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九鱼
克瑞玛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开了伊尔妲的——他只记得他低下头去吻了吻她冰冷的前额,有人和他说话,但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他也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他觉得无法呼吸,火焰似乎已经夺去了所有的空气。
直到他听见了芬威的名字。
芬威还活着,因为他是通道,是桥梁,负能量之火只汲取了他一部分的生命力,即便如此,他的舌头、内脏、骨骼仍在不断地萎缩,皮肤化为粉末,眼睛和耳朵也已经失去了作用,但他确实还活着。
克瑞玛尔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他没有碰触芬威,但他能够与他保持心灵通讯。
——伊尔妲?芬威问,或者说,他的残余意识。
巫妖静静地等待着。
——伊尔妲死了,异界的灵魂说,听着这个可悲的男人从喉咙里吐出最后一丝呜咽般的气息,然后他就走开了。
——我以为你会说谎,巫妖说,让将死者获得最后一点安慰。
——我不那么认为,异界的灵魂说,就算他还只是个虚体,巫妖仍能察觉得出他几乎满溢出来的憎恨与悲哀,它们掩藏在平静的表层下,就像是海面下的暗流——伊尔妲是因他而死的,他又怎么能获得安然离开这个世界的特权?
——那我们达成一致了,曾经的不死者说。
***
作者有话说:我知道这章有点短,问题是写完伊尔妲之死后……我突然不想再让别的什么人来打搅她的安眠了。
吻你,伊尔妲,永别了。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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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执政官
伊尔妲的尸体被带回了银冠密林,她将在那儿找寻到自己的长眠之所——死去的半精灵则被安葬在灰岭,一棵裂缝槭树,或是一丛火棘,又或是一蓬林奈草就是他们的墓碑,除了芬威,他的尸体已然化为无法收拢的灰烬,混杂在焦黑的树木残骸与惨白的,毫无生气的泥土里。
“克瑞玛尔,”灰岭的管理者说:“伊尔妲曾和我说过——你是她的朋友,”他说:“虽然你们相处的时间是那样的短暂……但我想,你有权利从她的遗物中拣选一样,作为铭记与怀念的凭据。”
伊尔妲的住所奇迹般地没有遭到巨人的洗劫,虽然失去了寄身的裂缝槭树后,它和其他同伴一样自五十尺的高空掉落下来,坠毁在火焰里,四分五裂,但精灵们还是从里面找出了不少属于伊尔妲的东西——她的备用弓箭、匕首、带有魔法波动的饰品,秘银的链甲以及形形色色的小水晶瓶子,克瑞玛尔捡起一只,打开瓶塞,闻了闻里面的味道,这是瓶治疗药水,品质上佳,应该是芬威做给她的。
黑发的施法者沉默地放下那个瓶子,他看过每样东西,一个秘银盒子里面放着一些早已枯萎的菟丝子花,里面还有张小纸条,上面用精灵语写着:“错误,但可爱的馈赠。”
管理者以为他会选择这个,但克瑞玛尔还是把它放下来。
最后他选了一个朴素的星盘,五百七十六子的那种,有着精美的雕刻与光滑的表面,但没有镶嵌秘银,也没有点缀宝石,就连三十二方位的玫瑰罗盘也只是极为普通常见的黄铜材质。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它能折叠成原有大小的四分之一,而且底层是空的,可以打开,放进所有的棋子,便于携带,还不至于招致他人的嫉妒或是觊觎。
这或许是伊尔妲想要带走的东西,管理者痛楚地想到——当她和芬威离开灰岭,在其他地方安定下来以后——他们可以在温暖的阳光里,或是璀璨的星光下打开这只星盘,拨动罗盘,而后懒洋洋地投下那颗属于自己的棋子。
他们原本可以那么幸福。
其他精灵各自取走了一些能让他们想起伊尔妲的小东西,管理者代凯瑞本留下了伊尔妲的秘银匕首,伊尔妲和他们一起外出游历时,最常带着的就是它。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管理者,他总是无法长久地沉溺于自己的情绪里——这或许是件好事,忙碌能令人忘忧。
他要做的事情还能多,最紧要的就是重新建造起他们的住所,需要特意注明一下的是,并非原地,被负能量侵蚀过的土地需要净化与重新注入生命的力量——侍奉着精灵神祗中的生命之神的牧师们正在灰黑的焦土上勾画出那位慈悲女神的圣徽,三角形,套着交迭的三圆环,三角形的每一条边都要走上五十步,每根线条都有三寸宽,充填着秘银粉末与坚石粉末,令得这个神圣的标志在静谧的阳光中熠熠生辉,不可直视。三位牧师各自占据了三个端点,同样自银冠密林而来的法师们站在他们的外围,吟诵咒语,做出手势,操控他们带来的一块能够通往水元素位面的符文盘,让它降落到牧师中间——那只符文盘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无色透明的浅口圆碟,里面盛满了净水。
牧师们无声地呼喊着生命之神的名字,赞美她,向她祈求,并将悬挂在颈脖上的秘银圣徽摘下来,投入符文盘。
圣徽一进入到水中就消散成了明亮的光点,法师们举起手臂,符文盘中的净水开始溢出圆碟,渗入灰土,源源不绝,很快地,后者变得湿润而温暖,充满生机。
精灵从槭树上折下枝条,插入地面,枝条瞬间就成为了小树,又一转眼,小树变为成树,碧绿的枝叶伸展出去,握住每一缕能够碰触到的阳光。
它们要长成原来的样子可能还需要许多年,精灵们固然可以让这儿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但他们更为尊重自然,驱逐不应有的负能量是他们的义务和权利,种下枝条是为了补偿这片土地,但这不意味着他们能够进一步地影响生命的进程。
灰岭的精灵与半精灵们在灰岭的更深处构建他们的新家,银冠密林的精灵们也来帮忙,这大大加快了工程的进度,但巫妖依然能够察觉到管理者的异样。
他忧心忡忡,烦躁不安。
——白塔,巫妖相信这是一个正确答案。
***
灰岭与白塔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了整整三天。
从负能量之火四处流淌肆虐的那个夜晚,直到今天,精灵的飞翼船带来了白塔的领主,也就是德蒙的兄长倾慕的对象,一个女性半精灵。
她容颜憔悴,神色惊惶,灰岭的管理者给她到了一杯掺有雪蜜的茶,她立刻喝了下去。
“白塔更换了执政官。”她说。
“原来的执政官,”她说:“也就是我的叔叔,他死了,从内城墙上摔了下去。”
“是谁?”
“不知道,”领主摇了摇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自己失足,还是有人故意谋害……那天夜里的白塔混乱不堪——许多人都患了疯病,就连警备队和我叔叔的侍从也未曾幸免,他们失去了理智,只想着伤害与杀戮,还有一些卑劣的家伙趁机四处劫掠——到处都是火和鲜血……。”
“我叔叔从内城墙上掉了下去,”她紧抓着杯子,像是能从其中汲取力量:“当即失去了生命,但那时的白塔是最需要执政官的……”
“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德蒙,我的堂兄。”
“德蒙,”管理者惊讶地重复道:“但他是次子!”
“我叔叔的长子也死了,死于他最小的弟弟之手,”年轻的半精灵疲倦地说道:“他的剑刺入了他的腹部,而剑柄被亚戴尔握在手里——他们说亚戴尔也患了疯病,他们没有杀死他,但他被关起来了。”
“那么除了德蒙以外,就没有人能够成为执政官了吗?”灰岭的管理者问道,他从未喜欢过德蒙法师,他知道这个人类野心勃勃,并且不介意使用任何一种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叔叔只有这三个儿子,”白塔的领主说:“当初我之所以能成为领主,正因为我向他允诺过,白塔的执政官永远只会从他的血脉中选出——大公是我们的见证人。”
“德蒙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我知道,问题是,白塔的人民相信他——是他一手遏制住了疯病的蔓延,消弭了暴乱的威胁,拿出了能够治疗疯病的药水……他获得了商人、贵族与平民的支持——他在我到达白塔之前就成为了那儿真正的统治者,我所能得到的只是一个简单的通报而已。”
“罗萨达的牧师呢?”
“一些死了,而另一些被关了起来,不仅仅是疯病,还有着渎神者的罪名——警备队在罗萨达的圣所里找到了一枚被施加了诅咒的净水球,它正是疯病的源头。”
灰岭的管理者闭了闭眼睛:“这不可能。”
“还有,”领主说:“德蒙告诉民众,他曾向灰岭和我求援,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现在白塔的民众对我,还有灰岭都相当仇视。”她微微苦笑:“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匆匆赶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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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安芮
“原因?”灰岭的管理者审视着她,“你想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身体里有着一半精灵血脉的年轻领主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眼神与表情已经将她天真幼稚的想法一览无遗地展示在管理者的面前。
管理者钢蓝色的眼睛里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一丝失望之情。
“佩兰特大人……”
“安芮,”管理者说,语气并不严厉,却让少女畏缩了一下:“我们从不接受威胁。”
“我没有……”
“并不是刀剑相向才算是威胁,”灰岭的管理者,精灵佩兰特温和地说,却让白塔名义上的主人羞惭地垂下了眼睛:“安东尼奥法师呢?你有没有去询问过他的意见?”
“……抱歉,”安芮低声说:“我……”她局促不安,结结巴巴地说,一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我忘记了……”
精灵苦恼地叹了口气,即便以人类的方式计算,安芮也只有十九岁,若按精灵的年龄换算,她可以说还是个婴儿,成为领主也只有三年不到的时间——佩兰特怀疑当初他们是否应该坚决地拒绝上任领主的提议——他疯狂地爱着他的妻子,这份爱在安芮的母亲不幸意外身故后达到了顶峰,并且拓展到了他们唯一的孩子身上——基于一个人类的狭隘想法,他认为财富与权势既能成为小女儿的王冠又能成为她的利剑,他坚持要让仅有着人类一半血脉的安芮成为他的继承人,继承包括白塔与鹧鸪山丘在内的一大片领土,依照他们所在公国的法律,女继承人确实可行,但安芮的另一半血脉却令一些守旧的顽固派诟病不己……而且他还有着一个嫡亲的弟弟,那个弟弟还有着三个儿子。
最后还是上任领主的弟弟首先做出退让,他尊敬和爱戴自己的兄长,为此他自愿放弃继承权,只为自己和自己的后代索要了白塔,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在他的兄长离开了这个世界后,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诺,支持安芮成为新的领主,并且派去了他的长子为她效力。
佩兰特有所听闻,那个正直而坚贞的年轻人爱慕着安芮,虽然他们的血脉相近,但如需必要,通过这种方式重新将分裂的继承权融合在一起也不失是个好结果——就算是对俗世间的权利游戏不怎么感兴趣的精灵也能看得出安芮并不适合做一个统治者,她一直被自己的父亲保护着,个性软弱,头脑简单,对很多事物都抱持着一个想当然的态度,你当然不能说她天性恶毒,但她做出的一些事情却要比刀剑更能伤人。
譬如那个未曾出口的想法,或更正确点说,要求。
安芮认为只要给出一次,抑是几次无偿且慷慨的赠予就能转变白塔民众的想法与立场,但佩兰特知道这根本不可行,德鲁伊在成为灰岭的管理者前在这个大陆上游历了近半个世纪,人类中既有他的朋友,也有他的敌人;他通悉他们的思想,了解他们的行为,他知道在遭受过重大的创伤后,于人类而言,过于不平衡的施舍反而只会招来更多的嫉妒与贪婪,如果他们得不到自以为应该得到的东西,那些暗地里的不满和抱怨很快就会毫不犹豫地转化为暴怒与憎恨。
又及,现在的白塔还有一个深得民众之心的德蒙法师。佩兰特见过那个孩子,他是三个儿子中最像父亲的那一个,和他的父亲一样对精灵抱持着警惕疏远的态度——而且就罗萨达的牧师们所认为的,他可算不得上是个宽容良善的人。
那本可以说是差点毁了整个灰岭与密林的法术书,是德蒙交到芬威手上的,虽然他最初的要求是销毁它,但灰岭的管理者却认为这件事情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简单——芬威是个性情执拗,寡言少语的孩子,但要走到那一步,说没有人在背后推动佩兰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我该怎么做呢?”安芮难过地问道,但这句话更像是她说给自己的听的。
“回去,”灰岭的管理者说:“无论如何,既然德蒙已经继承了他的父亲的权利,那么他也应当尽到一个臣子的义务,你应该回到白塔去,接收他的效忠,抚慰民众,剿灭盗贼——我希望我们的老友安东尼奥法师安然无恙,如果确实如此,他将会是一大助力,”他略微思考了一会:“……灰岭可以给予白塔援助,但必须在你确定它不会引起更大的灾祸之后,让安东尼奥尽快和我联系,我需要和他就白塔现在的情况好好地谈一谈。”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得到回应,但事实并非如此,安芮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安芮?”
“我可以不走吗?”她说。
有那么一小会儿,佩兰特以为自己的耳朵在战斗中受了不易察觉的伤,或是因为过于疲劳而产生了幻觉,但安芮可没那么仁慈,她紧接着说:“我想要留在灰岭,”她急切地说:“我可以留在灰岭,”她越说越快,越说越理直气壮:“我是一个半精灵,我只有十九岁,而我的母亲,还有父亲都已经死了,我有这个权利,我愿意为灰岭服役六十年,让我留下,”她的眼睛闪烁着明亮而动人的光芒,伸出手去抓住了佩兰特的外袍。
而年长的精灵眯起了他的眼睛,“可你不仅仅是一个半精灵!”他后退了几步,挣开了她的手指:“你还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我不想做领主了,”安芮直白地说:“它让我厌烦,也让我害怕。”
“那么你想把这个责任交给谁呢?”佩兰特:“德蒙?”
“按照法律和约定俗成的规矩来说,”安芮苦恼地交握起自己的双手:“好像是。”她不太聪明,但也知道德蒙只会将整个白塔推往灰岭以及银冠密林的反面。
一旦想到必需回去面对那些用怀疑的眼光打量她的民众,去面对贵族、议员、行会首领、商人们的质问,去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无法处理得完的公文时,她就变得沮丧起来。
佩兰特看着她,这个仅仅在这个世间度过了十九个光阴的半精灵是那么的纤细而柔弱,她的头发是亚麻色的,像他的父亲,但要比他更柔软稠密,带着明显的卷曲,长度差不多了可以垂到脚跟,丰润的脸庞小小的,可以用一只手掌托起来,一双温柔的蓝眼睛,这点与她的母亲相似,但没有她母亲的坚定与勇敢。
她的父亲爱着一个精灵,他愿意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他和那个精灵所生的孩子,却不怎么喜欢其他的精灵接触他的妻子与女儿,尤其是佩兰特,他偶尔前去拜访曾经的搭档和朋友时,总能看见她丈夫的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他的嫉恨可以说是光明磊落,毫不遮掩,更不容许他们对他的生活与家庭有所置喙……在他坚持让有着一半精灵血统的女儿成为他的继承人以后,佩兰特还以为他会养育出一个人类——狡猾多变,野心十足的人类。
他曾经为此烦忧过,但现在,他觉得还真不如去面对一个狡猾多变,野心十足的人类呢!
最起码的,她不会突然想要抛下所有的一切,自顾自地半路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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