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姐,今天是你生日啊,生日快乐!”
“这么巧?易瑶,生日快乐!”
耳边一片真诚的祝贺声,易瑶却只觉得自己犹如在黑夜中盲行,一脚踏入了混沌的无底洞,身体不停地下坠、下坠,却怎么也坠不到底。
硬生生控制住脸部肌肉,“琴姐、梁叔、妮娜,谢谢!”
“快快快,许愿吹蜡烛……”孟妮娜开心地催促道。
易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妮娜期待的笑容下闭上了双眼许愿,也不记得自己又许下了怎样的愿望,她努力控制着情绪让妮娜代她切蛋糕招呼海梦两女,她则开口让宁月琴陪她出去走走,逃一般离开了仿佛还回荡着生日歌的房间。
片片大雪已减为细盐似的雪沙,落在人脸上、颈间,如冰冷的亲吻。
朝着雪地无痕的山林一路疾行,易瑶心中却熊熊燃烧着无名大火,无处宣泄!
“瑶瑶,瑶瑶你慢点!瑶瑶,等等我!啊!”
“易瑶你站住!你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妈身体不好!”
妈妈——
易瑶刹住脚步,呼吸着寒冽的空气,好一会儿,转过身看了看空寂的四周,方才将目光聚焦到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你妈妈专门来给你过生日,你这什么态度?”小心地扶着宁月琴,梁耀中看着易瑶的脸上满是责难。
易瑶深吸一口气,“宁月琴,我记得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我之间,不需要再有任何瓜葛,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做任何多余的事!要是妮娜的事给你添了麻烦,算我考虑不周,不会再打搅你,也请你——把我当做彻底的陌生人!”
宁月琴温婉柔美的小脸瞬间苍白无比,“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让你高兴。”
“易瑶!你真是不知好歹!月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亏得月琴半夜起来亲手给你做蛋糕!前几天月琴生日都不见你打一个电话!你怎么做人女儿的?”
“不,耀中,你别这么说瑶瑶,是我对不起她,这么多年来,我……”
“……是我不对,我道歉。我之前是心情不好,难得你们来一趟,我却耍性子,对不起。”仿佛被梁耀中骂醒,易瑶脸色渐渐缓和,甚至还浮现了一丝内疚。
“哼。”梁耀中冷哼一声。宁月琴却面露欣喜,小步地走近易瑶,“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来找你,但我以为……你也许会高兴的。”
易瑶翘翘嘴角,尽量放松语气,“给我庆生,你和妮娜来就好了,怎么还劳烦梁叔陪你来一趟?”
此问一出,宁月琴嗫嗫,秋水般的眸子望向梁耀中。
梁耀中倒没有宁月琴那般欲言又止,拍了拍宁月琴肩头的雪花,“我来只是顺便,唐伍导演的下部戏正在选角,有个角色很适合你妈妈,听说他今天会过来探李轻南的班,你等会找机会把你妈妈介绍给唐导,最好通过李轻南给唐导说点好话……”没等他说话,他便看到异样绚烂的笑容在易瑶的脸上缓缓绽放。
第123章 不配当妈
易瑶边笑边点头,双眸仔细端详着宁月琴依旧美丽如昔的脸庞。
“我是不是该称赞你?活了大半辈子了,总算知道要主动去寻求机会了?啊……”易瑶扶额,“对不起,我忘了,你已经迈出过第一步了,还搞得差点坐牢。”
深吸一口气,易瑶有些讽刺地看看梁耀中,轻轻摇头,“梁叔,不知道我要说几遍您才会真的相信,我,易瑶,这辈子都不会再为宁月琴做任何事。她要做菟丝花那是她的事,别缠上我。”
语毕,易瑶冷着脸迈开步。
“你——”
“瑶瑶,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来给你庆生的!唐导那边、没关系,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我从来没有给你过过生日,我知道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配做、做你妈妈……给我机会弥补你好吗?瑶瑶!”
“不必了。”脚步未停。
“瑶瑶!我、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哭声入耳,易瑶咬牙前行。
“易瑶,你就算再怎么怪她,她始终是你妈!”梁耀中拥着哭泣的宁月琴,冲着易瑶的背影怒喝。
“妈!”易瑶猛的转身,一声含着悲怒的喊声让人不禁身心一颤。
一步步走回,一步步逼近,易瑶瞥了眼梁耀中,然后盯着宁月琴梨花带雨的柔弱娇态。
“快四年了。从我出现在你面前的那天起,我就没指望过你弥补我什么。我试着去了解你,去欣赏你的优点,你对表演工作的执着,对名利荣辱的淡然,不贪婪,不嫉妒,对任何人都温婉有礼,从无害人之心。我成功地说服了自己,你的确是一个值得爸爸用一生去爱去守护的女人,也值得我去履行对爸爸最后的承诺。”
“我照顾了你快四年,拿身体给你换来了这个角色,我没有后悔过。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不代表我认你这个——妈!”
“不是有一个子宫就有资格当妈的,不是生下了一个孩子你就配喊做妈!不要丢下你一个人?那我呢?现在我是长大了,可你想过我是怎样从两岁、三岁、六七岁、十一二岁长大的吗?爸爸连他自己都照顾不好,我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知不知道像我这种出身不详的孩子在别人一家老小眼里就像浑身都是传染病一样?当我一上学就被孤立被欺负,我甚至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就算错的不是我,就算被冤枉受委屈的是我,最后被人家家长一个个巴掌打着耳光逼道歉的还是我!最可笑的是,除非被人打得狠了,否则我连哭都哭不出来!呵呵,记得我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大冬天,一个人躲在学校洗手间里呆了一夜等死,成了全校的笑柄。你生我下来,就是为了让我经历这些吗?妈?”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宁月琴满眼惊慌内疚。
“你妈妈她失忆了,这怎么能怪她!”梁耀中仍是全心袒护。
“是啊,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我用了高中三年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去接受她的存在,反复看她所有的作品,了解一切跟她有关的消息。我告诉自己说,挺好的,反正我长大了,也享受了很多开心的事情,我何必为了小时候的事情去怨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易瑶笑了笑,却比哭更难看,“所以纵然厌恶她身上根深蒂固的软弱,厌恶她依赖他人的天性,这几年来我还是为她做了我能做到的一切,没恨过他,没怨过她,没在她面前抱怨过半句,直到——她端了个生日蛋糕出现在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日子里!”
宁月琴脸上瞬间毫无血色。
“爸爸只会在有关你的事情上细心谨慎,当初给我改了出生证明、改了生日,原始的资料销毁地一干二净,没有人记得我真正的生日是哪一天,而你,在今天祝我生日快乐……只能说明一件事。”
“——你根本没有失忆,你只是遗弃了我。”死死地盯着宁月琴,“我真该好好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真正认清了我自己,让我知道这几年我到底有多虚伪,虚伪地居然以为自己不恨你!哈哈……我居然为了一个我恨的人爬了好几个男人的床!哈哈哈哈……”
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她活着,为了什么……为什么她要被生下来?为什么她要带着那些洗不掉的记忆活着?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那些伤那些委屈却依旧没有出口!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身上明明没有伤口,她却好疼、好疼啊!
手机铃声蓦然响起。
易瑶转过身,拿出手机朝休息室方向走去。
她身后,梁耀中扶着半虚脱的宁月琴,一语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踏雪的“咯吱”声从一颗大树旁传来,一身雪白薄羽绒服的檀华淡淡地扫了梁宁二人一眼,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中朝着易瑶远去的方向跟去。
第124章 我心疼你
等檀华回到剧组时,剧组上下明显已经动了起来,檀华拧了一下易瑶休息室的房门,上了锁没拧开,便抬手敲了敲。
“在换装,再稍等一下。”钱进的声音。
想了想,檀华没有出声,转道走向导演室。
“不了,过几天我没时间,既然你对她这么有信心,那就让她演给我看。”身着黑色西装大衣的著名大导演唐伍此刻正坐在沙发上,面色有些不善。
“伍叔,要看没问题啊,这几天拍的都在这呢,欢迎批评指正,觉得不好的我立刻重拍!”李聿坐在唐伍右手边,一脸潇洒笑意。
“我就要看第30场!你快点准备吧,我还要赶飞机。”
“伍叔——”
“你不用找借口了!我是相信你的能力才把我这群老伙计招呼着听你使唤,还贴上脸给你做监制,你正正经经拍,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但我没想到啊,你小子玩女人玩到把戏搭进去?找个有心理障碍的来演甘素娥?你玩得起,我玩不起!”
“不是,伍叔……”李聿正头大,一见檀华进了门,连忙起身把他拉了过来。唐伍之前看过檀华的设计后就对檀华十分欣赏,李聿连连使眼色让檀华多陪唐伍聊聊,谁知聊了没多久,唐伍自顾自地起了身。
“应该准备地差不多了吧,走吧。”唐伍说着就率先出了门。
“怎么回事?”檀华问道。
李聿蹙了蹙眉,“我给易瑶请心理医生的事让唐导知道了,他专门赶过来的,非要看易瑶演第30场,说要是易瑶无法让他满意,他会指定一个女演员给我。”
“……”檀华接过剧本。第30场恰是甘素娥被黑泉寨众土匪**导致小产之后精神崩溃的一段戏,他看过之前骆青的版本,时间不长但难度的确很高。
柴房里的景比较简单,布置起来很快,虽然大家并不明白唐导为什么一来就要看第30场戏,但都很快捷有效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等演员就位。
“听说你们还把姚先生又请过来给那个新人做了指导?”唐伍侧头问一旁的赵勇。
赵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其实易瑶真的挺不错的——”
唐伍摆了摆手,“你不用给李聿打掩护,他那花花肠子我还不了解?当初他来找我,我还想着难得这小子有这么认真的时候,到头……”话语戛然而止,严肃的面容微怔。
赵勇顺着唐伍的目光望向大开的房门——濡湿的凌乱长发,被撕破污染的单薄中衣,红色的鸳鸯肚兜半挂在胸前,露出肌肤上一片片骇人的青紫,中长的亵裤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犹如几块青色的布条遮挡着年轻女体最后的羞耻,暗红的血迹从裤腿交界处醒目地蔓延而下,如火舌,如毒液,浸染布条灼烧骨血,最后从女人秀丽的小腿处滑下锈红的一缕……
年轻端丽的小脸上,一片死寂。
李聿和檀华本来想先过去看看易瑶,谁知晚了一步,进入柴房时,那抹受尽折磨的身影便如尖刺扎进了他们的双眼、心头。
唐伍干咳了一声,“不用说戏了,开始吧。”
犹如木偶般跟着剧务走到墙角,易瑶坐倒在薄薄的稻草上,腿下的稻草很快便染上血色,让镜头下的画面更显凄惨。
易瑶将头斜靠在斑驳的墙面上,墙灰洒落,落在鬓发,落在脸颊,黯淡的灰色像是洒在棺木上的第一抔土。
无神的双眸缓缓抬起,望向镜头,望向某个让人无法靠近甚至恐慌的地方。
一时间,无人动作,无人言语。
唐伍微微心惊,至少这个开场远在及格线以上。可等了半天不见后续,唐伍不满地望向角落,轻哼了一声。
海梦随众人一同惊醒,这才记起自己的角色,僵硬地动了几下,调整了一下呼吸,身姿妖娆地走近易瑶。
“哟!还没死那?你还挺耐操的嘛!”
易瑶似无所觉。
海梦柳眉一皱,上前踢了脚易瑶淤青遍布的小腿,“既然还没死,你摆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还是要姑奶奶再叫几个爷们伺候伺候你?昨晚上没被男人捅爽是吧?”
残破的身体惊瑟地一缩,无辜的眸子终于移向一脸嘲讽的海梦。
“呵!怎么?不认识我了?还是说,你这个甘家大小姐,周家大少奶奶不屑于认识我尹莲儿?”
无辜的眸中浮上淡淡的迷惑。
“哦,原来是心疼没了个小孽种啊,放心,你要喜欢生孩子啊,简单,这山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男人的种,这胎滑没了,保管回头就给你种上!不过,就是不知道周家愿不愿意认一个野种了,哈哈!”
见“甘素娥”脸上仍是毫无生机,“尹莲儿”的眼中不禁又恨又急。
“你要想死啊,就趁早,现在一头撞死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你那短命的孩子,去告诉他,他的娘亲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弄死,自己还被人操了个爽,结果别说报仇,连仇人的皮肉都没咬下一块你就去见他了,看他愿不愿意认你这个娘!”
娘?孩子?孩子!
伸手到腿间,抹起一手猩红。她的孩子?呵呵,她的孩子。为什么要生孩子?如果不能给孩子最基本的保障,如果不能陪伴她、爱她,为什么要生下孩子!为什么要让她像其他孩子一样被生下,却要忍受额外的屈辱痛苦!让她还不知道爱是什么的时候就先学会了恨!
无法抑制的恨意溢出眼底,“哭喊了一夜”的嗓子发出嘶哑的低号。
“尹莲儿”松了口气,将地上盘子里的馒头一脚踢到“甘素娥”腿边,转身走出了镜头范围。一离开镜头海梦立马转身看向易瑶,接下来,从恨意中慢慢回归柔弱善良本性的“甘素娥”会以无助又认命的痛哭祭奠她未曾蒙面的孩子,来结束她这一次不成功的黑化。
甘素娥……就连自己的孩子没了都无法自己站起来去抗争,不过就是恨了一下就只想着逃走,去求助……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生下孩子!有什么资格当娘!
为什么她没有像手中的血一样流掉?为什么把她生下来却让她一听到“妈妈”就一阵阵发冷!她被生下来就注定要去恨吗?
不!她拒绝!她不要去恨……不要!她不想去恨任何人,她想去爱,去爱每一个朋友,每一个真心关心她、珍惜她的人;她想去爱,爱一个她可以把所有委屈都能笑着讲给他听的人,爱一个听到她的哭声会第一个跑向她的人!
心已泪海,眼中无泪。
所有人都在等,等易瑶痛哭出声的刹那,然而……纵然那身影脆弱地让人心痛,那绝望与悲哀浓郁地让人忍不住先她一步泪流满面,哭声却迟迟没有从墙角处传出。
唐伍空咽了下有些干涩的喉咙,犹豫是不是该到此为止,一个白色的身影却突然侵入镜头。
将那浑身冰冷而紧绷的身躯暖暖地拥入怀,檀华轻轻吻了吻她濡湿的鬓发,“哭吧,你现在可以哭了,我在听着,我陪着你,我看着你,我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