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青天

    就如“黔之驴”故事里的那只老虎，反复试探了数次，把驴子的伎俩都摸透了，才放心纵身上去吃了个饱。

    一人一虎，大眼瞪小眼，一本正经对峙，一个时辰便飞快地过去了。

    老王道，“飞虎，时间到了，放姬小哥出来。”

    王飞虎却摇了摇头。

    “啪”地一声，他从栏隙间扔进来一团东西，正落在老虎脚下。

    姬傲剑一看，却是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

    那老虎立刻俯下身去，将肉块卷入口中，咬动几下，吞咽下去。它已经饿得久了，这一块肉勾动了馋意，鲜血更激发了凶意，身子猛地抖了一抖，皮毛登时竖立起来，眼中也是凶光大作。

    姬傲剑见这老虎吃了带血生肉，气势大变，一副马上就要扑上来的样子。皱眉问道，“王少侠，你这是干什么？”

    王飞虎语声一变，“姬少庄主，你以为你换个名字，就没人认得出你吗？”

    姬傲剑道，“姬鸿本来就是我的姓名，傲剑是字。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把我关在虎栏里干什么？”

    王飞虎嘿嘿笑道，“王某现在乃是大明卫的百户，我大明卫的职责便是要对付你们这些不安分的人物。”

    大明卫，便是先明之时的锦衣卫。由于这个系统名声狼藉，大明复国后重建厂卫之时改名为大明卫，但民间依然称呼为锦衣卫。

    姬傲剑问道，“我一向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你要对付我有证据吗？”

    王老爷子惊道，“他是天青山庄的少庄主？飞虎你这样做，要给我王家惹祸上门的。”

    王飞虎道，“爷爷，他们姬家财大势大，严重影响朝廷威信。朝廷视他们为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你不要拦我，否则就是阻碍大明卫行事。”

    老王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子，当真把自己全卖给大明卫了，也不管给家里带来多少麻烦？”

    虽然如此说，他也不敢有所动作。

    王飞虎把他往外拉，“爷爷你就离开这里吧，一切事情都由我来承担，连累不到你老人家的。”

    却听“轰”地一声，王飞虎回头望去，见姬傲剑重重一拳打在木栏上，那根受打击的木桩微微摇晃，却是无事。

    王飞虎哈哈大笑道，“姬少爷，这虎栏是关老虎的，自然是修造成了老虎破坏不了的坚固牢笼。你要是能打破木栏，说明你力气比老虎还大，那你直接回身打死老虎不更省事。”

    能打破虎栏的，得是气血九转之上，内外合一的大高手。也正是到了这个境地的高手。才能赤手格猛兽。

    这姬少爷虽然底子看上去不错，但远远没到气血九转的功力，如今他被关在虎栏之中，手无寸铁，绝对不是老虎的对手。

    比普通老虎更厉害的，是饥饿的老虎。比饥饿的老虎更厉害的，是受伤的老虎。笼子里的这只老虎既伤又饿，刚刚一块生肉吞了下去，气势已经发作，随时就会打破姬少爷的虚张声势，想必待会儿自己就能过来为他收尸了。

    姬傲剑发出全身整劲，没能打破栏木。心神之中忽生警兆，那只眼中饥火大炽的老虎已是慢慢朝他走来。

    任何时代，能够徒手搏杀虎豹，都是值得夸耀的壮举，也是一流高手的标志。

    水浒上武松赤手空拳打死了老虎，便成了天下闻名的打虎英雄，自己也引以为豪，时不时就夸口卖弄，鄙视他人，“那景阳冈的大虫都被我一顿拳脚打死了，何况你这厮。”而李逵虽曾杀过四虎，但那是用板斧所杀，大家便视为平常，他自己也不作为吹嘘之资。至于那些用钢叉、弓箭、陷坑对付老虎的猎户，更不会被看做打虎英雄。

    姬傲剑虽说从小练功，如今拳法身法也算扎实，但要空手和老虎相斗，还是非常勉强，基本上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几个呼吸之间，那老虎来到他的近前，陡然直起脖子，迎面发出一声巨大的虎啸。

    姬傲剑只觉得强烈的腥气扑鼻而来，脑中微微一晕，这股猛烈的威势险些要冲破他的心神承受极限。

    更可怕的是，身体也变得似是有些僵硬，而这并非是心神被震慑的缘故，似乎是被有形之力所伤。

    要知老虎的啸声里含有次声波，专门伤害弱小动物的身体脏腑，并非只是空吼。

    这只饿虎一声长啸之后，觉得已经震慑住了眼前的人类，立时扑了上来。

    姬傲剑长气呼吸，调动气血运行，手脚立时重新灵活，身子一折，像是一条游蛇向右闪开。

    虎豹之兽擅长于力道爆发。老虎捕食之时，上来就是纵身一扑，身子一掀，尾巴一剪。这一扑一掀一剪，几乎没有人来得及反应躲避。

    然而姬傲剑练神有成，心神警觉十分灵敏，身法通过苦练走桩绕桩也练得灵活无比，并没费多少力气就躲过了老虎的扑击。

    更重要的是，这只老虎的一只前脚上还有伤势。刚刚姬傲剑见它缓慢走近，步伐略有窒涩，就知道这老虎扑击的速度肯定会大受影响。

    这老虎一扑没扑到人之后，连传说中的一掀一剪都没有使出来，转过身子，又死死地盯着姬傲剑。

    姬傲剑心道，是它受伤太重，还是我刚才闪得太远，让它没办法用后招了？

    饿虎又是慢慢走近，到了它认为适合扑击的距离，又是纵身扑来。

    姬傲剑再次向一旁闪开，躲了过去。

    如此过了几回，姬傲剑只当是练习身法，一边还细心观察着老虎的扑击动作。

    这只饿虎烦躁起来，连连吼叫不止，也不再纵身扑击了，小跑着追赶姬傲剑。

    姬傲剑登时觉得有了麻烦，如此游斗下去万一有个闪失，被这老虎逮到爪中，自己力气没它大，就要成为腹中美食了。

    他一声怒喝，“你这只三脚猫，当真以为我对付不了你！”

    手上往腰间一抽，便甩出了一把精光耀眼的长剑。

    这正是“傲剑狂刀”中的扶摇剑。姬傲剑明面上背着鸿鹄刀出行，这把绕指柔的长剑却暗暗放在腰间，作为后手。

    他这一发怒，眉心藏锋练出的锐利目光瞪回去，正自张牙舞爪的老虎突然觉得压力很大，又见他手上多出了一把利剑，不禁停下了步子，看这人类还要玩什么花样。

    姬傲剑瞧了瞧手上的长剑，虽然很锋利，但是刚性不足啊。

    他反手两剑，将身后的一根木桩上下斩断，掉下了五尺来长的一截，虎栏上登时多了个可供他钻出的空隙。

    但是姬傲剑没有出去，却举起这截木桩，当作棍棒挥舞，呼呼有风，恶狠狠地迎头朝老虎砸了下去。

    老虎被他这股这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跳开。只是它前脚有伤，跳开的动作不够利落，姬傲剑跟上一步，木桩已然重重地砸中了它的脑袋。

    因为脚上有伤，这只老虎之前跟不上姬傲剑的身法，因为脚上有伤，这只老虎动作的范围也被七不离八地算出。转眼之间，它就被连连砸中头背，极是疼痛。

    此时在姬傲剑眼里，这只老虎不过是徒有力量的无知野兽，身法连有板有眼的境界都算不上，自然是一砸一个准。

    他整劲使出，身体起伏有如弹簧，全身力道聚在木棒之上，就像是一台打桩机，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抽打着这只老虎。

    那老虎被接二连三的重砸，怒吼着要扑过来反击，却被姬傲剑看好了它的动作，迎面而来的狠狠一棒挥中面门眼眶，撞得它是头晕眼花，从空中坠下了地，哀鸣一声，眼角也流出血来。

    木棒被这一人一虎的巨力冲在一起，竟也喀嚓断了。

    姬傲剑呸了一声，用扶摇剑又砍下一截木桩，举在手中没头没脑地又砸下来，喊道，“三脚猫，给我去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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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背后中枪
    王飞虎把祖父拉走之后不久，就听到一声虎啸，心下一喜：那姬少爷很快就要被老虎吞下肚子了。

    但是老虎的声音始终没有停息。先是长啸变成了时不时的怒吼，再之后竟然变成了一声声的惨叫。

    王飞虎大吃一惊，忙快步奔回虎栏。

    只见那比自己年小七八岁的少年，正扔掉手上的一截木桩。原本牢牢密封的虎栏上，有两处地方断了木头，而刚刚抓来的那只老虎，已经在地下瘫成烂泥，一动不动，口角上流出血迹，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王飞虎大怒道，“混账小子，敢伤了我家的山猫！”

    姬傲剑回身，脚下点地，两三步就从缺口处跃到栏外，说道，“姓王的，把我的刀还我！”

    这小子定然是身上另带了匕首之类，把虎栏的木桩砍断当作棍棒打死了老虎。

    但是这把子力气，可比自己大得多啊。

    王飞虎心中有些发毛，一把抽出鸿鹄刀，喝道，“姓姬的，打倒一只有伤的老虎算不得本事，让你知道大明卫的厉害。”

    他拔出鸿鹄刀，顿觉这把刀分量轻如鸿毛，光泽上却流动如水，有一股神兵的气质，不禁大喜道，“好刀！”

    姬傲剑不屑道，“你们大明卫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对付洋人？他们的炮舰都开到我们内江来了。”

    王飞虎道，“军阵之事，自有朝堂上的大人们定议。大明卫专门收拾你们这些目无法纪、以武犯禁的江湖人，这就叫攘外必先安内。”

    他使出本家刀法，霍霍有声，威势如虎，一片猛烈的刀光直扑而上，竟让姬傲剑的眉心藏锋觉得比刚才那老虎的威胁还大。

    虎拳一系，化为兵刃功夫的多有刀法，五虎断魂刀便是天下闻名。

    这一刀砍了半截，忽然被姬傲剑手上一把突如其来的利剑挡住。双刃相交之后，姬傲剑手中长剑的剑身竟然弯曲过来，像是一只昂首吐信的毒蛇奔向王飞虎的面门。

    王飞虎大吃一惊，慌忙向后跳开。姬傲剑长剑如蛇，紧紧追来，剑尖弯弯绕绕地点向他的双眼。

    眼看要被剑尖刺中眼睛，王飞虎大叫一声，将鸿鹄刀用力掷出，趁着姬傲剑挥剑拨挡，赶紧多退了几步，喝道，“你这是什么剑法，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姬傲剑淡淡道，“这只是蛇拳而已，我还没学过剑法。你的刀法太死了，一点也不扎实，锦衣卫百户就只有这种水平么？”

    姬傲剑既然将扶摇剑作为后手，自然在使用上也下过一番苦功，蛇拳的路数和扶摇剑柔动的特性正是对路。

    天下所有拳法，其实都可以化为相应的兵刃功夫，毕竟兵刃都可以视为手脚的延长。

    所以拳脚功夫扎实的练武人，使用兵器就能很快上手，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而王飞虎这样带着火枪才敢去抓老虎的人，功夫基础自然可以想象。

    王飞虎脸色涨得通红，怒道，“你这种只会死练武功的人，才是废物。”

    说着从腰间拔出一只燧发枪，就要对准姬傲剑。

    姬傲剑在他的手刚拔出枪身时，心头就不由自主地生起了重重的恐惧阴影，就如同先前在客船上，从炮管面前穿过的感觉。

    但他不退反进，长剑迅速无比地刺了出去。

    来到黑虎门后，他知道王飞虎用火铳猎了老虎，早有提防。一见对方有摸枪动作，立刻先下手为强。

    一剑如电般闪过，王飞虎的手臂被他划破一道长长的血口，手铳扑通落在地上。

    姬傲剑淡淡一笑，望着满脸惊慌的王飞虎，扬起扶摇剑，“去死吧！”

    王飞虎忽然哈哈大笑，“该死的是你！”

    姬傲剑一愣，陡然间觉得后背发寒，心神中仿佛传来了无比危险的信号。

    他急忙身体向旁一闪，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顿觉腰间一痛，接着一个令牌落到了地上。

    那是小苏给他去群英馆用的信物，帮他挡了一枪。

    姬傲剑侧身转头，见到数十步外，竟然又来了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面容和王飞虎有六七分相像。

    看这人的身形气势，外功修为还在自己身上。此刻手中握着一只火铳，枪管上正在冒烟。

    王飞虎大叫，“大哥，快打死他，咱们今天为大明卫立功了！”

    原来这人乃是王飞虎的兄长，竟然也有火铳。听王飞虎的口气，他也是已经投靠了大明卫。

    这名大汉扔掉刚刚打了子弹的空枪，居然从身边又掏出了一把火铳，朝姬傲剑指来。

    这年代的手铳还是前膛装弹，每装一发子弹都要重新填充火药铅弹，十分麻烦。若想连续射击，就只能是多准备几只火铳。

    看来这王飞虎之兄在大明卫中的地位更高，竟然能配备两把火铳。

    姬傲剑不等他的手抬起，身形一弹，如箭一般向外奔去。

    前后两名武功好手，其中一人功力还在自己之上，手里又正拿着火铳打来，这可不能站在原地等死。

    姬傲剑飞奔之时，感到背心不断发寒，身形便如蛇般不断转折前行，要让对方不易瞄准。

    他的呼吸内息急速运转，兼之在死亡阴影的压力下，气血行速爆至极限，突破了外功五转，脚下迅如疾风。心中给自己鼓劲：手铳在五十步外就没准度了，尽快逃远。

    “砰”地又是一响，这颗子弹擦着他的身边飞过，没造成伤害。

    姬傲剑心中一喜，跃上了前面的墙头，却立即听到了第三声枪响，后背陡然一阵剧痛，原本在体内运行如沸的气血像是被打开了一个巨大口子，喷泉一般地溅出，力气迅速衰竭下去。

    他从墙上栽了下去，一手紧紧捂住背后的枪弹伤口，咬着牙继续逃跑。

    这是王飞虎捡起刚才掉落的手铳，对着他又打了一枪，竟然鬼使神差地打了个正着。

    他将手铳再换过一颗子弹，才敢翻上墙头，此时看见姬傲剑的身影在远方越来越小。

    虎拳长于爆发力，擅长短距冲刺，并不善于长途奔行。但王飞虎刚才被姬傲剑伤了一剑，却在后直追下去，心中怨恨地想，那小子中了枪正在失血，自己紧追下去，就算追不到他，也能逼着他把血流光。

    姬傲剑没命地朝前跑去，由于失血过多，眼前渐渐模糊，幸好苏州城门已经出现在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