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重阳说道:“当年开发时,保留了七百多间的明清古建筑群,规模庞大,是南宁保存得最为完整的明清建筑群,是南宁十大景观之一。只是十年之后只乘下三百多间了,零九年的时候,扬美古镇就离开了南宁市十大景观之视线。”
杨洛看着车窗外,现代建筑高高穿插在古镇之中,混凝土覆盖在远古的石板路上,石板偶尔露头,似乎在诉说她的无奈和忧伤,古宅还在被拆,新的建筑还在建,池塘死水一潭。
“为什么市政府不出面阻止?”
何重阳苦笑一声:“怎么阻止?除非花钱买下来,但买下来容易,这笔钱,市政府咬咬牙,还能拿得出。可买下来之后呢?规模这么庞大的古建筑群,难道不需要修缮吗?一年两年也许没什么,但时间一长,修缮的费用绝对是个天文数字,市财政也承受不住的。”
杨洛说道:“不是正在开发吗,每年旅游的财政收入,也能有点吧!”
何重阳没好气的说道:“我说少爷啊,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市政府对扬美古镇开发有十多年了,你这一路上看到了几个游客?每年那点门票的收入,也就养几个闲人。”
杨洛说道:“酒香也怕巷子深,你们不宣传,谁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啊!”
“宣传?”何重阳一撇嘴,“你说的到轻巧,搞宣传,一两千万投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两个亿,三个亿也许会有效果,但你认为,市里的那些领导,会把几个亿的资金投入什么狗屁的宣传?如果最后确实有效果,还没什么,要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几个亿就那么打了水漂,这个黑锅谁来背?”
杨洛也无奈的摇摇头,这种事他见得多了。有些领导干部就是这样,潜意识里认为,多干多错,少干少错,不干不错,所以才出现了懒政、愚政。
“这样吧,我回去之后,跟金龙集团老总耿桌聊聊,问问他有没有兴趣过来开发投资。”
“真的?”何重阳眼睛一亮,他是公安局局长,但他也是市长啊。要是在临走之前,拉到投资开发扬美古镇,也算交了一个完美的答卷。
杨洛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估计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红水河百里长廊旅游项目完工,到时候跟这里挂钩,把游客带过来就行了。”
何重阳笑着说道:“我不管怎么开发,只是这个项目必须交给我来谈。”
杨洛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啊,跟犯罪分子谈判,我相信你有一手。但商业谈判,你就是个白痴。”
何重阳嘿的笑了一声:“小瞧我了吧,告诉你,哥们当年也是大学生,虽然上的是二流大学,但念的也是工商管理。”
“嗯?”杨洛扭回头,上了打量了一下何重阳,就好像刚刚认识一样:“啧啧啧……没想到,你还是大学生,念还是工商管理,那你是怎么当上警察的?难道是有关系,走后门?”
何重阳也不避讳:“你以为我愿意当警察啊,那是因为我老子,他曾经就是老公安,在公安战线上干了一辈子,非得让我也当个警察。因为这事儿,我们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刚开始我妈还拉拉架,后来也不管了,爱怎么吵就怎么吵吧。我也是没办法了,就搬了出去,可没有用,只要我回家就吵架。就这样,为了这事,我们今天吵明天吵,谁也不妥协,僵持了三年多。直到有一天,我妈顶着哭红的双眼来找我。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已经凌晨三点多,外面下着好大的雨,电闪雷鸣,我妈身上的衣服都被暴雨浇透了。”
说到这,何重阳慢慢低下头,眼睛有些潮湿,“那天市局接到报警,有人发现两名a级通缉犯进入我市。紧接着市局调集所有警力,包括武警部队开始布控,对全市进行地毯式搜捕。可到了凌晨,也没有抓到人,都以为情报有误,而且又下起了雨,所以停止了搜捕任务。也许是天意,就在我父亲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还打着双闪,他打算走过去看看。没想到,他刚一接近出租车,在里面蹿出两个人。随着一声枪响,他倒在了地上……”
杨洛吐了口气,重重拍拍何重阳的肩膀。
何重阳接着说道,“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停止了呼吸。那天,我多么希望,我们还能吵一架,但是没有,他不在跟我吵架了。我抓着他冰冷的手,答应他当一名警察。除非干不动了,退休了,或者像他一样,死在犯罪分子的枪口下,不然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脱下身上的警服。”
杨洛终于明白,为什么何重阳不顾自己的政治前途,宁可选择去赣州,也不愿意脱下警服去长沙。因为他身上的警服,承载的不仅仅是责任,还有他老子一生的执念。
这时车已经穿过了小镇的街道,钻进一条幽深的小巷。小巷的宽度刚好能够通行一辆汽车,大概走了一百多米,车停在了一座古老的庭院外。
杨洛第一个推开车门下了车,紧接着是何重阳,然后管虎和四名刑警在两辆警车上下来。最后,在另外两辆车上下来七个人,是省纪委专案组,由纪检一室主任黄玉国带队。
杨洛站在大门外,看着面前的庭院,说道:“这么幽静的环境,他还真会找地方。”
何重阳说道:“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处房产,应该是武康老婆娘家所有。”
杨洛歪头看着黄玉国,笑着说道:“黄主任,请吧!”
黄玉国有点触头,再怎么说吴建奇曾经也是省长,坐过广西的第二把交椅。虽然现在降了级,被发配到了不是衙门的衙门里,而且他从来都没有去过,在众人眼前消失了好久。但虎死余威在啊,按理说怎么也得来个副书记才对,可却偏偏让黄玉国来了。
杨洛低头敲了敲脑袋,又看看黄玉国,摇着头走进院子。这个院子不大,正面是三间古色古香的民宅。在西面的墙边,还搭着一个花棚,是那种用竹子和塑料架设的简易花棚。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盛开的花朵,和一个躺在藤椅上的身影。
杨洛看着那个身影嘿的一笑,不用想那个身影肯定是吴建奇。当初吴建奇被中组部约谈降级发配,这样的结果,即使范老头不甘心也没有办法,谁让他们在那场较量中输了。
而且杨洛能想得到,现在摄于老人家,范老头不敢有什么动作。但等过个两年,只要吴建奇不犯太大的错误,那个老家伙肯定会找机会,再一次把吴建奇推上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范老头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部下,会因为贪污,权权交易被抓。这等于在老家伙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一个识人不明的大帽子,肯定会扣在脑袋上,估计那个老家伙知道后得吐血。
杨洛拉开花棚中间一个简易的门低头走进去,吴建奇正闭着眼躺在藤椅上,身边一个火炉正在燃烧,上面放着一个铁壶,此时已经沸腾。
杨洛迈步走到炉子边,蹲下身体伸出手烤着火,抬头看着吴建奇。此时的吴建奇,头发全白了,脸上也满是皱纹,比之当初,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杨洛低下头,也不知道想什么,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道:“今天外面的天气有些冷!”
吴建奇睁开双眼,见到杨洛并没有感到意外,好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一样:“是啊,今天早上有雾,这阳光才出来,当然会有点冷。”说完看了一眼外面的何重阳和黄玉国他们,“既然来了,就都进来吧。”
何重阳和黄玉国陆续走进来,看着吴建奇有些尴尬。
吴建奇长长的吐口气:“我早知道,你们会来,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说完坐起身,拿起身边一个小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
杨洛站起身,绕着花棚走了一圈,问道:“难道你不怕吗?”
吴建奇问道:“怕?怕什么?”
杨洛说道:“坐牢啊,你这辈子估计是没机会出来了。等你出来的那一天,你也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气,也看不到蓝色的天空了。”
吴建奇微微一笑:“人总是要死的,最后还不是得被推进火化炉,被烧成一把灰,至于死在哪里,有什么意义吗?”
杨洛笑了笑,弯腰摘下一朵黄色菊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你到是看得开!”
吴建奇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繁华褪尽,难得的宁静,田园诗意,叶落归根,人老了看多了看花了就看淡了,看轻了,有份宁静有份田园风景有份善意,有份心安便可安放灵魂,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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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5章 对策
杨洛看着从容的吴建奇,说道:“你真的能放下?”
吴建奇脸上挂着笑容,微微仰着头,“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人生本来就充满坎坷,跌几次跤,摔几次跟头,是再不过平常的事情,真用不着深陷其中非咀嚼出几分沉重的味道来……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才会更了解现在的我。在高洁的精神王国,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烟云,哪怕象牡丹般的绚烂,最终仍要归于平淡。所以放下放不下的,对我来说不重要了。试想,一个人若没有了追究与眷恋,没有了期待与怀念,只剩下一个空躯壳,生命的意义又何在?也许,有时候我们要做的就是顺其自然,不必强求自己放下什么,放不下又如何?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匆匆的人生,流连的岁月,潮起潮落……人生就像一张有去无回的单程车票,在悠悠的岁月中,我们都是匆匆的过客,所有的回忆往事或许有些惆怅,或许有些痛感和悲伤,无论人生这场梦是美梦成真,还是黄梁一场,我们都要面对,去留无意。”
杨洛意外的看了吴建奇一眼,而何重阳这个以前经常跟吴建奇打交道的人,好像不认识了一样。曾经的吴建奇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又是何等的霸气。可这短短的半年多时间,吴建奇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有些无欲无求,仿佛是一个看透生死的大智慧者。
吴建奇走出花棚,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杨洛说道:“听说杨少是书法大家,我也喜欢书法,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写写,只是书法这个东西,真的需要天赋。我写了几十年,纸是白的,墨也是黑的,但就是写不好人生两个字。能不能请杨少给我写几个字,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听到吴建奇让杨洛写一幅字,何重阳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他见识过杨洛的字,就是在沈龙生的办公室。那一天,他见到了杨洛的字,真的很好。那一天,他也见到了沈龙生被一枪打爆脑袋,真的让他终生难忘。
杨洛看到何重阳脸上的表情,嘴角勾了勾:“没有问题!”
吴建奇看向黄玉国,而黄玉国只能无奈的点头。对于他来说,只要人别跑了,其他的什么都好说。
吴建奇微微一笑,迈步走进堂屋,然后进了右边的房间。这是书房,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摞着各种法帖,旁边是一个砚台,还有一个用玉雕镂出山水的笔筒,里面插着笔。书桌的另一边,是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的白菊花。而在西墙上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幅对联: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
杨洛走到烟雨图前仔细的观察,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看到米芾的真迹。”
吴建奇来到杨洛身边,看着烟雨图说道:“我搬进来的时候,这幅画就挂在这里了,我还是找朋友鉴定了一下,才知道这是真迹。”说着看了杨洛一眼,“不得不说,杨少你这双眼睛,还真是火眼金睛,这么一会时间,就能确定是米芾的真迹。”
杨洛笑了笑:“书画不分家,虽然我不会画,但懂得欣赏。”
吴建奇点头,指着对联说道:“那你看看,这幅对联出自谁之手!”
杨洛说的:“这幅对联,是苏轼题武昌黄鹤楼的。看字迹,是苏轼的真迹无疑。”
听到这,吴建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是他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呢,就听到杨洛接着说道:“但却没有落款,这很不合常理。”
吴建奇忍不住说道;“不合常理,也不能说这是假的吧。”说完把裱着的对联摘下来,拆开裱框,“你看看纸张,滑如春水,细密如蚕茧,坚韧胜蜀笺,明快比剡楮,这绝对是北宋时期的澄心堂纸。”
杨洛笑了笑:“我只是说没有落款不合理,又没有说这纸有问题!”
吴建奇说道:“我也说了,不合常理,也不能说这是假的吧。而且绝对是老纸,出自北宋,这也假不了吧!”
杨洛点头:“假不了!”
吴建奇说的:“那你还有什么怀疑的?这就是苏轼的真迹啊!”
杨洛哈哈大笑:“老吴,如果我说这是苏轼的真迹,你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吴建奇一愣,紧接着也笑了:“世事变化无常,自从跟你斗了一场,输了后,我就跳出了棋盘,心思也开阔了很多,看淡了很多。不过,我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让你出个糗,我多有成就感到不至于,但肯定也会开心一小下的。”
杨洛无奈的摇摇头:“刚开始我真以为这是苏轼的真迹,只是看到米襄阳烟雨图,没有顾得上去欣赏。然后你上赶着问我,这幅字出自谁手,那就有问题了。”
吴建奇非常懊恼的说道:“如果这不是苏轼的真迹,那是谁写的?”
杨洛走到书桌前,一边研墨一边说道:“如果这不是苏轼的真迹,临摹又能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只有一个人,他叫俞和。”
吴建奇不死心的说道:“临摹高手,从古自今,不止一个俞和吧。”
杨洛点头:“确实,但你不要忘了,这张纸是北宋的澄心堂纸。而在宋元时期,也只有一个俞和有这么高的功力,可以达到以假乱真。”
杨洛研好墨,铺好宣纸,拿起笔蘸了蘸墨汁,没有任何犹豫写了几个字:“尘世茫茫业海中,千辛万苦难出头!”
杨洛写完这几个字,抬起了头,说道:“人生总是难拒悲情,但有时候不也无法阻挡上帝同时派发出来的好运气,关键是看能不能否抓得住。”
吴建奇低头看着杨洛的字,真是铁画银钩,比那些他见过的什么书法大家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杨洛再一次落笔:“多少叱詫英雄汉,一堆白骨伴沙丘。我叹今世愚痴人,念念都在财色中,何期何日是尽头,永无休止总是求。直到童颜成白发,老病体弱空回首……”
洋洋洒洒,杨洛写了两张宣纸,然后把比放到一边,说道:“怎么样?”
吴建奇感叹的说道:“好字,好字啊。”
“时间耽误的太多了,走吧!”杨洛迈步往外走。
黄玉国一挥手,两面纪检人员走过去。吴建奇叹口气,把字帖放到桌子上。在两名纪检人员看押下走出屋子,然后上了车。
何重阳看看桌子上杨洛留下的字,毫不客气的拿起来,然后放到自己衣兜里。
管虎张大嘴,看着毁三观的何重阳说道:“头,咱能不能不这样?”
何重阳脸不红的说道:“你知道个屁,杨洛那个小子的字很值钱的。”
管虎才不信,何重阳说道:“你不信就算了。”说完快步往外走。
一出来就看到杨洛在吉普车内招手:“我们走了,有机会再见!”
何重阳喊道:“你要去哪?”
杨洛说道:“回大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的话音刚落,兜里的电话铃声就响了。拿出来一看,是柳兰歌打来的,按下接听键,还没等他说话呢,听筒里就传来柳兰歌的声音。
“出事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杨洛问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