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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草席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耿相臣

    等胡大年一走,韩翠芝就急忙跟韩家栋说道:“他舅,你知道不?吴有才倒插门,上这村里来了。”

    “他去泰城的时候说过跟这里的苗家定了亲。那天俺俩上来就谈崩了,还差一点动了皮锤。”韩家栋哭笑不得地回答。

    听说苗家就在后面,仅隔着一排房子,韩家栋决定去见见吴大嘴。

    吴大嘴两腿两手全是泥,正在汗流浃背地糊墙头,见韩家栋突然不期而至,便停下手里的活儿,洗了洗手和脚,把他让进了屋里。

    吴大嘴并不知道韩家栋的来意,生怕他当着家人的面,把他俩在泰城那可笑的“相扑比赛”一幕给抖搂出来,会质问他是否偷了他的钱包,而让他们一家三口笑掉大牙,甚至还会怀疑他的品质有问题,遂抢先说道:“你的钱包让我捡到了,可那钱都被联防给没收了,不过给写了收条。”

    “有才,我去理发的时候,很巧,碰到你姐啦,是她告诉我天秀又结婚了。我这是专门回来准备去看天秀的,可不知道她又嫁到哪里去了。”韩家栋急忙解释道。

    “你和俺姐真没在一块儿?”苗风英半信半疑地问道。

    “没有!都误会了。”韩家栋继续解释道。

    韩家栋见苗家庭院房舍整整齐齐,可比吴家强多了,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感到吴大嘴结局不错,心里甚感宽慰。他把吴有爱所在的“北国之春”美容美发店的具体位置给吴大嘴仔细写下来,又和他们闲扯了些的家长里短,便返回了韩翠芝家。

    胡大年终于推着一辆很破旧的自行车,吆吆喝喝地回来了:“他舅,光打听到嫁到了莱山,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乡哪个村。还是陈默合做的媒,回去问问他就知道了。”

    “他爹,你来回够麻溜的,没摔轱辘子吧?”韩翠芝见胡大年立了大功,眉眼溢喜,关心地问道。

    “还行,车技有所提高。”胡大年放好自行车,用毛巾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说道。

    韩家栋觉得既然还是陈默合做的媒,那就好说。他谢绝了韩翠芝和胡大年的一再挽留,执意回家去了。

    韩家栋在家匆匆填饱肚子,踏着朦胧的月色去了陈村陈默合家。

    陈家大门虚掩,陈默合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里的竹躺椅上,摇着蒲扇,正在凉快。他老伴离他不远,散盘着腿坐在蒲墩上,光着上身,随着她不时地挥手在自己身上拍打一下,两只松懈下垂的大**像受惊的白兔猛地一跳。听见大门“吱呦”一响,她慌忙逃入屋里。见来人是韩家栋,陈默合挣扎了几下后,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老侄子,啥时候到的家?”见韩家栋带着礼物而来,陈默合误认为他是跑回来准备明媒正娶,求他做媒来了,一时喜笑颜开。听韩家栋简短地应了声“今晌午”,他又关心地问道:“恁俩,一块儿回来的?”

    “都误会了,大叔,俺俩没在一块儿。”韩家栋难为情地解释道。

    说话间,已穿好上衣的陈妻嘴里“来啦,来啦”地从屋里走了出来,把手里从屋里拿出来的板凳和客人手里提着的两瓶平阳白干做了不等价交换,接着提进了屋里。

    陈默合重新躺在了躺椅上,韩家栋也把手里的板凳放在地上坐了上去。

    “嗳——嗳——”陈默合对韩家栋不好意思承认“私奔”,十分不以为然,十分善解人意,嗳嗳了两声,继续笑哈哈地说道:“一个要娶一个要嫁,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像你俩这样的,多去啦。别说在新社会,旧社会也多的是嘛,没啥丢人的。《西厢记》、《桃花扇》,还有那啥子《梁山伯与祝英台》,说的还不都是这一档子事儿。你放心,大叔我愿意再给你们做回媒。”

    “大叔,您老人家也误会了。我是来向您打听打听,天秀又嫁到哪里去了。您别担心,我没啥坏意,只是想去和她见上一面,也好把事儿都说开,省得我心里一直疙疙瘩瘩的。”

    “老侄子,听大叔一句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别再想三想四啦。别再难为恁大叔了,我是不会说的。让我看,你和老吴家那妮子还真是怪般配的;老吴两口也早就认了。”

    “大叔,我和天秀咋说也是一年的夫妻,她还是那个样子离开的我,就这样算了,不论是谁,都很难接受。人心都是肉长的,让您老人家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您告诉我,我去见上一面就回来,决不会给您老人家惹丁点麻烦。”韩家栋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们都登记了,户口也迁走了。回吧,回吧,老侄子,把你的酒一块儿带上。”陈默合一开始还心硬如铁,眼见韩家栋一个劲地哀求,心便软了下来,但仅是点到为止。至于他有没有听明白,听明白了做得到做不到,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韩家栋到底还是听明白了。到金沟派出所里一查,不就知道她的下落了?有老同学高兵帮忙,好办!他心里一下亮堂起来,急忙告辞。

    第二天,韩家栋一早就去了金沟派出所,找到了高兵。高兵跑到户籍室很快就查到蓝天秀的户口已迁往莱山县榆树镇,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个村。他接着又通过电话与那边的派出所取得联系,让韩家栋最终掌握了他的前妻与林家庄的林建军目前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返回家的路上,韩家栋脑海里不断想象着林家庄的村容村貌、地理环境,勾勒着蓝天秀现任丈夫林建军的体态相貌,猜测着他的脾气性格,还猜测他很可能是个体格健壮的退伍军人。一想到“林建军”这个早已和蓝天秀同床共枕的男人,他的心里就会生出莫名的愤恨和浓浓的醋意。

    回到家里,韩家栋把林建军妻子蓝天秀一直还放在他家大衣橱的夏衣秋装,全部找出来,一件件地仔细叠好。在整理蓝天秀的一件古铜色秋装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放在兜里的那张三百元存款单。他还把蓝天秀放在床底下的几双单鞋凉鞋找出来,先一只只擦拭干净,又用旧报纸一双双地包好。最后,他把衣服用包袱全部包了起来,把鞋子全都装进了他的那只黄提包。还有那盒红色心形的化妆品,也一并塞进了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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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
    沿着莲花山上崎岖的羊肠小路,钻过一片片勉强可以穿行的低矮的松柏树林,翻过老风口,韩家栋来到北面的山脚下。在一位正在地里锄草的老农指点下,他顾不得歇口气,沿着一条两边全是花椒树和姜地的小沙石路,来到了几乎全是石头房子的林家庄的村南头。

    韩家栋正转着脑袋四处撒摸,想找人打听打听,突然见一个挎着框子的中年男子正从村里大步流星走出来,他急忙迎上前去问道:“大叔,麻烦您,林建军家在哪里?”

    “林建军?就是那个独眼龙?”黑脸膛的中年男子停住脚步,乜斜着眼睛,眼角挂着讥诮的笑意,不屑一顾地问道。

    “独眼龙”三个字,加上中年男子出人意料的鄙夷表情,让韩家栋心里猛然一震。然而,在得到他的肯定后,中年男子还是不厌其烦地说出了林家的具体位置。他急忙面带微笑道完谢,继续朝村里走去。

    韩家栋一只肩上背着那只里面全是衣服的包袱,一只手提着那只破旧而鼓鼓囊囊的黄帆布提包,怀着难以言状的复杂心情,终于走进了林建军家。

    一声低沉、凝涩、含混的“家里有人吗”,把林建军的妻子从屋里引了出来。

    走到屋门口,望着院子里从天而降的韩家栋,蓝天秀恍若隔世,如在梦中,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几乎毫无意识地从他手里接过那只被山上的树枝划破了几道口子的包袱,又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地把他迎进了屋里。

    “你的,我是说,林建军,他咋没在家?”一番简短而不够流畅的相互问候之后,韩家栋虽然有些支吾,不知该如何称呼蓝天秀的现任丈夫,但终于找到了自认为比较适宜的话题。

    “他在莱山钢厂干临时工,平时不回来。”

    “噢,那倒怪好!”韩家栋说完,怕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又急忙解释:“我是说,我是说,能在城里上班,总比在家里忙活好。”

    “你先喝点水歇歇,我给你做点饭去。”蓝天秀把茶壶里冲好水,放到韩家栋的跟前,然后木木呆呆地转身要出去。

    “不用忙活,我在家里吃过了。”韩家栋说着,把那张存款单从上衣兜里掏出来,放到了身边的桌子上。“除了衣裳和鞋子,你的存款单,我也一块儿捎来了。”

    “你手头上一直怪紧巴,你拿回去取出来花了吧。”蓝天秀尽量保持平静,往后退了几步,慢慢地坐在床沿上。

    望着坐在椅子上略显局促、表情木然的韩家栋,蓝天秀感到他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像远在天涯,只能遥遥相望。这个曾让她一见倾心,这个曾经让她疼爱过,这个曾经带给她无限快乐和幸福的男人,为啥又成了别人的丈夫?对,是他爽约在前,先给人家做了新郎,她才一气之下改嫁跟了别人。他看上去又黑又瘦,倦容满面,昔日明亮的眸子里饱含着浓浓的忧思;先前的话语总是那么风趣幽默、充满激情和力量,哪像现在,吞吞吐吐,磕磕巴巴,瘪巴得就像又细又长的干豆角。他咋这样憔悴,难道他现在和吴有爱过得并不开心?

    望着腰身已显做母亲在望的前妻,在这炎热的三伏天里,脸和手不但没被晒黑,反而比从前还要白皙,韩家栋认定她现在吃穿不愁,并不像在他韩家的时候那样起早贪黑,生活窘迫。再看看她这宽敞明亮的砖瓦房、整洁的庭院和满屋子应有尽有的陈设,他感到了一丝宽慰。看来日子过得蛮不错;那就好,那就好!

    “有爱咋样,你们过得还好吧?”蓝天秀打破了又一阵长长的沉寂。

    韩家栋鼻子一酸,两眼一湿,鼻音囔囔地回答:“我哪里和她在一块儿来。她为啥给家里写了那样一封离谱的信,我到现在还怪纳闷呢。”

    “她走之前不是在你那里住过一夜嘛!”蓝天秀宁可相信他说的统统是假话,是为了骗她而撒的弥天大谎,否则太残酷了,太让她无法接受了。

    “她是在那里住过一夜,可那是为了躲避吴家找她。前几天我才在泰城碰见了她。不是她告诉你又结了婚,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韩家栋还想把他“阳痿不举”的病情如实透露给她,借以证明他和吴有爱之间啥事都没发生,可转念又怕她知道了会更加替他担心,便只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唉——咋会这样呢,咋会这样呢?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蓝天秀顿觉天旋地转,两眼发直,像傻了一样,嘴里自言自语,眼泪夺眶而出。

    蓝天秀是满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而嫁到林家庄的,但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虽然偏僻但却山明水秀的小山村,并甘愿在这里终老一生。

    林家庄几乎四面环山;南边不远就是莲花山,抬头就能看见西南方向的望岳峰。在村庄北面的山上,枣树、梨树、山楂、柿子、栗子和花椒树漫山遍野,同时还大面积栽种优质黄姜。一条常年水流不断的小河,从东北方向潺潺而来,绕过村子往西南方向哗哗流去。沿着小河逆流而上,三十里开外就是莱山县城;而沿着小河顺流而下,七八里远就是莱山、平阳和临关三县交界处最大的集镇——闻名遐迩的榆树镇。小小村庄,晨闻鸡鸣,暮见炊烟,小桥流水,树木葱茏,如同掩藏在绿草丛中的一朵鲜艳的奇葩,仿佛世外桃源,让人乐不思蜀。

    林建军有位远房舅舅,曾在部队干了二十多年,前几年才转业回到莱山县,成了一介政府官员。林建军能摇身一变成了半个城里人,全靠他这位头顶乌纱帽亲戚的鼎力相助。

    林建军现在一星期回家一趟,风雨无阻。为了回家方便,他结婚前便买上了一辆爬坡性能良好的载重自行车。他现在每个月都雷打不动地准时把领到的工资如数交到妻子的手中,然后再从蓝天秀的手里领出一个月的生活费。蓝天秀嫌麻烦,让他把零花和生活费直接扣除,剩下多少就给她多少。他说不行,那样做是目无领导,并且一定要收支两条线。他现在的户口本上写的虽然还是农民,干活拿得还是铁锨,但这铁锨已经不是用来铲土铲粪的那种普通铁锨,而是那种个头大得多,用来往炼钢炉里添煤掏灰的工具。他的感觉,他已经不是农民,而是地地道道的工人阶级。他的这种感觉,传染给了全体林家庄人,也最终传染给了他的妻子蓝天秀。蓝天秀最早对这种感觉内心里充满了厌恶,想起来就面红耳赤,但她后来却是有意识地培养了这种感觉。因为随着对林建军越来越多的了解,她最终体会到,如果没有这种优越感做支撑,在她的心目中,他林建军实在无法和韩家栋相提并论。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就像酒鬼借酒逃避现实。可是,换一个角度来理解,酒虽然要了许多酒鬼的命,但也可能救了更多酒鬼的命。蓝天秀认为,她现在就是被救了命的那种自我陶醉在五光十色里的酒鬼。

    蓝天秀改嫁到林家后,很快就发现有了身孕。因为有上一次小产的痛苦经历,所以她这次格外地小心谨慎。“习惯性流产”,她很小就知道,虽然那时朦胧不解,但现在却很清楚这对渴望做母亲的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她的三嫂兼小姑子林建娥,自从见到蓝天宝的女儿雪儿后,见她肤白如雪,发黑如墨,眉清目秀,可人的小鼻子小嘴,喜欢得不得了,好像捡到了一个天大的宝贝;她还曾异常天真地跟蓝天宝偷偷商量,说他们不再另要孩子了,要把他们的爱全部献给雪儿,结果被蓝天宝笑话了一顿,说她傻,说她呆,说她憨得不透气。每当见到林建娥和雪儿母女情深的样子,联想到她和韩家栋的那个孩子如果顺利生下来的话,和雪儿也差不多大了,她总是既羡慕还暗自神伤。

    有一回,蓝天宝又骑着摩托车驮着林建娥和雪儿来了,李金环接着过来把蓝天秀喊了过去。蓝天秀见了自己可爱的侄女,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就是不愿意还给林建娥,又过了一回当娘的瘾。她还跟林建娥开起了玩笑,“建娥,我要是真没了当娘的命,你就把雪儿让给我吧”。而林建娥却十分认真地回答,“开玩笑,开玩笑!你没了当娘的命,就想要了我的命。娘,您听听,天秀真会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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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节
    吴大嘴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一大早就从苗家回到吴家庄,到村委开了张介绍信,到吴家揣上那张收到条,再次坐车来到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泰城。按照韩家栋提供的线索,七找八找,终于找到“北国之春”美容美发店。

    “老板好!麻烦问老板一下,您的手下吴有爱在不在?”走进“北国之春”,见偌大的大厅里只有一个老板模样的年轻女人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改变自己指甲的颜色,吴大嘴大声问道。

    年轻女人抬起头,眯起虽然极其妩媚好看但此时却发出刀子一样尖利目光的眼睛,把来人从头顶到脚下看贼似地瞄了一遍。“找吴有爱,你是她什么人?”她待搭不理地总算开了腔。

    “弟弟,如假包换的弟弟。”

    “走了!”

    “走了?去哪里啦?”

    “谁知道!”

    诡计多端的吴大嘴,哪里会轻易相信年轻女人的话,趁她不注意,突然把身边隔间的房门一把推开了。可是,他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正在往躺在床上的一位妇人脸上涂抹雪白的石灰膏。怪不得城里女人的脸蛋个个白白净净的,就像刚剥了皮的煮鸡蛋,敢情都是用石灰烧出来的呀。

    “哎,哎,干嘛呢?没点规矩!你说你是小吴的弟弟,我怎么愣是没看出来。”年轻女人不仅口气依然不友好,还南腔北调的,刺激得吴大嘴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儿。

    “老板,错不了的,别看长得不大像,吴有爱可是俺亲姐。老板,俺姐要是回来了,麻烦您告诉她,让她无论如何回家一趟,以解俺父母之挂念。”吴大嘴满脸堆笑,抱拳作揖,还拿出介绍信让人家过目。“俺姐以前有没有和别人来往过?”

    “在这里无亲无故的,能和什么人来往?哦,我想起来啦,好几天以前,她倒是跟着一个客人出去吃过饭,看样子挺熟的,回来后还挺高兴的。”年轻女人见吴大嘴并没有什么恶意,又基本相信了他的身份,说话客气了不少,口音也友善了许多。

    吴大嘴扑了空,尽管非常失望,但并没有彻底死心。走出“北国之春”,他继续沿着“花枝招展”的美容美发一条街挨门挨户搜寻起来。所到之处,无一例外都得到了热情有加地欢迎。小姐们个个对他笑得灿烂如花——

    “大哥呀,进来放松放松吧,便宜着哩。”

    “老板,别光忙着发财,让妹子我陪着你消遣消遣。”

    “转了半天,还没有看上眼的?俺这里可是个个鲜嫩,随便你挑,随便你拣。还磨蹭个啥,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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