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草席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耿相臣
韩翠玲从外面回来后,先在一只带花搪瓷脸盆里洗了把手,然后去里间屋里拿出来几双红筷子、一摞白瓷碗和一打子玉米地瓜混合面煎饼放在饭桌上。
很快,随着淡黄色的玉米粥在敞开的锅里不停地翻滚,屋里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清香。
韩翠玲把母亲从炕上小心翼翼地扶下来,接着搀着她走出了屋子。过了一会,娘俩一回到屋里,韩翠玲把立在门后墙根里的脸盆里拿起来,兑了点温水,让韩母洗过手。终于,娘仨围坐在小饭桌前开始吃晚饭。然而,满桌子除了牙齿对付干硬煎饼的咀嚼声,就是“嘻嘻溜溜”的喝粥声,而始终没有一句亲人之间那怕不够客气甚或带上一点火药味的交谈声。
吃完饭,韩翠玲搀扶着母亲爬上炕去在炕头上重新盘腿坐好,她再次索性坐在了炕沿上,板着脸,眼看着哥哥先是刷锅洗碗,接着把饭桌收拾完,最后拿起条帚把地上打扫干净。
“玲儿啊,恁默合大叔就要来听回信啦,你就应了吧。咱韩家两辈子就守着恁哥自己,要连个媳妇也娶不上,那可就真断了香火啦。”韩母见儿子干完活坐进了椅子里,便又开始对女儿劝说起来。
本来千言万语就像啤酒泡沫窜到瓶口那样挤在嘴边上,可一听母亲一下子把话全给说透了,韩家栋反而一时不知说啥是好,只好用力咬了咬嘴唇,并没有作声。
“娘,哥,我再说一千遍,一万遍,都是一个样儿——想让我嫁给那个吴大嘴,连门儿也没有——除非太阳从西边出。”韩翠玲微微低着头,没敢去看哥哥充满企盼的眼睛,但口气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焦急的韩母继续诉说这几年他们韩家的日子多么艰难,她这当娘的心都快要操碎了。她说着说着就开始老泪纵横,不断用手里的毛巾擦拭脸上的泪水。
这时候,早已坐立不安的韩家栋,也开始母唱子和,随着母亲声泪俱下的劝说,低声下气地说道:“玲儿,其实,说起来,这门亲,要我看,也算还行。吴有才他爹,除了懒点,也没啥;他娘,那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吴有才,吴有才嘛,要让哥我来给他打分,起码六十,那也算及格——”
然而,面对着兄长可怜巴巴的乞求,面对着异常疼爱自己的慈母催人泪下的劝说,韩翠玲虽然心里十分不忍,但却一再明确表示,她宁肯去给阎王爷当小鬼受大罪,也不会去给吴有才做婆娘享清福。
坐在椅子上,韩家栋如同浑身爬满了咬人的虱子,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变换着姿式。他一会儿深深地垂下头,嘴里不停地哀声叹气;一会儿又一手紧紧抓着一只椅子扶手,把头使劲仰起来,从两个鼻孔里呼呼地喘着粗气。媒人说来就来,而从小就对其疼爱有加的妹妹,只想着她自己,为了他这个兄长连丁点的牺牲也不肯做;再看看坐在炕头上的母亲,有气无力,过去对付几个姐姐的厉害劲头早已荡然无存,对娇生惯养的妹妹只有一味地低声哀求,连半句硬气话都不敢说。他越想越急火攻心,越想越抓耳挠腮。哼,“商量不如强量”;软的不行,那就只好来硬的。只见他挥舞起一只拳头朝自己的大腿上重重地一砸,接着从椅子上忽地站起来,一步跨到屋当中,突然站住不动了。
眼见韩家栋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吓人架势,依然稳如泰山端坐在炕沿上的韩翠玲,不由地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她这个哥哥,虽然从小无论咋惹他也从未戳过她一手指头,可和别人动起手来,却是从来不要命的主。她的两只放在大腿上的胳膊又不由自主地往两边来回一动,准备随时做出抱头的动作,以防脑袋遭到突然一击。
韩家栋直挺挺地站在地上,仿佛石膏像一样凝固了,一动不动;面对着门口,那两眼喷出的熊熊怒火,似乎要把门扇烧出两个大窟窿。他麻木的大脑,一片耀眼地空白;两只耳朵里,如同千万只马蜂在嗡嗡乱叫。他为啥突然离开了座位?难道想对谁大打出手。对谁大打出手?屋里除了最亲的母亲就是最可爱的妹妹。要对慈母不敬,那可要天打五雷轰。那就是想教训教训那个极其自私的妹妹。对,刚才是这个念头,曾像弯弯曲曲的雷电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终于有了清醒的意识,在地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又挪回到椅子跟前。然而,他并没有直接坐下,而是再次转过身子来,两只手交替着往上撸了撸两只袖口,好似特意给韩翠玲预留出做好挨揍的准备时间,不紧不慢地走到炕前,只见他的两支胳膊往上一抬,一条腿猛然一动——弱不禁风的女孩,顿时在自己慈母的面前消失不见了。
“你死了这条心吧,就是跳井淹死,我也不会答应!”韩翠玲面朝下趴在炕根里坚硬而冰冷的土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你、你这个畜生——要是恁爹在,非砸断你的腿——”韩母一边又气又急地怒骂,一边在身子周围到处乱摸,试图找到那把足以对发飙的孽子造成痛击而平时用来扫炕的笤帚疙瘩。她在失望之余,只好把手里现成的毛巾抟成一团,朝混账儿子身上用力砸去。
气急败坏的韩家栋,一看那轻飘飘的毛巾舒展开落在了他的脚旁,便毫不犹豫抬脚踢到一边。他不仅如此蛮横无理,还再次一步跨到屋门口,朝立在南墙根里的洗脸盆“哐啷”就是一脚。只见晕头转向的洗脸盆,倾斜着身子,贴着地面,翻滚着径直穿过狭窄的门口,飞进了黑洞洞的里间屋,接着又是“嘭”地一声。眼见母亲摸摸索索准备下炕来对付他,他又气势汹汹地跑到仍然趴在地上抽抽嗒嗒的人身边,照着她的屁股又是一脚,然后带着一腔的怨恨和满腹绝望,“哐当”一声拽开一扇笨重的屋门,一步迈出去,把屋里的责骂和哭叫声丢在了脑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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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二
早在八年前,韩家栋的父亲就因病不幸撒手人寰。在韩父走后的最初几年里,幸亏韩家栋的二姐三姐都还待字闺中,两人不辞辛苦地参加集体劳动,全家人的温饱并没有多大问题。后来,到了韩家栋该说亲的年龄,而他的两个姐姐早已先后出了嫁,再加上韩母长年有病,折腾得家徒四壁,连那些见钱眼开的媒人也吓得退避三舍。其实,韩家栋早就打起了妹妹韩翠玲的主意,把自己娶上媳妇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她的身上,三年前他就主动前去陈村被多少人奉若神明的媒汉陈默合那里挂了号。只因为那时韩翠玲年龄尚小,所以才一直拖到今天。如今已长大成人的韩翠玲也可以谈婚论嫁了,这才让陈默合终于不请自到,再次成为韩家的座上宾。
把自己不听话的亲妹妹暴打一顿,后来只身躺在小东屋,蜷缩在单薄而冰冷被窝里的韩家栋,那是越想越急火攻心,越想越难以入睡,干脆在坚硬的土炕上翻来覆去烙起了“烧饼”。折腾了大半夜,一直到家里的那只大红公鸡头一遍打鸣,他才有了一个自认为可以一试的好主意,并逐步形成了解决当务之急的一整套思路。心里有谱了,这才慢慢安下心开始迷糊起来。
天终于亮了。韩家栋艰难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爬起炕来,打开屋门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该死的老天,成心跟我作对!他嘟囔着走出了屋子,来到正堂屋东窗户外面下边就是鸡窝的石磨跟前,先把堵在鸡窝门口的石板挪开,然后一条腿跪在雪地上,一只手抓着磨盘的边沿,把另一只手使劲伸了进去,开始抓鸡。几只被搅乱了好梦的公鸡和母鸡,对他这只来者不善的“黑手”毫不含糊地开始群起而攻之。手背上接连两阵钻心地疼痛,可他全然不顾。小黄狗听到动静,从大门底抖擞了毛,在雪地里留下了深深地两串蒜瓣似的爪印,窜了过来。它撅着屁股,摇着尾巴,好奇地把头抵在鸡窝门口,想看个究竟。韩家栋终于自认为抓住了目标的脖子,用力把它薅出来。他一看原来是只大个头的老母鸡,就懊恼地随手丢到了一边。老母鸡惊恐地扑扇着两只翅膀跑向大门口,小黄狗也兴奋地追了过去。韩家栋再次把手伸进去,又经过一阵摸索,终于抓住了那只大红公鸡的双腿,死拉硬拽拖了出来。
“是栋儿啊?”大红公鸡挣扎中发出的恐惧叫声,把睡在正堂屋里的韩母惊醒,她急忙隔着窗户问道。
“是我,娘!我想把大公鸡给俺默合大叔送去。”韩家栋一边用早准备好的麻线捆绑着鸡的双腿,一边绕过磨盘,走到用土坯封了半截的窗户下,透过钉在窗户上边的塑料布,对屋里的母亲轻声回答。
“噢,我这就起来,做点饭你吃了再去。”韩母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用了,娘,我到俺大姐家去吃吧——到那里还有点事。”
听母亲说“知道了”,韩家栋便把鸡提到了他的屋里,扔在了地上,把鸡摔得“咯”地叫了一声。他又走出去,蹲下身子,捧起地上的积雪先搓了搓手,又捧起一把捂在脸上,把脸仔细擦了一遍。
韩家栋很快便提着大红公鸡走出了家门。走到村东,放眼望去,昨天还绿油油的麦天里、附近的土岭上、远处的莲花山上,已是白茫茫一片。他继续冒着刺骨的寒风,踩着厚厚的积雪,从水面桥上走过被冰雪覆盖的蚰蜒河,赶到了河东岸边的陈村陈默合家。
陈默合还依然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甜美的好梦,被“咚咚咚”的砸门声惊醒,很不情愿地蹬上棉裤掩着袄襟跑出来,打开大门把韩家栋放了进去。明白了来意,他连声答应,再宽限三天,最多再宽限三天。而对于那只显然已经出色完成了使命的大红公鸡,他也毫不客气地接过去,并顺手丢在屋地上。
据知情人讲,陈默合从“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年龄就踌躇满志地吃起了说媒这碗饭,完全是继承了他祖父的衣钵。他当初“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要干这个好营生,那可不是为了那些做梦都想找个烧火做饭铺床叠被女人的单身汉,而是为了自己能够像他祖父当年那样,过上天天吃香喝辣的快活生活。当年,陈祖父从受惠的男方家里喝得酩酊大醉凯旋之日,就是尚在幼年的陈默合大快朵颐开荤之时——那老媒汉总忘不了给他心爱的孙子带点鸡腿和猪蹄之类的好东西。所有的买卖都可能血本无回,而只有做媒除外——“成不成,酒两瓶”。对于这种只赚不赔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生意,从小就受益匪浅的陈默合早就情有独钟。然而,他继承祖业才刚刚尝到了点甜头,新中国就成立了——政府倡导自由恋爱,对他无疑当头一棒。可他脑袋灵光,绝不敢跟强大的人民政府公开唱对台戏,只好把做媒由主业转为副业:白天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去生产队参加生产劳动,晚上便放开胆子开始走街串巷,出了东家进西家。
对从业多年资历丰富的陈默合来说,给赵家的女儿介绍个婆家,给钱家的儿子说个媳妇,像这样简单的“对亲”,他并没有多少兴致——他热衷的是更有油水可捞的“换亲”。“换亲”作为一种泯灭人性的陋习恶俗,虽然一直遭到人民政府的打压和多数人的贬斥,但在莲花山这样落后的偏僻山区,却依然阴魂不散。如果孙家的兄弟姐妹和李家的姐妹兄弟互相对换结为夫妻,这种换亲叫做“扁担亲”。像扁担亲这种换亲方式,虽然简单易行,但其中的毛病也的确太大——兄妹或姐弟之间转眼成了亲戚,就连亲属之间的身份也跟着全搞乱了套;尤其是关系太直接,缺乏必要的缓冲,如果一家夫妻闹了乱子,势必会直接影响到另一家,很不担事。如果周家的女儿嫁吴家,吴家的女儿嫁郑家,郑家的女儿再嫁周家,参与换亲的多于两家,就叫做“推磨亲”。推磨亲各亲各论,互不干涉,比扁担亲具有突出的优点。据说,陈默合最拿手的好戏就是操作共有三家参与的“六转”推磨亲。
陈祖父当年的最高理想是在有生之年成就三百对,可拼死拼活直到两腿一蹬两眼一闭还差着两对,结果落了个抱憾终生。陈默合自知生不逢时,至死也不会有他祖父的骄人战绩,只好不再以成就大小论英雄,而暗暗地改为按推磨亲的转数多少比高低。他目前最好的成绩是“九家十八转”,比他祖父生前所创造的最高记录还要多出两家来,足以让他自觉人前显贵了。
推磨亲的转数越多,换亲的味道就越淡薄,当事人的感觉就会越自然,特别是给调节搭配提供了足够空间,能让所有参与其中的男女都尽量满意。但是,推磨亲的转数越多,不仅运作难度变大,而且风险会增高很多,一旦在一个环节上出现问题,就会险象环生,几个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小家庭,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遭受分崩离析的灭顶之灾。其实,推磨亲的转数太多,纯属花拳绣腿,已经没有多少实际意义。陈默合创造的“九家十八转”,空前绝后,在平阳县里成了至今无人企及的绝版。
刚刚改革开放那阵儿,百废待兴,自然“江河奔流,泥沙俱下”,许多过去受到严厉打压的行当沉渣泛起,而一度转入半地下的说媒业,同样仿佛僵尸还魂,重新活跃起来。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陈默合紧跟形势,开始理直气壮地重操旧业,大摇大摆地走村串乡,吃了东家喝西家,成绩骄人,更加声名日隆。说起来,“术业有专攻”,这个其貌不扬的陈默合的确有其过人之处——他除了对邻近村庄的适龄男女长相身高、生辰八字、脾气性格和家庭情况烂熟于心之外,并且对十里八乡那些早已心如死灰的大龄光棍汉更是尽收眼底,甚至“恩泽”到一山相隔的莱山县。
虽说“无谎不成媒”,但由于在把男方的情况介绍给女方的时候,陈默合总是有意掺杂进过多的水分,所以早被那些吃了哑巴亏的女人把一顶“万折一”的大帽子牢牢地扣在了他那自认为聪明绝顶的脑袋上。提起“陈默合”来,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他是从那条黑胡同里跑出来的瞎眼驴子,而一说到“万折一”,那肯定是路人皆知。
陈默合几年之前就曾是韩家的常客,对韩家捉襟见肘的境况了如指掌。可是,当他时隔多年再次走进韩家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年久失修的几间老屋更加破旧不堪,整个院落杂乱无章,哪里有庄稼人过日子应有的气象,他还是浑身凉了半截。只是当他见到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韩翠玲时,这才不禁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振,信心陡然大增。
这次陈默合正在运作的这桩“推磨亲”,就是韩翠玲嫁给吴家庄又矮又丑的吴有才,吴有才的姐姐吴有爱去给香水湾的瘸子蓝天宝当婆娘,而蓝天宝的妹妹蓝天秀来家徒四壁的韩家做媳妇。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韩翠玲这里松口了。
≈ap;nbsp; 这时候,得到了非常明确的答复,仿佛被河水冲走的狗一口咬住了岸边的树根,韩家栋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嘿,这下又有戏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如罪犯蒙赦,充满感激地告别了慈悲为怀的大恩人。
出了陈村,沿着黄泥沟村北一条小路,韩家栋继续一步一步地往西走去。前面就是黄泥沟水库,他远远看见大坝东边的看护房前,有人正撅着屁股挥舞着扫帚在打扫地上的积雪。
年过半百的刘建东,短短的胡子上早就结了一层白霜,把水库看护房前的积雪打扫干净,正要钻进屋里去暖和,听见有人喊“表叔”,一扭头,发现韩家栋抄着手,嘴里不停地冒着白气,头上棉帽子的两只大耳朵左摇右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听韩家栋把提亲的事简单一描,刘建东顿时喜上眉梢,一边高兴地让他屋里坐,一边把手里的竹子扫帚立在屋墙上,一把推开了房门。
韩刘两家到底是啥亲戚,韩家栋并不是十分清楚。韩父在世的时候,和刘建东就一直相交甚厚,情同手足。即使在韩父去世以后,曾身为村干部的刘建东一直给予了韩家很多照顾。自然,韩家栋的亲事,也就同样成了他这位表叔的心事。
几年前,当时身为黄泥沟大队长的刘建东并没有及时跟上国家大形势的发展,对“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政策难以理解,思想上迟迟没有扭过弯子来,私下里说了一些没有“保持一致”的看法,不幸被人举报到当时的金沟人民公社。结果,他所有的职务被一下子撸了个吊蛋精光,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介普通草民。而现任村支书韩明强当时则依靠时任金沟公社二把手的舅子,被上级指定为刘建东的接班人,不久又顺理成章摇身一变成了带有现代民主色彩的村主任。然而,生产队解散以后,村民们的劳动热情陡然高涨起来,不分男女老少,伺候起自家的庄稼地来不遗余力,刘建东终于茅塞顿开,明白了还是党的现行政策高明,遂自告奋勇承包了村西边的这座小水库——除了卖水浇地,还能养鱼,而水库四周栽的那么多杨树也快成材了。如今短短几年过去了,除了给村里悉数上交了承包费,还利用盈余给自家盖起了三间青砖大瓦房。
韩家栋跟着刘建东弯着腰钻过狭小的门口,走进了低矮但很温暖的小屋里。随着刘建东关上木板房门,里边顿时变得漆黑。等刘建东把小窗户上用旧麻袋片子做成的窗帘子卷上去,屋里又一下子亮堂起来。
听说韩家栋竟然对不愿换亲的妹妹动了粗,刘建东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语气凝重而迟缓地说道:“玲儿也不是好脾气,可别乱来,逼急了会出大事的。这十里八乡的,因为换亲,闹出人命的还少啊。”
“您老人家不知道,我好话说了一大堆,就差没给她跪下磕头。”韩家栋不但极力为自己开脱,并且还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要玲儿能够答应下来,就是给她磕头,那也行!”老谋深算的刘建东开始给韩家栋支招。
“表叔,给俺爹俺娘,给您老人家磕头,那应当;给自己的妹子下跪,就是打八辈子光棍,我也不会。”韩家栋虽然“煮熟的鸭子——就剩了嘴硬”,可心里却开始做起了万不得已就回去下跪求情的最坏打算。
刘建东见韩家栋口气硬得很,眉头顿时锁得更紧了。他掏出旱烟袋装满烟叶,被懂事的韩家栋急忙抢过他手里的火柴点上后,“吧嗒,吧嗒”抽着,继续绞尽脑汁,想给火气十足的年轻人献上一条锦囊妙计。
“这件事,让我看,还是先让恁几个姐来劝劝玲儿再说吧。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次真不成,那就以后再说,可别‘一抹黑儿走到底’。”刘建东琢磨了半天也无计可献,只好把难题踢给了那位虽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无所不能的老天爷。
韩家栋忽然意识到,在这冰天雪地里,他的姐姐们如果都要来给他当说客,应该准备点像样的饭菜好好招待招待,可他囊中羞涩,兜里不过几毛钱,便咬了会儿牙才张开口:“表叔,您这里还有钱吗?有的话就先借给我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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