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龙蛇

    “不是，我想求夫子给我找个抄书的营生，赚些银两补贴家用。”换做以前，这样的话常晋根本不会说出口。现在他倒没有扭捏，坦然说出自己的困境。

    “哦？”蒲玉裁见对方神色坦然，心中微微有些惊讶，感觉他像变了个人似的，眉目之间带着几分英气。

    叙完旧情，常晋辞别蒲玉裁，直接找到掌管抄书事务的夫子，领了几册藏书转身离开。

    这个世界印刷术落后，很多书籍依靠抄写传世。为此，书院专门设有抄书的地方，这也算是为寒门学子设的一项福利。

    每一册二十文，这几册书抄完能有上百文的收入。常晋小心翼翼将几册要抄写的书籍包好，辞别夫子，离开书院。

    天色还早，常晋并没有立刻返回家中，而是在大街小巷闲逛起来。

    他曾经在旁边摊位上看到一对漂亮的手镯，原本想买给妹妹，可惜囊中羞涩，只好作罢。

    中午吃了几口随身携带的干粮，等太阳偏西，常晋才迈步朝家中赶去。

    从常家庄到县城并非一条道路，期间有数条山道也可以通行。

    为了快些赶回家中，他犹豫片刻离开官道，沿着山间小路行走。周围山中虽然豺狼虎豹众多，但大多都在深山中生存，而且白天很少到外边来，因此也不算危险。

    当然换做以前常晋也不敢这么做，如今练剑月余，胆气倒增大不少。

    出城时天气晴朗，哪知道走到半道上却风云突变，黑漆漆的乌云出现在天空，随即朝地面压来。眼看大雨即将落下，常晋只能急冲冲赶路，以期在下雨前赶到家中。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刚朝前奔出几里，天空已经哩哩啦啦下起小雨。

    常晋这才惊慌起来，忙站在一块大石上朝四周看去。四周一片朦胧翠绿，最近的村庄也在十里之外，这让他后悔不已。

    早知如此，自己就别抄什么近路了。

    出来的匆忙，根本没有带纸伞，片刻衣衫已经被细雨浸湿。害怕雨水把包裹内的几册藏书淋湿，常晋只好紧紧抱在怀中。随即他脸上露出几丝喜意，隐约记得前面山中好像有座名叫卧佛寺的庙宇，自己可以去那里避雨，等雨停了再往家赶。

    想到这里，他急忙掉头赶去。山道泥泞，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一炷香后，常晋已经站在寺庙前。眼前这座寺庙早破败不堪，山门前完全被荒草覆盖，周围到处是野兽粪便。

    看样子，寺庙已经荒废许久了。

    想想也能够理解，如今道法显圣，大燕王朝的皇帝遵道厌释，释家自然变得没落。

    再加上这座寺庙所处位置偏僻，平常更没有几个香客，不知道什么时候，寺庙已经没有僧人居住。

    没有人居住更好，常晋也不想磨嘴皮子求宿。

    他迈步进入殿内，才发现里边更破。佛像上满是灰尘蛛网，其中有遵泥胎更是跌下神座，化作一抔黄土。

    地面上原本青砖铺地，现在却也从砖缝中长出半人深的蒿草，看那蒿草枯了又绿，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常晋手提宝剑，勉强清理出一丈方圆的空地。读书人不敬鬼神，他也没有替佛像打扫灰尘蛛网的念头，只是上前在佛龛下一阵摸索，果然找到火镰和香烛。

    记忆中，这种取火工具是寺庙常备。

    傍晚时分，大雨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抬头仰望夜空，水雾沉沉，不见星月。

    道路泥泞，一时半会儿肯定赶不回去。再加上这种天气，自己夜行很容易迷失方向，不如在这座寺庙呆一晚，等明天早上天晴再赶回家中。

    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特别难受，常晋索性把刚刚清除的蒿草点燃。这样既可以烤干衣服，又能驱散蚊虫。

    一切安顿好，他掏出干粮，坐在火堆前就食。

    刚吃了几口，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唧唧的叫声。

    常晋闻声一惊，以为是什么猛兽看见火光寻来了，立刻手摁宝剑。随即又安定下来，只见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门外露出。

    原来是只黄鼠狼，那小家伙看到破庙里有人类存在，也很是吃惊，急忙缩回脑袋。

    “外边下着雨，你还是进来避雨吧……”常晋看它的样子有些狼狈，起身朝里边挪了几分，算是腾出个位置。

    他当然不会以为这黄鼠狼懂得自己的话，刚才只是下意识说出罢了。

    哪知让他大跌眼球的事情发生了，那黄鼠狼竟然吱吱叫着跑进来，到跟前突然半立起后腿，两条前腿紧抱摇了摇，看样子像是对他拱手。

    常晋心中很是惊讶，见黄鼠狼靠近火堆，他才反应过来，急忙回礼。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就这样一人一兽坐在火堆边烤火，默默无语。常晋刚要把剩余的干粮送入口中，又发现这小东西偷偷瞥向他手中干粮。

    那目光，就好像是一个小孩子想讨要糖果，又不好意思。

    “给你吃吧”接触到它的目光，常晋不由得想起当时喝鸡蛋羹时的情境，随手把剩余的干粮递过去。

    小家伙也不推辞，双手捧着面饼啃食，片刻就吃个精光。

    吃完，它那样子像是仍不满足，还一个劲冲着常晋吱吱叫。

    “真没有了”常晋好笑的抖了抖布袋，里边空空。

    “吱吱”小家伙叫了两声，突然转身离开。

    正在常晋诧异之际，却见它拖着一条肥硕的野鸡进入庙内。到常晋跟前，小家伙抬起前爪指了指，然后扭身蹲坐在火堆旁。

    “给我的？”常晋面带惊讶开口问道。他发现这小东西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许多，几乎无法捉摸。

    黄鼠狼像是明白他的意思，忙点点头。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禽兽有时候比人更懂得感恩。常晋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随即挥动宝剑，拔毛破肚，三下五除二把野鸡拾掇干净。然后又找来一根木棍，架在火堆上烤。

    他的烧烤技术不错，半个时辰后，鸡皮上滋滋冒着水汽，诱人的香味在大殿内弥漫。

    这个时候，黄鼠狼再也坐不住，不住围着火堆乱转，嘴角还流出几丝口水。

    “好了，咱们各分一半”感觉烤的差不多，常晋才手提宝剑，直接把野鸡分成两半。

    分食完毕，常晋发现外边大雨早已经停止，夜空中显现出几分朦胧的月色。

    他一时心有所感，索性捧起书册诵读起来。

    本以为那黄鼠狼吃饱喝足后自会离去，谁知道小家伙反而趴在常晋脚下，竖着脑袋听他读书。

    这让常晋啧啧称奇，忍不住问道：“你能听懂我读的东西吗？”

    黄鼠狼连点了几下脑袋，也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

    常晋很快沉寂在书中，根本不再管这小东西。他以前读书浑浑噩噩，读完之后不解其意。这一个月来，常晋发现自己脑袋真的开了窍。一本书册，自己只要通读一遍，能够大致明白其意，读上三五遍，就可以背诵下来。

    这在以前根本不敢想象，据他的推测应该是脑袋中那只神笔的功劳。

    连读几遍，今天的任务才算完成。常晋现在仍没有睡意，索性将包裹中几册藏书连同笔墨纸砚掏出，就着烛光抄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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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魑魅争光
    那黄鼠狼见他写字，也好奇的凑过来想要查看。刚靠近常晋三尺远的距离，小东西猛然尖叫出声，闪退到三四丈外，躯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你怎么了？”常晋疑惑的搁下毛笔，想要上前去安慰。

    “吱吱”黄鼠狼仍然大恐不已，见他靠近，急速闪身后退，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亲密。待退到庙门口，立刻转身逃走，片刻消失在荒草当中。

    常晋一时莫名其妙，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貌似自己没有惹这小家伙呀。

    很快他又把黄鼠狼抛在脑后，继续提笔书写。

    抄书并不要求书法精美，主要是书写工整，不能有错漏出现。因此常晋写的并不快，用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抄了二十多页。

    深山、破庙，周围再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野兽吼叫声……一般人遇到这种境地，心中大都会恐慌不已。

    常晋却没有这种想法，前世鬼怪电影自己看的多了，对这种场景早习以为常。很多时候，人心先有鬼，而后鬼才生。心中若无鬼，即使有些许孤魂野鬼，应该也不能近身。

    外界种种都在耳旁过滤掉，只余下毛笔书写沙沙声。

    “梆梆梆……”这个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常晋心中一惊，笔尖轻颤，这页纸张算是毁掉了。

    “谁？”他装着胆子开口问道。

    这深山古寺，周围十几里地都没有人家，原本那只怪异的黄鼠狼已经让他惊讶不已。现在居然……自己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但还是被这样突兀的敲门声惊到。

    “我是城北史家女儿，日间约几个同伴游山，结果突遭大雨，在山中和同伴失去联络。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在这里住一晚上。”娇滴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即木门打开，一个二八妙龄的少女从门口出现。

    见到对方，常晋不由生出一种惊艳之感。对方身着淡青长衫，相貌俏丽，一双眼睛似乎带有勾魂夺魂的光芒，让人不由心猿意马。

    不过只恍惚片刻，脑海中那股赤气猛然晃动，他立马清醒过来。双目悄然撇了一下对方裙边，心中顿时了然，开口朗声道：“你是鬼还是妖？”

    那妖娆女子见他神色清明，神色也略微有些惊讶，目光流转，显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情态：“公子说什么呢，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是妖怪？”

    说完，她还舔了一下嘴唇。

    “你说自己是雨前迷路，为什么不见纸伞浑身衣服依然干燥。而且夜晚在山道上行走，没有火烛照路，即使一个壮汉也会磕磕碰碰，沾染泥污。而你身上却很干净……更何况走这么远的山路，你鞋底怎么可能没有泥块？”常晋强忍着惧意回答。

    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对方非人类，自己真的遇到鬼物妖怪了。

    “呵呵，你这书生倒聪明，想不到我露出这么多破绽。我的确不是人，不过也没有歹意……”见被识破，对方笑盈盈承认下来，“长夜漫漫，能在此地相遇即使缘分，公子何必拘泥于彼此身份。不如你我一夜风流如何？天亮之后，再也不会相见。”

    说话时对方顾盼生姿，似有迷幻之意。

    这么漂亮的美女自荐枕席，而且不用负责任。一般书生碰到这种美事早上前动手动脚，常晋却愈发警惕：“姑娘，我并不是你想要找的那种人，还是请回吧。”

    他从来都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前世曾读过那些书生遇妖的种种传奇，却也知道里边书生大多不会有好下场。不是自己被鬼怪吃掉，就是害的家破人亡。

    眼前这女子显然也是这么打算的，自己千万不能被美色所迷惑，一不小心失了性命。

    “书生不识好歹，我自荐枕席，你竟然推三阻四，不怕我吃了你？”青衣女子脸色一变，语气很冷，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泰山压顶而不崩于色的道理常晋当然懂，可到跟前才知道常人根本无法做到。那女子淡淡几句话，却让他觉得后背冷飕飕的，似乎被人放置了一块寒冰。

    “书生，你到底答应不答应？”见对方不开口，青衣女子又追问一句，“还是说，你真的不怕我？啧啧，我吃过那么多肉，还是第一次吃人肉呢？”

    这问话刚刚说出，整个大殿内温度又下降了不少。常晋只感觉腿肚子发软，似乎下一秒钟就要双膝跪地。要不是他这段时间练剑不辍，身体强壮许多，单这几句问话，自己很可能就软瘫在地上。

    噗，突然之间，地上的火堆熄灭，整个庙宇内一片黑暗。

    呜呜……随即阴风阵阵从破烂的窗户中吹入，直吹得窗棂吱吱呀呀作响。

    一刹那，几团碗大的鬼火显出踪迹。常晋前世在地球上也算受过高等教育，知道这些鬼火不过是白磷燃烧罢了。按说心中不应该恐惧，可关键这磷火忽闪忽闪，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女子尖叫呜咽抽泣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桀桀桀……”这个时候，背后突然又传来几声怪叫。常晋急忙扭过身去，却发现一个硕大的蛇头出现在身后。蛇信吞吐，还带着几分温热气息。

    常晋能感觉自己的胆气在渐渐消亡，面临这种境地，他下意识将手放在宝剑上。

    剑一入手，气势倒恢复几分，他咬牙朗声道：“对不起，我常晋自有读圣贤书，虽然算不上正直聪明，但还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你若继续相逼，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他长剑一挥，寒芒闪烁。

    此时此刻，自己心中唯有坚持，以其让对方打消念头，知难而退。如果自身胆气卸掉，恐怕就只能任由鬼怪为所欲为了。

    似乎是配合着他的话语，头顶那股赤色运气陡然壮大几分。

    “桀桀桀桀……”那蛇头一晃，又变成青衣女子，“书生，我倒是想看看你不客气是什么样子？”

    “你！”面对这个伶牙俐齿的神秘女子，常晋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对方手段上看，自己肯定不是对手。

    蓦地，眼前景物再发生变化。

    常晋猛然发现自己身处在幽冥地狱当中，无数面色狰狞的鬼物纷纷扑来。处在这种境地，常晋反倒清醒几分，对方不想杀他，或者说不能。否则也不会耍这么多无用的花招，想到这里，他朗声笑起来。

    “臭书生，你……你笑什么？”神秘女子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开口询问。

    常晋回答道：“我觉得你很可笑！”

    “你说我可笑，为什么？”她柳眉倒竖，怒意顿生。

    看对方这幅情态，常晋更加不惧：“你在这里装神弄鬼，反倒让我想起一个成语‘魑魅争光’。”

    “魑魅争光，作何解？”青衣女子显然没听过这个成语，有些疑惑的反问。

    “前朝大儒朱明义夜灯火下弹琴。忽有一人，面甚小，斯须转大，遂长丈馀，黑单衣革带。嵇视之既熟，乃吹火灭，曰：‘耻与魑魅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