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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令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墨然回首

    没看出来,这小子到关键时候还挺仗义。秦慢冲他咧嘴一笑,傻乎乎的模样落在他眼里那叫一个不堪入目,哼了声就跳下了车。

    秦慢也是要下车的,下车后却是换了一方软顶小轿,轿帘晃悠悠的,朱红的宫墙流水一样地滑过,偶尔路过几个捧花抱枕的宫女都是急急忙忙地避到一边,秦慢连她们的脸都没瞧见就路过了。

    唉,都说宫里美人多,走到现在她看见最多的就是墙了,连方琉璃瓦都瞧不着。她那边兀自叹息,不晓得小轿过后那几个宫女站在那伸长脖子朝她看。

    “你说这是哪儿来的贵客,不像是哪个宫里的小主哇?”

    另一个轻嗤了声:“咱们万岁爷例外剑走偏锋,宫里的不稀罕。”她看看左右,附耳道,“我听说这个姑娘是雍督主带回京的,本来想做自个儿的夫人,不想被陛下一眼瞧中了。这不,眼巴巴地接进来了吗?”

    “呀,还有这回事?”听着的人大感惊讶。

    小轿到了静思馆外就停下来了,这是处独门独进的殿落,远离凤仪、清凉那些大宫。秦慢小心翼翼地跨进门,皇帝正弯腰站在那拨弄缸里的荷花,她要跪他轻轻摆了下手:“没什么人就免礼罢,跪来跪去的叫人心烦。”

    秦慢乐得不用弯膝盖,谢了恩典就默默地站在那。她虽然不懂皇家的规矩但也知道皇帝不发话她一介草民是万万不能开口。唉,她好好一江湖人士,自从和雍阙沾了边就再不得以往的逍遥自在。她有点哀怨,怀念以前跑跑江湖打打杂的小日子。

    皇帝等了半天见她没声息这才转过头来,人傻傻地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借着竹丛间的一缕光他肆无忌惮地将她仔细看了一遍,含笑问道:“你很怕朕?”

    秦慢心想,你是皇帝老子天下第一我不怕你怕谁啊?

    “我看你并不怎么怕雍阙,怎么我长得比雍阙面目可憎?”皇帝问得漫不经心,负手朝她走过来,站定在她跟前。暗中一比量,那时候他年纪小,和她差不多的个子,数年后他已经能俯视她的额顶了。

    为什么把她突然召进宫来,皇帝自己也不太清楚,说来不怕笑话对她他是有算计的,这算计和雍阙有关。先帝自己贪图逍遥,给雍阙这个人放了太多的权,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东厂这个庞然大物非先帝一人养成,然而江山传到他手里他是决计不能再看着一帮太监左右大燕的朝堂国运。

    秦慢和皇帝是旧相识,但这旧相识的过去一点都不如人意,说句不好听的她和宋微纹那时候作得死都够砍上一百回脑袋了。秦慢怕死惜命,生怕回答个不小心就让这个年轻帝王秋后算账,她谨慎地看了一眼皇帝又飞速低下头去:“没有,陛下也挺好看的。”

    什么也挺好看的?一听就打了折扣!皇帝不大乐意了,雍阙生得出众不假但太监嘛多少有点娘气,他一经天纬地的煌煌帝王难道不比他英武阳刚?!想到这他又有点心虚,毕竟两人初遇时他好像也不怎么爷们……

    “咳,”他握拳掩掩嘴,“你不必这么拘束,朕这次找你过来也就是想叙叙旧而已。”

    “叙旧?!”秦慢眼睛瞪得惶惶的,看吧!果然是找她来秋后算账的了!她喏喏地低着头,轻声轻气道:“这个,陛下是不是认错人了,草民出身贫贱,生长在山里,哪有机缘见过陛下呀。”

    “……”皇帝好气又好笑,他还没计较她倒想方设法地撇开干系了,他故意板着脸,“你是怀疑朕的眼神还是怀疑朕的记性?我就问你,那年是不是你和你师弟觊觎朕的美色把我绑了出去!”

    秦慢苦着张脸,她一贯没什么出息,皇帝一吓唬人就哆嗦,哆嗦也要叫屈啊:“陛下明鉴,我当初可没绑您去,我是请您去的。”

    什么人啊,还好意思叫自己美色。

    一回味瞅见皇帝嘴角得意笑容,得了,不打自招了。

    和皇帝说话一口一个你啊你我啊我的,换做旁人早拖出去赏板子了,可皇帝对秦慢却是很宽松,这里面有雍阙的缘故,也是因为秦慢毕竟草根出身,和她说话不比和宫里的妃嫔落得轻松。这宫里人啊就像笼中的鸟,关久了也渴望墙外的天。皇帝也是人,也希望有一刻的松坦。

    本来是想召她来刺探刺探她和雍阙的底细,现在和她说说闲话也觉得有趣儿:“你那个请法倒是别致,我活了这么一些年还是头一遭见过。”

    皇帝平易近人起来比雍阙还要让人好接近,雍阙嘛,秦慢想想,这人总摆着张臭脸,架子拿得极高,不是喝醉了套不出他的真心话。两相一对比,秦慢还是觉得雍阙好一些,没其他的,人好看哇!她是个很实际的姑娘,看人先从脸看起。

    “坐吧,站着怪累的。”皇帝指着葡萄藤下的石凳给她,“那日在延英殿见了人多口杂不好说话,叫你来没其他的,就是想看看你还记不记得朕了。”

    皇帝生得不俗,那时候男扮女装也是一副好面容,否则不会让宋微纹一眼就惦记上。秦慢拘着双手忙不迭应道:“记得记得。”

    再然后两人干坐在那大眼瞪小眼,气氛微微有些尴尬。诚然皇帝那时候说让雍阙多带她进宫走动有一半是气话,想他登基这么些日子来办起事来处处受到东厂的掣肘,任何一个为君者都大为火光。现在对着秦慢,看她诚惶诚恐的瘦弱模样他又有点怜惜和质疑雍阙的用意,这么个不出彩的人他能看得上?

    该说的还是要说得,皇帝敲打着石桌看着她:“你和厂臣的婚事办了没,要不要朕赏个恩旨给你们,毕竟婚姻乃姑娘家的头等大事,委屈不得。”

    他想得周到,她听得却惶恐,干巴巴道:“这不太好吧……哪有太监大办婚事的?”

    听她说雍阙是太监,他倒是一乐,脸上宽和了许多:“这有什么,厂臣是我的左臂右膀,乃朝中砥柱,给份额外的恩旨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听你口气是没办,这倒巧了!”他一拍手,“不瞒秦姑娘你,朕找你来是有事相托。”

    皇帝托着办事多大的情面,秦慢忙道:“不敢不敢,您说您说。”

    他笑着道:“我有个妹妹马上出嫁别国,因留恋母国和太后近来心情郁郁。底下奴才愚钝又不懂开解,我看秦姑娘你和她年龄相仿,心有七窍便想着让你陪着开解开解她。”

    这话真是假的可以,秦慢不动声色地一撇嘴,适龄的姑娘家宫里没有宫外大臣家一抓一把,哪还能找不出朵解语花来。

    秦慢犯难啊,她是想往皇宫里走几趟,那十八镜市面上找不到有大半可能是从宫里流出来的,可是她不想被皇帝留在宫里当做个打蛇棍卡住雍阙的七寸啊。

    她眯眼看着竹丛里摇曳的日光,碎碎的影子刀裁似的瞧不出它的本尊。

    况且,她究竟是不是雍阙的七寸还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第64章 陆肆相依

    不用上值的日子总是略显清闲,手头的事堆成了座山,花了小半天功夫和底下人梳了一梳。早先盘账时他就时不时看菱子窗外的日头,等到账簿搁置一边拿起笔,心已飞到了墙外,手腕一停他问道:“还没回来?”

    伺候笔墨的小侍啊了声,不明所以。秦关咳了声,替他回道:“夫人出去前就说今儿要好好逛一逛,估计得等到下了鬼市才能回来。”

    一整天的功夫?!雍阙险些没能坐住,昨夜好好的花前月下酝酿出的好气氛,他本想着趁胜追击今天再黏上一日巩固一下彼此的感情。不成想那个胆小怕事的一大早就避了出去,看样子还想避上一天!

    他又是愤懑又是懊糟,开始忐忑地琢磨是不是昨天他太放浪了,让她后悔了。说起来矫情,感情这件事,不动则已,动则伤身伤心。他将她放在心上,也希望能得到她同样的回应对待。

    笔上的墨凝成了一点清光,像那夜她的眸光,欢喜中又夹杂着他看不懂的哀婉。

    满腹的胡思乱想扰得他不得安宁,无从落笔,丧气地将小羊毫架了起来:“派个人跟去看看,近来西厂的人搅合得正在兴头上,早去早归出了岔子就不好了。”

    秦关将雍阙的神思不定看在眼里,踯躅片刻还是放开了胆子道:“督主,可容属下说上两句?”




督主有令分节阅读53
    雍阙点点头,心思还在外头瞎逛的秦慢身上打转:“你我情同手足,有话便讲。”

    “打秦姑娘来了后督主似乎就一门心思搁在了她身上,”秦关斟酌着言辞,边说边看他的脸色,“这本是督主的私事,我等无可置喙。只是,属下斗胆提醒一下督主,秦姑娘她来历不明,跟着督主的目的也不明。如今她和皇帝又有了牵连……”

    意思已到,余下的话就不用开口了。秦关不是话多人,但眼下雍阙与东厂的局面其实很不开朗,皇帝有意破旧立新,破谁旧?立什么新?冲着西厂的设立,无疑是要向他们下手。这紧要关头,雍阙要是被个棋子左右了情绪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雍阙沉默着,秦关见他含着眼脸色喜怒难辨,立马噗咚跪下:“属下只是为督主安危考量,督主执掌司礼监与东厂,翻手可救苍生覆手可杀万民,正因如此无论上还是下无数双眼睛都视督主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说得他何尝不懂,秦慢他不怀疑吗?肯定是怀疑的。可是就算疑着防着谨慎着,他还是一步步控制不住自己观察她接近她研究她。简直和中了降头一样的无可救药!

    雍阙摇摇头,光华流转的眸子沉淀出一种看尽世态的通透与无奈:“东厂的提督,说来风光,有谁有好下场的?”

    所以,能得放纵就放纵一回,大不了是飞蛾扑火的结局,人活一世,总难逃一死嘛。

    话已至此,再劝解下去也是无用功。秦关跟了雍阙许多年,这个提督因为容貌过人,总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假象;可实际上内里的性子执着到可怕,他要杀的人认定的道理,不死不休。

    好在霍安带着不少人跟着秦慢,很快联络了上了那边的番子,不想匆匆进门禀告的人竟是霍安。

    见他一人回来,如丧考批地往地上一跪,雍阙大感不安,倏地站起,厉声问:“夫人呢?”

    霍安哆嗦着惨淡的嘴唇,举着袖子借着擦泪遮住脸不敢看他,呜咽道:“督主,是小的护主不力,夫人、夫人被宫里的人接走!”

    宛如晴天霹雳,震得雍阙乍然失神,宫里的人还能有谁,除了当今圣上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从他手里抢人?!

    皇帝等不及了,等不及向他宣战,等不及树立起失落已久的帝王尊严,自己坐不稳江山,拿个女人开刀算什么男人!

    赶去皇宫的路上雍阙和烤在火上一样,他设想了很多种局面,最不堪的无意是皇帝借着帝王的威势强幸了她……

    想到那个场景,他握着缰绳几乎勒破了手,那么一刻他真恨不得手刃了那个狗皇帝!

    到了落马碑,他差点没停住马,好在理智犹存三分,甩了缰绳他寒着脸直往静思馆大步而去,煞人的气势让一路想讨个亲热的太监尚宫们各个面若寒蝉,心里猜测着哪个短命鬼冲了这位修罗爷的煞头。

    静思馆位于内外朝的交接处,位置偏僻,真走起来是段不短的距离。雍阙愈走愈是煎熬,心里唾骂着究竟是哪个没见识的土皇帝做了内帏不准起码的宫规。他是被怒火冲晕了脑袋,一双眼睛熬得发红,直到抄手游廊里突然慢腾腾地冒出个人影来。

    他猛地收住了步子,秦慢还有发现他,跟着领路的小太监慢吞吞地走着。她的一步大约抵得上别人半步,恰好是宫中女子应有的莲花碎步,雍阙惊骇地发现她的姿态竟并不是温吞而是端庄与优雅,莲步轻迈,信步闲庭,眼眸淡扫,与这座宫闱如此得相得益彰,好似她本该就是生存在这里的天之骄女。

    领路的小太监知道她是皇帝和雍阙跟前的红人,打着巴结的心态与她没话找话。她不卑不亢地笑谈着,游刃有余地让他心慌!

    小太监还想奉承她两句,一打眼见着前方那尊岿然不动的大神,顿时和见了鬼一样两腿一软趴伏在地上簌簌发抖:“督、督主,大安。”

    雍阙不言声,冷冷静静地瞧着他们。秦慢看见了他顿时满脸惊喜,小碎步跳了起来,和见着亲人一样地蹦跶了过去:“督主!”

    她一蹦起来就又立刻变成了他所认识的那个秦慢,腼腆地站在他面前小心地仰着头看他,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快乐与宽怀。他淡淡嗯了声,看也了没看那黄门太监,拉起她的手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好么?”

    秦慢傻了傻眼,结巴道:“还,还好吧。”

    雍阙笑了起来,一漾春水在他脸上轻轻荡开:“好就好。”

    他松松垮垮地牵着她,实则抓得很紧,像抓住了失而复得的宝物:“回去了。”

    出了宫闱,雍阙的神情仍是平淡的,倒是秦慢抚着胸口故作姿态地吐出口气:“唉,真是吓死我了。我第一次和皇帝那么近的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坏了什么规矩。”

    提到皇帝他的心一紧,看着完好无损的她觉着自己似乎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问道:“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秦慢迷茫地歪着头看他:“督主说得怎么样是什么样?”

    他一噎,皇帝坐拥四海,天下百姓是他的臣民,他要是看上个女人临幸了这种事他司空见惯。倒是秦慢生于江湖,虽然有个浪荡的师弟但是她本人在这方面倒还似一面纯白。她无辜的眼神竟让他觉得自己龌龊,局促地忸怩了下咳了声故作正经道:“没事就好,我担心你在宫里受了欺负。”

    秦慢哦了声,揉揉肩敲敲腿:“皇帝看上去蛮和善的,欺负没欺负,就是让我以后多陪陪公主,最好能住在宫里小住一段时间。”

    雍阙才下去的火气腾得一下又上来了,脸颊气得泛起红晕,在白净的面皮上添了几分艳色,他恨恨地啐了一口不无讥诮:“真是个仁心仁智的明君啊,为了自己妹子就强留别人家的夫人?!”

    况且皇帝打的什么主意他不知道?男人么,争权争势争天下争女人。

    秦慢却不知道他这火气从何而来,他一通骂唬得她讪讪不敢吭声,半晌看看雍阙小声道:“督主是担心我特意来接我的吗?”

    “……”

    他该怎么说,是啊,他是担心她担心得恨不得把她锁在自己的那一片天地里。但是男人有男人的尊严,何况是他那么一个高傲的男人,掖着袖子靠着歇了一会才淡淡道:“宫中不比你的江湖,皇帝喜怒无常我确实怕你冒出些不着调的话惹怒了圣颜,到时候还连累了我。”

    前面都是真话,最后一句说得有点伤人心。秦慢小小的萎靡了下,她也学着他靠着身子看着车窗外的一方小小的天空,怅惘道:“是啊,我本来就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最忌讳和你们官门打交道了。”

    这话不详,他听了一个激灵,霍然睁开流光闪烁的利眸:“不打交道也打交道,不沾上也沾上了,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她怅惘地转过头看他,慢腾腾地挪过去出其不意地挽住他的胳膊,下巴磕着他的肩膀:“督主,其实今天你能来找我,我很欢喜的。”

    雍阙的心跳骤然就错了一个节奏,或者再也听不到心跳声了。肩上的温暖纤细又薄弱,可是让他连动都舍不得动,秦慢闭着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我了。”

    “你的家人呢?”雍阙下意识问道。

    “他们都死了……”秦慢回答得缓慢又伤感。

    从十八镜重见天日的那天起,过往的一切就逐渐地被带回到她的面前。她以为大难不死后可以如一尾小虾小鱼悠闲自在地畅游完余下的时光,但是终究是宿命难违。她胸无大志,无心复仇,但偏偏有人将复仇的利刃生生塞进她的手里。

    强人所难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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