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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朱砂

    赵燕和又陪着她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退,回了武园。一进门,就看见秦采倚着罗汉床对着窗外出神,见他进来就要起身:“热水都备好了,二爷沐浴出来就传饭可好?”

    赵燕和记得她从前是管自己叫“夫君”的,走到净房门口又停下脚步,略略迟疑了一下才道:“母亲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来日方长。”

    秦采略有几分诧异地抬起头,却只看见赵燕和修长结实的背影,顿时心里一热,眼前景象忽然模糊起来――这,这是赵燕和跟她说过的头一句贴心的话。来日方长,意思是叫她不必为至今尚无儿女的事担忧么?婆婆这样的难缠,夫君又太孝顺,她的日子当真过得有很多委屈,以至于夫妻之间最初的热情也渐渐淡了。可今日,能得这样一句话,她这心里忽然觉得好似又活回来了。

    脚下有些轻飘地起来叫银杏银桥摆上饭来,赵燕和就从净房里出来了。秦采连忙过去给他拿着干帕子绞头发,一面轻声道:“今日厨房里的菜色没有你特别爱吃的那几样,我叫人出去买了五芳轩的水晶糕来,一会儿用几块罢。”武园是没有小厨房的,想吃点什么自然就不方便。

    赵燕和刚点了点头,就听外头有人娇声笑道:“银杏姐姐,二爷在里头么?”不等银杏回答,门帘一掀,莲瓣已经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进门便笑道,“二爷,二奶奶,侧妃说今儿厨房送上来的菜二爷都不爱吃,叫人去外头买了二爷爱吃的水晶糕呢。”说着一边把食盒往桌上放,一边拿一对水灵灵的杏眼往赵燕和身上瞟。

    赵燕和淡淡点了点头:“回去跟母亲说,我喜欢得很。”

    莲瓣抿嘴笑道:“侧妃自然是知道二爷喜欢什么的。”说着将碟子直端到赵燕和眼前,“二爷看,这五芳轩的水晶糕做得多好,白中透亮的真像水晶一样。”

    秦采盯着那盘子。盘子是玫瑰紫色的,衬着白亮的水晶糕果然鲜亮异常,但同样的,也衬着莲瓣托着盘子的纤纤十指。别看是个丫鬟,却生了一双好手,手指细长,皮肤又白。能在侧妃身边做贴身大丫鬟,吃穿用度跟普通人家的小姐也差不多的,自然是养得好,手指捏着盘边,尾指还轻轻翘起,一朵兰花似的。

    赵燕和却看都没看,只道:“放下就是了。”转头向秦采道,“既然母亲送了点心过来,我们就吃母亲赏的。你买的那些,叫莲瓣带回去给母亲用罢。”

    银杏心里暗喜,立刻也端了一盘子水晶糕来:“劳烦莲瓣妹妹了,这是二奶奶买了来孝敬侧妃的,妹妹就带回去罢。”

    莲瓣看着那一模一样的水晶糕,脸上有点挂不住,勉强笑着接过去:“真是好巧,奴婢这就带回去给侧妃尝尝。”提起食盒低着头走了。银杏满脸笑容送她出了武园,等她走远就呸了一口:“送水晶糕?送你那双手是真吧!下作的小蹄子,瞎了你的眼!”小声骂了片刻才解气,正要转身回去,忽然看见有个穿藕合色比甲的大丫鬟提着个食盒低头匆匆经过,她眯着眼睛看了片刻,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不是荷园的丁香么?怎么是从丹园那条路上过来的。”

    如今丹园是被禁足了,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撤掉了小一半,说是王妃卧病需要安静,其实底下人都知道,除了秦王妃贴身的这几个大丫鬟,底下那些平日里跟秦王妃亲近、替她办事的丫鬟婆子们都被或发卖或打发到庄子上去了,没有打发那几个大丫鬟,也是为给秦王妃在外头留几分脸面而已,毕竟这些大丫鬟的身契不在公中,而是在秦王妃手里,若是真要发卖什么的,就得逼着秦王妃拿出身契来,那真是丝毫脸面也不留了。

    昀郡王还没打算做这么绝,因此并没把所有人都打发走,只是往丹园里加了几个婆子严加把守,不许任何人出入罢了。

    秦王妃坐在饭桌前发呆。如今她是被禁足,虽然昀郡王说了并不减免她的公中份例,但平日里她的用度早超出公中份例了,只是她是王妃,无人去细算帐罢了。如今一按公中份例来,立刻就觉得比从前紧张不少,加上下头的奴仆们难免怠慢,一里一外的就差了好些。这么折腾了两三个月,秦王妃倒真是有些病了,口中发苦,饮食无味,看着饭菜都觉没甚兴趣。

    “今儿饭菜比往日丰盛些,是园子里有什么喜事了吧?”

    秦王妃这一开口,魏紫不由得心里一紧,没敢立刻说话。恰好豆绿进来,往桌子上放了一碟琥珀桃糕:“王妃若觉口里苦,这个是甜的用一块儿罢。是奴婢托丁香悄悄给买进来的。”

    秦王妃抬了抬眼睛:“丁香那丫头倒跟你着实不错,如今还肯沾着丹园。”

    豆绿低声道:“她倒还念着从前和奴婢的交情……”

    秦王妃嗤了一声:“你又不是没给她银子。没那些,她肯帮你捎带这些东西?只怕还不是特意出去买的,不过是荷园那里要,匀出些来给你罢了,拿着荷园的东西她赚银子!”

    豆绿不敢说话了。秦王妃发了一通脾气才道:“今儿园子里什么喜事啊?”

    豆绿嗫嚅了半晌还是道:“世子妃有喜了。”

    秦王妃脸上的肌肉猛然抽动了一下,那一瞬间她眉目都有几分狰狞:“有喜了?难怪今儿我这里的饭菜都丰盛了些,这是世子打赏下人呢吧?”

    没人敢说话。秦王妃胸口起伏,半晌才道:“如今她倒得意了!既是有了喜,下头的亲事怎么办?谁来管家?”

    豆绿低声道:“听说是让肖侧妃帮忙。”

    “平儿的亲事,就让个侧妃来张罗!”秦王妃几乎就要把桌子掀了,魏紫赶紧给按住,这要是掀了,可不会有人再送一桌来:“王妃放心,那都是有定例的,没人敢不用心,还有柳家的面子呢!”

    秦王妃慢慢静了下来,深吸了口气道:“没错,还有柳家的面子。”只要这个媳妇进了门,怎么也要来见自己这个婆婆,到时候拿捏住了媳妇,若能由柳家出面要求昀郡王免了自己的禁足,想来昀郡王也要给柳总兵几分面子。毕竟亲生母亲总不露面,赵燕平的面子上也不好看,柳逢碧的面子自然也就不好看了。有柳家在,她还有机会出去。

    “王妃,这是今天柳家送来的嫁妆单子,世子妃让送来给王妃看看,柳家十日后就把嫁妆送到城南的宅子去。”一个小丫鬟怯生生进来递了一迭单子,登时把秦王妃又唤醒了,手里拿着那厚厚的嫁妆单子,秦王妃才想起,等成亲之后赵燕平就要分出去了,这王府就是赵燕恒夫妇两个的了,到时候,就算自己出去了又能怎么样?

    “都撤了!我不想吃!”

    豆绿沉默地收拾东西,魏紫含着眼泪劝道:“王妃要保重身子,不吃东西怎么成呢,您用点儿点心也好,要不然,只是让节气居那边儿看笑话。”

    秦王妃半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等屋子里只剩下了魏紫,才咬着牙道:“不能让她生下儿子来!”倘若不生儿子,将来就得过继,那时候赵燕平的儿子还有机会。

    “可是,咱们现在出不去……”魏紫苦笑,很想劝主子打消这念头。如今整个丹园都被禁足了,还想怎么样?

    “我得回去见见母亲……”秦王妃到这时候才觉得自己会的东西太少,到了此时,竟不知如何才能阻止绮年生儿子。下药当然最简单有效,但是你得能把手伸进节气居去才行。现在人都出不去,还能做什么?

    魏紫不敢接口,暗想丹园都出不去,哪里还能去公主府呢。但这话不敢说,只好劝道:“如今要紧大事是看着三少爷成亲,只要三少爷好,别的都好说。”

    秦王妃不耐烦地摆摆手,起身到里屋去思索了,这里魏紫只得退出来,却听旁边耳房里露粉在劝慰豆绿:“如今咱们还是王妃的人,只要王妃不肯,谁能要了你去?”

    豆绿哭道:“可那立秋是世子的人,再过些日子世子做了郡王,他若是去向世子讨我可怎么办?”

    魏紫不由得一脚跨进去问道:“这是怎的了?”

    露粉连忙替豆绿解释道:“是世子身边的立秋,怕是对豆绿起了心思呢。”

    魏紫一怔:“立秋?节气居跟咱们丹园素来是不搭边的呀。”

    豆绿只是哭,露粉低声道:“姐姐不知道,从前立秋就调戏过豆绿,不过那时候有王妃在,他也不敢怎样。这会子咱们都――丁香今儿给豆绿送了个信,说那立秋在二门上跟小厮吃酒吃醉了,说要娶豆绿呢。”

    魏紫怔了一会儿,强笑道:“立秋在世子身边倒也是个有体面的。”

    豆绿跺脚哭道:“他油嘴滑舌的不尊重,我才不要!”抽泣一声,说了实话,“我是王妃身边的,就是过去了,他又怎么会对我好。”抓了魏紫的手道,“姐姐你在王妃面前替我说说罢,如今王妃心烦,我怕去说了王妃反而恼了我,若以为我跟世子妃那边有什么,我就说不清了。”秦王妃虽被禁足,但要在丹园里处置自己的丫鬟还是可以的。

    魏紫随口答应了,笑道:“你也太胆小,放心好了,王妃不开口,谁也要不去你的。”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听见屋里秦王妃要水,就进去了。

    打从绮年有了喜,节气居上上下下都欢天喜地,那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转眼就是赵燕好出嫁的日子。绮年一早起来,看见肖侧妃红肿的眼圈,就不禁笑了:“今儿是大喜日子,再说就嫁在京里,侧妃什么时候想去看,坐上马车就去了,快别这样。”

    肖侧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看四周无人,低声道:“还要多谢世子妃。”能让她有机会操持女儿的亲事。

    “瞧侧妃说的,这不还多亏有侧妃帮我呢么。”绮年说着,摸了摸肚子,“这小东西折腾得不轻。”这次她怀孕比上次反应强烈,每天早晨都得吐个一塌糊涂。

    肖侧妃笑道:“要这么说,十有八-九是个儿子呢。”说了几句吉利话,看看时候差不多,又赶紧出去张罗了。她是侧妃,当然不能到前头去,但今日多少琐事都得她操心,可不能让女儿这样的大喜日子出什么差错。

    绮年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全福夫人要到了,也就起身要往荷园去,刚要出门就有小丫鬟来报:“林姑娘过来了。”

    “妹妹过来了?”绮年自把她接进来,先是忙着家里的事,然后又有了喜,根本就顾不上林悦然了,“这几日家里乱乱的,委屈妹妹了。”

    林悦然赶紧道:“姐姐快别这么说,是我给姐姐添麻烦了才是。”看看绮年身上已经换了衣裳,“姐姐是要到前头去了吧?那我就不耽误姐姐了。”

    绮年点点头:“如鸳,好好送林姑娘回夏轩去。回头家里事都了了,我带妹妹出去走走。”未婚姑娘在自己家里住着,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比如说,不能让她跟家里的爷们儿见面。给她配了几个丫鬟就是为了这个,林悦然只要踏出夏轩,身边永远都有丫鬟跟着,要去哪里,丫鬟也得先去探探合不合适。绮年是想帮帮林悦然,但不想帮出麻烦来。这种寄人篱下寄出感情来的戏码她又不是没在小说里写过。

    林悦然跟着丫鬟出去了,走到门口忍不住问了一句:“世子这样早就出去了么?”

    如鸳含笑道:“世子到前头去准备拦门的礼了。林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林悦然心里一紧,低声道:“没什么,我是觉得姐姐有孕辛苦,若是世子在身边怕是好些。”

    如鸳点头笑道:“林姑娘别担心,世子对世子妃是最体贴的。”

    林悦然没再说话,回了夏轩,如鸳客客气气地道:“今日事多,还要委屈林姑娘就在院子里走走,莫要出去,免得被冲撞了。”

    林悦然轻轻点了点头,目送如鸳出去,便听外头有个小丫鬟跑来,兴奋地跟如鸳道:“新郎官儿到门前了呢!带了好些迎亲的人来,里头有显国公府的两位少爷呢!”这新郎不能自己一个人跑来接新娘,少不得要请些未婚男子一起来,来的人身份越显贵,新娘就越有面子。

    如鸳听了也兴奋:“是么?显国公府大少爷可是今科的武榜眼呢!小少爷也是武进士。这来得也太早,全福夫人没准刚在梳头呢。走,看看去!”

    林悦然独个儿站在院子里,听着两人的声音远去,心里七上八下。想这郡王府一个庶女出嫁都如此体面,自己若不是沦落至此,本来也能有这样的风光的,如今却是再不可能了。转念又想到**子的话,若是自己能进这郡王府,自是少不了锦衣玉食,不逊从前。可是再想一想,侧妃也是妾,便是再尊贵的妾,这辈子也不能穿着大红嫁衣让人来迎亲了。越想越觉得心里凄苦,回了房里,那眼泪就要止不住地落下来。

    忽听门上帘子响,林悦然忙擦了泪去看,就见梨儿和两个小丫鬟一起,捧了一迭新衣裳进来,欢天喜地道:“姑娘快来看,这是世子妃叫人给姑娘做的新衣裳呢!”一件件展开了,都是颜色鲜亮花样新颖,其中有件真红的衫子,梨儿拿起来给林悦然身上一比就欢喜道:“这颜色姑娘穿了真好看,世子妃不是说过些日子要带姑娘出去么,就穿这件可好?”

    林悦然看着这真红的颜色,心里不由得又苦起来,若是依着**子的主意,这一辈子就别想再穿这样的颜色了。猛听得外头鞭炮声大响起来,想是新娘已经要出门上轿了,若是做妾的,便是轿子也只能坐粉色的。心里油煎一样来回翻滚,眼泪终于还是一滴滴落了下来,落在那真红色的衣裳袖子上,洇开了如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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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暗流汹涌未可知
    赵燕妤回门那天,东阳侯府一早就派了秦二太太来,说大长公主病重,想见女儿。

    秦二太太局促地站在厅内,眼睛都不太敢直视昀郡王:“自从老太爷去后,婆婆身子就不好,病了有些日子了。前几日天气乍热用冰过多,太医说是寒气侵体――”说着,手帕往眼角按了按,眼圈便红了,“口口声声的叫着家里人的名字,连枫姐儿也叫到了……后头稍微清醒些,就想见王妃。”

    昀郡王低垂着目光片刻,缓缓道:“既是岳母病重,我也该去探望,与王妃一同回去便是。”

    秦二太太连忙满脸歉意:“可是今日二姑娘回门,若是王爷不在……”

    “无妨。”昀郡王起身,“岳母是长辈,且我只是去探望,探过即回,并不耽搁什么。”

    什么岳母是长辈,是为了去看看长公主是否真病吧。秦二太太心里明镜似的,表面上却还得一脸哀戚,好像大长公主马上就要咽气似的。

    秦王妃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衣裳出来,脸色苍白不施脂粉,头发也只随便挽了挽,见了秦二太太就直问大长公主的病情。秦二太太叹着气说了几句,两人流着泪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走动起来,秦王妃就收了眼泪低声道:“二**,母亲究竟怎样?”

    马车轮子骨碌作响,掩盖了她的声音,秦二太太也压低了声音回道:“确是病了,只没有那样严重。”大长公主早料到昀郡王要一起来探病的,硬生生在房里多放了些冰块把自己冻出了病来,果然这当娘的,为了儿女那是什么都肯做,只苦了她们做媳妇的,光侍疾都要累死,还要被大长公主责备不能对小姑加以援手。

    秦王妃舒了口气,靠在了马车座椅背上,再没说话。秦二太太从前就不敢得罪这个小姑,这会儿自然也不敢贸然开口,一路默默到了东阳侯府。一进大长公主的屋里,秦王妃的眼泪就哗地一下开了闸:“母亲!”

    昀郡王也随着进来,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大长公主,确实是面色苍白,两颧有病态的红晕,伸出来的手青筋暴露,比之从前那个精心保养的大长公主实在相差太远。到底这个岳母对自己素来是不错的,昀郡王心头也有些难受,却碍着屋子里还有女眷,说了几句岳母保重就先退了出去,在门口向秦王妃道:“我先回府,午后派人来接王妃。”眼睛瞥了一下站在一边的东阳侯夫人,东阳侯连忙小声说只是接回来侍疾几日,过些日子还要送回庄子上去。

    这就是说只允许她在娘家呆两个时辰。秦王妃暗暗咬牙,却只能低头答应了一声,转身就扑到大长公主床前,握着大长公主的手哭了个肝肠寸断。秦二太太连忙上前来劝,大长公主却慢慢睁开眼,低声道:“你们都出去罢。”

    等人都退出去了,大长公主才撑着身子起来,略有些气喘,却并不像秦二太太说的那么严重。秦王妃亲眼看见了,这才放了心:“母亲,你吓死女儿了。”

    “不这样,如何能见着你?”大长公主又是心疼又是恨,“你和你**子做的糊涂事!”

    秦王妃拭泪道:“我只是气不忿!竟然勾引到妤儿的姑爷头上去,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

    “谁让你咽下这口气了!”大长公主眼神冰冷,“你蠢就蠢在连那香薰球是真是假都没弄明白就动手,结果被那丫头当场反咬一口。若不是你姑爷还顾着郡王府的面子,你如今怕是这京城都呆不住了!”东阳侯夫人不就被送到京外的庄子上去养病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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