故事——而恰恰,这个故事,是他自己的。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陈谷子烂芝麻,但现在听起来仍然那么震撼,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哎哎,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呀,有人的地方就有奇事,艳事,荒唐事,破烂事儿!

    “辰辰,你信就信,不信也罢,你听过转眼就忘了吧,也许你会恨我,会恨你爸爸,会恨这世界上的所有所有……可是,辰辰,很多事很多事,我们已经无力回溯改变了,你唯有和这个世界和解……那个男人叫韩一鸣,他孤苦伶仃,出身不好,父母也早亡,寄宿叔叔家成长,又被叔叔卖给个有钱的基佬,开始圈养的生活……他后来有了点钱,脱离了那男人,开始白手起家自己做买卖,却无法正常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只能找男人寻欢,但他渴望有个自己的孩子,一个家族的骨血,让他不至于绝后,不至于太孤单,所以他追求李素蓝,同她结婚。

    娶了女人,却没法同她规律的**,次数很少……但却希冀女人给他添丁,那个年代,结婚了十个九个都在催生孩子,李素蓝自己也心急,也不懂,怀疑是自己的问题,到处寻医求药,受了很大的心里压力,近乎成了心病……可就在这时,无意间,她发现了丈夫的秘密,原来丈夫一直有个同性恋人,那个同性恋人就是现在陪在韩一鸣身边的刘秘书。于是爱变成了恨,疯成了魔,她决心报复丈夫,报复这个不负责任的婚姻骗局。

    她背地里找了很多男人,同他们厮混,也与他们**,在乱交中怀了孕,欺骗丈夫生下了这个孩子。

    生下孩子,李素蓝与韩一鸣离婚,夺取孩子抚养权,又分得足够家产,得了两套房子和一笔数目可观的财产。

    这个孩子,也是李素蓝可以向韩一鸣继续索取钱财的筹码,她便利用这笔钱上夜校、做买卖……但同时,这个孩子的存在也提醒了她自己曾经的不堪,于是她便把孩子留给母亲,选择离开中国,远赴日本进修打工,重新开始生活,组建新的家庭,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辰辰,我想你那么聪明,大概也猜到了,那个孩子就是你。”

    ……

    麻药劲儿过去是无休无止的疼痛,连呼吸都疼。后半夜,韩辰翻来覆去,发烧说胡话,筋烧骨裂,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如去地狱炼了一遭,一袋麻醉顶两个小时,他昏过两个小时,又醒来,当意识和知觉重新回到体内,自我也回来了,痛苦便也接踵而来,折磨——煎熬——他如在淬火里走,在冰水里趟,他从幽幽黑暗里,又往无尽虚空中去——盛大的、丰盛的、撕裂的生命之痛把他重重向悬崖。

    他咬碎了牙齿,把所有眼泪和鲜血咽进肚子里去——哦哦……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要生我这苦楚冤孽?

    哦哦……爸爸妈妈啊,为什么让我承生而为人的苦,受皮肉和精神的煎熬——我到底犯了什么错……爸爸,妈妈,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吧……这个无主的孩子!

    一夜将尽,窗外的雪停了——鸟尽林枯,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

    莉央再次见到韩辰时,他瞪着两个黑眼圈,无望地看向窗外,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血色,似乎一夜之间,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多年后,当莉央稍微历了点事,才明白一个道理——人成长、变老,往往也就在一瞬间,人生大部分时候,都是漫漫的自我重复和消度时间,唯有那么几个时刻,几个瞬间,才造就了人生的意义。

    再过些日子,韩辰身体好多了,撤了氧气和血压仪,转到普通病房去,他能喝粥了,能说话了,尽管只字片语,气喘吁吁,但他终能拿一双黑亮的眼睛看莉央,轻轻呼:“莉央……”

    与此同时,莉央明显感觉到,好像很多事情都在悄悄变化着——首先,学校开始传出新的流言蜚语来——那个韩大少爷是个冒牌货,假太子咧!跟韩一鸣压根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

    接着那个韩一鸣,就再也没在医院出现过,只有一次刘秘书来送钱,跟妈妈交涉了一些事,连进病房看哥哥一眼都没有。

    最大的变化还是韩辰——他冷下去了,似乎掉进深渊里,寻也寻不到,她守在他身边,却感受不到他的灵魂——至于哪里去了,莉央找不到,看不见……她只守一个干涸的躯壳——冷颓、无望和消沉,常常,他望着窗外发呆,或者耷拉个脑袋想事情,听不见她说话,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莉央着急,她要呼唤她的哥哥,抚他的脸,趁妈妈不在的时候亲他……急急地亲,眼睛,鼻子,嘴唇——哥哥,哥哥,你看看莉央。

    他抬起疲倦的眼睛看她,她心头一颤,他的眼睛——乌黑深若荒井,是无尽的冷,无尽的幽深……他想笑,努力了,但只抽了嘴角,他说:“莉央……呵……莉央,你要不要听听哥哥的身世之谜啊……”

    那是他能下床走到花园时,他吊着胳膊,抬头问莉央:“给哥哥一根烟吧。”

    当然是不能!

    韩辰没勉强,只是坐在石阶上,在冬日午后的风中,缓缓叙述。

    他像说着别人的故事,平静又冷淡,眼角也是干的。

    说完了,他转过头看莉央说:“你哥现在一无所有,是条贱命哩……韩一鸣放弃起诉我们,但他会收回所有先前授予我名下的财产,公寓、车子和全部存款……前些天育文的教导主任也来了,把我在学校的劣迹逐一拿来清算,说要开除我呢……我和妈妈商量,那个学不上就不上吧,反正我学不出什么来……我想了想,我都快20岁了,应该出去闯闯,该去学着怎么挣点钱养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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