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起邺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唐时星光
尘落的手紧了紧笛子,似是被说中了心事,急忙掩饰着:“想不到文公子这么懂音律…对了,公子来此地,难道也是信佛之人?”
宇文邕笑笑,跟着她转移了话题:“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才会将希望和未来寄托于神佛之说,我只相信我自己,并不信仰神佛。”
尘落愣了愣,不意他会如此说,更何况魏晋以来佛教兴盛,在齐国基本人人信佛,寺庙要有四万多所,僧人也要三百多万,仅邺城的僧尼就有八万之多,寺院也近千所。西边的周国和南朝的陈国也是佛教兴盛…“公子似乎也非寻常的商人,不仅擅于猜透别人的心思,也有普通商人没有的气魄。”
“姑娘见笑了,只是我从小游走西域,丝绸之路上的佛寺哪一个不是香火旺盛,可是即使所有的商旅都去烧香,佛祖也不可能保护所有的人不受盗贼和天灾的影响。又如今年,天气干旱,邺城求雨的法事做了不少,如果佛祖保佑,那早该下雨了。所以与其去祈求佛祖倒不如想想办法引水灌溉农田。”
尘落突然耍着玉笛说笑道:“…那佛祖不保佑他们可能是这些人本身修行不够,也可能是佛祖管不过来了。求雨不成还可能是佛祖和龙王的关系不够好…”
这回轮到宇文邕愣住,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像孩子一般的笑,也是第一次听到她说出这种比较符合她年龄的言语。和前几次的深沉完全不同,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尘落止了笑:“公子的话让我受益匪浅,确实与其去求神佛保佑不如靠自己的力量。齐国的僧人占了全部人口的七成之多,实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真心向佛。之所以僧人与日俱增是因我主需要让百姓服的兵役和徭役增多,百姓苦其身心也拿不到什么。而僧人却可以直接被供养。长此下去,恐怕务农的人还会越来越少,国库的钱都要用来养这些僧人了。今年为了求雨已经开支甚多,连西门豹祠都因这些法事无效被捣毁,可求雨的法事还在继续…如果能停了这些法事,让更多的僧人去耕田,去开发水道,也许这天灾会被人为的力量所克服。”
尘落看着宇文邕的眼睛,淡淡笑开。宇文邕也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这个十多岁的女孩身上有着太多让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听姑娘的一席话也让在下茅塞顿开,如遇知己。姑娘见识如此广博,想必也是出身不凡。”
“彼此彼此。文公子,既然这么有缘,你也别总姑娘姑娘的叫了,反倒显得生疏。你年长于我,我称你睦哥哥可好。”尘落走到了宇文邕面前。
宇文邕看着她越走越近,竟然有丝丝的紧张,但是瞬间又被他隐藏了起来:“好,落儿姑…落儿妹妹…。”
“睦哥哥你说即将要离开邺城,既然都不信佛,今日不如我带你在这后山走走吧,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看到很美的景色,那里应该比佛寺有意思的多。”
“好。”宇文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可是看到陈落的笑容,听到她悦耳的那声睦哥哥就同意了。
“那走吧!”尘落拉起他的手就往山上走。
两人爬了很久的山才达到山顶。
宇文邕暗暗赞叹起陈落的身体,一般的大家闺秀恐怕没这么多力气去爬这么久的山。脑中又回想起她一身红衣骑着马?难道她来自柔然吗?可是柔然已经灭国,可以在齐国穿着柔然服装,又有这么多见识的女子会是什么身份?
“到了!到了!”尘落的声音打断了宇文邕的思路,“睦哥哥,我们到了!你快来看!”
宇文邕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整个邺城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里可以看到整个邺城,是不是很壮观!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和哥哥来爬山,然后从这里看邺城。当走了很久的路,爬到山顶看到这样开阔的景色时,心情也就跟着开阔了!”尘落看向他。
“确实很壮观!”宇文邕也看向她,这里的景色和她方才笛音中的何其相似…
两人相视一笑。
宇文邕转头又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色:“如此美好的江山却一直被这乱世纷扰,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尘落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自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几百年的乱世真结束的时候恐怕已是白骨累累了。我只希望能不再有战争,不再有猜忌,我的家人能平安,我的国家能富强。”
“天下一日未统一就一日不可能没有战争,身为帝王的人也必将多疑,否则他会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更何况保护他的家人和国家。”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地伫立在山顶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不知心中所想。
光影偏斜,云朵突然遮住了太阳,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尘落和宇文邕赶紧向山下跑,看到山间的山洞便躲了进去。
宇文邕找来些树枝点燃了柴火,让尘落坐到了火边,自己却站到了洞口:“你衣服湿了,脱下来晾晾吧,免得着凉。”
尘落有些不好意思:“没关系,一会就干了,睦哥哥,你衣服也湿了,坐到火旁边吧,不然会生病的。”说着她起身去洞口拽宇文邕。
宇文邕不好推辞,只得与她同坐在了火边。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两人的脸。尘落突然开口,口气略显落寞:“睦哥哥以后还会来邺城吗?”
“现在不知道,不过相信总有一天会来的!”宇文邕用树枝随意拨动着柴火,口气笃定,他侧头看看身边的人,火光映在她晶莹的水眸中,让他有些失神。
“那到时候睦哥哥要来看我哦!”尘落天真地对着他笑,“从小到大我没有什么朋友,虽然有哥哥们关心我,可是我知道哥哥们不可能永远陪着我,睦哥哥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会听懂我的笛声,会和我谈很多哥哥们不让我去谈的话题。今天我很开心。”
宇文邕看着她的笑,心里荡起一丝涟漪:“好,到时候我一定来找你!那个时候的天下一定是你期待的那种没有战争的天下!”
此时的尘落不知道宇文邕话中的真意,而宇文邕也没有想到他的承诺终将毁了她所想守护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暗流涌动
两人就在山洞里坐到了雨停,出洞的时候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似是来寻人的。
尘落看了看远处,收回视线,从身上掏出一把弯刀递给了宇文邕:“睦哥哥,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刀,送给你,你长期游走西域诸国,就用来防身吧。”
“这既是你母亲留下的,我怎能…”宇文邕还想说弯刀可不是随便送人的,西域诸国的少女一般在定情时才送人弯刀…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
“没关系的,下次你来邺城拿着刀找妙胜寺的师太就能找到我了。”尘落将刀塞给了他,“不要忘了来找我!我先走了,家人来找我了。”
说完,尘落便跑了。
宇文邕嘴角不自觉地一笑,看看手中精致的弯刀,握紧了下,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着远去的身影开口道:“落儿!记住,我还有个名字叫做祢罗突。”
尘落停下来,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下,接着露出一个笑容:“匈奴人的名字?我记住了!睦哥哥。”说完她又向前跑去…
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远处的嘈杂声也随着:“找到小姐了!找到小姐了!” 渐渐归于平静。
宇文邕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才下山。回到客栈,他派人暗中打听起陈落的身份,陈落似乎那天便离开了妙胜寺,所以并未打听出什么结果。问及妙胜寺最近有何人在此长期进香,僧尼们也只说是贵人。
两日后,宇文邕带领随从返回长安。载着采办的瓷器等物品的车一路出了邺城,宇文邕再次回头看了眼这座齐国的都城,心中暗暗下着决心。
回到长安,宇文邕便接到宇文毓的口谕进宫。不想进宫途中遇到了宇文护,他忙堆着笑上前拱手:“堂兄,这么晚了还在宫中,想必又是为国事操劳了。”
宇文护看了他一眼:“四殿下不也是这么晚才进宫来吗?”
“我只是奉王兄之命来宫里研究象戏,怎能与堂兄您相比。”
“似乎有些时日不见,不知道四殿下去了哪里?”宇文护似乎对这奉承之言很为受用,却也不禁鄙视起这个曾被文王宇文泰赞为“成吾志者,必此儿也”的堂弟。
宇文邕笑笑:“我闲来无事去邺城走了走,采办了些瓷器赏玩。邺城的瓷器果然名不虚传,我还特意为堂兄也带回了几个,改日让人送到堂兄府上。”
“那我便谢过四殿下了。”宇文护拱了拱手。
宇文邕忙回礼道:“堂兄客气了,小弟只是举手之劳,您喜欢便好。”
宇文护放下手臂:“如今四殿下已是柱国,应当多为国家社稷着想,切勿沉湎于这些玩物,应多帮王分忧才是。”
“堂兄所言甚是,我定当谨记。不过有堂兄您为王兄分忧,想必我周国一定是蒸蒸日上,必能早日一统天下。”
“有四殿j□j恤老夫,老夫甚感欣慰。如果王也能体谅老夫就好了。”
“堂兄说的哪里话,王兄定是知道堂兄您为社稷之事整日不辞辛劳,定会体谅您的一番苦心的。”
“时候也不早了,四殿下赶快进去吧,免得让王久等。”宇文护甩了甩袖子离去。
宇文邕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收起了笑容,手紧紧撺成拳头。
行入延寿殿内,宇文邕便看到大哥宇文毓斜靠在软榻上,似是十分疲惫。他轻声上前:“王兄。”
宇文毓睁开眼,见到这个沉稳的弟弟,似是松了口气,随手示意宫人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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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所有人退出,他起身拥抱了一下宇文邕:“四弟你可回来了,此次去邺城可还顺利。”
宇文邕小声开口:“王兄,臣弟不辱使命,在邺城的半月基本了解了齐国的近况。齐国虽然盐铁业与瓷器业发达于我们和陈国,可是如今齐主残暴,齐国境内怨声载道,加之修台之事,农商皆已经大不如前。而且因为广修佛寺,真正务农打仗的人越来越少,齐国胡汉之间矛盾又比较大,多数将领皆是胡人,朝中权贵对汉臣排挤之事也屡见不鲜,长久下去无法与父王的府兵制度和用人制度相比。相信齐国早晚是我大周的囊中之物。”
“如此也算天佑我大周,只是现在宇文护仍然把持朝政不放,若不尽快除去他,等到他羽翼丰满,恐怕…”宇文毓有些忧心。
“王兄,此事不可急于一时,宇文护心狠手辣,如若被他发现恐威胁王兄性命,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刚才来的路上我碰到了宇文护,从他话语当中已经听出他对您的不满,所以以后行事更要小心才是。”
“我明白…”宇文毓拍了拍宇文邕的肩膀,“可是想到陀罗尼(宇文觉的字)和王后的死我就…”
“王兄…三哥和王嫂绝不会白死,他们在九泉之下一定希望王兄您能好好活着,为百姓营造一个盛世的天下。”
宇文毓似陷入了忧伤,沉默很久才开口:“好了,不说这些,难得你来,不如你我兄弟一起切磋下象戏。你搞出来的这个和樗蒲类似的东西学问还真是大,前些日子我研究了下觉得甚是有趣。”
“好。”宇文邕应道,遂随着兄长跪坐在榻上。
谈笑间,宫人以奉命铺开棋盘。
象戏之术犹如御人治国,棋盘取四方之色,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棋子称为马,以掷劈木决定棋子的步数。棋子在盘上行走,可以围困对手的棋子,使其回到原点。虽然看似简单,但却内涵天文、地理、阴阳等术,正如他们所处的环境,变化万千,稍有不慎便可能赔上性命或是将过往的一切毁于一旦…
兄弟两人传来酒菜,边饮边下,放下了身份,任这样平静的时光静静流淌,尽管现在的一举一动可能早已入了谁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风云
周武成元年(公元559年)夏末,臣子上奏周天王:天子称王,不足以威天下,请遵秦、汉旧制称皇帝,建年号。
于是宇文毓始称皇帝,改元武成。追尊文王宇文泰为文皇帝。
不久宇文毓进封辅城公宇文邕为鲁国公,安城公宇文宪为齐国公,秦郡公宇文直为卫国公,正平公宇文招为赵国公。封皇弟宇文俭为谯国公,宇文纯为陈国公,宇文盛为越国公,宇文达为代国公,宇文通为冀国公,宇文逌为滕国公。
同时进封天水公宇文广为蔡国公,高阳公达奚武为郑国公,武阳公豆卢宁为楚国公,博陵公贺兰祥为凉国公,宁蜀公尉迟迥为蜀国公,化政公宇文贵为许国公,陈留公杨忠为随国公,昌平公尉迟纲为吴国公,武威公王雄为庸国公…
随着周天王称帝及封赏诸臣的消息传开,齐主大杀元氏的消息也从邺城传到长安。
彼时宇文邕正在书房把玩着棋子,闻此消息只是笑问:“齐主以何理由杀之?元氏可被灭门?”
随从恭敬禀报道:“因为天狗食日的关系,齐主听闻今年当除旧布新,遂招见彭城王元韶问其汉光武帝刘秀何故能够中兴汉室?元韶回答说:‘因刘姓未被诛尽’。于是齐主便开始诛杀元氏子孙,因元韶是高家的女婿,所以让其监斩,算上婴儿七百多人尽数被杀,投于漳水,附近之人无人敢再食鱼。唯一幸存者名为元黄头,齐主将他混在供御囚中一起绑在纸鸢上放飞,其余纸鸢皆坠地,唯有他飞行一段安稳落地,因此得免。之后元韶与元黄头被囚,两人饥饿而死…”
宇文邕沉默良久,不禁想起大哥下诏赦免了在周国的元氏诸子孙,还对他们封王拜候。这样的做法或许会让元氏子孙感恩戴德,但是身逢乱世,若想无后顾之忧,恐怕还是齐主之为更为安全妥当。高洋虽然残暴不仁,杀人手段也让人发寒,但所做之事确是这乱世帝王应做的,若想成大事就要让自己无后顾之忧,就要让子民歌颂他的功德,惧怕他的威武。依自己所见,高洋早就想灭了元氏子孙,只是没有机会,如今借此天机当机立断,手段狠厉,堵了反他的悠悠之口,也震慑了心怀有异之人。相比之下,可怜的是拓跋的子孙,没想到也有元韶这样贪生怕死之人,为了苟活不惜杀死自己七百多个亲人。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就早该想到齐主怎么可能放过他这样的懦弱小人,又怎么可能斩草不除根…
想到大哥的仁慈,宇文邕又开始担心。今年年初的时候,宇文护上表将政权归还给皇兄。皇兄欣然接受,开始亲政,但军事方面的事务,宇文护还是总揽大权。
皇兄很是重用自己,封他做了大司空,很多事情都会与他商讨。
年初到现在,皇兄下了不少诏令,施行了一系列为政改革措施,如今又称了帝,在没有宇文护辅助的情况下,一切做得顺风顺水。可越是如此他的担忧就越多,因为宇文护是绝不会如此轻易放权的,皇兄的这些举动肯定已经引起了宇文护的不满…
宇文邕感慨的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棋子,复问道,“让你打听的人可曾打听到?”
“还没有消息,属下暗中查访了邺城姓陈的人家并未发现殿下所形容之人。”
“你先下去吧。”宇文邕摆了摆手,独自起身来到书架前,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中,一把弯刀静静地躺着。
他拿着刀站到窗边,手轻轻滑过刀上的宝石。据他调查,此刀为柔然贵族所有,虽早已觉得陈落与柔然有关,也料到这个名字可能是假的,不过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还无从得知,只是隐约觉得她或许与齐国皇室有所瓜葛,否则怎么会那么巧的在上党王和永安王死后悼念亲人。可如果她真的是齐国的皇室,那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会像之前一样对他敞露心扉吗?他突然发现他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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