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金庸
将军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姓吴,官讳天德的便是。你们却是甚么岗、甚么寨的小毛贼啊?”
钟镇双手一拱,道:“阁下重临江湖,钟某自知不是敌手,就此别过。”纵身跃起,
破窗而出。高克新跟着跃出,余人一一从窗中飞身出去,满地长剑,谁也不敢去拾。令狐
冲左手握刀鞘,右手握刀柄,作势连拔数下,那把刀始终拔不出来,说道:“这把宝刀可
真锈得厉害,明儿得找个磨剪刀的,给打磨打磨才行。”
定静师太合十道:“吴将军,咱们去救了几个女徒儿出来如何?”令狐冲料想钟镇等
人一去,再也无人抵挡得住定静师太的神剑,说道:“本将军要在这里喝几碗酒,老师太
,你也喝一碗么?”仪琳听他又提到喝酒,心想:“这位将军倘若遇到令狐大哥,二人倒
是一对酒友。”妙目向他偷看过去,却见这将军的目光也在向她凝望,脸上微微一红,便
低下了头。定静师太道:“恕贫尼不饮酒,将军,少陪了!”合十行礼,转身而出。仪琳
跟着出去。将出门口时忍不住转头又向他瞧了一眼,只见他起身找酒,大声呼喝:“他奶
奶的,这客店里的人都死光了,这会儿还不滚出来。”她心中想:“听他口音似乎有点像
令狐大哥。但这位将军出口粗俗,每一句话都带个他甚么的,令狐大哥决不会这样,他武
功比令狐太哥高得多。我……我居然会这样胡思乱想,唉,当真……”
令狐冲找到了酒,将嘴就在酒壶上喝了半壶,心想:“这些尼姑、婆娘、姑娘们就要
回来,叽叽喳喳、罗罗嗦嗦的说个没完,一个应付不当,那可露出了马脚,还是溜之大吉
的为妙。将这些人一个个的救醒来,总得花上小半个时辰,肚子可饿得狠了,先得找些吃
的。”
将一壶酒喝干,走到灶下想去找些吃的,忽听得远远传来仪琳尖锐的叫声:“师伯,
师伯,你在哪里?”声音大是惶急。
令狐冲急冲出店,循声而前,只见仪琳和两个年轻姑娘站在长街上,大叫:“师伯,
师父!”令狐冲问道:“怎么啦?”仪琳道:“我去救醒了郑师姊和秦师妹,师伯挂念着
众师姊,赶着去找寻。我们三人出来,可又……不知她老人家到哪里去啦。”令狐冲见郑
萼不过二十一二岁,秦绢年龄更稚,只十五六岁年纪,心想:“这些年轻姑娘毫没见识,
恒山派派她们出来干甚么?”微笑道:“我知道她们在哪里,你们跟我来。”快步向东北
角上那间大屋走去,到得门外,一脚踢开大门,生怕那女子还在里面,又抖**药害人,
说道:“你们用手帕掩住口鼻,里面有个臭婆娘会放毒。”左手捏住鼻孔,嘴唇紧闭,直
冲进屋,一进大堂,不禁呆了。
本来大堂中躺满了恒山派女弟子,这时却已影踪全无。他“咦”的一声,见桌上有只
烛台,晃火折点着了,厅堂中空荡荡地,哪里还有人在?在大屋各处搜了一遍,没见到丝
毫端倪,叫道:“这又是奇哉怪也!”
仪琳、郑萼、秦绢三人眼睁睁的望着他,脸上尽是疑色。令狐冲道:“他奶奶的,你
们这许多师姊们,都给一个会放毒的婆娘迷倒了,给绑了放在这里,只这么一转眼功夫,
怎地都不见啦?”郑萼问道:“吴将军,你见到我们那些师姊,是给迷倒在这里的么?”
令狐冲道:“昨晚我睡觉发梦,亲眼目睹,见到许多尼姑婆娘,横七竖八的在这厅堂上躺
了一地,怎会有错?”郑萼道:“你……你……”她本想说你做梦见到,怎作得准?但知
他喜欢信口胡言,说是发梦,其实是亲眼见到,当即改口道:“你想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啦?”
令狐冲沉吟道:“说不定甚么地方有大鱼大肉,她们都去大吃大喝了,又或者甚么地
方做戏文,她们在看戏。”招招手道:“你们三个小妞儿,最好紧紧跟在我身后,不可离
开,要吃肉看戏,却也不忙在一时。”
秦绢年纪虽幼,却也知情势凶险,众师姊都已落入了敌手,这将军瞎说一通,全当不
得真,恒山派数十人出来,只剩下了自己三个年轻弟子,除了听从这位将军吩咐之外,别
无其他计较,当下和仪琳、郑萼二人跟了他走到门外。令狐冲自言自语:“难道我昨晚这
个梦发得不准,眼花看错了人?今晚非得再好好做过一个梦不可。”心下寻思:“这些女
弟子就算给人掳了去,怎么定静师太也突然失了踪迹?只怕她落了单,遭了敌人暗算,该
当立即去追寻才是。仪琳她们三个年轻女子倘若留在廿八铺,却大大不妥,只得带了她们
同去。”说道:“咱们左右也没甚么事,这就去找找你们的师伯,看她在哪里玩儿,你们
说好不好?”
郑萼道:“那好极了!将军武艺高强,见识过人,若不是你带领我们去找,只怕难以
找到。”令狐冲笑道:“‘武艺高强、见识过人’,这八个字倒说得不错。本将军将来挂
帅平番,升官发财,定要送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给你们三个小妞儿买新衣服穿。”他信
口开河,将到廿八铺尽头,跃上屋顶,四下望去。其时朝暾初上,白雾弥漫,树梢上烟雾
霭霭,极目远眺,两边大路上一个人影也无。突然见到南边大路上有一件青色物事,相距
远了,看不清楚。但一条大路空荡荡地,路中心放了这样一件物事,显得颇为触目。他纵
身下屋,发足奔去,拾起那物,却是一只青布女履,似乎便和仪琳所穿的相同。他等了一
会,仪琳等三人跟着赶到。他将那女履交给仪琳,问道:“是你的鞋子吗?怎么落在这里?”仪琳接过女履,明知自己脚上穿着鞋子,还是不自禁的向脚下瞧了一眼,见两只脚上
好端端都穿着鞋子。郑萼道:“这……这是我们师姊妹穿的,怎么会落在这里?”秦绢道
:“定是哪一位师姊给敌人掳去,在这里挣扎,鞋子落了下来。”郑萼道:“也说不定她
故意留下一只鞋子,好教我们知道。”令狐冲道:“不错,你武艺高强,见识过人。咱们
该向南追,还是向北?”郑萼道:“自然是向南了。”令狐冲发足向南疾奔,顷刻间便在
数十丈外,初时郑萼她们三人还和他相距不远,后来便相距甚远。令狐冲沿途察看,不时
转头望着她们三人,唯恐相距过远,救援不及,这三人又给敌人掳了去,奔出里许,便住
足等候。待得仪琳等三人追了上来,又再前奔,如此数次,已然奔出了十余里。眼见前面
道路崎岖,两旁树木甚多,倘若敌人在转弯处设伏,将仪琳等掳去,那可救援不及,又见
秦绢久奔之下,已然双颊通红,知她年幼,不耐长途奔驰,当下放慢了脚步,大声道:“
他奶奶的,本将军足登皮靴,这么快跑,皮靴磨穿了底,可还真有些舍不得,咱们慢慢走
罢。”四人又走出七八里路,秦绢突然叫道:“咦!”奔到一丛灌木之下,拾起了一顶青
布帽子,正是恒山派众女尼所戴的。郑萼道:“将军,我们那些师姊,确是给敌人掳了,
从这条路上去的。”三名女弟子见走对了路,当下加快脚步,令狐冲反而落在后面。
中午时分,四人在一家小饭店打尖。饭店主人见一名将军带了一名小尼姑、两个年轻
姑娘同行,甚是诧异,侧过了头不住细细打量。令狐冲拍桌骂道:“你奶奶的,有甚么好
看?和尚尼姑没见过么?”那汉子道:“是,是!小人不敢。”郑萼问道:“这位大叔,
你可见到好几个出家人,从这里过去吗?”那汉子道:“好几个是没有,一个倒是有的。
有一个老师太,可比这小师太年纪老得多了……”令狐冲喝道:“罗里罗嗦!一位老师太
,难道还会比小师太年纪小?”那汉子道:“是,是。”郑萼忙问:“那老师太怎样啦?”那汉子道:“那老师太匆匆忙忙的问我,可见到有好几个出家人,从这条路上过去。我
说没有,她就奔下去了。唉,这样大的年纪,奔得可真快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宝
剑,倒像是戏台上做戏的。”秦绢拍手道:“那是师父了,咱们快追。”令狐冲道:“不
忙,吃饱了再说。”四人匆匆吃了饭,临去时秦绢买了四个馒头,说要给师父吃。令狐冲
心中一酸:“她对师父如此孝心,我虽欲对师父尽孝,却不可得。”
可是直赶到天黑,始终没见到定静师太和恒山派众人的踪迹。一眼望去尽是长草密林
,道路越来越窄,又走一会,草长及腰,到后来路也不大看得出了。
突然之间,西北角上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令狐冲叫道:“那里有人打架,可有热
闹瞧了。”秦绢道:“啊哟,莫不是我师父?”令狐冲循声奔去,奔出数十丈,眼前忽地
大亮,十数枝火把高高点起,兵刃相交之声却更加响了。
他加快脚步,奔到近处,只见数十人点了火把,围成个圈子,圈中一人大袖飞舞,长
剑霍霍,力敌七人,正是定静师太。圈子之外躺着数十人,一看服色,便知是恒山派的众
女弟子。令狐冲见对方个个都蒙了面,当下一步步的走近。众人都在凝神观斗,一时谁也
没发见他。令狐冲哈哈大笑,叫道:“七个打一个,有甚么味儿?”
一众蒙面人见他突然出现,都是一惊,回头察看。只有正在激斗的七人恍若不闻,仍
圈着定静师太,诸般兵刃往她身上招呼。令狐冲见定静师太布袍上已有好几滩鲜血,连脸
上也溅了不少血,同时左手使剑,显然右手受伤。这时人丛中有人呼喝:“甚么人?”两
条汉子手挺单刀,跃到令狐冲身前。令狐冲喝道:“本将军东征西战,马不停蹄,天天就
是撞到你们小毛贼。来将通名,本将军刀下不斩无名之将。”一名汉子笑道:“原来是个
浑人。”挥刀向令狐冲腿上砍来。令狐冲叫道:“啊哟,真的动刀子吗?”身子一晃,冲
入战团,提起刀鞘,拍拍拍连响七下,分别击中七人手腕,七件兵器纷纷落地。跟着嗤的
一声响,定静师太一剑插入了一名敌人胸膛。那人突被击落兵刃,骇异之下,不及闪避定
静师太这迅如雷电的这一剑。定静师太身子晃了几下,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秦绢叫
道:“师父,师父!”奔过去想扶她起身。一名蒙面人举起单刀,架在一名恒山派女弟子
颈中,喝道:“退开三步,否则我一刀先杀了这女子!”令狐冲笑道:“很好,很好,退
开便退开好了,有甚么希奇?别说退开三步,三十步也行。”腰刀忽地递出,刀鞘头戳在
他胸口。那人“啊哟”一声大叫,身子向后直飞出去。令狐冲没料到自己内力竟然如此强
劲,却也一呆,顺手挥过刀鞘,劈劈拍拍几声响,击倒了三名蒙面汉子,喝道:“你们再
不退开,我将你们一一擒来,送到官府里去,每个人打你奶奶的三十大板。”蒙面人的首
领见到他武功之高,直是匪夷所思,拱手道:“冲着任教主的金面,我们且让一步。”左
手一挥,喝道:“魔教任教主在此,大家识相些,这就走罢。”众人抬起一具死尸和给击
倒的四人,抛下火把,向西北方退走,顷刻间都隐没在长草之下。秦绢将本门治伤灵药服
侍师父服下。仪琳和郑萼分别解开众师姊的绑缚。四名女弟子拾起地下的火把,围在定静
师太四周。众人见她伤重,都是脸有忧色,默不作声。定静师太胸口不住起伏,缓缓睁开
眼来,向令狐冲道:“你……你果真便是当年……当年魔教的……教主任……我行么?”
令狐冲摇头道:“不是。”定静师太目光茫然无神,出气多,入气少,显然已是难以支持
,喘了几口气,突然厉声道:“你若是任我行,我恒山派纵然一败涂地,尽……尽数覆灭
,也不……不要……”说到这里,一口气已接不上来。令狐冲见她命在垂危,不敢再胡说
八道,说道:“在下这一点儿年纪,难道会是任我行么?”定静师太问道:“那么你为甚
么……为甚么会使吸星妖法?你是任我行的弟子……”令狐冲想起在华山时师父、师娘日
常说起的魔教种种恶行,这两日来又亲眼见到魔教偷袭恒山派的鬼蜮伎俩,说道:“魔教
为非作歹,在下岂能与之同流合污?那任我行决不是我的师父。师太放心,在下的恩师人
品端方,行侠仗义,乃是武林中众所钦仰的前辈英雄,跟师太也颇有渊源。”定静师太脸
上露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的道:“那……那我就放心了。我……我是不成的了,相烦足
下将恒山派……这……这些弟子们,带……带……”她说到这里,呼吸急促,隔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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