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起邺城

    “你听说过吗？人死了以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尘落突然打破了沉默。

    宇文邕听到她开口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看向她淡淡地笑着说：“好像是听人说过。”

    “也许你不信，可是这件事情我相信，我总觉得我死去的亲人都在天上看着我们所做的一切…所以才会有循环一样的报应…你是周国的皇帝，肯定知道我们齐国的事情，皇位更替很快，每一次都要有很多人死去…兄弟间相残，叔侄间杀戮…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有两个叔叔死了…那天我和我的五哥去骑马…远远地看到了二叔的御驾，我知道那个地牢关了谁，我想过去，五哥却不让，我们还在外面争吵，那块就着起了大火…里面的哀嚎声尽管我离得很远却依旧可以听到…”尘落说得很慢，却字字敲在宇文邕的心上…

    “所以那日你骑着马跑得很快，不理会身后的哥哥？”宇文邕问道，此时他心中已有了澎湃，她对自己说这些，至少说明她现在是信任着自己的。

    “恩…可是尽管这样二叔从小都对我很好…我没法恨他…”尘落继续道，“二叔死后，本来我很难过，可是看到正道哥哥和六叔治国有方，我又开始庆幸…可是为什么六叔这样的好皇帝也要杀了自己的侄子…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梦到二叔对我说他从小疼我爱我，为什么我要帮别人害死他的儿子…那时候六叔也在被噩梦惊扰，只是比我严重很多…”

    宇文邕搂住了她，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那个位子一直就是被血养起来的…权利帝位的前面必然是布满荆棘的道路，会有很多人死去…你六叔这么做作为帝王也没有什么错…”此时宇文邕想到了自己的大哥和三哥…“我听说你六叔被野兔惊马，然后坠马后没多久就死了，很多人说那兔子…”

    “我一直知道六叔的死并非传言那样，也不相信那兔子是二叔的化身…因为我看到了当时九叔和大哥的怪异行为…所以很肯定是他们做了什么才让六叔摔下了马……可是后来我渐渐信了传言…因为百年哥哥死了…比正道哥哥死的还要惨…我大哥也死了，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杀了…就像报应一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死去，看着百年哥哥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现在我又被你们抓来了周国……这是老天在惩罚我当年做的那些事……可是做错事的是我，我怎样都无所谓，我只希望我的亲人不要再有事…”尘落流着泪，刚才的噩梦让她好害怕…她和四哥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却隐瞒了所有人，如果有报应就冲着她好了，四哥要是再有事的话…她会自责死的…

    宇文邕看着她，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有着很多的事情压在心中…来不及去深究她究竟担心谁，只是不自觉得紧了紧自己圈着她的手臂：“你知道我的大哥和三哥是怎么死的吗？”

    尘落擦着泪，抬眼看他，她明明告诉了自己这个人是敌人，今晚却还是因为那个噩梦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痛苦：“…不知道…我只听我二哥说周国的宇文护只手遮天，他才是周国背后的帝王…周国成立后连着换了三个皇帝都是宇文护在幕后做的…”

    感觉到眼前人的神色突然冷冽起来，尘落忙噤了声…

    “你二哥说的没错…我大哥和三哥都是被他毒死的…他现在又把我扶上了帝位，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也会杀了我…”宇文邕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尘落打了个冷颤，她望着这个从小便放在心里的人，想着他刚刚的话，虽然知道他是敌人，还在怨他欺骗自己，不念旧情地抓了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同情起他，为他难过，她心里还是不想他有事…“睦哥哥…你不会有事的…”说着尘落的手不自觉得抚上他紧皱的眉梢。

    宇文邕感觉到她的动作，有些僵硬地坐着，轻轻抬手按住了她的手。

    尘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宇文邕感觉到她的反抗，只是对她笑笑，并没有松开她：“落儿，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把你抓来周国，但是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从你送我弯刀的那刻起，我就希望你将来能在我身边陪着我了…我是帝王，会有很多妻妾，但是多数时候都是为了政治目的，为了国家社稷，我出生在宇文家，从那时起就注定了婚姻中没有爱情，但是遇见你的时候，我是真的希望能和你永远在一起…”

    尘落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何尝不是从见到他后便希望能和他在一起…可是如今他们的身份…又要如何面对这些…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靠着他…没有再去反抗…




尘起邺城分节阅读24
    两人就这样在火堆边坐了很久，直到月亮向西偏去，群星的光影在眼中渐渐模糊……

    尘落轻轻推开了他，她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望着东边天空的一抹红色看了很久才回头看着他，淡淡开口：“睦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因为明天我们就要进长安了…进了长安你就不再是我认识的睦哥哥，而是周国的皇帝宇文邕…我也不再是你的落儿…我是齐国的淮安公主高尘落…”

    宇文邕轻勾着唇角：“啊…是呀…明日起我便不再是你认识的文睦，但我相信你还会是我的落儿…我会让你的心重新回到我身上的…”

    他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睛，她亦回望着他，在破晓的光晕中，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淡淡的金色笼罩着他们，彼此的眼眸中都映着彼此的身影，但那身影却都有着不同的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先让他们温馨一下，要不一直虐下去我会受不了的……

    ☆、被囚周宫

    一大早宇文神举就带领着亲信之人来接宇文邕，马车径直进了皇宫。

    尘落知道自己是被宇文邕抱回的马车，可是已经不记得时辰了，她昏昏沉沉地睡着，感到马车又开始颠簸，心中明白自己即将进入的是一个未知的世界，那里会有高大的宫墙和无形的铁栏…

    醒来时尘落已经身处在一个干净的房间中，不过从房间的陈设看，这里应该不是什么正统的宫殿，估计很少有人住，但是又不像是冷宫，因为虽然布置的简单，但却很精致。她爬起来，拖着还没好彻底的腿来到房门前，门果然被锁上了…她又走到了窗前，窗子也上了锁，想来是怕她逃走才这样的，看来自己还真的被他软禁了…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哪有那么大本事，竟然连窗户都锁上……想起他昨晚的话，心中竟然有些苦涩……

    她又在屋中转了转，屋子虽然不大，却有书桌，有妆台，桌上笔墨纸砚也是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奇奇怪怪的棋盘，不过自己在齐国是没见过这个的。回到床前，她发现床头上挂着一只玉笛…他是怕自己太无聊才特意准备这个吗？尘落轻轻摘下，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心里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他们因笛声相识的事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一整日，只有午膳时门被人打开过，尘落开口问进来的侍女，她们也不说话。她实在觉得无聊，只得在桌案前提笔画起了画…可能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宇文邕回来后忙碌了一天的政事，将这段时间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又和亲信了解了些宇文护的事情，到晚上才闲下来，他已经命人将晚膳设在紫极殿偏殿中，那里也是他给尘落安排的住所。

    当他踏入屋子的时候，她正在桌案前认真地画着什么，他远远站着看了很久，她竟然都未察觉到。直到侍女备好了酒菜，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他用银针一一试过，才走过去开口道：“这么专注的画什么呢？”

    尘落一惊，笔一下掉在了画上…她忙去擦，可是画上还是晕染了一大片墨渍…本是初绽的梅花一下变成了一片绚烂…她不禁有些恼怒地抬头看向罪魁祸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进来很久了。”宇文邕笑看着她，轻轻揽过她，“晚膳已经备好，一起用吧，你不饿吗？”

    尘落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顺着她慢慢踱了过去。他拽着她坐在了身边，然后笑着给她布菜，她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吃着…

    “你胃口还挺好，不怕有毒吗？”宇文邕没有动，只是一直看着她吃，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尘落听到差点呛到自己，抬头不满地看着他：“陛下，你要想杀我用得着下毒吗…一刀砍了我就好…”

    宇文邕笑着摇了摇头，他虽只是随意逗逗她，不过这些菜他刚才都已经试过了毒，中午的食物也是他亲自检查过才让亲信送进来的…宇文护杀人用毒很多，宫中又全是他的眼线，他不得不防着点…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只是如今多了她，他更加紧张一些。

    用完了晚膳，宇文邕吩咐侍女带尘落去沐浴，自己却留在了殿中看起了奏折。他早些时候已经命太医姚僧垣准备了药浴的材料，想来对她腿上的伤会有好处。

    尘落回来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屋中，有些紧张，但是她立了很久对面的人却还在看奏折，并没有理她的意思。她只得无聊地坐在床上，偷偷望着书桌前的人，想着他虽然只是傀儡，但是确实是个好皇帝，马车上都不拉了处理国事，每天还弄到很晚，要是九叔也这样，齐国也许会好很多…

    宇文邕合上了奏折，抬眼看向她：“一直盯着，看够了吗？”

    尘落忙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打量起自己身上这件广袖的大衫。和齐国的服装比起来，周国的衣服汉化程度要高很多，但是也保有一些鲜卑的元素，不过穿习惯了窄袖胡服的她还真是不太习惯这样的衣服…“我又没有看你…我在看衣服…我不喜欢穿你们周国的衣服，感觉很不方便…能不能给我一件紧身些的小袄…最好是给我一件齐国的衣服…”

    宇文邕笑着走了过来：“这里可没有齐国的衣服…怕是你不穿这个就没得穿了…”

    “你…”尘落无语…

    “我倒觉得你穿我们周国的衣服挺好的。怎么？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宇文邕坐到她身边，轻轻将她头上的碎发别在耳后。

    尘落挪了挪，和他保持了些距离：“你明日不用上朝吗？怎么还不去休息…”

    “今日我在这睡。”宇文邕笑着。

    “啊？！”尘落一惊，瞪着他，“那我睡哪里？”

    “自然陪着我了。”宇文邕看着眼前的人脸色越来越红，不禁好笑起来：“回长安的路上不都睡在一起了。”

    “你那么多妻妾，你干什么要睡在这儿呀…就算我是你的俘虏，你也不能…”

    还不等她说完，宇文邕已经和衣躺在了床上，伸了个懒腰。

    “喂…你…”尘落站了起来，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恼怒着…

    “你还不躺下，难道要朕伺候你躺下？”

    “你不怕我晚上暗杀你吗？”尘落实在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才能让他离开。

    “你可以试试…”宇文邕笑得无害，支起身子，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拽到怀里。

    尘落跌到床上，又被他抱住，脸色越来越红，挣扎了几下，他却不放开，正要去踹他，他却环上了她的腰。轻轻开口道，“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我若想的话你早已是我的人了…你现在身在周国又怎么可能逃得掉…安心睡吧…”

    尘落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便放弃了挣扎，只任由他抱着。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她以为他睡了，可是不多时却听到他叫她：“落儿？”

    “恩？”她还是应了一句。

    “你会恨我吗？恨我自私地强留你在身边…”宇文邕的声音中似乎带着轻轻地颤抖。

    尘落不语，只是静静躺着，她当然恨他，她不想呆在周国，真的很想回齐国去…但是想到曾经的那个睦哥哥…她便恨不起来…而且这些日子他也并没有伤害过自己…

    宇文邕声音有些沙哑：“明日宇文护就要回来了，如果我是为了保护你而做了你不接受的事情，你会恨我吗？”

    尘落依旧不语。身后的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上来，尘落睡了过去，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可是却听不清楚。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床边的人已经不在，不多时便有侍女进来伺候她更衣，说是晚上陛下大宴群臣，会请她前去。她不置可否，只得任由那些侍女们帮自己绾发梳妆，但心中却盘算着要怎么办，虽然她从小长于宫中，见惯了场面，但是毕竟她现在身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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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邕一早就在城门等候着，很快便看到了宇文护的人马。他忙迎了上去：“大冢宰，您可算回来了。”

    宇文护客套着跪地向他请罪：“臣领兵无方，导致此次伐齐失败，还请陛下降罪。”

    宇文邕心中冷笑，堂兄你确实没有什么领兵之才，但表面上还是装作惶恐地上前扶起他：“大冢宰言重了，此次战败非你之过，我大周诸将皆以尽力，只是天时地利不佳，朕定会下旨慰劳三军将士的。”

    宇文护拱了拱手：“谢陛下不怪之恩。”

    “今日为迎接大冢宰还朝，朕已命人在太极殿备下酒宴。”

    “陛下厚爱了，臣定当赴宴。”宇文护勾着嘴角，对这个堂弟的举动甚是满意，这些年他确实很老实，只是回来的路上他听到一些风声，还是要防着点他，要是他有什么不该有的动作，可以做傀儡的人还有很多…“老臣听闻陛下慰劳将士回程途的中有些耽搁，不知可是遇上什么事情？”

    宇文邕紧了紧袖中的拳头，谈笑道：“是遇到点麻烦，先是因为积雪道路难行，后来又被齐国的一小队人马伏击，好在神举他们护驾得当，不仅没被齐军得逞，还让我们擒到了齐国的淮安公主。”

    “哦？”宇文护琢磨着他的话，“那陛下是怎么处置的齐国公主？”

    “朕只是把她关在了宫里，具体处置还需要大冢宰您来定夺。不过朕倒是有意纳了她，这个公主样貌不错，朕甚是喜爱，而且若是纳她做了侍妾，也可壮我周军的士气。而且我们留着她在身边做人质，也算是对付齐国的筹码，必要时用来威胁齐国，或是做些交换，想必也没有问题。不知道大冢宰意下如何？”

    宇文护想起刚回来不久的母亲，在齐国被奴役了十年，就对此等做法不甚满意，可是想到这些年祢罗突后宫之人没有几个，他除了田猎也没什么喜好，难得主动开口此事，卖给他这个人情也无所谓，而且如他所说，齐国的公主做了他周国的妾室倒也是个压低他们气焰的方法，遂笑道：“既然陛下喜欢，那纳入后宫便是。不过自古亡国之女一般都是充为军妓或是贬入掖庭，陛下纳她岂不是抬高了她的身份？毕竟把敌国的公主留在身边终归有些不安全…只怕要先j□jj□j才好！”

    “这点堂兄可以放心，女人吗，能有多大的作为，我慢慢j□j便是。”

    “陛下说的是，那过几日臣就下令将这件事昭告天下，并且给齐国去个书信。另外与突厥联姻之事，还请陛下早做定夺才好。”宇文护冷笑道，心里也好奇这个公主长的什么样，没想到祢罗突也和他大哥一样是个情种，若是此女能被自己利用倒是不错。

    “突厥联姻之事，大冢宰做主便是。”宇文邕说道。

    两人客套着一起入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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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前，宇文邕来到了紫极殿，看到被侍女穿戴好的尘落不禁有些惊叹。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装束。他对侍女们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了出去。然后走到尘落身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嘴角挂着笑：“没想到你这个样子这么美。”

    尘落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眼光：“你今晚想做什么？”

    “你应该猜到了吧？”宇文邕放开她，仔细打量了下她身上穿着的单薄衣裙，找来一块狐裘披在她身上，“走吧，一会宴会该开始了。”

    “如果我不愿意呢？”尘落望着他的眼睛。

    “那宇文护若是把你送进军营或是做什么其他的我也只能同意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宇文邕说这话的时候明显隐忍着怒气…

    尘落不吭声，她紧了紧广袖中藏着的发簪，刚刚她趁着侍女们不注意，偷偷多拿了一枚发簪，屋中没有其他利器，她也只能用这个来自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