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妆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阿姽
“祖父和祖母鹣鲽情深,生不曾同时,但死的时候,倒是一并去的。同穴同葬,我那会不过两三岁,这些并不太记得,都是后来母亲与我说的。”
秦寿驱着马儿跨过条溪流,好似想起一些不甚美好的事,他口吻稍冷,“祖母一去,母亲没了依靠。父亲不待见她,她索性就搬去了安佛院,我四五岁之前,还能日日见到她,就是我的启蒙,都是母亲教的。”
后面的事,秦寿不说,雒妃都是知道的。他还不满六岁,生母抑郁成疾早早去了,之后,就被老容王以嫡长子要继承家业为由,逼着学兵法权术等,再大一些,老容王迎了安氏为续弦,最后是继弟的出生。
雒妃觉得秦寿该庆幸。即便老容王再是不喜他生母,也没做出宠妾灭妻,冷落嫡子的事来,反而是早便与安氏说的一清二楚,嫡庶分明的很。
她抓着披风细带,在指尖绕了绕,又皱着眉头问,“祖母都去世多年,你如何晓得外曾祖母尚且在人世?”
对她自觉的喊“祖母”,秦寿狭长的眼梢几不可查地弯了下,“在的,其实……”
话说到这,他倏地顿了。
雒妃罕见的在他语调中听出几分犹豫来,她斜睨着抬眼瞥了他一眼,“如何?”
秦寿抿了抿唇,伸手拨开蹿出来的横枝,给雒妃挡了挡,“我能岁月回溯,让公主重生,是外曾祖母帮的忙。”
听闻这话,雒妃诧异地仰头看着他,“她竟有这样大的本事?”
秦寿那张脸,冷冷淡淡,可雒妃就是一下就瞧出了他对自己的幽怨来,“南蛮人,总是古古怪怪的。”
雒妃识趣的没在问,她晃了晃小脚,视野之中千篇一律的绿色,她已经看厌烦了,且这林中还潮的很,她扯了扯披风,干脆解下来抱着。不耐的问,“还要多久能到?”
闻言,秦寿见她确实小巧的鼻尖都渗出了点滴的汗液,他拿了自个的帕子给她,“约莫还有一日就能到了。”
秦寿说的一日,可实际,却是在第二日申时中,就出了南蛮密林,好在秦寿对这林中熟悉无比,专门避开了有瘴气和多野兽的地儿,这才多走了些弯路。
要换了个人,定然会奇怪,想秦寿一北方容州人,来了蜀南,居然没不适不说,还对南蛮熟悉无比。
但雒妃早习惯他这样的能耐。反而要哪天秦寿遇上了不能解决的难事,她才会觉得奇怪。
南蛮在大殷人眼里,颇为神秘,不仅是常年生活在南蛮密林深处,杳无踪迹,且还会蛊虫巫术,故而便是雒妃,也根本没见过几个南蛮人。满打满算,也就此前的南蛮巫女莫心一个罢了。
秦寿带雒妃来的,是个小小的南蛮寨子,两人才一出密林,一枚木制箭矢嗖的就插在秦寿脚边,阻拦了他的路。
雒妃在秦寿身后,她探出脑袋来,就见从那寨子里跑出三名上身**,脸上涂着艳丽图腾的男子端着简陋的弓箭走了出来。
“大殷人?”其中一名南蛮男子问道。
秦寿点点头,他用南蛮语与那人说了什么,就见那三人犹豫一瞬,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然后,两人被引进寨中。
雒妃好奇地四下打量,这寨子不大,大抵住着十来户人家,且多是妇人孩童。
每个人脸上都画着古怪的图腾纹理。且男子皆袒露上身,妇人露胳膊露腰,手腕上还带着一圈一圈的银镯子,见着雒妃与秦寿这两外来人,有那妇人顺手摸出腰间袋子里的小蛇把玩起来。
雒妃当即一个激灵,赶紧挨着秦寿。
秦寿微微侧头,见雒妃面色泛白,他心下了然,遂探手过去牵着她,将人牢牢的护在身边。
两人走到寨尾一座精巧的竹楼面前,就见一满头银发的老妪手杵根暗红色竹节拐杖,弓腰驼背的等在那。
秦寿一见那人,便缓缓驻脚,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牵着雒妃的手却是一下收紧。
雒妃被握的痛了,她拽了拽他,抽不出手来,急的都想踢他一脚。
秦寿猛地回神,他松开她手,朝那老妪走近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的礼。
“我晓得你要来。”那老妪声音暗哑,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她抬起头来,雒妃才发现她一双眼只有眼白,而无眼瞳。实在骇人。
那老妪朝着秦寿望了望,又越过他目光落在雒妃身上,她看了好一会,就在雒妃头皮发麻之际,她才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就是她了。”
秦寿怔忡,他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雒妃,又问那老妪。“没错?”
老妪一跺竹节拐杖,粗声粗气的道,“对或错又如何?总归一切都已经不再是你的了。”
秦寿沉默,他薄唇抿成条直线,眉心也是皱着,越发显得那线丹朱色艳红似血。
老妪抬手,她似乎想摸一下秦寿的脸,秦寿顺从地单膝跪下。引着她手放到自己脸上。
雒妃看那老妪从秦寿的眼睛摸到鼻子,然后是薄唇,几乎将他整张脸都摸了个遍,最后顿在眉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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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就只有这点像她。”老妪表情似有怀念,尔后她叹息一声,对秦寿挥手道,“走吧,别再来了,这一回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罕见的,听闻这话,雒妃竟从秦寿脸上瞧出了难过的神色来,他双膝跪下,朝那老妪真心实意地磕了个响头。
末了他还转头对她道,“蜜蜜,你也该跟外曾祖母磕个头。”
雒妃张口就想拒绝,但在秦寿上深沉到不见日月星光的视线中,心头莫名发虚,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挨着秦寿别扭地跪下,当真就磕了个头。
哪知那老妪身一侧,只受了雒妃的半礼。
雒妃讶然,她侧头去看秦寿,他也是半点都不意外的模样,起身的同时还将她拉了起来。并给她拍了拍裙裾。
老妪脸上有很深的法令纹,眼角也是松弛耷着,她对雒妃招手道,“公主,与我来。”
说着,她用竹节拐杖敲着前方,摸索着上了竹楼。
秦寿双手背在身后,对雒妃道,“去吧,那也是公主的外曾祖母。”
话下的意思,就是让她勿须害怕,雒妃夹了他一眼,“本宫是看在老人家年迈的份上,不是看在你的面上。”
秦寿也不反驳,他敛下凤眼,古井无波。
雒妃提起裙摆。跟着进竹楼,出乎她意料,楼子里干净的很,并无虫蛇之类,那老妪盘腿坐软垫子上,对着门口的方向望了眼。
雒妃迈进来,在老妪对面学跪坐下来,双手拢着放在腿上,背脊笔直,一派优雅。
老妪缓缓开口,“公主非一般人,日后也是有大造化的,本来有些话不该老身来说,但谁叫底下那孩子与老身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老身也就厚着脸皮与公主说上几句。”
雒妃伸手一引,“外曾祖母但说无妨。”
没了秦寿在旁。她倒喊的再自然不过。
老妪摸着搁腿上的竹节拐杖,沉吟半晌才道,“老身想请公主记着,无论世事如何,公主与那孩子之间因果结下,好坏之分,不过都是一念之间罢了,但请公主看在能有今世的份上,往后与他一条活路。”
雒妃震惊,“外曾祖母因何这般说?”
老妪摆摆手,“老身说的,都是最坏的结果,若是好的,自然不必如此。”
雒妃捏着袖口滚边,她觉得这人和秦寿都晓得点什么,却没跟她说明白。
老妪继续道,“公主和驸马之间的事,不该由老身来说,老身只望公主凡事多思量,世间事,耳听为虚,眼见却也不一定是真,需的用心去感受,跟着心走,就都不会是错的。”
这话让雒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面前的人虽苍老,但历经了沧海桑田,沉淀为智者,是以所谓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说的约莫就是如此。
旁的老妪也没多说,她哆着手,从怀里摸出个黑褐色看不出材质的小匣子来。那小匣子四四方方,不过寸大。
“这是与公主的见面礼,”说着,她摸着将那小匣子塞到雒妃手里,掰着她手指头握紧了,“当有一日,公主遇上无法抉择的难处,又是与驸马有关的,就打开用上吧。”
小匣子并不重,雒妃也不推辞,“息宓记着了,多谢外曾祖母教诲。”
老妪欣慰的笑了笑,再三叮嘱她,“南蛮的东西,不可道于、用于外人,只认公主的。”
雒妃牢牢记住这点。她见老妪目不能视,着实可怜,便建议道,“外曾祖母的眼睛可是眼疾?吾皇帝哥哥宫中有御医无数,不若吾请来与外曾祖母治治?”
老妪忽的笑了,因着深刻的法令纹而显得严肃的面容,也亲切起来,“傻孩子,我这是天生的,不能视世间凡物,却能视旁人看不见的。”
雒妃不太懂南蛮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既然老人家自己都不介怀,她也就不再提这事。
“去吧,驸马该等急了。”老妪将雒妃送别,那竹楼小门无风自动,啪的一声关上了。
她站在竹楼楼道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竹楼下秦寿正等着她,见她出来,便朝她点了点头。
雒妃摸了摸袖子里装好的那小匣子,她定了定神,这才迎上秦寿。
两人来这南蛮寨子里,水都没喝一口,就又匆匆离去。
不得不说的是,离开之时,两人意外撞见被蜀南王送回寨子里的巫女莫心,她见着两人,难以置信的就像是见着鬼一样。
雒妃与秦寿皆没心思理会她,总是与莫心的那一笔,自会找蜀南王找补回来就是。
第192章 公主:挖公主墙角的驸马
与来时差不多的路途,雒妃侧坐在马背上,她敏锐地感觉到秦寿身上散发出的郁沉。
她摩挲了几下马背,斟酌着问道,“外曾祖母怎会知晓本宫与驸马的?莫不是她也是知晓前世之事?”
秦寿摇头,“晓得大概,旁的并不知。”
雒妃皱眉,这话她却是听不懂了,分明外曾祖母的话里话外,都是知前后因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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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寿又道,“外曾祖母乃是南蛮族中威望甚高的巫女,知前世,明后生,所懂甚多。毕竟上辈子是她帮衬的我,对目下的她也是多少有影响的。”
说到这,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之色,“不然,我次次去寻她帮衬,岂不是每一世都能重新来过?”
莫说雒妃起先还真有这念头,这会听秦寿说起,她莫名的放下心来。
秦寿马骑的很稳,并未让雒妃感觉到颠簸,他瞥了看天际,瞅着暮色将至,遂加快了速度,至少得在天黑之前,找到个能落脚的地儿。
毕竟,晚上的南蛮密林,什么样的危险都可能有。
雒妃却是一直记挂着最开始秦寿与外曾祖母的话,她沉吟片刻试探的问道,“你带本宫来此,是为让外曾祖母见本宫一面,好确定一些事不成?且还是与本宫有关的。”
秦寿抿着薄唇,下颌线条绷紧,并不回答。
“驸马与外曾祖母想确定什么?”她不依不饶的问道。
好一会没等来秦寿的回答,他却摸了摸她发髻,带着一些安抚,“该公主晓得的时候,公主自然会知道。”
“啪”雒妃打落他的手,冷眼望着他,“本宫现在就要知道。”
秦寿也是低头看着她。烟色的凤眼望进那双清亮的桃花眼中,只能看见彼此的倒影,“过早知道,于公主无益,总归与公主而言,不是坏事就是了。”
雒妃倔强地瞪着他,忽的她自晒一笑,“秦九州,你约莫是不明白,本宫最是厌烦你这副什么都看在眼里,但却什么都不说的做派,就那样冷眼瞧着,像在看笑话,将所有的人都当成傻子!”
秦寿薄唇抿的越发直,他拉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凤眼发沉,却还是什么都不说。
雒妃哼了声,扭开头,不想理会他。
这一路上,两人皆沉默以对,一直到出了南蛮密林,秦寿稍作歇息,马不停蹄,将雒妃连夜送到出蜀的第一镇,平山小镇。
首阳等人早候着,见雒妃平安归来,不多不少,刚好五日的功夫。
雒妃也不要秦寿扶她下马,她自己往下一缩,跳下地,搭着首阳的手,头都不回地转身就走。
秦寿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雒妃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目色深邃而幽沉,有点滴微光从他狭长的眼梢一划而过,竟像是有一股子浅淡如铃兰的眷恋从他眼底泄露出一星半点。
这几日接连都是在马背上过的。雒妃实在腰酸背痛,她泡了香花浴,梳洗后,躺到柔软如白云的床褥子上,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首阳与鸣蜩与雒妃绞干了乌发,见她已经睡的发沉,遂放下床帐帘子,两人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出去了。
雒妃这一觉颇有要睡到天昏地暗的架势,但在第二日卯时分,天还茫茫然的暗着。
她就被首阳挖了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听首阳在说,“公主,不好了。驸马将朱雀军带走了!”
闻言,雒妃顿时一惊,她厉声道,“何为带走?”
首阳取来外衫与雒妃边穿上边道,“六七万的朱雀军,今个一早,就只剩下三万余人。其余的却是全跟着驸马跑了。”
“他此刻就要谋逆?”雒妃第一反应就是秦寿要起事了,但忽的她又觉得不太对劲,“三四万人,驸马如何能带走?”
首阳已经为雒妃穿好了衣裳,手里摸了支羊脂白玉的簪子来,三两下给雒妃绾了个简单的堕马髻,嘴里事无巨细的道,“是那千夫长,他早已同驸马勾结,平山小镇这几日,那千夫长不知不觉就说服了好些朱雀军,是以,约莫是昨个半夜,驸马便带着这批朱雀军偷摸着走了。”
雒妃抬脚往外走。见顾侍卫候在门口,便问道,“将十二蜀道给本宫挨个把手了,切莫放跑了秦九州!”
毕竟要想离开蜀南,唯有走十二蜀道这一条路罢了。
哪知顾侍卫面色难看的愤然道,“回公主,容王并未从十二蜀道离开,而是转道岔开蓉城,与陇山后走的水路。”
雒妃脚步一顿,她脸上冷若冰霜,“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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