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玖拾陆
徐氏和陆氏领着穆连康、庄珂和两个孩子去了收缀出来的兰语院。
一共两进的院子,左右带了跨院,并不算小了。
屋里的家具有一些是穆连康从前用过的,重新打磨上光,瞧着跟新的似的,余下的都是现打的,从去年夏天收到消息起,徐氏就在置办这些。
周氏见徐氏兴致勃勃的,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干脆把这些事体都交给了她。
徐氏乐得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地打理了。
“缺什么,要添补什么,尽管开口,”徐氏抱着洄哥儿,转头跟儿子儿媳道,“也没添什么摆设,不晓得你们喜欢些什么,回头我领你们去库房里挑。
院子里伺候的人手,我大致挑了挑,具体的还是你们自个儿来。
要是用着不习惯,就再换了。”
穆连康和庄珂在关外的生活很简单,身边也没有这么多仆妇随从们跟着,突然间要冒出这么一堆人来,一时也不习惯。
不过,这都是徐氏的一片心意,两人也不会特意推辞,笑盈盈应了。
兰语院里,有两个婆子是从前伺候过穆连康的。
见穆连康长大成人、平安归来,捂着脸哭了一场。
徐氏叫她们一招,嗓子又开始酸了,赶忙道:“都止一止,莫要再招了。”
那两个婆子一面抹泪,一面点头。
入了正屋,庄珂四处一打量,见这里处处都彰显用心,她垂眸谢过了徐氏。
徐氏满意庄珂的懂事和规矩,让他们先梳洗更衣,自个儿带着两个孩子耍玩。
陆氏先离开了,等穆连康和庄珂收拾妥当了,便提出过去看看徐氏住的地方。
徐氏领了他们过去。
院子离兰语院并不远,穿过穿堂就到了。
与兰语院里的热闹相比,这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院子里只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冬天有些光秃秃的,显得格外萧瑟。
进了屋里,地火龙虽然烧得滚烫,却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徐氏的屋里没有亮色,多是藏青、灰色,显得老迈又沉重。
博古架上也没有多少摆设,空荡荡的,又收拾得极其干净,越发冷清。
穆连康看在眼中,痛在心里。
徐氏这些年的生活,穆连康多少听穆连潇和杜云萝说过一些,可听到和亲眼看到,完全是两个感受。
母亲实在是太苦了。
在侯府之中,她在物质上完全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可徐氏的心灵荒芜了,对这些身外的东西也全然不在意了。
这落在当儿子的眼中,心中闷得厉害。
还好他回来了,他能让徐氏从过一天算一天的生活里走出来。
若不是他在这九年里的缺失,徐氏也不会这般辛苦。
思及此处,穆连康对穆元谋愈发仇视。
“母亲,儿子有话要跟您说。”穆连康沉声道。
徐氏一怔,抬眸见穆连康谨慎,便让底下人都出去了,庄珂聪慧,把两个孩子带去院子里耍玩。
屋里只剩下母子两人。
穆连康把穆堂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徐氏。
徐氏听陆氏提过,早已经把儿子失踪的帐算到了二房头上,这会儿听说穆元铭的死也和二房有关,她眼前一黑,大口喘了喘,这才咬着牙挺住了,没有晕厥过去。
“好狠好毒!”徐氏咬着牙,道,“元婧死前就说,穆元谋不是个好东西,我原本只当他害了你,谁知竟然那般狼心狗肺!
连康,按说你回来了,娘就什么都看得开了。
可实际上不行,不把虎视眈眈的穆元谋收拾了,娘总怕这家里没有太平的日子。
不单单是我,长房那里,这会儿也恨不能把穆元谋一刀一刀剐了。
我们不去奢望那本就不属于我们的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你大伯娘是个心善和气的,连潇媳妇也是个好孩子,往后长房当家,我们的日子就太平,要是落到了二房手里,连太平都难了。”
穆连康坐在徐氏身边,一下一下替她抚着脊背,这个动作他做得很是自然,一下子就把母子两人这九年的距离给抹平了。
“太平”两字,是吃过苦的徐氏所盼望的。
无论是徐氏还是穆连康,都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置身事外就能获得太平。
树欲静而风不止。
唯有和长房一起,牢牢把定远侯府给稳住了,他们三房才有太平可言。
穆连康安慰徐氏道:“母亲,您放心,该怎么做,我和阿潇心里都清楚。”
毕竟都是几乎死过一次的人了,他们会更看重这些一心一意待他们好的亲人。
徐氏缓了缓气,整个人慢慢平静下来。
二房的那些腌臜事情,她要暂时抛到脑后,现在更重要是孩子们的事体。
庄珂把潆姐儿和洄哥儿带了进来,一家人坐下说话。
提起穆连康刚被头领救下带回绿洲,以及这几年在关外的生活,徐氏听得感慨不已,又是念佛号,又是抹眼泪。
听穆连康说他当过马贼,徐氏愈加心痛。
堂堂定远侯府的嫡孙,竟然落到了当匪当寇的地步。
徐氏握紧了穆连康的手,道:“好在是回来了。”
相较长房、三房的眼泪和激动,风毓院里沉闷极了。
练氏心里有一堆话想说想问,可对上穆连诚和穆元谋,她干脆还是闭着嘴,免得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反叫那两父子嫌弃。
蒋玉暖和娢姐儿不在,穆元谋和穆连诚是不会让她听有关穆连康当年失踪缘由的事体的。
练氏斜斜歪在榻子上,闭着眼睛养神。
穆连诚坐在桌边,等着穆元谋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他才给父亲添了一盏热茶。
穆元谋执起茶盏,慢条斯理饮了一口。
“连潇的背伤,你怎么看?”穆元谋问起了穆连诚。
穆连诚抿唇,答道:“似是受过不轻的伤。”
穆元谋垂眸,热气氤氲背后,他的眼神沉沉:“看来,奇袭时,他也并非全身而退。”
“父亲的意思是,您安排的人手已经动手了,却被阿潇脱身?”穆连诚皱了皱眉头,“那大哥和阿潇,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
第477章 沉闷(月票1110+)
穆元谋挑眉看着穆连诚。
穆连诚斟酌着道:“我总觉得阿潇的态度有些奇怪。”
不仅不似从前一般亲近,反倒是透着一股子疏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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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元谋没有回答,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除了西洋钟和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
那两父子全然不觉这气氛怪异,歪在榻子上的练氏却觉得沉闷极了。
她宁愿听穆元谋和穆连诚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也不想要这般安静的状况。
一旦安静下来,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练氏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把话题从穆连潇身上转开,道:“连康的那个媳妇,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穆元谋的指尖微微一顿,转眸看了练氏一眼,浅浅笑了起来:“能有什么来历?一个关外女子,连父亲的名讳都不知道,夫人不用把她放在心上。”
练氏有些迟疑,她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可越听庄珂说话,越觉得她的教养并不简单。
虽然练氏没有见过关外胡人女子,但京中的贵女们的言谈举止,她看过的可不算少。
庄珂一举一动,不输给任何一个贵女。
若说是这些日子跟着杜云萝学的,练氏有点儿不信,举手投足里的姿态都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不是三个月半年就能学好了的。
庄珂那不知身份名字的父亲,是很认真地教导过孩子的。
练氏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穆元谋安慰她道:“夫人,就算她的父亲是官宦出身,可她的母亲是胡人,她的身份自然而然就低人一头,三房有这么一个儿媳妇,不足为惧。”
这么一说,倒是平了练氏的心神,她点了点头。
朱嬷嬷在外头通传了一声。
穆元谋让她进来。
朱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垂手恭谨道:“敬水堂里请了大夫,听说是大太太吐血了。”
歪在榻子上的练氏整个人跟一条被捞出了水面的鱼一样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朱嬷嬷:“老朱,你说大嫂吐血了?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吐血?”
朱嬷嬷哪知道周氏到底是个什么状况,硬着头皮道:“奴婢听说,世子从柏节堂回韶熙园,再从韶熙园去敬水堂时,都是躺着让人抬了榻子的,许是背伤还很厉害。”
穆元谋和穆连诚交换了一个眼神。
练氏蹙眉,挥了挥手,让朱嬷嬷先退出去。
这几年周氏已经没有再吐过血了,练氏都已经忘记这一茬了,突然听闻周氏又吐了,练氏不禁想着是不是哪里又出差池了。
是谁又在周氏的汤药里放不该放的东西了?
长房重掌中馈,练氏已经夺权无望,又怎么还会再用旧招数,她根本没有再给周氏添过麻烦,那为何突然之间……
练氏吞了口唾沫,转眸看向穆元谋。
穆元谋沉声道:“看来阿潇的背伤很厉害了,他没有回京过年,只怕不是山峪关有事未了,而是伤重不能出行吧?”
穆连诚赞同穆元谋的看法,道:“他待我疏离,大抵也是因为背伤,像从前那样勾肩搭背,他现在的身体未必吃得消。”
如此一想,父子两人都稍稍安心了些。
话又说回来,就算穆连康和穆连潇隐约察觉到了穆连康失踪的真相,他们没有证据,就越不过吴老太君对二房下手。
何况,穆连潇要承爵,有些风吹草动,对长房并无益处。
他们不用心急火燎的,只要一步一步做好准备,机会落下来的时候,就能抓住。
相较穆元谋和穆连诚父子的步步为营,练氏只能干着急。
她有些想穆连慧了。
当时日日在跟前时,练氏次次都叫穆连慧的嘴给气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恨不能早早把她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现在当真嫁了,除了逢年过节回家走亲,轻易就见不到了,练氏反倒是想得慌。
那两父子有什么话都埋在心里,只有穆连慧会跟她说说话,就算不好听,好歹不是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
练氏幽幽叹了口气。
想了穆连慧,又不由自主地想留在了北疆的穆连喻。
这一走都两年半了,也不知道吴老太君什么时候能松口让穆连喻回来。
都怪穆元婧那个不要脸的,自己作死,还非要拉上穆连喻。
练氏越想越气,重重揉了揉胸口,这才稍稍好受些。
等到了掌灯时,各房各院的都往柏节堂里去。
不管底下有多波涛汹涌,这顿家宴在面子上还是热热闹闹的。
穆连潇是被抬着进来的,穆连诚瞥了穆元谋一眼,上前道:“阿潇,背伤得这么厉害?”
“能躺着还是躺一会儿,不然痛得厉害,背直不起来。”穆连潇道。
“养伤急不得。”穆连诚劝解了一句。
穆连潇并没有入席,杜云萝原是想伺候穆连潇用饭的,叫周氏给拦住了,让苏嬷嬷过去伺候。
待散了席,周氏送吴老太君回了屋里,出来后,在庑廊下瞧见了徐氏。
徐氏上前挽住了周氏的手,妯娌两人一道往外头走。
“大嫂,连康能回来,全靠连潇,这份情,我心里会一直记着。”徐氏叹声道。
话里有话,周氏听出来了,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们兄弟且不去说,妯娌相处要讲缘分,我看连潇媳妇和连康媳妇就能说到一块去。”
徐氏浅笑。
韶熙园里,穆连潇躺在内室床上。
延哥儿已经被彭娘子抱回去睡了,杜云萝从净室里出来,脱了鞋子在他身边坐下。
“我还是不放心母亲的身体,”杜云萝勾着穆连潇的手指,“那么大一口血,说吐出来就吐出来……”
穆连潇也有些忐忑,尤其是苏嬷嬷说,周氏原先就吐过血。
杜云萝琢磨着道:“方便的时候,能不能把邢御医请来?让他给母亲请了脉。”
穆连潇不置可否。
邢御医受甄家供奉,杜云萝若是开口,甄老太爷和侯老太太定不会拒绝,京城和桐城算不上远,唯一麻烦的是邢御医的身子骨。
他也是半百的老人了,还要来回折腾,实在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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