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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朱砂

    如燕赶紧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口没遮挡,三太太恕罪。”

    既是绮年已经发落了,周三太太也只能悻悻受了如燕一礼,口中道:“也是侄女你年纪小,你母亲又心慈,纵容了这些丫鬟们,没的出门丢了你家的脸。”

    绮年只是笑笑,并不接话。周三太太如何不知这分明是主仆二人联起手来堵自己的嘴,眼看走到大门,心里不甘,又道:“你三叔听了这门亲事也说好。毕竟你家孤儿寡母,招个女婿也撑门户。如今人也都知道这事——”

    绮年立刻打断周三太太的话:“三婶婶这话好笑,什么叫‘如今人也都知道’?可不知我家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偏外人知道了的?”

    周三太太厚着脸皮笑道:“你是没出闺阁的姑娘,这说亲的事,自然不好让你听见。”

    绮年眼望着门外,缓缓道:“说起这个,前些日子为我母亲的病,我去西山寺拜佛,倒隐约听见有人说起五姐姐的事。”

    三姐姐就是周三太太的女儿周菊年。周家各房的儿女都是同族内排行的,周菊年在周家三房是长女,若全族排起来就是五姑娘了。事关自家女儿,周三太太忍不住道:“什么事?”

    绮年理了理袖口,慢条斯理道:“那人说从前婶婶娘家的何表少爷,跟五姐姐也是议过亲的,如今五姐姐过了年就十五,都说大约是要嫁给表哥亲上加亲了。”

    周三太太立时变了脸色。这个何表少爷,就是她如今要说给绮年入赘的人。从前何家有钱的时候,确实有过亲上加亲的想法,但自何家败落,这事周家三房就再不提起了。如今打着主意让何家表少爷入赘二房,也是给何家寻个出路,免得他家又来重提旧事。周三太太可不想把女儿嫁给那般破落人家。

    “这是谁乱嚼舌头?女儿家的名声岂可这般让他们乱传!”周三太太听了这话,已经知道何家入赘之事是再谈不拢了。万想不到绮年一个娇怯怯的小姑娘,说起婚娶之事来竟然如此泼辣毫不脸红。

    绮年微微冷笑:“正是三婶婶这话了,女儿家名声贵重,若传得人尽皆知,五姐姐可嫁还是不嫁呢?”周三太太是想先在外头放出话去,让人人都知道周家二房要招赘何家儿子,到时候名声坏了,绮年不嫁都不成。

    可惜周三太太打错了主意,绮年可不是这时代土生土长的闺阁少女,听见谈论自己的婚事羞得头都不敢抬,为了名声只能去跳火坑。周三太太想拿舆论来压她,她倒要先压压周菊年呢。

    周三太太瞪眼看着绮年。明知道周菊年这事十有十成是假,但三房从前与何家走得近却是真的。即使她肯豁了自家闺女的名声,到时候话传了出去,没准相信三房曾与何家议亲的人还比相信二房要招赘何家的人更多呢。

    绮年端端正正站着,面带微笑任由周三太太盯着看。对峙片刻,到底周三太太先转了眼,恨恨道:“六丫头,姑娘家听这些闲话已是不该,更不该再传出来。你娘难道没教过你德容言工?”

    德容言工真是好大一顶帽子。绮年自打穿到这个世界,光是接受这些规矩就很费了一段时间。也亏得吴氏只顾着丈夫,对女儿不免盯得不那么严格,否则说不定早就挨过手板子了。

    譬如说此时,虽然周三太太无理之极,绮年作为一个晚辈也只能端着笑脸:“侄女自是知道这些话失了分寸,若不是今日三婶婶来,再不肯说的。一会儿送婶婶走了,自当回去向母亲领罚。”

    周三太太眼看占不着便宜,恨恨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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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论往事母亲病重
    周三太太一走,如燕忍不住向着门外啐了一口:“这般不要面皮,竟然还说姑娘传闲话!”

    绮年转身往回走,淡淡道:“恼羞成怒,自然要给我扣顶帽子。把大门关了吧,若今日还有三房人上门,就说母亲身子不适,不见客了。”

    如燕答应一声,担忧道:“奴婢只怕三太太在外头乱说,坏了姑娘的名声。”

    绮年叹口气道:“别人的嘴是挡不住的。如今三房摆明了欺负我们,母亲守寡不能出门,也只好随别人说去。只要不传我已经跟那何家议了亲,别的倒也无妨。”

    如燕急道:“姑娘莫要看得轻了。若是三太太在外头乱说姑娘坏话,咱们太太又不能出门,外人见不到姑娘,相信了三太太的话,那将来姑娘议亲也难。”

    绮年苦笑了一下。如燕说得半点没错。这种盲婚哑嫁的时代,你可别指望有什么相亲会能让你参加。无论娶媳嫁女,先是看对方家世与自己家是否相当,再是看嫡庶是否相配,最后就是人品了。

    但是人品这种事,可不像模样能摆在那里让人看见。若是个儿子还好,将来或要读书,或要经商,都是要出门的,做了什么众人都可看在眼里。可是姑娘家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名声全凭人口口相传。尤其吴氏守寡,连带着女儿出门交际都不方便,周三太太若在外头说绮年教养不好,绮年还真是很难反驳。

    “如今这情形,走一步看一步吧。”书里那些穿越主角都活得风生水起,像她这么无能的怕是很少见了吧?可是绮年翻来覆去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哪本书里有写过主角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解决的。

    “先去上房看看母亲。叫门上去把郑大夫请来。”绮年吩咐着,匆匆回了吴氏房中。周三太太这一闹,恐怕吴氏又要病了。

    吴氏果然又有些发热,如鹃在一边安慰着,还不肯休息,拉了绮年的手落泪:“你爹爹去得早,我们孤儿寡母的,便要受别人欺侮……”

    绮年心里暗暗叹气。吴氏这种性格,确实让她有点无语——遇到事就哭,可是哭有用吗?这种软弱性子,也是运气好遇到了个疼爱她的好丈夫,连公婆也都慈善,婚后十几年都过得称心如意,可是等到丈夫去世,她顿然没了主心骨。

    绮年有时候也会琢磨,吴氏这个性格是如何养成的?

    吴氏娘家远在京城,世代为官,也算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了。吴氏的父亲吴老太爷,也就是绮年的外祖父,前后娶过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是个六品文官之女,过门五年就病死了,身后留下一儿一女,就是吴氏若兰,与她的兄长吴若钊。

    那时吴老太爷才三十岁不到,自然又娶了一房,却是个光禄大夫的女儿,姓颜。虽说光禄大夫只是闲职,但品阶远高于当时的吴老太爷,对吴老太爷的仕途多有助力,所以这位继室在吴家颇有地位。

    吴氏并不经常与绮年说起外祖家事。周老爷过世前她是顾不上女儿,过世后她自己身子也垮了没有力气多说话。不过绮年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也听得出来,吴氏虽然是元配嫡女,但在这种继母身边,日子想必也不太好过,更摆不出嫡长女的谱来。

    颜氏夫人后来一口气生了两个女儿,这也是嫡小姐。吴氏虽然没有明说,但继母偏心自己亲生女儿也是可想而知的。吴老太爷只盯着儿子要成器,管不到后宅女儿们的教养,遂把吴氏养成了这种软弱没主见的性子。

    说实在的,绮年有时候都替自己这位母亲捏了一把汗。毕竟她是吴家的嫡长女,若按现今这规矩,儿女亲事乃是给自家拉关系的绝好机会,说明白点就是搞联姻,搞裙带关系。

    像吴氏这种出身官宦之家的嫡女,理应嫁个能帮到自家的大家族做嫡媳,说不定还是嫡长媳。若果真如此,那些后宅的心计,非把吴氏压碎了不可。她虽然是占了个嫡长女的名份,可是继母对她的教育并不上心。

    表面上看来,吴氏琴棋书画皆精,又会一手好刺绣,连举手投足的规矩都是专门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导过的,绝对的古代完美才女。可是绮年知道,这位母亲连帐册都不大会看,管家理事只能打个中下,说到跟人斗心计,那更是差到八百里之外了。

    在古代,那琴棋书画刺绣走路,都可以请人来教,唯有这管家理事整治下人,甚而出嫁之后如何对付婆婆小姑甚至丈夫的妾室通房,还有外头亲戚朋友往来送礼,这些却都是要当家主母把人带在身边一点点教导的。吴氏那些先生教的东西皆学得极好,该是母亲教的东西却一塌糊涂,可见这位继室的颜氏夫人,对元配留下的子女是个什么态度。

    到了吴氏该婚配的时候,吴老太爷已经做到了从三品官员,连吴氏的兄长都中了进士。论理,吴氏倚仗着家世,很该嫁入高门才是,结果却嫁了翰林院一个七品编修,就是绮年的父亲周显生。

    当然,绮年绝不是说这门亲事不好,而是奇怪吴老太爷怎么会选了这门亲。想来想去无非两个原因:第一是颜氏夫人从中做了什么;二来是吴氏自己在出外交际的时候拿不上场面,没被大家夫人们看中,结果拖过了年龄,只得降格以求。

    在绮年看来,只怕这两个原因都起了作用,说不定后者作用还更大些。至于说吴老太爷会替自己女儿着想将她配一门少操心的实惠婚姻——不好意思,看看吴氏养成这样,绮年不认为自己这位外祖父会这么慈父心肠。

    不过吴氏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周老爷家中人口简单,因寡母管得严,二十岁了才有一个通房丫头。后来娶了这般高门的媳妇,为免碍了媳妇的眼,成亲之前就把那通房打发了。因此吴氏进门之后,很过了几年舒服日子。

    后头周老爷升到了六品官,吴氏又生了绮年,虽然不是个儿子,但毕竟是喜事,合家欢乐。正在此时,周老太太却去世了,周老爷只得回乡丁忧。他是孝子,伤心太过,守完了母亲的孝,自己身体也垮了。吴氏给婆婆守丧,又要照顾丈夫,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是这时候将女儿完全忽略,导致六岁的周绮年从假山上跌下,变成了现在的周绮年。

    绮年也并不想埋怨什么。前世她是个孤儿,从来也不知道什么是父母之爱。穿越过来之后,虽然父亲病着,可是身体略好些的时候,也会叫女儿过来,手把着手教绮年写字。母亲虽然一心照顾丈夫,至少年节的衣服鞋袜还是亲手做好给女儿换上。且自从绮年从假山上摔下来之后,也更关心了一些。

    这些关爱,绮年十分珍惜。只是周老爷熬了几年就去世了,而吴氏那软弱性格,在丈夫死后非但没有改变,反而更加沉溺于对丈夫的思念中不可自拔。那些下人看家里没有男主子,太太又软弱,颇有几个生了外心的,外头织坊铺子里,情况就更糟糕了。

    既然母亲不主事,绮年只好跳出来了。借着父亲去世后家中人手太多,她一口气打发了四五个丫鬟婆子,外门上也削了人,满府里只剩下靠得住的十一二人,外人看着都有些冷清。

    可是家里她能管得着,外头却不是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能插手的。绮年在去年年末打着吴氏的名义查了一次帐,震慑了一下织坊里的那些管事们,今年织坊的情况果然好了些,但绮年自己知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等人家把帐再做得细致些,她要查也查不出什么了。

    “娘——”绮年轻拍母亲的手,“放心吧,想来三婶不会再提这事了。”

    吴氏抬起泪眼看着女儿:“她,她如何不会?上月她就来纠缠过……”

    绮年叹了口气:“我已与三婶说过,她不会再来提何家了。”

    吴氏吃了一惊:“何家?你怎知是何家?”方才她和周三太太可皆未提过何家的名字。

    绮年一时说漏了嘴,正想着如何回答,吴氏已经急得坐起身来:“绮儿,你如何知道是何家?莫非,莫非你出去打听了?还是在外头听见了什么?”若是女儿胡乱出去打听议亲对象,那是大**份;可若是外头风言风语已经在传女儿与何家之事,那便真是糟了。

    绮年赶紧安慰道:“母亲放心,外头并没有传什么,且三婶婶家的菊年姐姐跟何家表少爷从前也曾有过议亲的念头,三婶婶知道轻重,不敢往外乱传的。”

    “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吴氏又气又急,“你一个闺阁女儿,到处去打听人家议亲的事,若传出去可不羞死了人!”若是被外人知道,少不得说周家姑娘不守规矩,若再有那心思肮脏的,说周家姑娘想着男人,绮年这名声就要毁了。

    绮年苦笑,不知该说什么好。都什么时候了,若是她不打听清楚了何家的事,真被周三太太把话传出去,到时候又要如何收场?

    “娘,并非女儿不知羞,只是若不压一压三婶,容她这般纠缠不休,还不知要出多少事。”

    吴氏闻言,不由得又伤心起来:“我的儿,娘知道你心里苦,只怪你爹爹去得太早,剩咱们孤儿寡母的受人欺侮……”

    我心里也没什么苦的,只要您老人家高兴,我这日子就过得舒服得多。

    这是绮年的真实想法。周家二房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守着这些家业,料理好了一辈子衣食也是无忧的。说实在的,绮年上辈子连父母都没有,一个人从孤儿院出来,拼了小半辈子,也才挣了半间四十二平方的小公寓。还有一半贷款没还上呢,人就被酒后无德的司机驾车撞飞,穿到了这里来。

    如今父亲虽然没了,好歹也在膝前亲近了五六年;何况还有个母亲,虽然性格太软弱了些,对女儿的关切倒也不是作假的。这么算算,比上辈子的条件好了很多,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不过这些话绮年当然不能说出来,只道:“母亲不要如此伤心,父亲在天有灵,看见了也会不安的。且如今咱家也并没多少烦心事,衣食无忧,只要母亲养好了身子,娘儿两个欢欢喜喜过日子,父亲知道了也放心,岂不是好?”

    吴氏想起丈夫,就不由得伤心,拉着绮年又絮絮说起若是丈夫在世,该如何如何。直到外头杨嬷嬷带着大夫进来,方才止住。、

    这大夫也是常来的,请过了脉,便说这是动了气,太太本来忧思伤身,若再动气不好调养。绮年便请他外间开方子,片刻后如燕进来,说外头韩家小姐送帖子来,请姑娘出去。

    绮年看如燕那模样不像,便叫如鹃好生伺候着吴氏,自己出了上房,果然如燕低声道:“是郑大夫请姑娘过去说话。”

    绮年心里登时一惊,急急过去,也不及等大夫说话,先开口问道:“可是我母亲有什么不好?”

    那郑大夫医术颇佳,当初周老爷病中便是他来诊脉,之后又是吴氏,与周家上下也都熟稔,皱眉道:“这话我本不想说,怕吓着姑娘,只是若不说,又怕姑娘不知道利害。”

    绮年强压下心里忐忑,道:“郑大夫有话只管说,管是什么,也比我懵然不知出了事的好些。”

    郑大夫每常到周家二房来诊脉,绮年总要接待一二,素知二房这位小-姐年纪虽轻,主意是极大的,当下便直言道:“令堂这病,由来已久,乃是最初令先君仙逝之时便伤心太甚埋下的病根。这些年我虽是开方调养,无奈令堂忧思太重,药可医身病,不可医心病,说句不好的话,令堂这病根子已是扎得深了,若不自己宽解,神仙也难根治。”

    吴氏这病是怎么回事,绮年心里也清楚。自己也是天天想着办法让吴氏开心,无奈吴氏自己不放开,做什么也是事倍功半。

    郑大夫瞅着绮年是心里有数的模样,便续道:“今日之事,在下也不知令堂是如何动了这般大气,但这般时候还动气——实与姑娘说一句罢,若再有一次,令堂怕就……”

    绮年只觉得脑子嗡了一下。相处六年,就算是陌生人也处出感情来了,何况吴氏是对她真心实意关怀的母亲。总觉得只要慢慢宽慰着她忘记了父亲,身子自然会好起来,却不想三房没完没了地纠缠。若是吴氏有个三长两短……

    郑大夫看这情形也叹气,将写好的方子奉上,道:“如今务必按着我这方子日日用药,断不可再让令堂动气,更要慢慢劝着将心事放开来。若能做到,日后尚有十几年的寿数。”

    绮年听得心中凄惶,命杨嬷嬷奉上脉敬,又送了郑大夫出去,顺便叫外门小厮去抓了药,立时厨房熬上,自己便往吴氏房里来。

    吴氏犹在伤心,如鹃如鹂两个左右劝着,见绮年进来方收了泪。绮年看这样子实在不成,本还想与母亲说卖织坊的事,今日也不敢说了,只好好哄着母亲,说了几句高兴的话。一时如莺在厨下熬好了药送来,又伺候吴氏用了药睡下,叫两个大丫鬟好好守着,这才回到自己房中。

    如燕如鹂跟着进来,如鹂犹不放心,道:“姑娘,三太太那边,当真不会再来了?”

    绮年淡淡道:“她若不怕自己女儿嫁不出去,就尽管来。我豁得出去,她可不行。五姐姐下头,还有两个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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