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朱砂
老东阳侯本是个有大志之人,少年时一心想着叫秦家在自己手中再发扬光大,谁知就因为太出色了,一道圣旨下来尚了公主,这仕途上也就全断绝了。虽则不敢抗旨,也与公主和睦过了一辈子,到底是心意难平。日常爱以酒浇愁,儿孙们又都是些读书习文的,与他志向不合,因此都不怎么亲近,倒是对赵燕和格外偏爱些。秦枫秦采是女孩儿,更与这个祖父见得少了,虽知祖父已然不起,但要她们打心眼里悲伤,却也不能。听了赵燕妤的话便都点头。既有了这为祖父钓鱼的幌子,又有县主顶在前头,自然都愿意去群芳洲散诞半日。赵燕妤见了,第一个便跳起来:“我去找四表哥商议,他鱼钓得好。”转身便跑出去了。
绮年心下明白,脸上丝毫不露声色,只随着秦家姐妹走。上回来为大长公主贺寿是坐在回廊里,此时天气寒冷是不能了,便在那白石小桥桥头的亭子里坐下。说是亭子,其实三面是有墙的,单只靠着水的一面敞开,用两道栏杆挡着。虽然风吹进来有些冷,但里头笼上炭盆烧得热腾腾的,倒也不觉寒冷。栏杆边上且支了两根鱼竿,连饵都挂好了。秦岩已在亭子里,见了绮年便起身见礼,只是礼数周到,脸上却是冷淡的。
绮年自不与他多说话,与秦家姐妹先在群芳洲走了一圈,看看那各色的菊花,好一阵子才回到小亭之内。此时秦岩果然已经钓上两尾鱼来了,虽不十分大,却是极活泛的。赵燕妤便笑道:“依我说,今日午饭也在这里吃了为好,叫厨房把各人的饭菜装了食盒送上来,就放在自己身边,又方便又热闹,可好不好?”
秦家姐妹自然答应,秦岩便起身道:“你们坐着,我去叫人送来。”
绮年只管坐着看水,不一会儿便见几个小丫鬟提着食盒上来,绮年一眼看见最后一个正是昨日送饭的那小丫鬟。旁人都是提着食盒便罢,唯她一手提着,一手还要托着食盒的底子,心里顿时明白,便起身笑道:“你们坐着,我去接接。”转身出了亭子,随手就要接最头里送上来的食盒。
赵燕妤连忙跟了出来,拉着绮年笑道:“嫂嫂怎还亲自动手呢,快叫她们来。”半拉半抢地把绮年接到手里的食盒又夺过去塞给了小丫鬟。这会儿绮年已经没什么不能确定的了,眼角余光扫见秦岩在假山下头瞧着这里,便让开路教小丫鬟们过去,自己方转身随着走,笑道:“这是外祖父家里,我怎么好”突然间脚下一踉跄,哎哟一声,已经扑到走在最后的小丫鬟身上。小丫鬟不防,被她这么一撞,登时把手中食盒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却砸在赵燕妤脚下。
只听咣当一声大响,那食盒连底子都摔了下来,从里头竟摔出五六只蝎子来,其中一只好巧不巧掉到了赵燕妤裙子上,只吓得赵燕妤尖叫一声,一边抖着裙子一边往后只管退,不防着身后是桥栏,退到无可再退的地方,腰里被栏杆一挡,止不住往后一仰。秦岩大叫一声“表妹”,声音未落,赵燕妤已经翻过栏杆掉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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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搬起石头自砸脚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进郡王府,二门上已经有几乘轿子等着。秦王妃搂着赵燕妤下了车,往轿子里一坐,顾不得理后头的绮年,连声道:“快去落英山房!”轿娘们抬起轿子赶紧走了。
如鸳低声说了一句:“自作自受。”扶着绮年下了马车,也高声道,“快把轿子抬过来,世子妃身上不舒服,见不得风。”
绮年一路装着受惊过度的模样,呆呆的被轿娘抬回了节气居,直到进了自己的屋子才松了口气,用力抻了抻筋骨:“可累死了。”这装病也是门功夫啊。
珊瑚等不知就里,只听说县主大长公主府上失足落湖,连带着自家世子妃也受惊病了,个个都急着院子门口迎着,见绮年眼神木然,还当真的吓坏了,个个脸色发白,此时见绮年这样,一时还反应不来,急道:“世子妃究竟怎么了?”
绮年嗤一声笑了:“如鸳外头看看去,闲杂等一概不许靠近,只说听不得半点动静。”看如鸳出去了才笑道,“把你们吓着了?无事,是县主病得厉害。”深秋时分,那水自然是冰凉的,幸而为着清理河道已经把水位降到只有半深,赵燕妤才不曾呛水。但冰冷的水这么一激,又受了惊吓,捞上岸来就发起烧来。
绮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得微微冷笑。第一个跳下水救的就是秦岩,幸而水浅,秦岩是把拉着一步步走上来的,若是抱上来的,这热闹就更大了。以至于秦王妃甚至不敢让女儿在东阳侯府养病,烧刚退下去就忙忙地带了回家来。
珊瑚等这才松了口气,如鹂拍着胸口道:“世子妃可吓死奴婢们了,刚才奴婢们一接着信就吓呆了,赶紧叫外院的立冬去给世子爷送信了。”
一说到赵燕恒,绮年也有点发愁,这戏接下去怎么演呢?幸而秦枫的嫁期没几天了,可是想想赵燕恒去了渝州一去也得一两个月,还真有些舍不得。
“不该去惊动世子爷的,世子爷还要衙门里当差呢。罢了,信都已经送了――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如鹂留下伺候就行了。”其实是想问问,离开郡王府这两天天究竟怎么样。
如鹂马上爆豆儿一般说起来。本想着绮年怎么也要去秦家住个十天八天,必然有牛鬼蛇神要跳出来的,结果总共就这么两天就回来了,家里倒是一派风平浪静:“怡云姨娘不必说了,连门都不出。香药还病着呢,采芝姑娘倒是每日去瞧瞧她,再就是做针线,并不曾出夏轩的。世子爷这些日子都住三春山房,贴身是立秋立冬伺候着,白露倒是每晚送饭过去,不过奴婢瞧着,时候也不长就回来了。”
“居然这么平静……”绮年摸了摸下巴,若是白露能想明白那就最好了,毕竟是跟了赵燕恒这么多年的心腹,若是可以,绮年并不想跟她们翻脸。
“世子妃,云姨娘和采芝姑娘来请安了。”菱花外头回报,“她们听说世子妃身子不适,所以过来看望。”
既然是一片好心,绮年也不好当成驴肝肺,何况香药没来,就更不好拒之门外:“请进来吧。”
怡云还是那么死水一样,采芝倒是满脸的关切,两进门行了礼就直往绮年脸上看:“世子妃可是身子不适?”
绮年笑笑:“略受了些风寒,倒是让你们担忧了,无妨的。如鹂,上茶。”
采芝斜签着身子坐了,有些不安地道:“婢妾前些日子给世子妃做了一件中衣,手艺粗糙,世子妃可别嫌弃。”怯生生递了个小包袱上前。如鹂接了,打开来里头是套白缎子中衣,领口袖口却绣满了一寸多长的小孩儿图像,有坐有卧,有的拿着红灯笼,有的抱着莲蓬鲤鱼,极其精细。
绮年虽然不打算穿别人做的中衣,但这个接到手里也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真是精细,怕是费了不少精神罢?”
采芝怯怯道:“婢妾没有别的手艺,这个叫做百子衣,听老人都说是宜男的,所以婢妾才做了给世子妃送过来,世子妃别嫌粗糙,好歹是婢妾一点心意。”
绮年端详着这百子衣笑道:“这样还粗糙,倒不知道什么样的算精细了,真是让你费心了。”
正说着,门口脚步声响,外间的菱花还没通报,赵燕恒已经打帘子进来了,一见屋里坐满了人,不由得一怔,随即看向绮年:“立冬说你身子不好――”
“只是着了些寒气。”绮年虽然想着要在怡云和采芝面前矜持一点儿,现还正冷战期间呢,可是看赵燕恒这样急急地闯进来,还是忍不住弯起眼睛,露出点笑意。
怡云极有眼色地起身:“妾告退了。”与采芝一起走了出去,如鹂想了想,连茶都没有奉,踮着脚尖也退了。
“到底怎么回事?”赵燕恒紧拧着眉,“怎么立冬说你和燕妤东阳侯府双双病倒,这才迁回来了。”
绮年嗤了一声:“没事,病的是县主。”拿起桌上茶壶倒了杯茶递给他,“你就这么跑回来了?衙门里没事了?”稍微矫情一下,“若是因着,耽搁了差使可怎么好?”
赵燕恒瞪她一眼:“立冬这小子乱传话,说像是受惊吓失了魂,想有什么事能吓得失了魂,所以急着就回来了。”
绮年忍不住翘起唇角,虚情假意地道:“那该罚他,乱传消息。”
赵燕恒将她拽到膝上,随手轻轻臀上打了一下:“得了便宜还卖乖!白饶我这一路担忧回来,究竟是怎么了?”
绮年搂着他的脖子,把东阳侯府里的事从头到尾细讲了一遍:“我若不也装着受了惊吓,怕是王妃不肯放过我。不过便是如今,怕她也恨上了我,虽说那水浅,县主不是秦岩抱上来的,但也算是逾礼了。”
赵燕恒仰头想了想:“这倒无妨,东阳侯府里的事,自然是捂得住的。王妃是决不会把她的女儿嫁给秦岩的,阮麒可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女婿,秦岩如今也不过是个举人的功名,东阳侯府的爵位也传不到他这一代,怎能比得上阮家世袭罔替的国公爵呢!”
绮年一撇嘴:“我才不管县主嫁给谁呢,只替知雪可惜。原想着秦岩也算是个上进的,如今他心里揣着别人呢,知雪嫁过去岂不委屈了?你说,要不要与二舅母说说这话?”
赵燕恒叹道:“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吴少卿许女与秦家,未必只是看秦岩这个人,若去说了,也未必能拆掉这桩亲事。且如今这事已经迫在眉睫,便是要拆怕也来不及了。”
绮年只觉心里憋屈:“我晓得。若是退了亲,世人再不会问秦岩做了什么,只会记得知雪乃是被退了亲的女子,后头再要说亲怕也难。只是――”吴知雪嫁这么一个心里惦记着别人的夫君,这日子如何能好过得了。
赵燕恒默然地抱着她轻轻摇晃了一会儿,转开话题道:“太后如今已无大碍,皇上已经下旨,永顺伯一与秦枫成亲便返回渝州,也要跟着去了。现出了这事,你自己在府里务必小心。”
绮年微微撅起嘴,把头枕到他肩上,轻声道:“这里不怕什么,倒是你才要小心呢,谁知道永顺伯会做什么……你自己掂量着,宁可这趟差办得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也要以自己安危为重,要记着――家里等着呢。”
赵燕恒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微有些酸楚,柔声道:“我都记着,你放心,我总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就是。”不愿绮年再想这事,转头看见床上铺着的百子衣,便道,“这衣裳做得精致。”拿起来看了看,“是采芝的手艺罢?”
绮年伸手拨弄着那件衣裳:“你眼力倒好。”
赵燕恒一笑:“从前小雪没来时,我的衣裳都是采芝料理,她的针线倒还认得。”细看看领口襟袖上的孩童图像,“是好兆头,你穿着倒合适。”
绮年在他腰间捅了一下:“胡说!偏不穿!”赵燕恒的通房做的中衣,她想想都觉得别扭,更不必说穿身上了。
赵燕恒笑起来,握了她的手:“竟敢殴打亲夫,这可是律例里写了有罪的。”
绮年歪头看着他,眉眼带笑:“是么?世子爷倒说说,论律例该治个什么罪?”
小夫妻有近十天都是分居两处了,此时赵燕恒也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搂住了绮年低声笑道:“这可是大罪,待我想想律例是怎么说的――唔,记得是要杖责的。”
“那拿棍子来啊。”
赵燕恒低笑一声,拉了她的手往下探了探:“这儿呢。”
绮年登时脸红得像刷了一层辣椒油,只呸了一声就被堵住了嘴,还没等着把帐子扯下来,外头如鸳已经轻轻敲了敲门:“世子爷,世子妃,王爷也回府了,正在丹园发脾气呢。”
王爷为何发脾气,自然是用膝盖想也知道。若是赵燕妤不曾生病,这事也就糊弄过去了,偏偏深秋水冷,赵燕妤又是娇生惯养的,被冷水一激如何不生病?这事想瞒也瞒不住了。
绮年和赵燕恒过去的时候,两位侧妃和赵燕好并赵燕平都已经在了,只有赵燕和这些日子带着五城兵马司的跟着张殊操练,并不京城之中,故而不能回来。
姚黄将众人都拦厅上,道:“王爷正里头与王妃说话呢,县主不能受凉,王爷说就不必劳侧妃们来探望了,且县主是晚辈,也当不起。两位侧妃请回罢。”
赵燕平也是匆匆赶回来的,报信的小厮不大清楚情况,却听说赵燕妤落水与绮年脱不了干系,不由得拿眼冷冷盯着绮年道:“妤儿好端端的怎会落水?大嫂是与母妃和妤儿同去外祖的家的,可知道么?”
绮年暗想这可是你自己问的,那别怪我了,遂靠如鸳肩上装虚弱道:“真好吓人!原是县主说要群芳洲上给老侯爷钓几尾鱼熬汤,叫将饭食送到亭子里用,谁知道有个食盒里竟不知怎么爬进去五六只大蝎子!幸而捧着食盒的丫头摔了,那蝎子都爬了出来,县主被吓着了,不慎落水。好在水浅,不然几乎没把我吓死了。”说着装出一副受惊样子。
魏侧妃等听见蝎子,不由得都吓了一跳。赵燕平却不相信,追问道:“食盒里怎会爬进蝎子去?如今这大冷天的,蛇虫都不出来了,怎会往食盒里爬?”
绮年一摊手:“这便不知了,东阳侯府里也是头一回去住着,哪里知道呢。”
赵燕平还要再问,秦王妃已经听见动静走了出来:“都住口!妤儿在里头睡着呢,这吵吵嚷嚷的像什么!世子妃既说不适,就该在屋里好生歇着,没的到处乱跑什么。”
这就叫恼羞成怒。绮年心里嗤了一声,看秦王妃眼圈都是红的,便装出一副委屈模样:“世子听说县主病了,急着过来探望,儿媳才一并过来的。”
秦王妃狠狠瞪了她一眼。当时她虽不在群芳洲,但事后问过了伺候赵燕妤的丫鬟,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若说绮年根本不知情,她心中实不信,哪里就那么凑巧那丫鬟就把食盒摔了?哪里又那么凑巧就摔赵燕妤眼前呢?只是绮年从头到尾都没让抓住什么把柄,就是秦岩眼睁睁在一边瞧着,也挑不出什么来。更何况赵燕妤落水千真万确是自己掉下去的,根本不曾有人动过她一个手指头。
“都回去罢,大夫说妤儿是风寒,将养为要,都不必过来探看了。”又冷冷看了绮年一眼,“世子妃也回去好生歇着罢,既是病了,也是静养为宜,话说多了反要伤神的。”
绮年知道秦王妃这是警告自己不许把秦岩救人的事说出去,便笑了一笑道:“多谢王妃关心。”至于说不说的,她自有考量。
众人都走了,赵燕平却不肯走,急道:“母亲,此事绝非凑巧。”
秦王妃尚未及叫他不要说话,昀郡王已从里头出来,冷声道:“什么绝非凑巧?那是外祖家中,难道有人能害你妹妹不成?还不快回自己屋里念书去!”
赵燕平不敢再说话,悻悻走了。秦王妃垂泪道:“王爷跟妾身生气,何必拿孩子们撒气?”
昀郡王脸色铁青:“你还要说!且问,那蝎子哪里来的?”他去东阳侯府亦不是一两次了,别说秋冬,便是夏天也没见过蝎子爬到食盒里去的。
秦王妃无言以对。那蝎子是怎么回事,秦岩早已招认了,却不说是赵燕妤叫他抓的,只说自己看着绮年对县主不恭敬,所以想着给县主出出气。但这话却是不能说给昀郡王听的。昀郡王此人极重礼数,便是从前心慕自己,也是从不曾越了礼,若是听说秦岩为了赵燕妤去捉弄绮年,必要生气。且秦岩的性子从来不是那等泼皮胡闹之人,这捉蝎子的事只消一想,便会想到赵燕妤头上,岂不是引火烧身?
昀郡王见她不说话,越发的疑心:“究竟怎样?可是妤儿胡闹?”从前女儿尚小,且姑娘家皆是秦王妃后宅带着,没有个当爹的天天来查问女儿德性如何的,只是每日眼前见着,觉得女儿也是守规矩的,偶尔有些顽皮,也当是年纪小的缘故。只自从赵燕恒的亲事开始,听立秋说赵燕妤身边的丫鬟私下里议论世子,便有些不悦了――丫鬟们私下议论主子,自然是主子不曾约束好――虽说当时只撵了春娇秋婉,却也存了个警告的意思。本当女儿渐渐的好了便罢,偏今日又出这么桩事,怎教他不疑心呢?
秦王妃怎敢说实话,掩了脸哭道:“实不知那蝎子是如何爬进去的,哥哥为着这事已经将那失职的丫鬟打死了,王爷如今不相信,可是要把妤儿也打死不成?”
昀郡王也只是怕女儿闯祸,哪里是要把她打死呢,见秦王妃哭成这样也不好再问,伸手扶着道:“我也只是担心妤儿,既无事是最好。”
秦王妃拭着泪,打点起精神来又与昀郡王说了一会儿话,好容易见昀郡王脸色松了些,正暗地里吁了口气,魏紫忽然一头撞进来,满脸慌张。秦王妃吓了一跳,喝道:“张张慌慌的做什么?”
魏紫慌乱道:“长松在外头,说,说――”打量着这事也掩不住,只好道,“说是秦家四表少爷去吴府退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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