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青天

    “谢了，不过我哪儿都不想去。”少年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说道，“八姐，你的好意我领会了，但我真没有兴趣……”

    却听到有个声音忽然高呼，“傲剑公子在哪里？我与你可是故知哪！”

    紧接着一条黑髯大汉奔了过来，少年呆呆地看着他，“请问你是哪位，我们什么时候认识过？”

    “姬公子，你怎么不认识我了，五年前你来我门中踢馆的时候，我只挡了三五招，就被你踩在脚下。”大汉满口夸赞，“果然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公子爷的武功如今想来更加惊世骇俗了，不消多少年一定能赶上令尊的名头。”

    “这位仁兄，五年前我才十岁，你觉得那时我能三五招内就打败你吗？”

    黑髯大汉刹时当场怔住，“是啊，我记得我并不是败在一个十岁的孩童手上，那么当年过来踢馆的人究竟是谁？”

    碧衫少女咳了一声，“取一百两银子来。”

    接着把银封递了过去，“这位英雄，当初小妹年少轻狂，不知分寸，无意中误犯贵派虎威，绝非有心之举，你老原谅则个。”

    “原来当初是八小姐你打败了我？”大汉愣了半响，陡然跪倒下去，高喊道，“八小姐，我不要银子，只求你再踩我一次，用多大力气都没有关系，越重越好！”

    “英雄，请自重！”碧衫少女见他拜个不停，忍无可忍地扬了扬眉头，“九妹，把他踢下去。”

    “好嘞！”

    “把银子也一起踢下去。”

    碧衫少女回过头来，见少年依然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叹了口气，“小剑，你若是没有兴致，暂时不理会这些事情也可以。我下月要和六姐出海考察南洋，等明年我回来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

    “他这种万事不挂心怀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庄主自回自屋了，碧衫少女喃喃说道，“莫非这是传说中的自闭症吗？”

    “八姐、八姐！”小女孩拉着她的衣服，“我有话和你说。”

    “嗯，怎么？”

    小女孩热切地看着她，“八姐，你这么有钱，又有许多产业，给我一份工作好不好？”

    碧衫少女有点诧异，“你这念头好生奇怪，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工作了？”

    “小剑现在已经是庄主了呀，我再留在家里，不就是吃他的饭，由他养我吗？”小女孩认真地说，“所以我要找个营生，自己养活自己。”

    “……我说，你计较这个干什么，你才几岁的人啊，继续留在家里有什么要紧？”

    “我已经十七岁了，已经成年了。”小女孩不满地说，“而且我是小剑的姐姐，又不是小艾小苏，靠弟弟养我实在太丢脸了。”

    碧衫少女摇头，“三姐也是小剑的姐姐，她如今不也还待在家里，你又何必纠结呢？”

    “这不一样啊，三姐是把小剑从小教导长大的，小剑有义务赡养她。”小女孩依旧坚持，“我又没有教过小剑什么，对他毫无恩惠，哪能白白接受他的供奉。”

    “赡、赡养！？”碧衫少女按住额头，着实震惊了，“这词用得何其神妙，我竟言语不能。”

    “八姐，帮帮我嘛，我也需要自强自立啊！”

    “那么，我给你出个主意。”碧衫少女思索着道，“你不是已经自创了一门拳法吗，索性就自创一个门派，然后开个武馆教授弟子，收收学费，拉拉赞助，一定可以养活自己。”

    “好啊好啊。”小女孩开心地说，“谢谢八姐，这主意太棒了。嗯，我要怎么才能自创门派？”

    “听说苏州群英馆可以立擂设派，我先帮你联系一下。”碧衫少女慢慢说道，“你把拳法再完善完善，准备好了之后，直接去苏州找狄家姐姐。”

    ……

    “小苏，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想拜托你。”

    一身气质清幽明净的绿衣少女平静地说道，“三姐只管吩咐，小苏必定遵命。”

    “现在家中的四个孩子，虽然你是最小。”白衣少女面色凝重，“但你知道，你的九姐从外表来看更加年幼，你的哥哥心神极为脆弱，你的艾姐又是不能视物。所以，当家中只有你们的时候，就只有靠你来用心照顾她们三个。”

    “小苏明白。”

    白衣少女轻轻叹道，“只是这样，太苦了你了。”

    绿衣少女语声依旧淡然，“三姐愿意将这些责任交给小苏，这是看重小苏。”

    白衣少女怜惜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接着说道，“如果有一日，你的哥哥忽然忘却了前事，你要待他一切如常，而且要好好引导他重新练功。”

    绿衣少女略有惊异，“哥哥会忘却记忆，这是什么病症？”

    “并不是病症。忘却一切，对他来说，或许意味着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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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当年(终)
    “三姐，我觉得活着真没意思。”

    “小剑，你为什么这样想”

    “我天天晚上都在做同样的恶梦，总是被各种可怕的怪物给吃掉。醒来的时候还在害怕，所以做什么事都没法集中精神，姐姐们就笑话我学得太慢，还说我根本就是个笨蛋。”

    “小剑，这不是你的错，你进境不快，那就慢慢来，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是她们都说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以后还要继承庄主的位置，我既然身负重任，就应当勤学苦练，突飞猛进，不能用任何借口进行推托。”

    “这和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没有关系，凡事应当量力而为，做不来的也不需要勉强。”

    “三姐，谢谢你。但是她们这样对我严厉要求和期待，我真的觉得压力很大。”

    “小剑，你五姐六姐最近就会外出历练，不会再给你压力了。”

    “那七姐八姐呢”

    “我会和她们说，不要再去管你。”

    “三姐，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以后可以不当庄主吗”

    “小剑，如果你不想做就不用做，这不是你必须要背负的责任。”

    “三姐，我觉得自己学东西确实太慢了。”

    “我记得和你说过，你不需要有压力的。”

    “但是，现在就连小苏背下的书本都比我多了，我以后是要做庄主的人，像这样不求上进，是不是很不负责任”

    “怎么，你又想当庄主了”

    “小艾小苏是我的妹妹，九姐也像是我的妹妹，我不能把这个担子压在她们身上，是我应该照顾她们。其实那几位姐姐说的都对，我真的应当努力，可我就是做不到啊。”

    “你学不下去，是因为心中有阴影困扰，这怪不得你。”

    “虽然三姐你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非常羞愧。”

    “小剑，你想一想，小艾生来失明，如果我们一定要求她看见东西，她能做得到吗”

    “当然是做不到的。”

    “是啊，所以你也不必对自己失望，并不是你不想上进，而是你本来就做不到。”

    “三姐，我和小艾的情形是不一样的。我不是不愿意学，只是我忘不了以前的噩梦，难道我就没有办法摆脱它吗”

    “你真的想要忘记这段过去的记忆吗”

    “当然想要忘记，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了”

    “好，小剑，你带上这副眼镜，跟着我的步骤，慢慢地调息、定心、静神、束念，重新想象自己的一生，一直都是平平安安过来，从没有遇过什么可怕的往事。”

    “三姐，我现在白天还好，戴上眼镜看书的时候什么都能忘掉，但是晚上一做梦就又回想起来了。”

    “你在梦里，就会知道自己是原来的小剑吗”

    “对啊，每次在梦里，那些消失的可怕记忆突然重新出现，而且那种感觉就像是第一次遇上那么深刻，我觉得自己的心脏真是受不了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对心神进行更深阶段的存想，你把自己当成是另外一个人，和小剑彻底无关。”

    “听起来好难啊，这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和原来毫无关系的人呢”

    “小剑，你就想象着自己去了一个其他的世界，你在这个世界出生、成长、学习，经历过红尘种种，有着真实的人生。”

    “去了其他的世界这个不好想象啊。”

    “如果你喜欢神话故事，你就想象自己飞升仙界，求取长生不老；如果你喜欢历史传说，你就想象自己到了古代乱世，重整破碎河山；如果你喜欢异域风情，那你就想象自己到了极西大陆，从骑士奋斗到国王”

    “这样啊，三姐，我明白了。”

    “三姐，不管是仙界还是古代，外表风貌和我们的世界基本都是一致的，我常常心中就会触动起来，意识到自己只是身在幻境而已。”

    “那你如果想象去了西方呢”

    “更是没用，那里的人一开口全是汉话，我马上就知道是假的了。”

    “看来，你需要构建一个风土人情和现世风格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在文化根基上又要和中华一脉相承，才不会被自己轻易识破。”

    “啊这样的世界也太矛盾了，怎么可能存在”

    “也不一定啊，小剑，你试着想象一下未来的神州大地吧。”

    “未来”

    “是的，你就以人类技术不断加速发展为前提，于是不用多少年之后，整个世界的外在面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日常器物也都变成了我们从未所见的模样，但是本土的语言文化却一直流传了下来，对你的理解能力基本不会构成障碍。”

    “三姐，我无法想象光靠技术怎么能够完全改变世界的面貌”

    “没关系，我们一起来慢慢推演好了。你知道吗，如今西方有几个国家正在兴起机器代替人力的热潮，我们乐观地设想一下，以后或许能够发展到机器制造机器的地步，并且普遍使用了从地下开挖的高效能源。”

    “如果机器代替了人力，人类不是就要被淘汰了吗”

    “不不，我们要从正面角度来看待这个趋势：由于机器的广泛使用，大大增加了农业产量和生活物品，地球上可以承载十倍于当代的人口，甚至还会更多。”

    “出现了那么多人啊，三姐，我是要把未来想象成天堂吗”

    “怎么会呢只要有人类的存在，永远都会有阶层格局，永远都会有利益冲突。但是，你可以放开想象力，在人类的技术能力飞跃进步之后，带来了产业蛋糕的急剧扩张，在整体上对于人类是有好处的，以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以后的中国，又会变成样子”

    “哦，我懂你的意思了刚才三姐你说，技术的革新是从西方开始的，如果真能带来那么巨大的变化，我们中华似乎就要落后一步，这会不会经历一段沦落受欺的过程”

    “你这么预测，是很合情理，很有可能的哦，就尽情地用你的心灵去畅想吧。”

    “三姐，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混乱了，简直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这怎么说”

    “我有时候坐在家里，觉得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像自己就是从后世来的一个人。”

    “那你还做恶梦吗”

    “已经少得多了，有时是好多天才会回想起一次。”

    “这就好了嘛，等你完全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可以忘记以前的阴影了。”

    “但、但是，那样我觉得自己也死了呀三姐，那个人就不是我了”

    “这怎么会不是你呢小剑，这个人也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和你是同一个人。”

    “我觉得不是的，因为他一点都记不起我的往事。三姐，我好害怕，我不想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不要忘记你，也不想忘记大家”

    “那你觉得，变成另外一个人，和被噩梦困扰，哪一样更可怕”

    “呜呜呜，三姐，我不知道，我都不想要”

    “小剑，不用哭。放心，你最后一定会没事的。”

    “嗯”

    “有时候，舍弃是为了更好地收获，忘却是为了更深地记起。你现在虽然确实没有办法摆脱噩梦纠缠，但当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之后，你就可以毫无负担地成长，直到你的心灵能够轻松消化那段恐怖阴影，到了那个时候，你自然而然地就会回想起原来的一切。”

    “真、真的吗”

    “小剑，三姐也曾经神游过另外的世界，在那段岁月里，三姐也忘掉了自己的来历。但是当我最后完成了在那个世界的使命，我立刻就知道了自己其实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回到何处。”

    “三姐你的意思是说”

    “我们为自己创设的另外一个人格，实际上都带着特别的使命，当使命结束之后，就会迎来本尊的回归。小剑，你要相信三姐，好吗”

    “是，我相信三姐可是，我觉得自己好软弱，为什么我要用这种躲避的方式才能战胜自己的心魔”

    “这不叫做软弱，对于暂时不能战胜的强大敌人，我们就要避其锋芒，寻机而击，这才是正确的战术。”

    “我知道了。三姐，如果我要是真的再也想不起你来了，你会不会怪我”

    “三姐对你是有信心的，你一定会成为自己心灵的最后主宰，站上先天之巅小剑也要对自己有信心哪。”

    那是一个草长莺飞，春光明媚的日子。

    “少庄主，我们与你同为江南武林后起之秀，列名九剑之侠，今日特地上门拜候，还望能与庄主以武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