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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终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玖拾陆

    杜云萝抿唇。

    单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夫人,奴婢昨儿个看二老爷那状况,说句不敬的话,估摸着就这两日,奴婢怕老太君吃不消……”

    杜云萝愣愣看着单嬷嬷,见她目光沉沉,不由叹息:“知道了。”

    出了柏节堂,杜云萝往风毓院方向看了一眼,手指拽紧了斗篷领口,有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并不清晰。

    天黑时,初雪飘然而至。

    屋里烧着地火龙,杜云萝还是有些冷,紧紧偎在穆连潇怀里取暖。

    穆连潇担心她的肚子,没让她蜷成一圈,双腿夹着她凉凉的脚丫子,给她烘着。

    四更天时,韶熙园的门板被捶得噼里啪啦响,沈婆子开了门,声音直打颤:“做什么?”

    来人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道:“二老爷没了!”

    沈婆子一个激灵,踉踉跄跄就往正房跑。

    杜云萝睡得沉,没听见外头动静,穆连潇警醒,听到房门开合之声,便披了衣服起来。

    锦蕊进来禀了,穆连潇示意她把油灯点上,俯身轻轻推了推杜云萝。

    杜云萝睡得迷迷糊糊的,对上穆连潇凝重的神色,突然就清醒了。

    “二叔父过了。”穆连潇哑声道。

    杜云萝眨了眨眼睛,醒来的时候她想过几种可能,最怕的是听见老太君的讯息,现在听闻是穆元谋过了,她的心猛得一跳,却也没有多畅快。

    各房各院都亮了起来,年幼如延哥儿、允哥儿,都从被窝里被奶娘抱出来更衣。

    一溜儿的素服。

    穆连潇和杜云萝先往风毓院去了,才刚迈进去,就听见练氏撕心裂肺的哭声。

    比夹着雪的风更渗人。

    柏节堂里亦是灯火通明。

    吴老太君睁着眼躺在罗汉床上,单嬷嬷垂手站在一旁。

    “妥当了?”老太君的声音哑着,每个字都说得艰难。

    单嬷嬷的眼睛通红一片,颔首道:“已经送二老爷走了。”

    吴老太君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只几滴泪水,混了视线,她艰难抬手,抹了一把脸。

    难啊!

    这样的难事,也总要有人来做的。

    对至亲下手,绝不是轻飘飘的,它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况且,吴老太君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跟长房、三房交代老侯爷、穆元策和穆元铭的死,不管他们已经知道了多少,亲口去说,老太君说不出口了。

    那就做吧。

    他们不是没背过人命,战场杀敌、手中染血,这并不难,穆家男儿搏命沙场,他们经历太多。

    可下手害自己的亲人,这是不同的,是会压在心上一辈子的。

    穆连潇是男儿,虽坚毅,却心正,心正之人,会备受其苦。

    良心二字,对有良心的人,才是最沉重的。

    而女人,本不如男儿能直面染血的刀子。

    吴老太君其实知道杜云萝在岭东府衙后院面临过什么,知道这也是一抹不能深挖的伤口。

    老太君杀过敌人,她不提往事,并非是不张扬那些京中闺阁女子眼中的丰功伟绩、巾帼不让须眉,而是她也不愿意去回忆一刀子就夺人性命的味道。

    她明白这种感觉,她也曾想亲手送走穆元婧,亦明白大义灭亲是什么滋味。

    这种阴暗事情,不该赃了穆连潇和杜云萝的手,她老婆子生下来没有教好的子女,她亲自带走,反正她老了,良心的折磨,生命的沉重,躺在棺材板里去地底下慢慢想吧……

    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慢慢去想……

    唯一的遗憾是,见不到嫡长房有个乖巧可人的姐儿。

    她要像周氏一样,像杜云萝一样,捧在手心里。

    却要小心,不能捧坏了。

    “阿单,”吴老太君的声音很轻很轻,“姐儿的名字,你记下了吧?给姐儿的东西,你也收好,抓周时要用的首饰、胭脂,我都备了,等姐儿周岁的时候,就交给连潇媳妇……”

    老太君的声音几不可闻,单嬷嬷缓缓在罗汉床前跪下,掩着嘴连连应声。

    第734章 故去

    天色大亮之时,吴老太君过了。

    单嬷嬷从暖阁里退出来,静静看着秋叶。

    秋叶似有所悟,眼泪涌出,没有问也没有说,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顶了一把油伞,匆匆去了风毓院。

    风毓院里头,静悄悄的。

    练氏已经不哭了,朱嬷嬷守着她。

    穆连诚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疲惫不堪,蒋玉暖没出小月子,还是咬着牙下了床,里里外外裹得厚重,帮着穆连慧递东西。

    穆连慧在替穆元谋收拾。

    原本该是儿子来做的,现在指望不得,由穆连康和穆连潇两个做侄儿的收缀了,余下的事情由穆连慧操持。

    杜云萝没在书房里,站在庑廊下,吩咐底下人做事,往各处发讣告,搭建灵堂,准备做白事。

    正忙着,秋叶过来,抬头看向杜云萝,福了福身,道:“夫人,老太君过了。”

    哐当一声,杜云萝手里的手炉砸在地上,险些砸了脚。

    锦蕊蹲下身子捡起手炉,默默交还给杜云萝。

    杜云萝接过来,咬了咬牙,站在窗户边,对着里头的人抬声道:“秋叶来了,祖母过了。”

    本就悄无声息的书房里越发静了,落针可闻。

    直到青松耐不住,咽呜哭出了声,众人才回过神来。

    穆连潇走出来,握住了杜云萝的手,指尖微微用力,稳着气息,道:“过去柏节堂吧。”

    风毓院里,交给二房众人自己操持,余下的都往吴老太君那儿去。

    穆连潇一路沉默,杜云萝抬眸看他,他的眼角通红通红的,杜云萝收紧了手指,十指相扣。

    柏节堂里哭声一片。

    饶是杜云萝忍着,也禁不住这连片的哭声,眼泪簌簌往下落。

    暖阁里,周氏、徐氏和陆氏替吴老太君收拾,擦身、梳头、更衣。

    庄珂带着几个孩子,杜云萝要忙的事儿极多,延哥儿和允哥儿也一并交由庄珂带了。

    “怎么这般突然?”庄珂低声询问秋叶。

    秋叶垂头,道:“刚醒的时候还好,哪知道二老爷过了,老太君一时没抗住……”

    庄珂长叹了一口气。

    吴老太君的身子骨,府里众人都有准备,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这般突然,一早上就接连着……

    中午时,练氏被一辆马车送出了府,单嬷嬷亲自送出去的,对外头说,穆元谋和老太君前后脚没了,练氏挨不住吐了血,府里要治丧,不适合养病,就送去庄子上。

    洪金宝家的跟杜云萝说,她亲眼看见了,单嬷嬷动的手,一碗汤药喂下去的。




善终分节阅读592
    穆连诚和穆连慧也是心知肚明,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二房败了,吴老太君就是这么安排的,他们这时候就算想掀起风浪来,也要掂量掂量轻重。

    谁也不干净,真的闹起来了,定远侯府伤筋动骨,谁能置身事外?

    鱼死网破?

    即便练氏留在府里,都不敢打这样的主意,何况是穆连诚和穆连慧。

    败了,就要有败了的样子。

    按照自己想的,按照老太君和穆元谋为他们安排好的路,继续往下走。

    杜云萝是双身子,依着规矩,无论是风毓院还是柏节堂,都只到院子里,并不进屋里,府里摆了灵堂,她也不进去,在外头放了垫子,跪下来磕了头。

    至于穆连慧,她的肚子见不得光,自然避不开,她也不甚在意,这些规矩礼数,她真要在乎,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做法事的和尚们进府,整日整夜都是诵经的声音。

    慈宁宫里使人来上了香,族中众人、姻亲府中、簪缨世家,来往的人极多,嘴里都说,母子两人一道上路,黄泉路上,倒也有个搀扶的人手,又说吴老太君白发人送了那么多黑发人,挨不住了也是寻常。

    杜云萝听了不少,心里沉甸甸的。

    那时候闪过脑海却又没有想明白的事儿,突然之间就通透了。

    这便是吴老太君说的,她带来的不好,她都带走,就跟当初她想亲手送走穆元婧一样。

    这是吴老太君为她在考量。

    吴老太君当年几次劝说她,让她为了定远侯府对二房多加忍耐,图的不单单是表面上的平静,而是有些事,老太君不愿意让杜云萝沾手,也不愿意操之过急。

    从练氏受伤、青松调到穆元谋身边,直到穆元谋病故,老太君一环扣一环,费了两年光景。

    彼时穆元婧走了不久,穆连喻又战死北疆,若老太君当年下手太快,穆元谋早早病故,又送走“重病”的练氏,会被人说是家宅不宁。

    娶妻不贤,家宅不宁。

    蒋玉暖进门早些,又没人敢说庄珂的不是,只杜云萝这个当家的新媳妇,要受流言之苦。

    流言虽是流言,却也是刀子,割在身上的滋味,杜云萝前世品尝过。

    吴老太君说过,时间太短了,留给她的时间太少了,就是这个意思。

    老太君是真的挺不住了,否则她会拖得更长,如今,总还是短了些。

    杜云萝穿过庑廊回韶熙园,低声问锦蕊:“乡君病着?”

    “是,好几日没出满荷园了。”锦蕊答道。

    杜云萝心中了然。

    穆连慧不敢日日去跪着,一来是怕身子吃不消,二来是怕叫人看出端倪来。

    四个月的肚子,亏得是秋冬衣服多才不明显,可也耽搁不了太久了。

    吴老太君也是为了穆连慧考虑了的,穆连慧的肚子是拖不得,不管她再如何称病隐瞒,平素里可以不见人,逢七是躲不开的,等断七的时候,穆连慧的肚子差不多六个月了,真是一日也耽搁不起。

    因着是冬日,天寒地冻的,也不缺冰,停过了五七才出殡。

    穆连潇是承重孙,规矩重。

    杜云萝支着腮帮子问他:“是不是累得慌?”

    穆连潇闭目养神,闻言低低应了声,隔了会儿,又道:“还好,也不是头一回。”

    杜云萝伸手抱住了穆连潇的腰身,两人都没再说话。

    永安十四年初,迎灵回京那次,才是真的压得人喘不气起来。

    老侯爷、穆元策、穆元铭的白事,穆连康的失踪,阖府上下都是哭声。

    穆连潇最是辛苦,对穆元策,他是独子,对老侯爷,他是嫡长房嫡长孙,穆元策不在了,他就是承重孙,一切以儿子的规矩办。

    杜云萝没有陪着穆连潇走过那段时光,如今想来,定是格外艰难。

    如今能做的,唯有在此刻,给他一些支持和助力。

    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吴老太君为了定远侯府、为了他们两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第735章 携手(正文完)

    已然入了腊月,府里却没有多少要过年的气氛。

    在丧期里,能简的都简了。

    腊月二十七,做完了断七,白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除夕家宴,上的全是素食,席间安静。

    守夜时,杜云萝依着穆连潇昏昏入睡,她孕中嗜睡,这些时日总是睡不够。

    天蒙蒙亮的时候,杜云萝被锦蕊唤起来梳洗更衣,府中是大孝,朝中规矩却也不能废。

    慈宁宫里,皇太后的精神也不好,拉着杜云萝的手,叹道:“她倒是走在哀家前头了,哀家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光景……”

    这话不好接,杜云萝只有垂着头。

    皇太后反倒是笑了,她看得开,不忌讳把生死挂在嘴边:“哀家听说,嘉柔要去庵堂?”

    “是。”杜云萝答道。

    断七那日,府里就传了消息出去,等开年了,穆连慧就要去庵堂里了,她到底是平阳侯府的儿媳妇,少不得要知会一声。

    理由倒也充分,穆连慧本就是寡居,为亡夫、为祖母、为父亲诵经祈福,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正月初五,穆连慧收拾了行李出城了,去的是婆驼山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庵堂,该打点的都打点了。

    杜云萝没为难穆连慧,答应了吴老太君的事儿,她自然是要做到的。

    上元佳节,府外热闹非凡,府里没有挂花灯,只后院里的腊梅盛开,远远就闻到香气。

    延哥儿牵着允哥儿,站在梅花树下,催着丫鬟折枝。

    彭娘子含笑站在一旁,道:“还是哥儿心细,知道夫人喜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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