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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者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九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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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六章 兽人
    每一场盛大庆典在结束的时候必然会令得人们感到疲倦以及厌恶,越是华丽,越是如此。斯佩罗城也不例外,在长达三个昼夜的游行,祈祷,领受圣体以及观看与演出圣洁的神迹剧后,就连最强壮的男人与最亢奋的女人都不由得跌倒在石板地或是床铺上,他们面色潮红,奄奄一息,**上极度的贫乏而精神上无比地满足,这个时候,他们曾经深深渴望过的钱财,肉欲与权势都是那样地不值一提,他们的灵魂已经在**与赞美诗中半脱离了污浊的躯体,轻飘飘地飞到了天上。

    街道上一片凌乱,除了新鲜或是干燥过的花儿所留下的残余痕迹以及粉末之外,还有人们在游行中跌落的蜡油,焦黑的松枝,装饰用的丝带与纽扣,甚至还有一两只不成双的鞋子,在这个鞋子可以被作为遗产赠送给孩子的年代,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不过在夜雾散去之前,里面略有价值的东西都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某人的兜囊或是围裙里。等到次日的晨祷结束,在第一时辰的祈祷之前,大约有着三个小时的时间,一些从事我们之前提到过的肮脏工作的人们从狭小的居室里跑出来,手提着扫帚,木桶,用水冲洗街道,已经失去了原先艳丽色彩与馥郁气味的残破花瓣,夹杂着碳灰,尘土,石子,随着从清澈变成了污浊的水流,一同流入街道两侧的排水渠里说起来,这道排水渠在小城建起之前就预先埋设妥当了,就像是现在仍然在使用的陶管饮水渠那样,那时候它们还都是属于古罗马的克劳迪皇帝的引水渠从山上引下甘甜冰凉的泉水,而排水渠则将城市中的污物,无论是人类,牲畜还是自然带来的,带入特韦雷河的支流托皮诺河伸出的又一小条支流里。

    如他们之前经过的古城阿西西也是如此,值得某个刻薄的诗人大大嘲讽一番的是,虽然此时仍然有一部分古板的教士与历史学家口口声声地谴责君士坦丁一世(第42任罗马皇帝,也是第一个可信有记载的,信仰天主的罗马皇帝)之前的罗马根本就是一个腐坏堕落的蛆虫巢穴,里面蠕动着麻木不仁的奴隶,好逸恶劳的平民,狡猾恶毒的商人,荒唐淫荡的贵族,嗜血残暴的皇帝,还有他们尊奉的,如同恶魔,魔鬼一般的异教神祗但这些蛆虫们营造的城市与道路仍然是人们最乐于使用与居住的,相比起那些没有完善的给排水网络的新城,反而是如同阿西西,斯佩罗,以及他们将要经过的福利尼奥等古老的城市要来得更为明亮干净。

    一只棕红色颅,白色面颊的麻雀被打扫街道的人们惊动,放弃了缝隙中的浆果(人们也用浆果来装饰花朵圣像的眼睛与嘴唇),猛地振翅飞起,它先是落在了那间褐色的小楼的二层窗台上,好奇地敲了敲窄窄的玻璃,在里面的人惊讶地前来探看的时候,它又飞向了更高处,在掠过三层的窗户之际,它看到了一张年少而阴郁的脸,紧接着,它围绕着小楼后方的钟楼盘旋了几圈,在凸起的白色装饰角上停歇了一会,而后,在看到一个年轻的教士正将身体探出走廊,手拿着一块面包伸向天空时,麻雀顿时忘记了先前吸引了它的东西,将钟楼的红褐色身体,白色的颈部与优雅的碧色尖顶帽抛在身后,改而投入了食物的怀抱。

    但在麻雀落下之前,那个年轻的教士就被他的导师,马焦雷教堂的神父召唤回了房间,他临走的时候匆匆将面包抛在庭院里,一大群麻雀在那里你争我吵,囔囔个不停而它们的恩人已经回到了阴暗的房间里,这里是马焦雷教堂的圣物室,马焦雷神父又不会如同皮克罗米尼主教那样使用磷光,所以他只能凭借着完全可以用线来作为计量单位的小窗泄露的光线查看珍贵的圣物们,这里有圣徒的零碎指甲,骨头,皮肤,也有整根的干枯肢体,还有他们用过的器具,从木杯到镶嵌着宝石的金碗,沾染着血迹的头巾,半腐朽的木片(来自于神圣的棺木),有着深褐色印迹的亚麻裹尸布,装过以上东西的匣子与箱子……还有人们奉献给天主,圣母与基督的金银圣器,华美的锦缎与天鹅绒,繁复的蕾丝花边,闪闪发光的金丝丝带,珍珠,宝石,珊瑚的念珠……这些虽然是出自于凡人之手,但只要在祭台上摆一摆,在圣洁的画像与雕塑上披一披,在清亮的圣水中浸一浸,它们就也变得神圣起来了。

    虽然也一直有人诟病这些神圣的物品有时候会出现在修女,修士,乃至于他们的情人身上,不过更多的人则认为,这是因为前者的眼界过于狭隘的关系,毕竟在某些行为可以形容为将魔鬼打入地狱(注释1)的现在,属世的情爱当然也可以延伸到属血肉的身体上与属灵的精神之中,一个神职者拥有一个,或是更多情人完全就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毕竟罗马的红衣主教们向来以多子多孙而为人称道,有些时候,如果这些勤劳的神仆们因为忙于圣事而一时忘记了世俗的本欲,还会有好心的老妇人前来推荐自己的女儿或是孙女呢。

    年轻的教士就有这么一个可爱的情人,不过鉴于他的虔诚与忠贞,他只在晨祷之后与晚祷之后短暂地想念她一会,其他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抄写圣经与足球(虽然教会严厉地禁止教士们参与这种粗暴凶狠的世俗娱乐活动),因此他有时不免对她感到了一些内疚。所以当他看到自己的老师往预备送给皮克罗米尼主教的箱子了放上了一块浓重如同浸透了鲜血般的柔软呢绒时,忍不住喊道:“这是不是太多了呢?”

    马焦雷神父看了他一眼,在这个年轻人将自己蜷缩起来之前,他才说:“我亲爱的孩子,是什么让你以为这些已经够多了呢?”在听到导师熟悉的,带着讥讽和轻微哨音的话语候,年轻的教士再次退后了一步:“你是我的侄子,”马焦雷神父说:“虽然你的父母对于他们的第三子并不怎么在意,但我认为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收养了你,并把你送到比萨去读大学,为此我花费了很大一笔钱,”他转过身去,掀起长袍,摸出钥匙打开了一个装饰着黄铜角的箱子,“我必须承认我很爱你,在很多地方对你多有纵容,所以我不责怪你目光短浅,性情急躁我也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失望我会和我的朋友写信,建议他另外寻找一个诵经员,很明显,你暂时还不适合去罗马。”

    神父严厉的叱责与惩罚性的备注让年轻的教士如同看见了地面裂开,而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预备将他拖入地狱的魔鬼那样惊讶,他承认自己确实有着自己的私心,因为这块鲜红色的呢绒原本是他承诺要给自己的情人的,而这样的呢绒,即便在佛罗伦萨也很少见,固然他可以拿走其他的代替品,但那如同玫瑰一般的可爱女子会多么地失望啊他是不愿意的。但这些如果与他的前途相比,又极其地微不足道了,他想要说些什么,哀求或是道歉,但神父冷酷的一瞥让他顿时冷静了下来,他是他父母的第三个儿子,却不是最后一个,他还有两个备受宠爱的弟弟,如果不是他的叔叔坚持,他现在也不过是父亲农庄里的一个小管事。甚至于,等到他的长兄继承了父亲的姓氏与封地,他的地位还会进一步下降,等到他的孙子降生,等待着他的也不过是一份牛倌或是磨坊管理者的活儿罢了。

    他立刻恭敬地低下头去,表示完全地,顺服地接受了新的安排,之后,即便马焦雷神父拿出了斯佩罗的圣大玛利亚教会最为珍贵的圣物之一一本由米兰的卢多维科斯福尔扎,也即是人们所熟知的米兰摄政王,他在1480年的时候处决了他的朋友与首席大臣奇科西莫内塔,并且将他年仅11岁的侄儿母亲,萨伏伊的博纳驱逐出了米兰,让自己成为了这片狭小国土中唯一发声的人,或许是为了矫饰自己的名声,又或是真的出自于内心的歉疚,他向许多修道院与教堂奉献了无论在质量还是在数量上都相当令人艳羡的圣物。马焦雷神父从那个小箱子里拿出来的就是其中的一件,一本有770页,每页宽12寸,文字分成3列,每列77行这些数字都有着神圣的意义优美的金色花体字在暗色的背景下熠熠生辉,周围环绕着精美的图画与符号,每个开头的字母都做了大写与勾勒双边处理。按照每只羊能够提供这样的,一个对开页的羊皮计算,这本圣经至少要牺牲掉近400只羊,但这还不是最虚荣的地方,这本圣经所用的羊皮都被染成了高贵的紫色。在工业染料的单词都要在数百年后才能出现在字典上的现在,这种神秘而华美的“提尔紫”只能从一种来自于地中海沿岸的骨螺黏液中取得,经过痛苦而繁杂的加工之后,25万个骨螺只能提取出半盎司的染料,正好够染一件长袍。所以,理所当然的,它从出现开始,就只能归属于最高贵,最美丽与最神圣的人所有。从埃及的克里奥帕特拉七世开始,到罗马的凯撒,再到拜占庭王室他们的统治者将紫色的长袍穿在身上,签署文书要用紫色的墨水,他们的宫殿也是紫色的,就连他们的孩子降生的日子也被称之为“紫日”,以彰显纯正的血统。

    直至今日,能够在罗马身着紫衣的也只有圣母,天使与教皇。一本经过提尔紫染色的羊皮纸圣经即便用同等量的黄金来交换也完全可以说是一种卑劣的亵渎行为,马焦雷神父原本是想要将之作为一个杀手锏的,也许是为自己谋求一个更为显赫的职位,也许是刀剑加身的时候用以贿赂不知名的恶徒,但他在听闻与目睹了一些东西之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将其奉献给了一个皮克罗米尼。

    在取出这本珍贵的圣物时,马焦雷神父听见自己的侄儿在忧伤地叹气,当然,他也希望能够将它奉献给枢机甚至是教皇,但罗马的圣人们可不是如同他这样一个普通的神父可以轻易谒见得到的,一个皮克罗米尼已经是他能够见到的最为显赫的人物了。而且他还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毕竟皮克罗米尼家族与美第奇家族的友谊从近百年前,庇护二世还是埃伊尼阿斯的时候就已经坚不可摧了,如果有美第奇家族的全力支持,那么皮克罗米尼主教最终能够成为一个枢机乃至于教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这些,小美第奇自然是一无所知的,要到人们向他奉献礼物,而他亦要亲自向他人奉礼的时候还远得很呢,现在这些事情都是他身边的仆役与教士代为处理的,他只知道在一顿丰盛至极的早餐之后,他们就要动身,前往佩鲁贾东南城市福利尼奥。

    福利尼奥与阿西西,还有斯佩罗都有所不同的是,它是一座要塞城市,可以说是翁布里亚平原通往亚德里亚海的关键之处,洛韦雷河的上游支流托皮诺河紧靠着它的头颅蜿蜒经过,为它带来奔流不息的货物与税金,他们要前往拉齐奥大区,福利尼奥是不可避免需要经过与驻足的一座城市。据皮克罗米尼主教收到的来信中说,美第奇家族的商人们长在这座城市中等待着他们,除了要代替洛伦佐美第奇看看他心爱的侄儿以外,还有依照约定,美第奇家族给予皮克罗米尼主教的援金也会在福利尼奥的银行中得到兑现,还有皮克罗米尼主教也要在福利尼奥等待来自于洛韦雷与博尔吉亚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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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章 瘟疫
    “真的复活了!”

    他们彼此通报和确认圣子复活的消息,高声问候,**逗乐,在追逐推搡中穿过一条又一条阴暗潮湿的街道,这些街道蜿蜒曲折,纵横交错,但无论次序还是长短没有任何规则可言,其混乱复杂的程度即便与一盘打翻的山羊肠子相较也毫不逊色一四七八年的佛罗伦萨城区布局非常有趣,作为划分依据的既不是财富,也不是地位,而是姓氏与血缘拥有同一个姓氏的家族成员,连同亲戚,豢养的教士、商人,从属于己的雇佣兵、仆人和工匠沿着一条街道,或者围绕着一个广场居住在一起,以便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起最多的力量与博得最多的支持。

    方形巨石就像攀援植物一片紧接着一片伸展开的叶子那样迅速生长隔绝了觊觎和仇恨的厚重坚墙,警备森严的燕尾式垛口与城堞,壁垒,沉重的铁栅,锥子般的笼塔,大而尖,带有盾牌与族徽的双色拱门贪婪地争夺着每一寸空间与光线。它们浓重的阴影亲密地加叠在一起,令得两个街区之间,天空总是仅余一线,而街道必定终日暗昧无光。

    佛罗伦萨的执政委员会曾经不止一次地发出相关法令,试图遏制或修正这种恶劣的趋势,但总是因为各式各样的缘由不了了之强有力的家族总是和某个具体的街区紧密相连,决不轻易迁居,如阿尔比齐街属于阿尔比齐家族,皮鲁齐广场一带的住宅门楣则多数刻印着皮鲁齐家的族徽,而巴尔弟家族的根据地在亚诺河南岸的巴尔弟街……又及,美第奇家族的圣洛伦佐区。

    美第奇家族的府邸位于执政广场的东部,棕褐色的堡垒式建筑粗糙、苍老、方正,像是巴别塔忘却在世间的一块基石,除了各层的拱形窗,唯一的装饰就只有位于正门门楣位置的三角形浮雕装饰两只分卧两侧的巨狮守卫着佛罗伦萨的标志,盾徽中雄蕊异常突出的童贞花(百合)而不是美第奇家族那有点可笑的百合花与小圆球样族徽,因为这里同时还是佛罗伦萨执政团的办公场所,美第奇家族当时的家长柯西莫一世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相当慷慨的退让。

    他的付出在之后的半个世纪之内获得了相当丰厚的回报,百合花小球的标志日复一日,从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向外扩散,增殖……时至今日,它和它所代表的美第奇家族的权势与理念,几乎覆盖了整个佛罗伦萨。

    朱利阿诺德美第奇,美第奇家族的次子,罩着一件猩红色的带袖斗篷,慢吞吞地踏出韦其奥宫,沿着锯齿形塔楼的阴影走向一条笔直且宽敞(与其他道路相比)的通道。和所有家族的次子那样,他要比他的兄长洛伦佐更为高大、英俊,强壮且放荡不羁……最后一点似乎令他更具魅力。

    佛罗伦萨的民众为他让路,向他致意,或是高呼“美第奇”的名字以示支持,而美第奇的次子则以更为谦卑与热情的态度无论向他行礼致意的是粗鲁的屠夫,狡猾的公证人,显赫的商会成员,还是散发着臭味,穿着紧身皮裤的雕刻工匠,或是帽子和发髻上按照律法要求吊挂着铃铛的**,抑是身穿黑色尖顶罩袍的忏悔者他都能公正地给予其应得的回应。这种令人愉悦与满足的行为看似简单易行,但在与他年龄相仿的人群中却可谓相当难得,尤其这个年轻人还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地位和外貌的时候;所以说,虽然他面色有点苍白,动作稍显僵硬,回应的时机也掌握的不是那么完美,但佛罗伦萨的人们,特别是女性们,一致认为他的些许失礼之处绝非源自于内心深处的傲慢,毕竟两年前的今天,是他的情人,“人间的维纳斯”委斯普其夫人希蒙奈塔因肺病而死的日子。

    他们的推断并非全错,却也距离事实颇为遥远。令得这个年轻人如此憔悴的绝大部分原因出自**,而非情感,且这点必须归咎于朱利阿诺与其兄长的父亲,“痛风者”皮耶罗德美第奇。

    这种活像是被魔鬼诅咒的病症总是在深夜时分降临,来去无踪,丝毫无法预测,刹那间就能让一个健康强壮的年轻人难以动弹,痛苦不堪。四分之一的患者将痛风发作的疼痛比喻成被刀剑刺穿皮肤;五分之一将它比喻为骨头断裂;三分之一比喻为被炭火烧灼,其余的则认为这种痛苦根本无法形容。

    朱利阿诺属于最后一种,他在“受难日”(复活主日的前两天)的黎明之前发病,一阵强似一阵的痛苦已经折磨了他整整一个通宵和两个白天,期间即便是轻微活动或触摸,也可能令他痛得晕过去。最糟糕的时候,红肿滚烫的膝盖和小腿甚至无法承受哪怕只是一张丝绸床单的重量。

    他的兄长洛伦佐德美第奇也有着同样的痼疾他们的父亲“痛风者”皮耶罗德美第奇在赐予这两个儿子美第奇式的高挺鼻梁、翘起的下颚,狭长的眼睛与硬朗的面部轮廓的时候,也将缠绕了自己一生的古怪疾病写入了遗产名单;就像他将荣誉、地位、权势、金钱馈赠给美第奇的下一代时,也不免将敌视、嫉妒、怨恨、憎恶一并投入虽然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但世事总是如此,谁又能事事顺遂,称心如意?

    美第奇的次子轻轻喘着气,舔抿着牙齿等待另一波痛苦过去他眯起眼睛,抬起头,圣玛利亚德尔弗洛雷大教堂朱红色的八角拱顶已在眼前,当初为了扩建广场,执政团作出决议,原本居住在这个区域的失势权贵在转瞬间冠上各种罪名,他们的财产被收缴,住宅与塔楼被强行拆除,所有人,包括脆弱的妇女,初生的婴儿和垂死的老人,在几天内被迫屈辱的迁移至偏远地区,甚至被全体流放佛罗伦萨民众的情感永远是如此极端,不是在天平的这一头,就是在天平的那一头他们从不在乎将某个家族,某个人高高举起;也从不介意将他重重摔下,并且践踏成泥。

    “基督复活了!”

    “真的复活了!”这个宣告显而易见是冲着自己来的,朱利阿诺不得不压下因为痛苦而产生的不耐与暴躁,遵从教规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同时他尽量小幅度地转过身去,预备按复活节的规矩同这个讨厌的通告者互吻三次。

    亮闪闪的弗朗西斯科德帕奇从敞廊的阴影里冒出来,他是帕奇家族的长子,是朱利阿诺的姻亲,伯纳多班迪尼就像鞋跟紧随着鞋面那样跟在他的身后。两个年轻人今天的穿着异常华丽,特别是年轻的帕奇,他敞开着绣满了黄金族徽的银地浮花织锦外套,显露出缀满珍珠的乳白色天鹅绒紧身短上衣和脖子上挂着的宝石项链,打褶的宽大衣袖差不多可以塞进另一个小一点的帕幸好今天他的肩膀、衣袖、紧身裤里的填充物倒没像以往的那样夸张到令人瞠目结舌朱利阿诺记得两天前看到年轻帕奇的时候,他两腿之间的可多佩斯(遮挡裆部的挡布)上都刺绣着精美的花纹,镶嵌宝石、珍珠,里面“充足”的填充物使它看起来就像个带着帽子的婴儿脑袋,更别说身上的其他部分了。

    帕奇向朱利阿诺伸出手,就像迎接一个真正的朋友或是兄弟那样喜气洋洋地拥抱他,并且主动吻他。

    朱利阿诺倍感惊讶,但还是勉强以相同的速度与力度做出回应。

    即便美第奇与帕奇已经在执政团与司铎的面前不下十次手按圣经真诚无比地忏悔自己的罪过,并竭力表示彼此宽恕与友爱甚至他的姐姐比安卡都被作为和好承诺的抵押品嫁入了帕奇家,但作为近百年来政治与商业上的双重敌人,帕奇家的人从没能在美第奇家族掌控下的执政团里取得哪怕一个名誉上的席位,这让他们无法在佛罗伦萨的任何决议中取得一点利益,甚至可能被牺牲;作为回报,帕奇家族对美第奇的所有决议都极尽阻扰干涉之事,最近更是从美第奇家族中夺走了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的财政管理权。

    也许应该提醒一下洛伦佐,看看帕奇家最近又干了点什么,是抓住了百人团(注1)里哪个蠢货的把柄还是收买了某个美第奇家的代理人。

    帕奇身上的宝石和黄金硌得美第奇的次子肋骨发痛,朱利阿诺突然想起今天自己没有按照以往的惯例在外套下套上无袖锁子甲,也不曾携带任何武器,洛伦佐曾经不止一次地就这个问题亲自提醒过他,但不时发作的痛风与酗酒导致的失眠与精神萎靡总是让他什么都记不得。朱利阿诺犹豫着望了望已经消失在街道尽头的美第奇府邸,又瞧了瞧近在咫尺的乔托钟楼,它旁边就举行复活主日弥撒的大教堂,他在这里就可以清楚地看见成群的僧侣正簇拥着十字架和圣母玛丽娅的圣像涌进教堂的侧面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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