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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骨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熙大小姐

    ——“我想要壶酒。”程渲低声道。

    “酒?”莫牙吞下团子,顺从的找摊主要了一壶,想了想给程渲倒了半碗。

    程渲摸起碗盅一口灌下,蹭的又伸到了莫牙手边,“倒满。”

    莫牙也不吭声,沉默的替程渲斟满,他似乎看出了什么,但他与生俱来的淡漠让他不想开口问一句。莫牙知道,程渲要是真的想说,就一定会告诉他。

    程渲又饮下一碗,幽声道:“一直都还没有谢谢莫大夫,替程渲治好了脸上的伤。”程渲说着掌心抚上了柔滑的左脸,“莫大夫能不能告诉我,今日的我,生的什么模样?”

    莫牙斜斜的瞥了眼她,咬了咬牙道:“我不知道从前你长什么模样,这张脸,总该美过半面的疤痕吧。”

    程渲垂下手,“那就是说,莫大夫果然替我换了一张脸?”

    莫牙泄愤似的狠咬了口团子,“你是想和我算账不成?换了你的脸又怎么样?总好过你一踏入岳阳就被仇家追杀,也好过…”莫牙嘴巴跟漏了个大洞似的,“被你不想见的人认出来…”

    “你…”程渲身子一愣,“你知道…”

    莫牙几口吞下手里的团子,又掸了掸手指的碎屑,探近身体灼灼看着程渲有些惊愕的脸,压低声音道:“程渲,别小看我。你和那位五皇子是旧识,不光如此…摘星楼大火,不是你说的那样无人生还…三十七个人里,逃出了一个,就是程渲你,被我莫神医救下。”

    程渲耳边一片嗡嗡…“你怎么知道…”

    莫牙嘴角露出小小的得意,不急不缓道:“原本不过是觉得你来历不明,岳阳摆下卦摊也多是唬人骗钱而已,直到…你遇见了五皇子。”莫牙看着程渲清丽的面容,“和你相处了些日子,知道你嘴巴叼的很。永熙酒楼,五皇子见你不吃肘子,让掌柜上些清淡的小菜,他并未点菜,掌柜吩咐下去一定是交代做五皇子平时惯点的小菜,几碟菜上来,你竟是从来没吃的这样顺口过,可见这几个菜点到了你的心上…如此默契?还不是经常结伴进出的旧识?”

    莫牙说的丝丝入扣,程渲竟是无力反驳。

    莫牙继续道:“刚刚你和他走了一程,转身就哭成这样?我再看不出我可就真是个棒槌。程渲,别小看我。我会的,可远不止医术。”

    程渲嘴唇微动,莫牙竖起手指挡在了程渲唇边,“你想好了再说,要是怕我泄露出去,就一个字都不要说;要是谁知道了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你也一定要咽下去,我还不想死。”莫牙说罢,挑了几筷子八宝炒面放在自己碗里。

    ——“莫大夫救的,确实是一个叫程渲的女子,只是这个名字,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程渲抹去腮边的最后一颗泪水,“我还有一个名字,义父带我入司天监时给我起的名字——修儿,我就是司天监第一女卦师,修儿。”

    ——修儿…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莫大夫有兴趣听么?”

    第22章 讲故事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莫大夫有兴趣听么?”

    “干吃着也没意思,你愿意说,我听着也不碍事。”莫牙又拣起个梅花糕,一口咬下溢出香甜的红豆馅料,细腻绵密。

    ——“你不怕引来杀身之祸?”

    “你这张脸,岳阳已经无人可识,你自己不说,谁知道你是程渲还是修儿?”莫牙美滋滋的咽下馅料,还给自己倒了杯酒。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卦象么?”

    “记得。”莫牙抿了口碗里的酒水,才喝了一小口就皱起了眉头,莫牙从未喝过酒,船上听老爹馋酒,还以为酒水是多么甘甜好喝,想不到竟是这样苦涩刺口,莫牙想吐出来,又怕被程渲笑话,只能强忍着艰难咽下肚,把碗盅悄悄推到了一边,“那个什么鎏龟骨算出的卦象说:谁为储君,谁必大祸临头。哪个妃子不信来着,连死了两个儿子…”

    ——“不错。还以为莫大夫不屑占卜之说,听了过耳就会忘记,想不到倒也暗暗记下了。”程渲吸着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淡淡道,“这个卦象,就是我用鎏龟骨卜出,之后的几年,皇上一直催促着我早日卜出破解的法子,不光是皇上,后宫有子的娘娘们,也时常召我入宫,名为闲话唠嗑,实则,也是想探出龟骨卦象的风声。可卜不出就是卜不出,要我编出胡话也是不可能。直到…”程渲顿住了话。

    莫牙停下嘴里的咀嚼,“你卜出来了?”

    夜风刮过,凝住了程渲的表情,那是一张宠辱不惊的脸,烈火灼不毁,狂风吹不皱,蜜水化不开,苦痛磨不破。

    ——“说到这个关于储君的卦象…就不得不提到许多年前的一件皇室秘闻。”程渲声轻如风,将莫牙往陈年往事中牵引而去,像是娓娓道来一个传说,又像是讲述着不由人不去相信的事实,“莫大夫,你记得我和你说起的德妃,可这宫里远不止德妃一个女人,宫里有许多女人,大臣之女,各地美人,甚至,包括带着异族血统的女人…武帝连失两子,还是最心爱的两个儿子,皇家连丧男丁,让整个岳阳都笼罩在一种恐慌的迷雾下,也让多年前疑似谣传的一个卦象,浮出水面。”

    “五皇子穆陵的母妃,是一个带着蛮夷血统的女子。萧妃娘娘,萧非烟,她出生巴蜀,母亲是蛮夷女奴,父亲是蜀中一个卑微的桑农。萧非烟生的和齐国女人不一样,她的眼睛像翠绿的孔雀石,让人看一眼就不会忘记。也正是因为萧非烟异于普通巴蜀少女的美貌,她被蜀中官吏送到武帝身边,可是她没有显赫的母家,更是带着蛮夷卑贱的血统,最重要的是,她不是武帝钟意的女人。但千里迢迢送来的女人,也没有送回去的道理,武帝就把这个巴蜀女子留在了宫里,封了一个小小的采女。没人觉得这个萧采女会有飞上枝头的运数,大概连武帝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临幸于她。可偏偏不是这样,德妃诞下次子,月子里无法侍寝,武帝无意中撞见萧采女…一夜夫妻,萧采女福泽不浅,怀上了皇嗣。”

    ——“就是五皇子穆陵?”莫牙打岔道。

    程渲对他的插嘴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她感受着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把鬓角的碎发捋到了耳后,“你听我说下去。德妃是后宫最得宠的妃子,借着她不便侍寝的档口怀上皇嗣,就算是武帝的情不自禁,德妃也只会把账算在萧采女的头上。武帝理亏,对心爱的妃子存着愧疚,自然也不会对怀孕的萧采女多加照顾,主子们都这样,宫里的下人当然也不会给萧采女好脸色,萧采女就算怀着皇嗣,可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连太医都很少去诊脉,直到…”

    程渲深吸了一口气,“萧采女怀孕六月,腹大如鼓,后宫的老嬷嬷们窃窃议论,说萧采女这一胎竟像是怀着双生。武帝听到传言,指派了太医去瞧,脉象诊出…真是双生胎。”




千金买骨分节阅读17
    ——“双生!?”这会子莫牙不是故意打岔,真是失声喊了出来,“可怎么…生出来只有一个穆陵?”

    程渲摸起手边的酒盏又喝下一碗,“莫大夫是隐世的人,不知道听没听过世上关于双生胎的说法。历朝历代,不论是皇室贵族,还是民间布衣,都对双生胎忌讳颇深。双生双生,不是大吉,就是大凶。”

    ——“何为大吉,何为大凶?”

    程渲轻抚酒盏,“双生胎要是一男一女,就是龙凤呈祥,这是大吉;若是…双生皆为子,就是极大的凶兆,尤其,是在皇家世族。”

    “啊…”莫牙听傻了般,眼珠子动也不动。

    “太医诊出萧采女怀的是双生胎,齐国数代后宫从未诞下过双生,这样大的事,武帝当然是要找司天监卜上一卦的。司天监让卦师开坛焚骨。卦象一出,武帝震惊。”

    ——“卦象是什么?”

    ——“御诞双子,龙骨男尽。”程渲一个字一个字缓慢的说出,抚着酒盏的指尖有些抽动,这一卦卜出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但当她亲口说起这个卦象,程渲还是会有些隐隐的害怕,就算她没有经历过当年的种种,却还仿如看见一个可怕的漩涡,翻滚着所有无力的人们。

    “御诞双子,龙骨男尽?”莫牙重复着,“就是说,萧采女生出的皆是皇子,武帝皇家就会失去其余所有的儿子?”莫牙忽的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女子怀胎,连最好的大夫都没办法诊出怀的是男是女,一个龟骨卜出的卦象,连双生皆子都卜的出?齐国要是真信这些鬼话,看来确是离灭亡不远了。”

    “由不得你信不信。”程渲冷冷道,“鎏龟骨的卦象无一不准,武帝信,朝堂百官信,齐国百姓信,这就够了。”见莫牙哑口无言,程渲继续道,“不过这是皇室密卦,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武帝和司天监经手的卦师,连皇室宗亲应该都没几个人知道。”

    ——“那个萧采女,知道吗?”莫牙忍不住问。

    “萧采女…”程渲哀下声音,“她是孩子的母亲,腹中孕育着双胎怎么会没有感觉。只是她身为一个弱女子,自己的生死都在别人手里,又怎么护得住腹中的孩子?予她而言,也许能留下一个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吧。”

    莫牙的脸上流露出同情之色,“萧采女真是可怜。那…武帝是打算…胎死腹中?不对…五皇子,穆陵还活着…”

    “两个儿子不必都死的。”程渲声音低下,“武帝暗下密旨…两子…留一个。几个月后萧采女临盆,长子…是一个死胎…不要问我孩子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死婴不祥,不能留在宫里太久,被宫人即刻带出宫草草掩埋,幼子…算是幸运的活了下来。”

    “看不出穆陵的命有这样大。”莫牙咂舌道,“如果是他被早抱了出来,夭折的可是他了。等等,程渲,你说了半天,这么多年的旧卦,和你最近卜出的那卦…有关系么?”

    “有关系,还是…纠缠不清的关系。我程渲的命,摘星楼三十六条无辜的性命,都赔在了这一卦上。”程渲眼眶含泪,肩膀耸动着,声音带着强忍的哭腔。

    ——“半个多月前…”程渲的手心不由自主的握紧,虽然她竭力的想藏住自己的情绪,但她想起往事还是会心头紧揪,隐隐的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皇上又让我开坛焚骨,看看能不能卜出储君必遭大祸的破解法子,这一个卦象我求了不下百次,都是一无所获,这一次,我也没有抱希望,甚至…我都不打算开坛焚骨就在我下定决心去搪塞皇上的时候,萧妃娘娘把我召进宫,萧妃,就是当年的萧采女,五哥的母妃…”

    “五哥?”莫牙蹙了蹙俊眉,“哦…是他啊?五哥?”莫牙听着程渲口中这个带着亲热的称呼,冷笑了声。

    ——“萧妃似乎看出我对每隔一阵就要卜一个没有结果的卦象产生了厌倦,她婉转的告诉我:皇上似乎有立五哥做太子的意思,国无储君,必将不稳,就算有凶卦威胁,皇上也不可能永远不立储君。五哥,就是下一个人选。”

    “你舍不得他了?”莫牙话里带着他自己都听不出来的奇怪意味,看着程渲的眼神也有些怪异。

    程渲没有回答莫牙,继续道:“我幼时被义父抱养,学卜卦不到一年就盲了眼睛,就算义父对我很好,别人却只会觉得我是个累赘,就像莫大夫你一样。”

    “我?”莫牙一敲桌子,“程渲你没良心,想想我怎么待你…”

    程渲竖起指尖:“我知道莫大夫是刀子嘴豆腐心,嘴里嫌我麻烦,却是待我好着呢。”

    莫牙哼哼了声,夹起个海瓜子恼恼的吮/吸着。

    ——“五哥少年时就关照着我,从不嫌弃我是个瞎子,这份情意…”

    “情意?”莫牙忍不住打断道,“五哥真是对你有情有意的好男儿呐。”

    “你懂什么?”程渲有些火大,“我自小孤苦无依,见多了世间冷暖,五哥如何待我,在我程渲心里重过千金。对我而言,这份情意远远大过了情爱,一声五哥,我拿他当自己的兄长。莫大夫,你想多了。”

    “哦。”莫牙望向海边,可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萧妃和我有意无意说了许多,见我还是不置可否的模样…便把多年前御诞双子,龙骨男尽那一卦告诉了我,也就是…刚才我与你说的那些。”程渲努力搜寻着记忆里萧妃的长相,她见过萧妃,在自己还没成瞎子的时候,虽然只是少时看的那一眼,但却怎么也忘不掉。那双孔雀绿的眼睛像是带着魔力,引得人想进到她眸子的漩涡里。

    “没有人和我说起过那一卦,义父也从没和我提起过。”程渲道,“两位皇子先后死于非命,我隐隐听到宫里老人窃窃提起一些关于皇室双生子的久远秘闻,我也问过义父,是不是真有老人口中的密卦?义父告诫我:要想存活朝堂,不能造谣,更不能传谣。我便也没有把密卦一说放在心上。直到萧妃娘娘说起,我才惊觉密卦真的存在——御诞双子,龙骨男尽。”

    程渲继续道:“萧妃是皇上的女人,但她更是五哥的母亲,她失去过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最后剩下的那个。萧妃提起这个尘封多年的密卦,是想提醒我——两位皇子之死,也许和当年的密卦有关。”

    ——“等一下。”莫牙打断道,“可是萧采女的长子不是死了么?双子变作一子,龙骨自然也不会男尽。”

    “我也是这样和萧妃说的。”程渲道,“卦象已破,理应不会怎样。可萧妃说,她隐约觉得,自己的长子尚在人间…那么多年,孩子还活着。”

    ——“尚在人间…”海风瑟瑟,莫牙脊背一凉。

    “萧妃的话让我萌生了新的法子,我卜这一卦数载,一直毫无头绪,也许,真是没有摸出路数选对方向,卜进了死胡同。我改变了主意,决定为了萧妃,为了五哥再诚心一次——开坛焚骨。”程渲眼前闪过在烈火里焚烧的鎏龟骨,“这一卦,我不卜凶卦的破解之法,我卜的是…萧妃当年的双生胎。也不知道是不是卦师诚心可定兆象,就是这看似和凶卦毫不相干的一卦,鎏龟骨…给出了所有人等了数年的答案。”

    “卦上怎么说?”莫牙最不屑占卜迷信,可却情不自禁被程渲吊住了胃口,连心跳都嘎然顿住。

    第23章 迷之卦

    “卦上怎么说?”莫牙最不屑占卜迷信,可却情不自禁被程渲吊住了胃口,连心跳都嘎然顿住。

    ——“霸下惊倾,千金买骨。”程渲额头薄湿一片。

    “神神叨叨,我不懂。”莫牙的心又一下一下跳动起来,嘴上虽然有些不屑,但眼睛还是瞪得圆圆大大。

    “我说给你听。”程渲道,“霸下,是龙之五子,形似巨龟,喜欢负重,又叫碑下龟。霸下惊倾,就是指武帝五子未死,将要现身惊倾天下。后一句千金买骨原本我并没参透,但摘星楼大火,鎏龟骨被我程渲带走…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霸下是碑下龟,齐国痴迷占卜,司天监的鎏龟骨更是齐国圣物,你我刚进岳阳那天,五哥在城里摆下千金悬赏鎏龟骨的下落,龟骨追回那日,就该是霸下重现之日。”

    “等一等。”莫牙打住程渲,“穆陵是你口中的五哥,他是武帝的五儿子,这个霸下,不该是他么?”

    “莫大夫脑子没拐过弯吧。”程渲哼哼道,“密旨里被下令杀死的双生长子,才是真正的五皇子,才是卦象中尚在人间的——龙五子霸下。霸下活着,五哥…该是排行老六才对。”

    莫牙露出大悟的神色,他仰头喝了口酒缓了缓,看着程渲道:“你卜出的这个卦象,告诉了…你的五哥?”

    程渲絮絮的顺着自己的思绪,语气平稳道:“卦象卜出,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连萧妃都没有说。我只想…第一个告诉五哥,我要和他商议,到底该怎么做。”

    “果然。”莫牙又泛起一股子酸意,今儿也没吃醋,怎么就…

    ——“事关五哥的大事,我一时顾不了许多,急急进宫去见他商量,刚巧那天皇上头疾犯了,五哥和萧妃正陪着皇上,五哥差人传话,让我先去景福宫等他,最晚申时他就会回去。申时…五哥回来景福宫见我…我便把卦象所指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程渲声音越来越低,“五哥问我信不信他,我当然信五哥,岳阳多年,五哥是挚友,是兄长,是亲人,我怎么会不信他。五哥让我先回摘星楼,我问他要不要把此卦告诉皇上和萧妃。五哥说,让他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程渲眼眶湿润,“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五哥,他让我回去,我就回去了摘星楼…当夜戌时,摘星楼…就成了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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