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春衫冷
绍珩听着,也是诧然,继而倒有些啼笑皆非,“随你怎么想吧。”
腾作春收起了方才不合时宜的惊诧神色,淡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二十年以后,你会在哪儿?做什么?”
虞绍珩审慎地看着他:“我不想那么久的事。”
“有人会替你想的。”
虞绍珩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军情部每年都会进很多新人,千挑万选、豪情壮志地进来,里头一多半人都觉得将来自己有朝一日要飞黄腾达、出将入相,没准儿还能接了部长大人的班。”腾作春讥诮地道:“其实呢?里头九成九的人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虞绍珩闻言失笑:“你以为我进情报部,是安排好了来当部长的吗?”
腾作春淡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是,我是。”
虞绍珩一怔,只听他又道:“从入职的第一天开始,你有没有机会就已经被决定了。他们会选最合适的人,给他最合适的履历,在恰当的时间升到一个恰当的位置。有这个机会的人,现在在整个情报部里不会超过七个——有人可能很长时间都在部长身边,然后突然被扔到某个千里之外的犄角旮旯;有人可能刚刚派驻海外一年,就被调回总部;还有人可能会突然被参谋部借调去几年……最后,最合他们心意的那个人就是下一任的情报部长官。当然,这种事是不会给当事人知道的。”
虞绍珩沉吟着问道:“那你怎么知道?”
“本来我是不应该知道的。但是长官们也会有不同的倾向,如果有人知道了游戏规则,会不会更容易赢呢?”他见虞绍珩默然不语,便笑道:“可是你来了,也许事情就不一样了。你跟我说过,你本来是想去东亚处的,那他们干嘛调你到六局来?
你来了,先办的是许兰荪的案子。按道理,你老师出事,你应该是本审查的对象,可他们让你办这个案子,还升你的职;翻回头你就来查我,焉知不是有人想让你虞大少爷踩着我往上跳呢?既然这样……”
“这是谁告诉你的?”虞绍珩突然打断了他。
腾作春略带倦意地笑了笑,却不答话。
“你以为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是在你身上下了注吗?”虞绍珩眼中渐渐清明起来,“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知道这些,你就不会急于邀功构陷无辜,也不会冒这么大风险来算计我……你以为他告诉你是因为他看重你,其实他就是想你进退失据,因为他属意的根本就另有人选。”
腾作春静默了一阵,轻轻点了点头:“现在回头看,你说的或许没错,可要真是这样,我就更不能说了。”
“到这时候,你还指望他保你?”
“不,有些事你做不出来,别人未必不会——两害相权,我宁愿得罪你。”
虞绍珩起身把那小狗从桌腿上解下来抱在怀里,索然笑道:“那我也没什么好问了。我去叫人进来给你做笔录,你随便怎么说吧,说圆了就好。”
腾作春也薄薄一笑:“你要不是虞浩霆的儿子,你没有今天。”
虞绍珩轻缓地抚弄着怀里的小狗,走到他面前,温文笑道:“谁让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呢?不服,你咬我?”
“你……”腾作春眼中又起了愠意,忿然瞪视着他,深吸了口气,面上突然浮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想不想知道,你跟你老师的事,我是怎么知道的?”
虞绍珩笑道:“我不是很想知道,不过,你很想告诉我吧?”
腾作春点点头:“这个案子以我的级别,根本就不会知道;可是有人告诉我说,这是部长亲自授意让你来办的,你猜这人是谁?”
虞绍珩道:“是当时负责监听的人吗?”
腾作春声音压得极低:“就是你现在的顶头上司——葛秘书长。”
42(四)
虞绍珩思绪万端地回到家中,隔着半卷的湘妃帘,见苏眉独个儿立在房中翻看书册,一件淡紫近白的短旗袍裹得身段格外纤柔。他不声不响地走到苏眉身后,双手轻轻一环,贴着她的脸颊笑道:
“想我没有?”
苏眉略略一惊便反应过来是他,抚着胸口嗔道:“你这不是吓人吗?”
虞绍珩心中一省,立时追悔起来,歉然拥住她道:“是我不好,一不留神没想起来,你现在还装着个小家伙呢。”说着,便在她腰际摩挲了几下,“你好吃胖一点,给我提个醒。”
苏眉莞尔道:“还不到三个月,怎么也看不出来啊。”
虞绍珩揽她在怀,见桌上摊着一本童书画册,欣欣然道:“你现在就准备这个了?”
苏眉摇头笑道:“你忘了?我不是一直在给人家画童书吗?这是第一册的样书,里头有两篇是我画的。”
虞绍珩对那些兔子狗熊的低幼故事毫无兴趣,但既是出自夫人之手,总要认真看看再开口品评,才显得有诚意。然而他翻过一遍,赞了两句“精致可爱”,又看了看扉页封底,不由奇道:“这上头怎么没有你的名字呢?”
“这是书局请我们老师画的,当然不能署我的名字了。”
虞绍珩一听,诧然笑道:“哈,他们摆明了是占你便宜啊。”
“也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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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也画了呢。”苏眉一边说一边翻着其他篇目给他看,“我们老师有给我们钱的。”
“比人家给他的少多了吧。”虞绍珩哂笑道:“你们这老师真是厉害,自己一点工夫不费,名利双收——让我瞧瞧他高姓大名。”
苏眉打量着他不怀好意,赶忙把书抽走,正色道:“你别管我的事情哦。”
“这不公平嘛!为人师表,怎么能欺负学生呢?”
苏眉笑道:“这一行向来是这样,学生总要给老师打打工。我们老师当年做学生的时候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再说书局请我们老师去画,是因为他有名气;我这样的新手,也没有人会请。你要是去多管闲事,才真是欺负人呢!”
说完,仍不放心,又叮嘱道:“我是跟你说正经的,我们老师也不知道你是谁,你千万不要……”
“知道了。”虞绍珩寻着她的酒窝捏了捏,蹙眉叹道:“眉眉,你从前顶安静的,如今话也多了,是不是女人一有孩子就变唠叨了?哎,你可得小心,女人话一多,男人就不爱回家了。”
苏眉面上飞红,推开了他:“你说的对,我不说了。”
绍珩赶忙拉住她的手,“生气了?”
苏眉半颦半笑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是我说多了。你肯听的话,我说半句就够了;你不肯听的话,我就是念经也没用。”她说罢,见虞绍珩轻轻咬了下嘴唇,便觑着自己眉目盈盈只是笑,仿佛背了本笑话集子在肚子里,此时一段一段拿出来复习似的。苏眉见状,脸色更红:“你再笑我,我真的恼了。”
“我没有笑你,我是忽然觉得,两夫妻是要拌嘴才有意思。”绍珩啧啧说着,又圈住她道:“你放心。我不过是怕有人欺负你,让你不开心;要是你无所谓,那我也无所谓。”
他见苏眉展颜一笑,忍不住在她眉间落了一吻,再抬头时,已是神色端然:“眉眉,前些天的事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以后,我保证再不会让你有不开心的事。”
苏眉默然了片刻,忽然抿唇笑道:“你这话真真是贵人感慨!哪有人一辈子事事都开心的?除非是你虞大少爷。”
“谁说的?我也有好多不开心的事啊。”
“这样啊……那你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虞绍珩见她语笑嫣然,娇波欲流,蜷起手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一记:“小东西,你也学坏了。”
苏眉霞飞两靥,皱了皱鼻子道:“为什么是’也’学坏了?”
到了晚间,虞绍珩见苏眉靠在床边看书,便挨在她身边躺下,顺手另塞了本书给她。苏眉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册《法华经》,诧然道:“干嘛?”
虞绍珩合着眼,懒洋洋道:“听你念经啊,你试试看能不能念得我头疼。”
苏眉掩唇一笑,果真翻开一页,低低诵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
谁知她刚念了两句,身边那人蓦地翻身起来,把书按住了:
“……宝宝听这个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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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作春既是部长吩咐他去审的,事情办完了就总要有个回话。虞绍珩整理好了涉案的笔录前去交差,蔡廷初翻了两页便搁在了一旁:“我听说你问他的时候,让速记出去了。”
“是。”
“你都问了他什么?”
虞绍珩把腾作春的话择要说了一遍,蔡廷初面上毫无讶异之色,看着他笑道:“你怎么想?”
虞绍珩微一迟疑,道:“钧座,我从来没有过以您为人生目标的想法,您不用特意栽培我。”
“这么说,你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是。”虞绍珩点头道:“如果没有这回事,只是有人对他不满意,想除之而后快,似乎不必绕这么大的弯子,把我也牵涉进来;所以,他说的事应该是真的,只不过您和其他长官圈定的人选有没有他就不一定了。也许他是,怂恿他的人是一箭双雕;也许他不是,怂恿他的人只是为了借刀杀人——他究竟是不是,我不关心,我也不想搅进来。”
“你不想搅进来,那到我这儿来干什么呢?”
绍珩义正词严地笑道:“为国尽忠。”
蔡廷初打量着他,也是一笑:“说得不错。你忙你的去吧。”
“是。”虞绍珩行了礼转身要走,忽又有些犹豫,他一迟疑间,蔡廷初已发觉了:“还有事?”
虞绍珩转回头来,慎重地说道:“我审他的时候,他还说了件我没问的事。他说,有人跟他说了许兰荪的事。”
“葛凤章?”
虞绍珩闻言,双肩一松:“原来钧座都知道了。”
蔡廷初淡然道:“是我让凤章漏了口风给他。”
虞绍珩一愣,愕然道:“钧座?”
42(五)
“把这件事告诉他,就是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你又会怎么做。”蔡廷初坦然道:“结果你都看到了。有些事对他是考验,对你也一样。”
蔡廷初此言大出他意料之外,虞绍珩深蹙着双眉,沉吟道:“钧座,人都是经不起考验的。如果没有这些事,他未必会……”
“是,人都经不起考验,可是我们必须经得起。”蔡廷初的声音低稳,神色静如止水,“
如果有人在我们不能控制的范围内经不起考验,这个损失谁也承担不起。考试的时候你选错了答案,不能怪出题的人。他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选的,并没有人逼他。”
虞绍珩默然了片刻,又道:“那……您不担心背后怂恿他的人吗?”
蔡廷初淡然一笑,捏了捏眉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该担心的人是你——有那样想法的人不会只有他一个,你还要继续待在我这儿吗?”
“钧座,我……”虞绍珩刚要开口,蔡廷初忽然摆手制止了他:“你现在不要急着答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年轻人常常为了赌气要证明自己,去做一些无谓的事。意气之争没有任何意义,人一辈子不长,不要浪费时间做自己并不喜欢的事。”
————
到了周末,苏眉同绍珩一起回栖霞吃饭,他二人结婚之后便搬入新居,极少在栖霞留宿。晚间虞绍珩被父亲叫去问话,苏眉独个儿在房中小憩,环顾四周,仍觉新鲜;看着的房中桌几陈设,忍不住便在心里揣度绍珩昔日在家中的样貌举止,却不知道他少年时可也像现在这般……这般……她想了几回,心底跳出来的却是“无赖”两个字。旁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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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相知的回忆写成故事登在杂志上,总是浪漫又唯美,可她和他的事……想一想就叫人面红心热,可此时此地,她想着他,唇角却不知不觉抿起了笑纹。
因为绍珩闲时喜欢拍照,他房中便有一架书柜专门辟了几层放置相册,苏眉信手抽了一册出来翻看,见里头皆是扶桑风物,有几处都是他二人此前结伴赏花之地,只是这些照片里却是雪景居多。
她翻完这一册,忽地童心乍起,想要看看虞绍珩少年时的照片,便向前翻了两册,然而这既是绍珩所摄,里面虽有不少虞家诸人的留影,却鲜有他自己的,偶然翻到一张,苏眉便格外留神细看,只见照片上的人半分无赖嘴脸也无,皆是沉静俊美的翩翩少年。
翻到最前头一本,拍得却是栖霞人事,有一本正经的戍卫侍从,也有腼腆羞笑的侍女,后面又有园中夏景……苏眉随手翻着,手上骤然一停:眼前这一页夹了一张七寸大小的黑白旧照——花园中高树荫翳,蓬勃稠密的紫薇花累累垂垂,穿着淡色衣裙的少女正凝神仰望面前的花束,两条齐整的发辫垂在胸前,眉间一点艳痕沉淀成了温柔墨色——照片里的人赫然就是她自己!
苏眉的指尖犹疑地抚了上去,心跳蓬乱莫名,一时竟辨不出是忧是喜。这照片应该就是几年前她同舅母到虞家作客时被人拍下的,是他拍的吗?她不记得那一次有遇到过他,可是既然夹在这相册里,就算不是他拍的,想必他也看过,但他却从未和自己说起,是他不记得了?
苏眉怔怔看着那照片,时光倒流的刹那感喟之后,心底隐隐浮起一丝不安,更叫她惶惑的,是她似乎不敢再追究那不安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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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记忆里,父亲的人就像他儿时便背熟的《孙子兵法》: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他自然是足够让儿子崇拜仰望的父亲,且对他爱重有加他大多数时候亦是个规行矩步稳重得体的儿子;然而他却总觉得,父子之间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幔,这雾幔大概父亲也能感受得到。但问题出在哪里,他却想不出来。
就像这一刻,父子二人相对而座,分明都有话要说,却是谁也不先开口,他先前打好的腹稿就仿佛变得不那么合适了,绍珩忖度片刻,忽然迸了一簇灵感出来,端然笑道:“爸爸,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说。”
虞浩霆打量着他淡淡一笑,“你还是要待在廷初那里?”
绍珩留意着父亲的神色,赧然道:“不是这件事,是眉眉怀孕了。”
他言罢,见父亲果然怔了一怔,显是全然不曾料到他要说的是这样一件事,不过父亲眼中的讶然转瞬即逝,含笑点了点头,缓缓道:“好,你自己也要做父亲了。”停了停,才道:“那你自己的事以后怎么打算?”
“我还是想待在情报部。”绍珩斟酌着答道:“不过,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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