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予我

    这家私人书栈以会员带会员的方式经营，客人不多，老板是个很潮的四十岁男人。路宜是这里的常客，闻晚比较少来，这两个月因为试镜的缘故，已经许久没有来过。

    轻车熟路地绕着唱片区转了几圈，闻晚的视线霎时定住。顿了几秒，她走上前踮起脚抽出那张黑金色的cd，视线落在封面上，目光怔怔，出神良久。

    抬手摸了摸封面，塑料盒保存良好，略有摩挲过的痕迹，半新不旧，背面条形码之下印着几行数字，最底下是发行日期。

    那时候她还在念中学，如今一转眼，已经大三，再有一年就要毕业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

    思绪飘得有点远，出神之际，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让一下。”

    闻晚吓了一跳，一抬头，愣住。

    柜与柜之间，过道稍显狭窄，她正正好拦道当中。她却忘了让开，微愣着低头看了看手里cd封面上的六个人和左上角的“st”标志，继而抬头看一眼旁边的高个子男生，再低头看封面，又抬头看他。

    他带着口罩和帽子，挡住了大半张脸，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被遮挡住的五官，每一处她都能想象得出，高挺的鼻梁，薄到总是让人不自觉想起‘薄情’二词的嘴唇，还有此刻令她怔愣的，尾部微微上挑的一双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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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帽檐不低，能看到眉毛，裴予眼底疏淡一片，不耐皱眉：“你挡路了。”

    闻晚这才反应过来，微愕着退后两步，背靠上另一面立柜，眼睁睁看着他从面前走过。

    裴予拿着几本书和cd去柜台结账，待闻晚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洋楼大门。她急急忙忙付了钱，小跑追上去。

    “等一等！”

    大步行去的身影顿了顿，果真停下。他回头看来目光平而沉，教闻晚莫名心慌。她抿了抿唇，将手里的cd递过去。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裴予的视线从她脸上缓缓下移，落在cd封面上。

    “过去的旧东西，没有意义。”

    他的声音轻的像幻觉，然而却是真实发生的。

    闻晚的心‘噗通’用力跳了一下，连同耳内鼓膜，突突灼热，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手里这张cd，是‘st’初出道的那年发行的第一张唱片，细细数来，迄今已经过去了七年多。

    她张了张唇想说话，心里一堆东西挤到嘴边，却无法变成真切的哪怕一字一句。

    确实很久，‘st’不复存在，物非人亦非。他早已不是十七岁的青涩少年，尽管桀骜依旧，然而几经合约纠纷浮浮沉沉，顶峰期人气消耗殆尽所剩无几，这一路不知磨掉了他多少傲气棱角。

    对于去掉偶像光环，已然朝着演员进发、重新开始的他来说，这些过去的旧东西……

    或许真的并不美好。

    闻晚忽然有点讨厌自己的莽撞。她身子僵僵，滞钝着收回手。

    cd另一端突然被扯住。

    裴予微微蹙着眉，从她手里拿过cd，另一手示意：“笔。”

    如果有镜子，便能看见闻晚脸上满满的呆怔。她错愕着从背包里掏出递给他，就见他低下头，认真又细致地走笔签下名字。

    递还给她的时候，似是想要对自己锋头一转，突然签名的举动有所解释，他抿了抿唇，说：“当然，有没有意义，这一点因人而异。”

    临转身前，他低眸再次扫过她手里那张cd，停顿了好久才扔下一句：“这张唱片的第三和第六首歌，很好听。”

    闻晚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上了大门外的那辆保姆车，看着车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就像当初解散前的最后一场演唱会，她在台下目送，看他背对全场，一步一步走回舞台中央。那时候他和其他队友一起，转回身面对所有人，站在各自的升降台，下沉到舞台底部。因为他说不希望告别舞台，是让到场的大家看着他们的背影结束的。

    ——但他不知道，对于粉丝来说，告别的样子无论何种姿势，其实都是令她们泪流不止的背影。

    闻晚记得很清楚，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在一片哭声中，她压根没有掉眼泪。她只是在那个当下，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如果距离，是台上台下，是镁光灯和阴影区，是偶像和粉丝……那么，她想站到他能看到的地方。

    观众席太黑了，她想站到能看清他表情的地方，想在他转身的时候，拥抱他每一个背影。

    洋楼前的院子很安静，捧着机车杂志看得认真的老板没有对这边投来丝毫关注。裴予已经走了很久，闻晚仍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她微微低头，捏紧了手中留有他签名的cd。

    心里有股难言的情绪，谁都不懂。

    喜欢裴予，很喜欢他。

    ——谁都不懂。

    第4章

    张兰山作为二班的班主任，任教多年，尽管严苛古板，只专注抓学生演技却不管学生跑戏艰难，这一点被二班众人私下齐齐诟病，但对于学生凭自己的本事接到戏，需要请假外出工作，也并无阻拦，大方放行。

    他没多问一句，只叮嘱闻晚好好把握，认真对待工作。

    闻晚被老师的郑重闹得紧张起来，到了定妆照拍摄现场，神经还绷着。

    拍摄棚搭在导演孙问道工作室楼下一层，他事忙，自然是交由助理全程跟进。闻晚身边尚未配备工作人员，第一次正式工作，周苓抽出空，特地陪她一起来，以防她行为不当出错。

    闻晚饰演的角色，是和女主处于对立面的反派配角，胆大妄为，任性张扬，得宠后有段时间给了女主好大气受，一朝失去圣心，昔日讨人喜欢的‘率性娇憨’便成了‘跋扈嚣张’，最后下场凄惨，自缢于寝宫。

    《长命歌》是有原著的，剧本会进行改动，人物大致命运却可从中窥见。闻晚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对小说不陌生，在试镜之前就已经看过原作。

    对她来说，除了成功拿下角色之外，值得开心的便是得知裴予是这部戏的男二，虽然他饰演的藩王主要感情线是和女主角展开，但和她饰演的女配，同样有一段纠葛。

    或许是老师张兰山的话作用非凡，又或许是想到即将要搭戏的裴予，第一次进棚拍照的闻晚表现相当之好，头几张表情稍稍僵硬，摄影师叫停之后，她深深吸气，不多时便调整好了状态。

    “很好，很好——保持住——”

    闪光灯‘咔擦’闪烁不停，摄影师或弯腰或屈膝蹲下，一边拍一边对闻晚的悟性及反应予以表扬。

    定妆照和拍时尚杂志不同，不能挤眉弄眼，亦不能变换夸张动作，那么该如何在静态的照片中，向外界传达讯息，让人感受到、并认可图里的人就是故事中的人？

    眼神和细节。

    闻晚将要演的角色，是张扬甚至有些轻狂的。将摄影棚想象成拍摄现场，在摄影师按下快门之前，微扬起下巴，平和眼神刹那转换，略带一丝丝高傲蔑意，双手亦不似普通闺秀规规矩矩叠放在身前，而是抬起一手，拈着长长假发套垂至腰侧的一缕辫儿丝搓玩，手部细微动作与周身气质俱都展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悠然。

    她的脸本是有些温婉略带书卷气的，合身的古装，艳丽妆容和走心的发型设计，加上演绎出的角色气质，硬生生在镜头里，造出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来。

    周苓在摄影师后几步的位置，环抱双臂凝神盯着，眼神像是要将闻晚从外到里全都通透扫一遍的x光线。

    十五分钟不到，照片拍了很多，摄影师很满意，打了个手势示意收工，还笑着对闻晚说了声：“辛苦了。”

    筛选照片是导演和片方的工作，闻晚功成可以身退，卸完繁复妆容，换回自己的衣服，见导演助理还没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助理刚和摄影师一起看完拍出的照片，一脸笑容道：“可用的很多，只要选几张适合的就行，快的话，官方微博下午就会发图。”

    闻晚笑了下，话是周苓代她说的：“麻烦你了，替我们和导演问声好。”说着和助理握了个手，笑容洋溢，与平常面对闻晚时简直判若两人。

    送闻晚回公寓的路上，周苓又恢复了一句话一个重点，没有重点不开口的模式。

    “该请的假请好了么？”

    “好了。”

    “要带的东西清点一下，行李提前准备好。”

    “已经收拾齐了。”

    “我会安排一个助理陪你进组照顾你的起居，有什么事随时和我联系。”

    闻晚点点头，说了声好。

    车里安静下来。

    “你能拿下这个角色，有很多方面原因。”停了一会儿，周苓又开口。双手环抱的姿势很轻，但坐姿端正，即使是在车上，仍将背挺得笔直。她道：“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我的意思你应该听得很明白。只要你在这部戏里表现得好，后续资源，我会替你向公司争取。希望你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是。”闻晚应过，想说什么，抿了抿唇，最后什么都没说。

    而后一路无言，到达公寓前，闻晚下车道了声谢，关上车门的时候，忽地听车内端坐的周苓沉声道。

    “你比我原本想象得更有可为，不要让我失望。”

    闻晚一愣，下一秒车门从内关上，‘唰’地转瞬开远。

    《长命歌》中人物众多，筹备至今，片方陆续公开了不少嫔妃角色，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条公布演员的微博下，都有支持与不支持的争论痕迹。

    下午两点多，电视剧官方账号又一次发布新动态，或许是怕了读者的汹涌炮火，每回都玩的‘恭迎xx娘娘’、‘恭迎xx小主’的梗没再出现，只扔下一张图片，配文五个字就跑了。

    长命歌电视剧v：丽妃，江琼丽。[图片jpg]

    许多正刷微博的书粉们，刷到这条动态心里立时噔咯了一下。对于小说真人化，她们内心百感交集，既期待，又害怕与想象中落差太大。一看文字写的是‘丽妃’，众书粉在心内默默叹气，无一不是抱着——‘我天，又毁一个’的复杂心情点开官博。

    然而图片清晰加载出来之后，唱衰话语便瞬间弥然化在喉间。

    照片中的女人五官精致，当得起‘丽’之一字，锦衣上的绣纹、发髻上的头饰、还有耳环、护甲等配件，全都做工精细，配上古色古香的浅色背景，和背景中挥毫一气走笔而来的‘长命歌’三字，一张图，可以看得出制作方有多用心。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仿佛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挑衅眼色，站得端正直挺，却显得一派自怡，不怒而威。

    书粉们立即在评论里讨论起来：

    “好像啊，这小表情小眼神，完全是横行六宫的丽妃！而且眉眼间有点英气，感觉下一秒就要甩辫子翻身上马，和人物好贴！”

    “这个演员没见过，是新人吗？光看定妆照的话还是有点像丽妃的。”

    “前几个公布的演员都有点跑偏了，气质和小说差太远，这个光看长相不算多艳丽，但是感觉还好，就是不知道演技怎么样？千万别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笑哭]”

    ……

    不满意的声音当然有，但大多数评论，对这张照片和照片中的扮演者还是相当认可的。

    微博上热闹，同一时间，央戏二班的同学们也陆续看到了这条微博，班级微信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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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天！长命歌官微发的那个角色定妆照是不是闻晚？！”

    “我也看到了，应该是吧？突然在热门动态里看到同班同学，omg，吓得我西瓜都掉了！”

    “厉害，不愧是咱们班第一，真给咱班争脸！”

    “那定妆照拍的好漂亮啊，闻晚终于要成为我们班第一个拍戏的了么？晚晚求抱大腿(≧▽≦)/”

    “让你们天天抱怨‘努力必有报应’，看看闻晚，人家多励志！”

    “闻晚呢？闻晚闻晚快出来，快给咱们大家伙说一下具体经过……”

    被呼唤的正主却是天快黑时才后知后觉知晓此事。

    拍完定妆照后，闻晚回公寓补觉睡了个天昏地暗。傍晚收拾齐整，出发去学校上晚课，路上拿出手机一看，被班级群里近千条记录以及一堆私戳发来的未读消息吓了一跳。

    群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闻晚飞快浏览完记录，顾不上看个人消息，在群聊对话栏打下一行字，顿了顿，又删掉重新编辑，发送出去——

    “正准备跟你们分享这个好消息。我运气好，这个月第八次试镜，终于成功了。”

    顿时，一片卧槽声。

    “膝盖上名为懒惰的箭隐隐作疼_(:3」∠)_”

    “励志啊，闻晚你真的太励志了……”

    “不说了，兄弟姐妹们，我去试镜了！[再见]”

    ……

    闻晚被他们逗笑，略聊几句，的士正好到了学校门口，她收起手机下车，习惯性一路小跑至教学楼，上了二层才放轻步子。

    走到拐角处，正要伸脚出去，忽听前头传来说话声。

    “我好好一件新衣服被你的饮料毁了，你既然愿意赔那也没什么。只是啊，你看这走道这么宽敞，又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这都能撞到人，你也太不小心了是不是？”

    话乍一听没什么，但语气中隐隐透露的不善却是实实在在的。

    闻晚没想到自己刚在定妆照中诠释了一把‘跋扈’人设，转脸就在现实中遇上了*。想着别乱掺和，走出去，低头加快步子过去就是，那道声音的下一句却令她脚步一顿——

    “不过也对，你们二班的自己没本事，天天眼红嫉妒，背后暗戳戳给我们一班泼了多少脏水。现在闻晚接了个角色，你们班总算是有人演上戏了。”那声音嗤笑得分外明显，“蚊子肉样大的配角也是角色，眼界低嚒，没见过好东西，尾巴翘一翘了不起也是应该的，毕竟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

    闻晚蹙了蹙眉，下一秒，提步走了出去。

    “是啊，你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