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

    仅仅剩下来的那两团巨大的魂火，仿佛就像一个被困在熊熊燃烧起来的房子之内的活人一般，左冲右突，左闪右躲，想要逃出去，却已然是没有了逃出去的方位。

    四面楚歌，皆是业火！

    “大家伙，送你一阵风，让你凉快一下，不用谢！” 姜宁贱贱地一笑，催动着自己体内《天巽骨录》的力量，十几道宽阔的风线，就从姜宁的位置出发，由峡谷上方坍塌之后，裸露出来的边沿，朝着那下方源源不断地吹去。

    实际上，哪里有什么凉快，风助火势，那怪物身上的状况非但没有更好一些，反而因此，那业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了，不一会儿的功夫，那怪物浑身上下已经尽数燃烧了起来。

    就在姜宁和木棉觉得，这个大家伙今日算是彻底玩儿完了的时候，骨骼之中，最后剩下的那两颗巨大的魂火光球之中的一颗，突然猛地亮了起来，巨大的能量疯狂地爆裂开来，即便是那正在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也在那爆炸的作用之下，暗淡了那么一瞬间，与此同时，那怪物身体核心部位所有的骨骼全部都在这一场爆炸释放出来的能量中，折断，被推开，在那怪物身侧的某个位置，露出来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弃车保帅，断尾求生，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姜宁一边说着，一边就已经举弓对准了那个巨大的缺口。

    木棉也是眉头一紧。

    这样的怪物，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不要让它逃掉的好，哪怕只是一点儿点儿的身体部位，都不要让它逃掉，否则的话，若是运气好，再过上几万年，几十万年，后人还是会面临他们今日这般的局面，可是到了那个时候，能不能再有一个愿意把自己炼制成为一支容纳红莲业火的箭矢的赤目少女，能不能有一个能够拉开落日弓的姜宁，就不得而知了！

    借用第一团魂火爆炸诞生的能量，冲开自身的骨骼和周遭的红莲业火，借此给最后的那一团魂火造就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虽然损失惨重，但这无疑是一个十分合理，也是最为有希望保证自身安全的决策。

    只是，落日弓之上，那一根蕴含着黑色能量的箭矢，此时此刻，已经锁定了那怪物身上，缺口所在的位置！

    只要那最后一团的魂火一出来，姜宁的箭矢就会落在上面。

    果不其然，正如姜宁所预见的那样，最后一团巨大的魂火，在那个缺口化作了流光，裹挟着一根尚且没有被红莲业火沾染到的骨骼，直接顺着那通道的位置朝着外头飞去。

    早有准备的姜宁一箭射出，精准地刺入了那魂火之上，在这之前，那箭矢还夹带着一团燃烧着赤色红莲业火的骨骼，笔直地落入了那最后的一团魂火之中。

    其实，单单只是那箭矢的威力，就足以让那最后一团魂火爆开，但是姜宁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借助了那红莲业火的威力，把那最后一团巨大的魂火直接点燃。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眼下这巨大无比，不知其名的怪物，总算是彻彻底底的要消亡了。

    “你说，”姜宁扯了扯木棉的袖子，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造就除了如此古怪的东西，这怪物分明就是成百上千万骨骼生灵的结合体，复杂程度，比起当时在幽极谷见过的那个血魔还要复杂的多，它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木棉摇了摇头：“这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东西，以我们当下的智慧，都是无法解释的，所以，你又何必管这么多，怪物已经解决了，这里的危机也算是解除了，往后这片大陆之上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那就不是我们的事情的，自有别的人来管，不是么”

    姜宁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站在峡谷的边缘，看着下方熊熊燃烧，尚未有熄灭迹象的红莲业火，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枉我之前，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没有想到，那个红眼睛，居然是这等烈性之人，真是叫人又惭愧又佩服！”

    木棉白眼道：“你该惭愧的事情多了去了。”

    姜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去问木棉，对方却已然别过了头去，再也不理会他了。

    苦笑一声，二人就这么站在那峡谷的上方，仅仅地等待着，几日几夜，也不曾休息，只等那怪物的身体还有所有的魂火都在那业火之下消失殆尽，两人这才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大约又过了半个月的光景，就在那骸骨所化作的灰烬之中，一根莹白的骨头，从那峡谷之下的泥土之中，悄无声息的钻了出来，在那单一的莹白骨骼之上，有着一团亮起了的，淡淡的火光浮现。

    若是有人在，一定会发现，这骨骼的光泽和模样，都与先前被那红莲业火烧毁的怪物十分相似，只是在能量强度和体型大小之上，差距就已经是天渊之别了。

    仔细朝着那骨骼后方的位置来看，就会发现，那是一个极为细小的洞穴，与之前那巨大的骨骼生物动辄上千里的身体相比，这么一点儿的距离，根本就不值一提。

    姜宁和木棉，当时在那红莲业火火光的掩映之下，根本就看不清下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那怪物身上魂火太多，加上燃烧的红莲业火，能量密度实在是太高了，就连姜宁的视线也无法穿透如此高密度的能量，而看到下方所有的一切。

    就是在这个过程之中，那怪物不知如何，从身体之上，分化出了一小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骨骼，将一小团微弱的尚且不如寻常骷髅的魂火融入在了这一根骨骼之中，藏匿在了灰烬之下，根本就无人察觉。

    虽然损失惨重，一身的实力几乎重新归零，但是，总而言之，还是活下来了。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骨头从泥土之中彻底的钻了出来，劫后余生，雀跃地在峡谷底部的土地之上跳动着，就像是一根筷子在桌子之上跳动一般，那场面是既滑稽又诡异。

    就在那怪物只剩下了一截骨头和一星点儿的魂火的怪物觉得自己终于活下来了的时候，峡谷的顶部，突然有一道电光落下，笔直地落在了那骨头之上，非但把那一点儿微弱的魂火之力打得消散，就连那最后一根骨头，也在那雷电的力量之下，彻底的焦黑，化作了一团灰烬。

    那怪物，最后的一丝意识，到了这里，也已经归于了虚无。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算计了这么多的东西，到了最后，却还是输给了姜宁一筹。

    没错，那一道雷电，正是因为姜宁，所以才会出现的。

    发出那一道雷电的，正是姜宁留在阵法之上的一枚【九龙锁】。

    他和木棉，在十几日之前，确实就已经离开了这一带，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若是自己和木棉的气息还在的话，如果那怪物身上还有什么部位存留了下来，是断然不敢冒出头来的。

    但若是他们离开了的话，那怪物若真的有残留的部分，在那业火的威力之下存活了下来，那么它定然会放松警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逃到别的地方去。

    所以，姜宁就直接在那峡谷的上方，用灵气布置下了一个巨大的感应结界。

    只要那怪物还有残余的部分出现，就会立刻受到结界的攻击。

    之所以不用煞力，是因为那怪物本就是这一界的生灵，对于煞力实在是太过敏感了，相对的，姜宁自己的本源木之力和雷霆之力，对于它们来说，就是很难见到的存在，所以布置结界的时候，使用这种力量的话，以那怪物如今微弱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察觉得到。

    所以，就有了当下这一幕。

    怪物自以为逃出生天，却没想到，刚刚冒头，就遭到了姜宁的绝杀。

    在算计之上，它终究还是弱了姜宁一筹。

    这样的布置，也许完全体时候的怪物，依他的精明程度，不会如此轻易地就上了姜宁的当，但是之前因为怕被感应到，所以只留下了一心半点儿的魂火之力，智力和反应力，显然比起之前都下降了几千几万倍，根本就想象不到这一层，一切都是按照原先那怪物完全体留给他的记忆在进行着，根本就不懂得变通，所以，被姜宁算计，乃是必然的。

    而此时此刻，已经和木棉一起，重新来到了那赤目殿所在山峰的姜宁，却看到了，整座山峰之上，皆是缟素。

    行人，弟子，执事还有高层，几乎他青电瞳能够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披麻戴孝，神情严肃而沮丧。

    不用说，那孙易烟在被那赤目少女攻击而离开峡谷的时候，大约就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自己的师姐究竟是要做什么了。

    只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之下，她根本就什么也不敢说，生怕自己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正中了那赤目少女的下怀。

    可是，无奈的是，即便她什么都没有说，事情还是就这样发生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安排，从头到尾，都根本容不得她孙易烟有着半点的反对。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这一生一代，她孙易烟不过只有一个师傅和一个师姐，除此之外，几万年来更无他人。

    千年之前，师傅死了，千年之后，师姐也不在了。

    这偌大的赤目殿，这偌大的深渊人族，最终都还是如愿以偿地交给到了她的手上，可此时此刻，她却反倒是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了。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吃，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愿自己当年从一开始就没有去到过那个峡谷，宁愿自己回到宗门之后，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现，宁愿接着在师傅和师姐身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师妹，也好过现在孤家寡人，坐在这清冷的大殿之上，接受万人的朝拜。

    “师姐呀师姐，”坐在大殿之上的孙易烟，此时的修为已经是天纹巅峰的境界，也就是深渊之中所说的帝级巅峰，比起死去的赤目少女，修为还要更高一些，显然，这些年，赤目少女在她的这具被剥夺了的肉身之上，下了很大很大的功夫，“你做事情，向来是乾纲独断，从来就都不给别人选择的余地，就连最后去追随师傅，也不肯提前和我打一声招呼，那怪物当年分明就是我发现的，可是你和师傅都死了，到了最后，反倒是我一个人活了下来，那样的好差事，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说到这里，白衣的孙易烟眼眶微微发红，事到如今，她已经彻底的明白了那赤目少女当年屠城的目的。

    杀了那些怪物，深渊并不会给降下什么惩罚，原本怪物和他们人类便处于一种敌对的状态，杀死对方，只会出现功德，并不会出现惩罚。

    但是杀人，尤其是屠城，那就不一样了。

    赤目少女屠了一座城，可谓是心狠手辣至极。

    但是她也因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红莲业火。

    孙易烟一直都不明白，天赋比起自己来说相差无几的师姐，为什么在夺走了自己肉身之后，她自己的修为境界的进展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慢了，就连那原本一双透亮乌黑的大眼睛，也不知怎的变成了赤色，故而还因此得了一个赤目天姥的称号。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

    屠城之后，她如愿以偿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业火，但是也因为如此，这一朵业火，时时刻刻都在消耗着她身体之内的能量，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没有被那业火烧死，反倒是把那一朵红莲业火分离开来，储存在了自己的双眼之中，但是这些年来，显然不断地有煞力被那业火烧掉，所以，她的修为进境才会一点一点地变慢，以至于到了近几十年，甚至一度陷入了停滞的状态。

    为此，她还曾嘲笑过对方，说她是修炼出了毛病，潜力已经用光了什么的，现在看来，不过都是为了压制那业火做出的牺牲罢了。

    她从师傅死后，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先是掌控赤目殿，成为了深渊人类的掌舵者，借助这个力量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知道帝级中后期，拥有了最低限度压制那业火的能力，至于那能力是什么，就算是师出同门的孙易烟自己，也不清楚。

    紧接着，屠城获得业火，一边维持着人类各大城池的稳定运转，一边在暗中用药液和各种资源，帮助自己那被剥夺的肉身提高修为境界，继而在漫长的时间之中，等待着，等待着那个能够拉开落日弓的存在的到来。

    因为她十分清楚，只是区区一朵红莲业火，就算是她都有些烧不死，若是没有落日弓这个先天灵宝放大箭矢的威力，根本就不可能彻底的杀掉它。

    前一段时间，等待了千年的赤目少女，终于等到了姜宁的出现，所以，她谋划了千年的事情，到了这里，终于有了完成的契机。

    她的生命，也因此走到了尽头。

    关于师傅的死，她应该比自己还要歉疚吧

    孙易烟一个人坐在大殿之上，如是想道。

    毕竟当年向师傅提起那怪物的虽然是她，但是一力主张全军出动，杀死那怪物的，不是别人，正是师姐。

    也许她的死，中间还有一份自己的原因。

    若不是自己无能，若不是自己日日夜夜，见到她就提起师傅的死，就咒骂应该死的那个人其实是她，是不是她那日，就不会毅然决然地烧身锻箭，与那怪物同归于尽呢

    孙易烟不知道，她也清楚，关于这件事情，自己大约永远也不会清楚了。

    正在她一个人坐在赤目殿的宝座之上发愣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通报，说是两个人就在山外，要求见大人。

    孙易烟的意识一个辐散，就知道，是姜宁和木棉来了。

    她没有摆什么人族领袖的架子，一个闪身就出了殿外，不一会儿，就已经来到了山门前，见到了手持落日弓的姜宁还有木棉。

    “落日弓，还你！”姜宁把手里的弓递到了那白衣女子的面前，对方却没有接，只是皱眉道：“她，死了”

    “如你所愿，死了！”姜宁道：“不过这落日弓毕竟是你们赤目殿的东西，既然她死了，东西我自然也就只能还给你，收下吧。”

    孙易烟自然听得出姜宁话中的那一丝嘲讽之意，显而易见，就算是眼前这两个人，也已经被那赤目少女的决断和魄力所折服。

    白衣女子摆了摆手，道：“这是师姐的东西，既然她交给了你，那么就是你的，跟我没有半点的关系，你拿着吧。”

    姜宁却是摇了摇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之前答应帮你们做事，要的不过是一个星砂矿脉而已，你把矿脉给了我，我把落日弓给了你，咱们就算是两清，多的东西，我一分也不要。”

    孙易烟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把那落日弓接了过来。

    紧接着，她又吩咐人去把视线就准备好的星砂矿脉，以莫大的法力压缩成了一块砖头大小的明亮石头，装在了一个木盒子里面，交给了姜宁。

    两人就此起身，准备告别。

    孙易烟还想挽留，姜宁和木棉却是去意已决，转身就走。

    走到了门外的时候，姜宁突然转过身，对着那白衣的孙易烟道：“虽然人已经死了，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的师姐，就是那个红眼睛，她的名字是什么”

    大陆之上的人类，皆知赤目天姥是个所有人类的领袖，也是实力最高的一个帝级强者，却从来无人知晓，那个赤色眼瞳的少女，究竟叫做什么。

    未免有些太可悲了。

    白衣女子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她叫关青雪。”

    姜宁转身，摆了摆手道：“我会记住她的。”

    旋即，二人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山峰之上。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