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金庸
真刀真枪,狠狠的打上一架?躲了起来,鬼鬼祟祟的害人,那是最无耻的卑鄙行径。”他
对着高坡提气说话,声音虽不甚响,但借着充沛内力远远传送出去,料想魔教人众定然听
到,岂知这些人真能沉得住气,竟毫不理睬。过不多时,恒山派第一拨七名弟子已到了他
身前。七弟子在月光下见一名军官伸张四肢,睡在地下。这条山道便只容一人行过,两旁
均是峭壁,若要上坡,非跨过他身子不可。这些弟子只须轻轻一纵,便跃过了他身子,但
男女有别,在男人头顶纵跃而过,未免太过无礼。一名中年女尼朗声说道:“劳驾,这位
军爷,请借一借道。”令狐冲唔唔两声,忽然间鼾声大作。那女尼法名仪和,性子却毫不
和气,眼见这军官深更半夜的睡在当道,情状已十分突兀,而这等大声打鼾,十九是故意
做作。她强抑怒气,说道:“你如不让开,我们可要从你身子跳过去了。”令狐冲鼾声不
停,迷迷糊糊的道:“这条路上妖魔鬼怪多得紧,可过去不得啊。唔晤,苦海无边,回…
…回……回头是岸!”仪和一怔,听他这几句话似是意带双关。另一名女尼扯了扯她衣袖
,七人都退开几步。
一人悄声道:“师姊,这人有点古怪。”又一人道:“只怕他是魔教的奸人,在此向
咱们挑战。”另一人道:“魔教中人决不会去做朝廷的军官,就算乔装改扮,也当扮作别
种装束。”仪和道:“不管他!他不再让道,咱们就跳了过去。”迈步上前,喝道:“你
真的不让,我们可要得罪了。”令狐冲伸了个懒腰,慢慢坐起。他仍怕给仪琳认了出来,
脸向山坡,背脊对着恒山派众弟子,右手撑在峭壁之上,身子摇摇晃晃,似是喝醉了酒一
般,说道:“好酒啊,好酒!”便在此时,恒山派第二拨弟子已然到达。一名俗家弟子问
道:“仪和师姊,这人在这里干甚么?”仪和皱眉道:“谁知道他了!”令狐冲大声道:
“刚才宰了一条狗,吃得肚子发胀,酒又喝得太多,只怕要呕。啊哟,不好,真的要呕!”当下呕声不绝。众女弟子皱眉掩鼻,纷纷退开。令狐冲呕了几声,却呕不出甚么。众女
弟子窃窃私议间,第三拨又已到了。只听得一个轻柔的声音道:“这人喝醉了,怪可怜的
,让他歇一歇,咱们再走不迟。”令狐冲听到这声音,心头微微一震,寻思:“仪琳小师
妹心地当真良善。”
仪和却道:“这人故意在此捣乱,可不是安着好心!”迈步上前,喝道:“让开!”
伸掌往令狐冲左肩拨去。令狐冲身子晃了几下,叫道:“啊哟,乖乖不得了!”跌跌撞撞
的向上走了几步。这几步一走,局势更是尴尬,他身子塞在窄窄的山道之中,后面来人除
非从他头顶飞跃而过,否则再也无法超越。仪和跟着上去,喝道:“让开了!”令狐冲道
:“是,是!”又走上几步。他越行越高,将那上山的道路塞得越死,突然间大声叫道:
“喂,上面埋伏的朋友们留神了,你们要等的人正在上来啦。你们这一杀将出来,那可谁
也逃不了啦!”仪和等一听,当即退回。一人道:“此处地势奇险,倘若敌人在此埋伏袭
击,那可难以抵挡。”仪和道:“倘若有人埋伏,他怎会叫了出来?这是虚者实之,实者
虚之,上面定然无人。咱们要是露出畏缩之意,可让敌人笑话了。”另外两名中年女尼齐
声道:“是啊!咱三人在前开路,师妹们在后跟来。”三人长剑出鞘,又奔到了令狐冲身
后。
令狐冲不住大声喘气,说道:“这道山坡可当真陡得紧,唉,老人家年纪大了,走不
动啦。”一名女尼喝道:“喂,你让在一旁,给我们先走行不行?”令狐冲道:“出家人
火气别这么大,走得快是到,走得慢也是到。咳咳,唉,去鬼门关吗,还是走得慢些的好。”那女尼道:“你不是绕弯子骂人吗?”呼的一剑,从仪和身侧刺出,指向令狐冲背心。她只是想将令狐冲吓得让开,这一剑将刺到他身子之时,便即凝力不发。令狐冲恰于此
时转过身来,眼见剑尖指着自己胸口,大声喝道:“喂!你……你……你这是干甚么来了?我是朝廷命官,你竟敢如此无礼。来人哪,将这女尼拿了下来!”几名年轻女弟子忍不
住笑出声来,此人在这荒山野岭之上,还在硬摆官架子,实是滑稽之至。
一名尼姑笑道:“军爷,咱们有要紧事,心急赶路,劳你驾往旁边让一让。”令狐冲
道:“甚么军爷不军爷?我是堂堂参将,你该当叫我将军,才合道理。”七八名女弟子齐
声笑着叫道:“将军大人,请你让道!”
令狐冲哈哈一笑,挺胸凸肚,神气十足,突然间脚下一滑,摔跌下来。众弟子尖声惊
呼:“小心。”便有二人拉住了他手臂。令狐冲又滑了一下,这才站定,骂道:“他奶奶
……这地下这样滑。地方官全是饭桶,也不差些民伕,将山道给好好修一修。”他这么两
滑一跌,身子已缩在山壁微陷的凹处,恒山女弟子展开轻功,一一从他身旁掠过。有人笑
道:“地方官该得派辆八人大轿,把将军大人抬过岭去,才是道理。”有人道:“将军是
骑马不坐轿的。”先一人道:“这位将军与众不同,骑马只怕会摔跌下来。”令狐冲怒道
:“胡说八道!我骑马几时摔跌过?上个月那该死的畜生作老虎跳,我才从马背上滑了一
滑,摔伤了膀子,那也算不得甚么。”众女弟子一阵大笑,如风般上坡。令狐冲眼见一个
苗条身子一晃,正是仪琳,当即跟在她身后。这一来,可又将后面众弟子阻住了去路。幸
好他虽脚步沉重,气喘吁吁,三步两滑,又爬又跌,走得倒也快捷。后面一名女弟子又笑
又埋怨:“你这位将军大人真是……咳,一天也不知要摔多少交!”
仪琳回过头来,说道:“仪清师姊,你别催将军了。他心里一急,别真的摔了下去。
这山坡陡得紧,摔下去可不是玩的。”令狐冲见到她一双大眼,清澄明澈,犹如两泓清泉
,一张俏脸在月光下秀丽绝俗,更无半分人间烟火气,想起那日为了逃避青城派的追击,
她在衡山城中将自己抱了出来,自己也曾这般怔怔的凝视过她,突然之间,心底升起一股
柔情,心想:“这高坡之上,伏得有强仇大敌,要加害于她。我便自己性命不在,也要保
护她平安周全。”
仪琳见他双目呆滞,容貌丑陋,向他微微点头,露出温和笑容,又道:“仪清师姊,
这位将军如果摔跌,你可得快拉住他。”仪清笑道:“他这么重,我怎拉得住?”本来恒
山派戒律甚严,这些女弟子轻易不与外人说笑,但令狐冲大装小丑模样,不住逗她们的乐
子,而四周并无长辈,黑夜赶路,说几句无伤大雅的笑话,亦有振奋精神之效。令狐冲怒
道:“你们这些女孩子说话便不知轻重。我堂堂将军,想当年在战场上破阵杀贼,那般威
风凛凛、杀气腾腾的模样,你们要是瞧见了,嘿嘿,还有不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这区区山
路,压根儿就没瞧在我眼里,怎会摔交?当真信口开河……啊哟,不好!”脚下似乎踏到
一块小石子,身子便俯跌下去。他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挥乱抓。在他身后的几名女弟子都
尖声叫了出来。仪琳急忙回身,伸手一拉。令狐冲凑手过去,握住了她手。仪琳运劲一提
,令狐冲左手在地下连撑,这才站定,神情狼狈不堪。他身后的几名女弟子忍不住咭咭咯
咯的直笑。令狐冲道:“我这皮靴走山路太过笨重,倘若穿了你们的麻鞋,那就包管不会
摔交。再说,我只不过滑了一滑,又不是摔交,有甚么好笑?”仪琳缓缓松开了手,说道
:“是啊,将军穿了马靴,走山道确是不大方便。”令狐冲道:“虽然不便,可威风得紧
,要是像你们老百姓那样,脚上穿双麻鞋草鞋,可又太不体面了。”众女弟子听他死要面
子,又都笑了起来。这时后面几拨人已络绎到了山脚下,走在最先的将到坡顶。令狐冲大
声嚷道:“这一带所在,偷鸡摸狗的小贼最多,冷不妨的便打人闷棍,抢人钱财。你们出
家人身边虽没多大油水,可是辛辛苦苦化缘得来的银子,却也小心别让人给抢了去。”仪
清笑道:“有咱们大将军在此,谅来小贼们也不敢前来太岁头上动土。”令狐冲叫道:“
喂,喂,小心了,我好像瞧见上面有人探头探脑的。”
一名女弟子道:“你这位将军当真罗嗦,难道咱们还怕了几个小毛贼不成?”一言甫
毕,突然听得两名女弟子叫声:“哎唷!”骨碌碌滚将下来。两名女弟子急忙抢上,同时
抱住。前面几名女弟子叫了起来:“贼子放暗器,小心了!”叫声未歇,又有一人滚跌下
来。仪和叫道:“大家伏低!小心暗器!”当下众人都伏低了身子。令狐冲骂道:“大胆
毛贼,你们不知本将军在此么?”仪琳拉拉他手臂,急道:“快伏低了!”
在前的女弟子掏出暗器,袖箭、铁菩提纷纷向上射去。但上面的敌人隐伏石后,一个
也瞧不见,暗器都落了空。定静师太听得前面现了敌踪,踪身急上,从一众女弟子头顶跃
过,来到令狐冲身后时,呼的一声,也从他头顶跃了过去。令狐冲叫道:“大吉利市!晦
气,晦气!”吐了几口口水。只见定静师太大袖飞舞,当先攻上,敌人的暗器嗤嗤的射来
,有的钉在她衣袖之上,有的给她袖力激飞。
定静师太几个起落,到了坡顶,尚未站定,但觉风声劲急,一条熟铜棍从头顶砸到。
听这兵刃劈风之声,便知十分沉重,当下不敢硬接,侧身从棍旁窜过,却见两柄链子枪一
上一下的同时刺到,来势迅疾。敌人在这隘口上伏着三名好手,扼守要道。定静师太喝道
:“无耻!”反手拔出长剑,一剑破双枪,格了开去。那熟铜棍又拦腰扫来。定静师太长
剑在棍上一搭,乘势削下,一条链子枪却已刺向她右肩。只听得山腰中女弟子尖声惊呼,
跟着砰砰之声大作,原来敌人从峭壁上将大石推将下来。恒山派众弟子挤在窄道之中,窜
高伏低,躲避大石,顷刻间便有数人被大石砸伤。定静师太退了两步,叫道:“大家回头
,下坡再说!”她舞剑断后,以阻敌人追击。却听得轰轰之声不绝,头顶不住有大石掷下
,接着听得下面兵刃相交,山脚下竟也伏有敌人,待恒山派众人上坡,上面一发动,便现
身堵住退路。下面传上讯息:“师伯,拦路的贼子功夫硬得很,冲不下去。”接着又传讯
上来:“两位师姊受了伤。”
定静师太大怒,如飞奔下,眼见两名汉子手持钢刀,正逼得两名女弟子不住倒退。定
静师太一声呼叱,长剑疾刺,忽听得呼呼两声,两个拖着长链的镔铁八角锤从下飞击而上
,直攻她面门。定静师太举剑撩去,一枚八角锤一沉,径砸她长剑,另一枚却向上飞起,
自头顶压落。定静师太微微一惊:“好大的膂力。”如在平地,她也不会对这等硬打硬砸
的武功放在心上,只须展开小巧功夫,便能从侧抢攻,但山道狭窄,除了正面冲下之外,
别无他途。敌人两柄八角铁锤舞得劲急,但见两团黑雾扑面而来,定静师太无法施展精妙
剑术,只得一步步的倒退上坡。猛听上面“哎唷”声连作,又有几名女弟子中了暗器,摔
跌下来。定静师太定了定神,觉得还是坡顶的敌人武功稍弱,较易对付,当下又冲了上去
,从众女弟子头顶跃过,跟着又越过令狐冲头顶。令狐冲大声叫道:“啊哟,干甚么啦,
跳田鸡么?这么大年纪,还闹着玩。你在我头顶跳来跳去,人家还能赌钱么?”定静师太
急于破敌解围,没将他的话听在耳中。仪琳歉然道:“对不住,我师伯不是故意的。”令
狐冲唠唠叨叨的埋怨:“我早说这里有毛贼,你们就是不信。”心中却道:“我只见魔教
人众埋伏在坡顶,却原来山坡下也伏有好手。恒山派人数虽多,挤在这条山道中,丝毫施
展不出手脚,大事当真不妙。”定静师太将到坡顶,蓦见杖影晃动,一条铁禅杖当头击落
,原来敌人另调好手把守。定静师太心想:“今日我如冲不破此关,带出来的这些弟子们
只怕要覆没于此。”身形一侧,长剑斜刺,身子离铁禅杖只不过数寸,便已闪过,长剑和
身扑前,急刺那手挥禅杖的胖大头陀。这一招可说险到了极点,直是不顾性命、两败俱伤
的打法。那头陀猝不及防,收转禅杖已自不及,嗤的一声轻响,长剑从他胁下刺入。那头
陀悍勇已极,一声大叫,手起一拳,将长剑打得断成两截,拳上自也是鲜血淋漓。定静师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