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春衫冷
不过,仔细听下来,虞绍珩觉得,唐恬对叶喆或许并没有那么大的敌意。
唐恬面子上要强,可十**岁的女孩子,难免多思多愁也多情;怕伤人,也怕受伤;怕犯错,也怕错过;与其说她怕叶喆,倒不如说是怕她自己:怕不能把握自己,也怕辜负了自己。
“上次我送她回学校,随便开了句玩笑,她都吓哭了。”叶喆一想起那天的事,就觉着瘆的慌,他这么风流倜傥的人物,怎么就被唐恬当做了毒蛇猛兽呢?
“我觉得她不是怕你,是怕跟你在一起。”
叶喆皱眉:“有区别吗?”
绍珩斟酌着道:“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想到交男朋友,就要想到结婚生子,一生一世……一辈子的头等大事,能不害怕跟错人吗?”
叶喆眉头皱得更紧:“这一辈子的事儿谁说的准啊?错了再换呗。”
虞绍珩笑道:“她可不这么想。”
“啧——”叶喆琢磨着道:“我也弄点儿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话去忽悠她?”
说着,抬头看了看天,“那多俗气!”
唐恬这样怕,那苏眉呢?
她也喜欢《乱世佳人》,喜欢简。奥斯汀;她也喜欢丝绸裙子,喜欢芝士蛋糕……她和唐恬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一定要找点不同……虞绍珩想,大概就是她比唐恬更安静,她临帖学画的时候,可以很久都不作声。
他一边冲洗照片,一边听录音,忽然听到许兰荪指点着苏眉弹琴:“操琴有‘十善’:淡欲合古,取欲中矩。轻欲不浮,重欲不粗……”
如今这年月,弹古琴的女孩子倒是不多了,转换成录音的丝竹琴声失了韵致,但默然听来仍叫人觉得静。操琴者有语:不衣冠不弹,她既是弹古琴,应该是穿旗袍吧?他几次见她,都觉得她衣裳穿得太生涩,一味去贴“许夫人”的身份,却全然脱开了她的人。她那样的年纪和样貌,该妆扮得像夜月春柳一般,抹滑勾挑才算入了画,嗯,他记得,她的腕子很好看,隽秀玲珑,纤纤的……突然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响打断了苏眉的琴声,虞绍珩悚然一省,他对那女孩子——不,是许夫人,似乎留意得太多了。
他无暇多想,便切了录音去听电话,许兰荪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接听,那电话已经响了四遍,“许宅,请问哪里?”
电话那头是个甜亮的女声:“许教授吗?是我。”
许兰荪似是迟疑了一下,道:“哦,是林小姐,你好!是稿子有什么问题吗?”
“稿子没有问题,是之前请您为我们写专栏的事,正好我这几天在江宁,想跟您面谈一下,明天下午三点您方便吗?”
“明天下午……”许兰荪思量着道:“可以。”
“那就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电话断了良久,虞绍珩才发觉自己手心沁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这个打电话来的“林小姐”分明就是栗山凛子,冒认报刊编辑却不自报家门着实聪明,国中报刊杂志不知凡几,她这身份几乎查无可查。恐怕是他们一早就精心谋划过的说辞吧!
他还是想不透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可即便许兰荪真的上了钩,即便他能在自己家中出入,但像演习资料这种东西,他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但愿栗山凛子只是把许兰荪视作一个可以诱惑的对象,用来接近虞家;但愿他们和他的案子没有关系,但愿许兰荪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找一点日常生活之外的桃色刺激。
但愿……
这位自幼为他开蒙的先生,如今看来竟是这样陌生。然而感慨无益,要紧的是接下来的事。凛子约了许兰荪在老地方见,这个“老地方”莫非就是那家旧书店?栗山凛子那里应该有六局的人盯着,明天他问一声就是了。只是这件事要弄清楚,该从哪儿着手呢?如果他们动了许兰荪,凛子那里怕会打草惊蛇;如果从栗山凛子身上着手,他需要一个可进可退的方式。
暗房中重归寂静,虞绍珩闭目而坐,将脑海里浮出的千头万绪整理到一处:
她不是要留一张票约他去看和服艺术展吗?她不会只想叫他看看那些挂在架上的霓裳吧。
06、谲云(四)
一朝好雪,满城银装。
从帝国饭店的宴会厅隔窗俯望,半城烟火尽收眼底,平素流光浮金的繁华街巷尽覆雪下,一片静谧安然。辟成展室的宴会厅也装扮得至清至素,只为了衬托一袭袭极尽华美的高品级和服。宾客们也都很安静,零星的交谈都悄然融进到了尺八与古筝合奏的扶桑邦乐中。
虞绍珩凭窗而立,端着酒远眺陵江两岸被白雪覆盖的连绵群山。忽然,一缕梅花冷香自身后幽幽袭来,接着,便有丝绸织物的悉索声响渐渐靠近,“绍珩君为什么不看展品呢?”
说话的人又轻又甜,和她衣袖中的幽冷香气杂糅出一种复杂的媚惑。
虞绍珩没有回头,只是淡笑着啜了口酒,低低道:“白梅正满开,破晓只为看花来——我要看的花还没有到,怎么能把心思先浪费掉呢?”
凛子扑了淡红胭脂的脸颊上,透出两点精致的梨涡,方才她进来的时候,身上的盛装捕获了许多人的视线,可他却居然背对着这一切。她有一点失望,既而又觉得他穿着深色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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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的卓拔背影叫人看到他的那一瞬,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虽然他看不到,但她还是用最娴雅的姿态姗姗而来,她随口一问,他答她的,却竟是与谢芜村的俳句。
白梅正满开,破晓只为看花来。
她衣上的熏香正是白梅,他轻吟低笑,仿佛抛了一缕叹息给她,不动声色的恭维叫她觉得自己恍然便是江岸上的一丛白梅:“但愿我不会让绍珩君失望。”
对于这一点,他倒丝毫不怀疑。虞绍珩微笑着转身,眼眸中的期待很快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惊艳。他料到她会妆扮得毫无瑕疵,但却没有料到她盛装若此。凛子薄施脂粉的脸庞沉浸在华美不可方物的礼服中,米白的唐织表着上刺着仙鹤图案,阔大的衣袖里露出数层粉白绯红的单衣,浓紫的长袴平添幽艳……略作俭省的女房装束,华艳而迷离,层层叠叠的丽色丝绸将她玲珑娇小的身躯包裹其中,宛如绢偶。
“凛子小姐的礼服……”他拖长了声音,仿佛赞叹不尽:“美得像一个梦。”
凛子用矜持而温柔的微笑收下了这句赞美,“我带绍珩君去看一看真正的‘十二单’?”
从雪白无瑕的花嫁礼服到维新之后的华族衣裳,瑰丽繁复,美不胜收,果真让观者如堕梦中。“单衣的颜色就像俳句,一定是配合季节的。菊重是秋天的颜色,梅重是冬天的颜色。”
凛子的欣悦和骄傲溢于言表:“真是美丽!”
绍珩含笑望着她,偏过脸悄声道:“衣裳再美也是死的,要美丽的人穿起来才真正动人。”
凛子的心蓦地膨胀起来,颊边的胭脂仿佛重了一色,她忽然有些遗憾,如果他不是她计划要诱惑的目标该多好……那遗憾来得如此迅疾,以至于她自己来不及阻挡,膨胀的心房骤然荡开了一个空洞。
“里头闷了点,我们出去透透气?”温热的气息贴在她耳边,凛子还来不及思索,惊觉她露在衣袖外的指尖被虞绍珩轻轻握住,牵着她避开人群,悄然出了展厅。
凛子随着他进了电梯,却见他抬手按了顶楼。凛子一眼瞥见,心头怦然一跳,顶楼皆是套房,这个时候他带她上去,个中心思未免太昭然若揭了……她想到这个,心里竟然有些紧张,真是好笑,她不正是来诱惑他的吗?怎么鱼儿咬了钩,渔夫却忐忑起来了?凛子,你要集中精神扮演好你的角色啊!她一面暗暗告诫自己,一面适时地换上了无辜而迷惑的表情:
“……你不是要出去吗?怎么去顶楼?”
虞绍珩默然一笑,没有答话,握着她指尖的手又向她衣袖里探了一探,将她纤巧的柔荑包裹在手中。凛子的手微微颤抖着蜷缩了一下,便由他握住了。她的衣衫堂皇华丽,步履却十分轻盈,从厚重的羊毛地毯上行过,如同傍晚的云朵。走廊里空无一人,虞绍珩牵着她停在一处套房的门前,从衣袋里取出钥匙,径自开了锁,推门而入。凛子跟在他身后进来,见这间欧式风格的套房富丽非常,偌大的客厅里摆了全套的皮面沙发,对面的台几上还置了一台最新型号的电视机,边柜上插着一大瓶半开的白玫瑰。
“这是……”
凛子一脸惑然地望着虞绍珩,却见他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这是情报局的安全房。”
凛子掩唇一笑,全然不肯相信,虞绍珩也不多解释,只微笑着道:“跟我来。”
说着,便拉了凛子推了另一扇门。这便是卧室了,一张鎏金铜床横在房间正中,凛子瞟了一眼,立刻便娇怯地低了头:“绍珩君……”
“嗯?怎么了?”
见虞绍珩低头相询,凛子颊边的胭脂愈发艳丽,咬着唇道:“在绍珩君眼里,凛子是个轻浮的女孩子吗?”
她说完,正猜测虞绍珩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却听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忍俊不禁地看着自己:“凛子,在我眼里,你是个很乖的女孩子呢!可是你想的事情,却一点也不乖啊!”
凛子一怔,虞绍珩已拉开了低垂的落地窗帘,原来这房间的另一面还连着一个弧形的露台。虞绍珩施施然走了过去,回头对凛子笑道:
“凛子,来看看这座城市的雪夜吧。”
冬夜的星星看上去有些瑟缩,月亮是银白的下弦,而雪光则变成了奇异的蓝。凛子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放松,她拎起厚重的衣摆,在露台上走来走去,眺望着这高远的世界。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像那些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拥有惊人的美貌与华服,居住在直入云霄的城堡中,而且至关重要的是——有一位王子正在等待她的青睐,并且适时地递给了她一杯酒。
凛子尝了一口,粉红的舌尖划过酒杯边缘,惊奇地说:“咦?这是刚才宴会上的酒。”
绍珩点点头,“我偷的。”
他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她连“真的吗”这样的问题都按耐住了,凛子又喝了一口,眯着眼睛感受酒精滑过喉咙的刺激,这一次真是有生以来最让她愉快的行动了,她忍不住开始幻想,他戎装下的身体会有怎样的触感。
这真是个漂亮的男人,凛子舔舔嘴唇,他的样貌很像他的父亲,但气质却完全不同。他的父亲,即便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也依然叫人觉得峻烈锋锐,像刀锋劈过冰面,像阳光照耀于雪峰;但他不同,他这样年轻,却这样沉静,就像眼前这无尽的夜色,能将一切都沉淀其中。
她默默想着,不知不觉杯里的酒已经喝完了,她开始期待他的拥抱和亲吻,她用天真而诱惑的眼神仰望着他,他终于开口,却让她真的怔住了——他抬腕看了看表,说:“这么晚了,该送你回去了。”
07、落梅(一)
“这么晚了,该送你回去了。”
虞绍珩的话将凛子从惬意的微醺中惊醒,她花瓣似的唇微微翕张,眼中带着讶然的失落竟来不及掩饰。虞绍珩却仿佛全然不曾察觉,因为顾及她衣饰繁复,一路上牵了她出来,格外地小心翼翼。
凛子垂着头,纤柔的颈子弯着美好的弧度,唇角是甜美而端静的笑容,心底却像将沸的茶水,连串的气泡汩汩地向外冒。他的每一分言语,每一个举动,都分明是一场预谋的艳遇。然而到了瓜熟蒂落的那一刻,他却拒绝收获。是她配合得不够好,还是她的演技太完美,让他觉得她今晚不会就范?
抑或是……凛子的呼吸窒了一瞬,对他来说,这并不仅仅是一次猎艳,而是一次恋爱。
恋爱?
这念头让凛子心底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窜动的火苗从心头直跳到眼底。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领馆秘书就好了……凛子不无遗憾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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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转瞬之间,一个更加刺激的念头鼓荡着她的心,如果他爱上她,心甘情愿地匍伏在她的裙裾下不能自拔,如果他们结婚……噢,神呐!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冒险。
凛子跟着虞绍珩出了酒店的转门,台阶下赫然停着一辆深黑色的加长轿车,车头矗立的双翼标志金光铮亮,在雪夜之中分外耀眼。凛子不料他这样招摇,略一迟疑,便听见虞绍珩轻声笑道:“我平时开的车你见过,只是今天我想你会穿礼服,所以……还请凛子小姐不要介意,美丽的人和美丽的衣裳都应当敬惜。”
言语之间,竟似十分抱歉。
凛子第一次坐进这样深阔的车厢,米白的皮面座椅宽大敦厚,不输方才酒店套房里的沙发,左手则是个打着射灯的吧台,车子无声启动,吧台上的横窗便将雪夜的景致缓缓送了进来。这样一个近乎密闭的空间,安静,平缓,与世隔绝。
“司机真的听不到我们说话吗?”
凛子带着雀跃的神情四下打量,顺便提一些消减自己智商的问题——无论男人展示的是财富和地位,还是智慧与勇气,都需要女人适当地给予一点鼓励,否则,他们被挫伤的成就感会削弱了恋爱的趣味呢!
不过,他这样做,是真心出于绅士的体贴,还是他对某些事情有特殊的偏好呢?凛子开始策划自己的反应,他会先吻她吧?可她的衣裳未免太厚重了,当她喘息的时候,很难让他触到她剧烈的心跳呢!
然而他并没有挨得她太近,虞绍珩替她理顺了层叠的衣摆,便坐在远处,遥遥望着她,一言不发。凛子只好暂时中断了自己的臆想,乖巧地笑问:“绍珩君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
虞绍珩一手撑着下颌,赞叹中仿佛带着叹息:“凛子小姐真的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凛子绞扭着自己的手指:“绍珩君总是这样称赞我,会让我骄傲的哦!”
“凛子小姐是绝对有资格骄傲的。”
这样的交谈太肤浅了,凛子有些不耐烦,如果他们真的要谈一场恋爱,彼此还需要一些更深入的了解:“绍珩君,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如果不可以说,你就当我没有问吧。”
“什么?”
“井川君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到情报部门任职,他说,如果你到作战系统去,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么怪异的工作呢?”凛子歪着头,完全是小女孩式的认真。
虞绍珩思索了片刻,神情一肃,凝眸望着她:“我要是告诉了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也不可以告诉井川哦。”
凛子郑重地点了点头,只听虞绍珩道:“因为我想知道别人的秘密。”
凛子困惑地看着他:“谁的?”
虞绍珩忽然莞尔一笑:“比如你的。”
他的话让凛子心底隐隐一惊,他的笑容却像射进深海的一道光束,被静谧的水流洗去了刺目的芒,明亮而安宁:“凛子,你有秘密吗?”
凛子娇羞的脸庞像覆雪的花瓣,故作纯洁的眼神里写满了欲擒故纵:“我的秘密是不能告诉绍珩君的。”
然而他只是专注地望着她,始终没有靠近。
车子缓缓停在领馆门前,凛子步态优雅地走出来,虞绍珩也跟着下了车。落满雪的行道树给人一种花影如云的错觉,冷澈的空气比花香更叫人心脾清冽。
“那么,绍珩君,晚安了。”凛子仰望他的目光羞涩而热切,她知道,这样的目光最能点燃一个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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